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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升职记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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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都会到衙门报个到,与几位太爷商议一下紧要的事务后,他就会回到自己的宅子,等着八方英雄上门。

他的宅子虽然没有官衙之名,却有着官衙之实,不但有门子、皂隶把守,甚至还有吏房的书吏常年坐镇,很多县里的人事调度就是直接在马宅敲定的。

只是看到那座黑森森的官宅,白斯文突然想到了什么:“柳少,江大小姐的事情,千万别在经承面前提起!副役的事情,最好也等你进了公门再说,到时候我一定帮你办了!”

柳鹏笑了笑,却是手一扬:“白叔,叫门!”

白斯文虽然被逐出公门,但是在马宅却混了熟脸,大家即使不知道他是经承的自家亲戚,也知道他曾是经承面前的大红人,即使是惹出了天大的祸事,但是经承还是用力保他。

因此很快传来了消息:“马经承请白老爷、柳少爷进来叙一叙!”

第8章 马经承

马经承是个脸色阴沉的干瘦老者,他坐在中堂,如同一只真正的坐地虎注视着每一个客人,三角小眼不知藏了多少坏水。

事实上,他就是只真正的坐地虎,他入吏房以来,已经服侍过十三位县太爷,至于主薄、县丞、教渝之类的上官,连马经承自己都数不清了。

这个吏房经承的位置,马立年也坐了整整七年时间,在这七年之中,谁也不知道他捞了多少好处,提拔了多少私人,又断送了多少条人命。

因此他的话里总带着阴森气象:“白斯文,虽然你是我从弟,平时孝敬也够用心,但是你也知道你这次惹了多大的祸事,那几两银子只够保得住你性命!”

白斯文一进马宅就变得轻手轻脚,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现在更是细声细气地辩解道:“小的怎么敢打搅马哥,更不敢让马哥难办,只是想带柳少过来认个路!”

“柳少?”马立年坐在太师椅上纹丝不动,越发:“你是柳康杰家的半大小子吧?怎么,看上皂班这肥缺了?听说你这两天跑得挺勤!告诉你,那都是无用功,只要我不点头,咱们衙门里连只苍蝇都进不来!”

柳鹏却是笑了起来:“所以才要走白叔这条路,只要我礼数到了,经承怎么会不点头!”

“倒也知趣!”马经承倚在太师椅上,露出一口烂牙:“果然知趣得很。”

柳鹏却是单刀直入:“我听说白叔走了以后,县里刚好有一个副役的缺,所以就请白叔带我过来争一争。”

任是马经承见多识广,现在也被柳鹏这话说得身形一震:“你是想谋个那个副役的位置?”

副役虽然是芝麻大的小头目,但终究也是个小头目,按照衙门里的规矩,得先补了白役再干上三五年,才有机会晋升副役,哪有一进公门就直升副役的例子。

柳鹏越说得理直气壮,马经承越发觉得这其中大有文章:“要补副役也没问题,只要咱们县里的王家、张家递份贴子就行,白弟,你觉得这话在理不?”

白斯文现在已经慌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了一句:“马哥说得是!”

王家、张家是黄县最出名的名门世家,几乎代代都能出个进士举人,就是县官老爷走马上任,也得拜访过这几家才敢再放三把火。

倒是柳鹏一脸阳光:“哪用那么麻烦,经承既然为白叔腾出了这个缺,而白叔暂时不方便,那与其方便别人,不如方便了我!”

柳鹏说的确实是实情,为了帮白斯文腾出一个副役的位置,马经承可是费了不少力气,现在恰恰就有这么一个好缺。

可是马立年盘据吏房那么多年,能用的棋子不计其数,自然不可能浪费在柳鹏身上,因此他冷笑一声:“咱们是替皇上办事,事情得办得公道,副役虽小,但这安排得服众啊!”

“事情当然要办得公道,让大家心服口服!”柳鹏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这些年来的资历,我这些年来的功劳,还有一切点点滴滴,经承老爷都可以替我证明,等我提了副役,我也可以方便经承老爷!”

马立年几乎要笑翻了腰,柳康杰家这小子莫不成是得了失心疯了?虽然自己每天都干这种涂涂抹抹的事,但也轮不到这没根底的娃儿,居然还要自己配合柳家这娃儿。

“你能帮我什么忙?”马经承笑了起来:“我不信这黄县有我办不了的事情。”

这可不是一句空话,盘据吏房几十年的坐地虎,有些时候说起话来比知县还要管用,谁也不知道他手上有多少阴招。

“经承老爷虽然有通天本领,无穷手段,但终究是官面上的路子,作人太厚道!”柳鹏毫不客气说道:“有些钱不敢用,有些事不敢善后,有些人不敢收拾,经承若是用了我,需要用钱找我,需要办事找我,需要收拾人也可以找我,都可以办得稳妥,不留半点后患!”

现在是轮到马经承坐不住,他直接就站了起来,毒蛇一般的眼神随时都可能把柳鹏吞下去:“难怪是白斯文带你过来,原来路子这么野!你就不怕我把你拿下了!”

现在柳鹏倒显得风清云淡:“经承老爷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

“好好好!”马经承大笑起来,那干枯到近于撕裂的脸上也终于挤出几分笑意:“果然是与人方便,与已方便!”

虽然他是积年的坐地虎,手上有不知道有多少阴招,但是在黄县这地面上终究不能一手遮天,这些年更招惹了多少仇家,只要稍稍露出破绽,就不知道有多少野狗扑上来撕咬。

而且让他更担心的是,他在吏房一把手的位置坐了整整七年,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也是莫大的坏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指点,说他占据六房三班第一要害太久了,是到了动一动的时候。

他服侍知县老爷还算用心,但占着吏房经承的位置实在太久了,平时总有糊弄不过去的时候,知县老爷对他可以说是又怕又惊,所以既有换人的理由,又有换人的动机。

若是丢掉了这个吏房经承的位置,他不认为自己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因此这些时日也是精心谋划,甚至默许白斯文出去勾联江湖人物,只求到时候撕破了脸,官场上的手段万一用不着,就用江湖上的手段来个彻底解决。

现在柳鹏的话明明不给他面子,却偏偏让马经承十分受用:“只要一个副役?”

“一个副役暂时够了!”柳鹏回答道:“至于正役的事情,以后再请经承老爷多多提携!”

“自己人,当然是要照顾自己人!”

马经承的声音再怎么热切,却怎么也压不住话里的阴冷,但这已经他所表现出来的全部热切:“不就是一个副役么?你若是年龄够了,我直接提你做正役!今年多大了?”

柳鹏的真实年龄是不到十四周岁,当然这并不是心理年龄,因此他表现出来的老成干练很好地掩饰了他的真实年龄,让大家总是有意无意高估了一两岁,柳鹏也不愿意大家纠正这个错误印象:“过了年就满十六岁了,所以出来要替大明效力!”

“十六,十六……这是年轻了些!”

马立年是一个合格的刀笔吏:“回头别人问起,就说你十四年就替公家办事,帮衙门里处理过文书案卷,十六还是太年轻,我帮你多报一岁!”

第9章 一脸正气钱书办

别人别说是多报一岁,就是多报一天都是千难万难,但是马立年开口,就是多报十岁别人也不敢质疑:“十四岁便在家替我们吏房处理文书案卷,勤勉可靠,现在主动提出到皂班历练一番,这履历怎么样?”

柳鹏当即答道:“都依经承老爷,经承老爷怎么说都是对的!”

“嗯,你主动提出到皂班历练,先暂时委屈你做个白役,等过些日子,满了十八岁,我就想办法提你做副役!”

公家有公家的规矩,柳随云若是一下去直接担任副役,吃相太难看,所以要在白役的位置上过渡一段时间,柳鹏当即说道:“到时候还请经承老爷多多方便!”

他知道这事急不来,越急反而越容易生出祸事来:“一切都仰仗经承老爷了,马伯伯想有什么不方便的,知会我一声便是!”

柳鹏下一句就流露出杀意来:“到时候自然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说得真好!说得真好!”马经承答道:“我就连夜帮你把事情办了!”

虽然是马经承的私宅,但事实上也是一座衙门,不但备有纸笔,而且吏房的印章、文书一应俱全,马立年撕开私藏的履历文书直接就张罗开了。

柳鹏倒是大开眼界,第一次看到怎么用同一只手写出完全不同的五种笔迹,怎么样将文书做旧,马经承甚至私刻了一枚前任郑知县的私印,毫无顾忌地就盖了上去。

“县尊老爷若是问起来,你就是说前任郑知县特批的,现在文书俱全,他还能跑去郑知县面前追问不成?”

柳鹏不由竖起了大姆指:“高,实在高明!马伯伯实在高明。”

马立年干瘦的脸上开出花来:“不过是小小手段而已,不值一谈,不值一谈……”

说话间,马立年又找出一堆私藏的印章,有公印,也有私章,有吏房自己的印章,甚至还有不属于吏房的公私印章,都一一盖了下去。

正所谓“吏滑如油”,不外如是,前任郑知县早已远调湖广,离山东足足有好几千里地,临走前提个人、用个人自然是人之常情,刘知县难道会因为柳鹏这么一个小卒子亲自跑去湖广追问郑知县细节。

第二天晨会的时候,马立年特意在刘知县提了一句:“我们吏房的小柳一起想到下面去好好历练一下长长见识,现在皂班白斯文那位置正好开缺,不如让他下去长长见识。”

黄县衙门内外近千号做公的,刘知县当然不可能全部认识,他仔细想了想,对这个叫“小柳”的小文员毫无印象,因为这事实在无关轻重,只是衙门内部调动,他当即答应下来:“皂班那边没意见就行!”

刘知县却根本不知道,向来只有三班皂隶绞尽脑汁想挤进六房,哪有六房的文员主动下调到皂班,因此就省掉了一道最麻烦的程序。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衙门进人,哪怕是白役,都得他最终点头签字画押。

而经过一番运作,柳鹏不再是一位公门新丁,而是一位在吏房历练了整整三年的老文员,现在要到皂班积累一下经历。

当然大家都是老公门,知根知底,柳鹏到底是什么底细,大家都心里有数,但是现在柳鹏带来的阵容实在太华丽,谁敢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