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界总是有一种不太好的毛病:把一些公认为优秀的作品拉到科幻名下,以前曾把《蝇王》和《1984》划拉进来,现在我也想划拉一个:日本电影《东京圣战》。
尽管大家都不会认为它是科幻片,但从中确实能看出许多科幻因素:首先影片描述的世界是一个近未来的虚拟世界,肯定有人不同意这点,认为影片中的世界在细技未节上都很现实,但谁都能看出它的基础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用我们的话说,它建立在一个大硬伤上。与BR法律的残酷程度相比,古罗马斗兽场都是一个很温柔的地方了,那里进行生死搏杀的人至少的进行了充分的训练和准备,且生存率是二分之一而不是四十分之一。在可预见的未来如果真有政府去干这事儿,那掉脑袋的可能只有BR法的制定者们。所以说《东京圣战》中的世界是一个虚拟世界。
《东京圣战》的最大魅力还在于它是一个关于人类社会的宏大寓言,冷酷无情地揭开了层层面纱,暴露出人类社会某些很本质的东西,这很像自然科学所干的事,只不过后者是针对大自然。不管自然还是人类,其发展规律总是被层层迷雾所庞罩。由于磨擦力这层迷雾的存在,在我们现在看来很简单的牛顿第一定律也曾是深藏不露的,人类社会的本质则更多地是被一片温情的迷雾所掩盖。正如加速器的高能量才能撞开粒子,也只有极端的环境才能暴露人类社会的本质,为种环境有时要靠科幻手段才能创造出来。当然,自然定律被揭示只是令我们恍然大悟,人类社会的规律被揭示时,特别是把它用文学或视觉艺术生动地表现出来时,会令许多人精神紧张的。
《东京圣战》展示了这样一个人类常常陷于其中的极端环境:在有限的生存空间里,是通过消灭别人使自己能活下来,还是大家一起死。其实这种困境在我们的生活之中无所不在,只不过结局不是死,而是某种较轻的失败如失业失恋等等,同时它还被无所不在的温情脉脉的迷雾所掩盖。其实,对于严肃的社会科学而言,人类的温情和善良是很少被考虑的,比如:如果不把所有人都设定为唯利是图,那整个经济学就失去了基础。当然不能就此认为《东京圣战》就是科学,深作欣二想表达的东西显然在别的方面,但从科幻角度看,他描述了一个冷酷的社会学实验。
这就使我们想到了《冷酷的方程式》,这篇科幻经典中的世界与《东京圣战》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区别微不足道:只是《冷》中的那个女孩儿自愿去死,而没有采取《圣战》中的女同学们的做法,把那个宇航员的脖子割断弹出舱外,然后再自己学着干飞船(更大的可能是宇航员把女孩儿的脖子割了),如果用科学的方法对那样一个小世界的发展做出预测,社会科学家们肯定不会考虑小说中的可能性,而会按后一个方向思考和研究。
《东京圣战》对我们的科幻的另一个启示是:通俗不等于肤浅。这部影片所用的表现手法很极端,对暴力的表现真实而内行,且毫不掩饰(听说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导演经历过战争),同时不可谓不通俗,我肯定小学生完全能看得懂。当然让不让他们看又是一回事,我看到DVD封套上有R-18的字样。我觉得应该让孩子们看看,像我这样看得入迷,并从中体会惨烈美感的变态观众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孩子能从中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暴力,甚至进而想到什么是战争,因而由此产生的和平主义者会远比杀人狂多,还能从中悟出许多人世间一言难尽的深刻道理。这可能是导演真正的目的,网上有人说得好:深作欣二是在用暴力进行关怀。
说了半天,下面才说到写此文的真正目的:我真的没想抄袭《东京圣战》,尽管《超新星纪元》中上半部分的某些情节与之如出一辙。我写这篇小说远早于这部电影,第一稿中就有那些情节,但后来看过的编辑坚决让删了,第二稿中就没出现,但三四稿中又恢复了,只是弱化了许多,撕杀变成了一场准游戏。《超》中互相残杀的孩子们岁数更小,只有十一二岁,目标也同样是为了一个国家的生存,初稿中的残酷程度与电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的历史观很冷,但即便如此写这样的故事也不容易,记得当时写着写着握笔的手就颤抖起来(那时还没用电脑),只好停停再写。现在《超》的出版已出了问题,遥遥无期了。看稿子的编辑都要求减弱或去掉其中残酷的描写,所以即使最后有幸出版,其中相应部分的描写已大大“仁”化了,离可能的真实远了许多,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原载《中国科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