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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们都会死的!”德特—布里恩祭司大叫着,声音盖过了大船那独特的、滚雷似的钟鼓声。每一天,他都变着法子和克尼尔船长争论这件事。

“毫无疑问,”船长趴在板床上,与工作台形成一个倾斜的角度。他的尾巴现在已经长得可以触到甲板了,“人人皆有一死。”

“但这是发疯,”布里恩说,“绝对的发疯。以前没有任何船只越过‘上帝之脸’航行到这么远的地方。‘脸’很快就会完全落下去——那时我们就再也得不到上帝的庇护了。”

“你怎么知道?”

布里恩张着嘴,这么放肆的问题让他震惊不已。一会儿过后,他才气急败坏地说:“为什么,书上是这样写的!”

克尼尔重新整理了一下工作台上的皮纸,“年轻的阿夫塞说,有些写在纸上的东西并不一定是正确的。”

“阿夫塞?阿夫塞是谁?”

“带领我们杀死卡尔—塔古克的那个小伙子。学徒占星师。”

“一个小伙子?谁在乎一个小伙子在想些什么?我是祭司;我有德特—耶纳尔博的授权。”

“那么,德特—耶纳尔博告诉过你不应该继续向东航行吗?”

“没有人告诉过我。我是在圣卷上读到的;你也应该清楚这一点,如果你读过圣书的话。”

克尼尔发现,趴在板床上实在不是一种漂亮的辩论姿势。大船现在已经乘风破浪向前航行。等船稍微平稳一些,他站起来,摸索着拿起拐杖。“哦,我读过圣书,布里恩。‘大河之水就像一条路;是的,它就是通往上帝之路。去吧,不要离开上帝的视野,因为只有上帝知道那儿有什么’。你瞧,圣卷上没说前面危险;我们前面的只是未知的东西罢了。”

“未知的东西总是危险的。”

“那么,为什么不问问你的上帝呢?”

布里恩的尾巴来回摆动着,“问什么?”

“问问你的上帝。就是那个大部分浸在水里的东酉,对吧?”

克尼尔指指后舱壁,“到甲板上去,请求它给你一个不应该继续航行的神示。”

“我敢肯定,水怪的到来就是一个神示。已经死了两个昆特格利欧恐龙了。”

“但我们以前也碰到过卡尔—塔古克,在你认为安全的水面。那时候,‘上帝之脸’还高高升起在空中。那个怪物的到来又代表了什么神示呢?”

“我凭什么该知道?”布里恩说。

“你凭什么不该知道?预测凶兆和吉兆是你们的惯用手法。这恶魔怎么成了不能进入这些水域的警示呢?我第一次碰见它的时候,它攻击我们的时候——”克尼尔朝着自己的尾巴做了个手势——“它正在你认为的安全水域,你的整个宗教都坚持认为只能在那儿航行的水域!”

“我的上帝,克尼尔?我的宗教?它也是你的宗教,我相信。除非——你不会是‘五猎手’教的信徒吧?”

“那个古老的宗教有很多值得尊敬的地方。”

“它是错误的,它不知道真正的上帝。”

克尼尔摇摇头,“鲁巴尔宗教能充分发挥个人才能。在狩猎中,通过自己猎取食物净化暴力欲望,发展同伴情谊。就连你的宗教也很重视同伴间的情谊。难道那不是我们所有人希望在天国得到的东西吗?只不过,鲁巴尔宗教每天都在发展这种情谊,就在这儿,在世俗生活中。”

“你怎么敢拿把那个古老的教派和真正的宗教相提并论!”

克尼尔穿过房间,拐杖的声音叮当直响。“我不是有意不敬。”

布里恩摇摇头,“这个阿夫塞好像有强大的力量。以前我从来没听你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大家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

布里恩眯缝起眼睛,似乎想从船长的黑眼珠里发现什么。“但是,克尼尔,如果你错了呢?”

“那我就错了。”

“但我们都会送死。”

“航行总是充满危险。每天都必须做出生死攸关的决定。”

“但从未有人如此鲁莽。”

他们的争论被一阵爪子敲打在铜条上的声音打断。“我可以进来吗?”厚木门外,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哈哈特丹。”克尼尔说。

木门开了,进来的是诺尔—甘帕尔,那个在甲板上守望的人。他紧张地看了一眼祭司,然后对克尼尔道:“你说过要告诉你……在它发生之前。”

克尼尔欠了欠身。“跟我来,布里恩。”船长侧着肩膀挤过门口,跟着甘帕尔走上斜坡,到了甲板上。

正是傍晚,微风吹来,稳定,冰凉。六颗明亮的卫星照亮天空,它们或盈或亏,从新月到接近满月,形状不一。克尼尔的目光越过戴西特尔号宽阔的后甲板,向船尾看去。西边地平线上是“上帝之脸”,一个黯淡的拱形,离他们无比遥远。

迪博王子、阿夫塞和其他几个人站在甲板上,望着。每个人都等待着,或是满怀期望,或是忧心忡忡。年轻的阿夫塞的爪子痉挛地一会儿张开,一会儿缩起;迪博左手的爪子完全张开,右手的爪子却紧紧收着。

克尼尔看了看布里恩。祭司腰部以上的身体完全倾斜,坚硬的尾巴支撑着几乎和地板平行的身躯:这是忏悔的姿势,是人们走过那条把礼拜堂从中分开的模拟“大河”时保持的姿势。已经在祈求上帝的宽怒了。阿夫塞想。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布里恩,发现他那闪闪发光的黑眼球奇怪地反射出六个卫星的影像。啊,他的眼睛左右搜寻着,扫视着地平线,仿佛在寻找克尼尔要他寻找的神示,寻找上帝反对这次航行的证据。

但布里恩沉默着,叮能已经预料到不会找到他渴望的东西。克尼尔把目光转向剩下的小部分“上帝之脸”。它滑行着,像从前一样缓慢,慢慢没入远方的波涛之下。

终于,它完全消失了:克尼尔猜测,“脸”既然沉到波浪之下,“神光”就不会持续太久。果然是这样。片刻之后,天空中再也没有“上帝之脸”曾经存在过的任何痕迹了。

戴西特尔号驶进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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