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夫塞立刻赶到了办公室。国王将托雷卡发回来的公函读给他听,他让迪博重复了两遍。最后,他摇摇头说:“我们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
“为什么?”迪博问,“我的皇家卫兵们训练有素,猎手们本领高强。当然,要取胜是很困难,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如果这些……这些异族恐龙来到了这里,我们可以占熟悉地理位置的优势。”
“这并不相关。”阿夫塞摇摇尾巴,“想想这点:我们的人民受到了地盘争斗本能的限制。托雷卡说,异族恐龙并没有这种本能。我们有可能聚集十名到十五名猎手,但他们能带来成百上千名。”
“他们只有四十艘船,”迪博说,“就算戴西特尔号这样的大船最多也只能搭载二十人。”
“这也跟地盘争斗本能有关。”阿夫塞说,“如果人们能挤在像外星飞船上那种有很多张床的房间里,戴西特尔号就能搭载上百人。四十艘船就能搭载比整个首都的人口还要多的人。如果托雷卡都说对了,那他们就会蜂拥而至,就像苍蝇之于腐肉。光从数量上,我们就无法与之比拟。”
“呃,但我们仍然是真正的猎手,阿夫塞。托雷卡说,异族恐龙用工具捕杀动物,而我们则用爪子和牙齿。我们不需要工具。”
阿夫塞点点头,仿佛迪博说出了他想说的话。“鲁巴尔的第一条法令说:‘昆特格利欧人应该用牙齿和爪子来捕杀猎物;只有这样的捕杀方式才能使我们强壮纯净。”
“没错。”迪博说。
“但你没明白吗?工具的使用使异族恐龙占据了优势。我们必须冒险同猎物进行直接的接触,而他们,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工具。或许是能在空中飞的尖棍子——当我在戴西特尔号上同卡尔—塔古克搏斗时,我就希望能有这么一件武器。抑或他们用刀来杀人而不只是剥猎物的皮。”
“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迪博说。
“是啊,我们的宗教信仰杜绝了这些东西的存在,但异族恐龙却能使用。而这些工具和武器能增加他们的个人能力,迪博。”
“那我们必须学会做同样的事情。”
“说易行难哪。记得第二十三部《圣卷》吧:‘狩猎的时候不要携带任何武器,那是儒夫的表现。’那些英勇的皇家卫兵会很难接受这个所谓的懦夫行径的。”
“那异族恐龙将在数量上超过我们,而且——那个词怎么说?装备?——装备更加完善?”迪博望着阿夫塞,说,“我们有什么优势吗?”
阿夫塞斜靠在尾巴上思考着。“呃,克拉德克斯在他的战争论著中曾说过,战争中最重要的是保证我方的正义感:代表上帝眼中的正义。但就算这一点,恐怕也是在异族恐龙那边。如果我对托雷卡的公函理解正确的话,是我们先向别人发起攻击的,而且——”
“没什么能凌驾在我的人民的生存权之上。”迪博生气地说,“要是我不认为这一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那我就是一名糟糕的领导人。”国王的尾巴左右摇摆着,“我们是天生的杀手,阿夫塞。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也是我们会取胜的原因。我们高兴地杀,松地杀,我们为取乐而杀。而从托雷卡的公函来看,异族恐龙并不具备这一特质。”迪博带着展望未来的神情幻想将至的胜利。他坚定地说,“我很少能这么说,但是,你错了,好阿夫塞——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错了。我很了解昆特格利欧人民,异族恐龙不知道该如何击败他们。”
平静,难以置信的平静,静谧得像静止的湖水。娜娃托感觉不到疼痛、焦虑、罪恶和恐惧。只有安宁,一种简单的安宁感。
然后脑海中出现一个影子,像是阳光下的金字塔,又不完全像。某种熟悉的事物,但又不完全一致。一条——一条通道,尽头有一盏纯净的白灯,比阳光还纯净白亮,但不用眯缝着眼也没有刺痛感就能见到。
她像在救生船中一样失重地飘荡着。周围还有别的人,一些熟识的人。她的家乡杰尔博部族的猎队队长鲁比—卡登、“陆地”地质勘探队第一任领导人埃博—法尔鲍姆、还有,还有,嗯,是的,是她!哈尔丹。亲爱的哈尔丹,她和阿夫塞的一个孩子。还有那边,一个小孩子……呃,那会是谁呢?
慢慢地,她产生了一个觉得惊奇又不算太惊奇、觉得烦人又不是太烦人的想法。
鲁比—卡登在狩猎中死去了。
埃博—法尔鲍姆,身材高大的故人,早已安详地在睡梦中溘然长逝。
哈尔丹——哈尔丹的去世是她疯狂的弟弟一手造成的。
还有那个小孩子……那的确是小黑尔巴克。
黑尔巴克,因高烧夭折。
死了。
他们都死了。
跟我一样。
但是,又一个身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咦,是卡茜尔,她跟嘉瑞尔斯的女儿。她被笼罩在奇怪的白光中。哦,这只是一个梦,卡茜尔当然还活着了,她还在高塔基座下等着自己回去呢。但奇怪的是,年轻的卡茜尔站在那里,像是终于想开口说话,想同娜娃托在一起,想了解她的母亲了。
多么美丽的光芒啊!
梦并没有惊吓到娜娃托。她想,在那片模糊美丽的光芒中,没有什么能吓倒我。
光的边缘很模糊,但她觉得也许,只是也许,自己在光芒中辨认出了一个影子,一个光芒照耀下的影子。
那是一只昆特格利欧恐龙,一只巨大的昆特格利欧恐龙,比最大的雷兽还大些。也许,只是也许……
现在露出来的是闪着光的昆特格利欧恐龙的侧影。
它没有胳膊。
那是上帝。
但光影改变了位置,闪了闪,模糊的影子消失在明亮的白光中。
她想靠近些,同白光在一起,但新的身影涌进脑海,一群身影,在风中吹拂的身影。
她的第一次朝圣航行。“上帝之脸”挂在中天,呈壮丽的带状新月形……
刺猎手纹饰。她咬紧牙关,坚决不在金属长矛反复刺进头部侧面的皮肤时叫出声来……
她同她的部族助手达尔丹在森林中奔跑……
一次筛选——当然不是她自己的!一定是别的时候见到的。八个小孩子跌跌撞撞地在生蛋的沙地上跑,一只巨大的男性昆特格利欧恐龙——一名血祭司——在后面追赶他们,紫色袍子在他周围翻飞。小恐龙一只接一只地被吞进了他的大口,咽下张大的喉咙……
一个快乐的场景:老瓦尔—克尼尔找到她要求得到一架望远器,这是他俩第一次会面。她十分自豪,整个杰尔博部族的人对她更加尊敬了……
在休眠的奥斯凯火山顶端设立的望远器中见到了凯文佩尔星。它美丽的环带、卫星、顶部绚烂的云带……
她第一次光荣地在拉斯图塔尔游戏中战胜自己的老师……
在戴西特尔号上看着自己的第一窝蛋被孵出来,八个小宝宝用他们小小的茸角顶破蛋壳,跌落到木船板上……
第一次驾驶塔科—萨理德号不可思议地冲上了云霄……
还有那次,很久以前,同阿夫塞在一起。亲爱的无可比拟的阿夫塞,他看起来如此笨拙腼腆——实际上还只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那时他刚出现在她位于古老的霍格神庙中的工作间里。但他的思维是多么奇妙啊!而当他们将各自的观测结果综合到一起时,又发现了多么美妙而令人震惊的事实啊!就在那天晚上,她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发情,发现他同她合为一体。那个美好的夜晚……
默克蕾博曾请阿夫塞的学徒佩蒂特协助她做些研究工作。佩蒂特知道阿夫塞同默克蕾博一贯的交谈时间,于是就在通往石柱区的路上等待着默克蕾博。年轻的学徒站在路中间显眼的地方,这样默克蕾博就能提前看到她了。在礼节性地问候对方后,佩蒂特说:“我找到你要的信息了。”
“噢,太好了。”默克蕾博说,“告诉我吧。”
“萨尔—萨尔登女王在7096千日第十九天的六分日到达了卡罗部族。”
默克蕾博眨了眨内瞬膜。“第十九天?你确定吗?”
“哦,当然确定啦,”佩蒂特说,“在卡罗领地上有一块纪念石,而这儿的档案管里有纪念石精致的蚀刻,上面的日期写得很清楚。”
“有没有可能女王到达的时间晚了,而记录的日期就因此出错了?”
“不会的。他们告诉我说日期是当着女王的面刻上去的,女王接着用镂花模板将自己的饰纹也刻了上去。我向负责皇族仪式的博贡求证过了。当然,当时负责这项仪式的是他老师的老师,但他说这是常规运作方式:等女王到达的时候才把日期刻上去。”
“那萨尔登女王在卡罗部族停留了多长时间呢?”
“不到一天。实际上,我还跟一位当时住在卡罗部族但现在居住在此的一位老者聊过,她还清楚地记得萨尔登的到访,据她说女王在那里只停留了大半个下午。”
“不可思议。”默克蕾博摇摇头,“你还像我说的那样查过育婴堂的记录吗?”
“查过了。记录原本仍在卡罗部族,但副本存放在首都这边。我找到了阿夫塞的孵化时间副本,日期跟阿夫塞说的完全一致。”
默克蕾博站在原地摇着头。“那孵化的顺序呢?”她问。
“卡罗部族的人那一季共生了六窝蛋;阿夫塞所在的那窝蛋是倒数第二窝被孵化的。”
“你确定?”
“档案上是这么写的。让我走近你一些吧,我替你把出生记录抄下来了。”
“哈哈特丹。”
佩蒂特走上前递过去一张柔软的书写皮革,又退了回来。
默克蕾博沉默地盯着皮革看了好久。过了一会儿,佩蒂特说:“呃,就这些了吗?”
“嗯?哦,真对不起。是的,是的,就这些了。非常感谢。”
佩蒂特鞠了一躬,说:“希望这些信息能有些用。”
“哦,是的,”默克蕾博说,“是的,当然有用了。”
突然,娜娃托醒了过来。
呼吸着。
活着。
她睁开双眼。
门边的黑色空隙不见了,外层门也关闭了,可能是她拉动了把手,也有可能是门自动关上的。
她又开始飘荡。
四周都有空气。
空气和四下飘荡的血珠。
娜娃托浑身发痛,尤其是眼睛,像是得了高度紧张后的后遗症。
她摸了摸左耳洞,里面的血凝成了壳。右耳洞也是一样。她使劲拍了一下手,感谢上帝,她还听得见。
上帝。
她刚才处于垂死的状态。垂死!现在又活过来了。
死亡曾是如此宁静,如此迷人。
还有所有的美好回忆,记录了她生命中每一刻的回忆。
但她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她还有工作要继续完成。
她必须得回去。她轻轻踢了一下外层门,利用冲力飘回走廊,又踢了几次,回到了有九扇窗户的方形房间,最后来到最初下船的地方。她找到救生船走进去,触摸了一下让门消失的嵌板。救生船开始了返回地面的长途旅行。虽然周身疼痛,但她安然飘荡在空气中,静静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