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齐聚在房间里,对阿夫塞的爱戴让他们暂时将地盘争斗本能放置一边。他的孩子们的母亲,同他一起发现了宇宙奥妙的娜娃托在这里;他的老朋友迪博国王也在这里;第一次将望远器介绍给阿夫塞的身形高大的克尼尔船长也在那里;还有很多很多人……
昨晚,阿夫塞最终还是去睡了一觉,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明亮的阳光刺激着他的眼睛。他把达尔—蒙达尔克叫过来,蒙达尔克立即将他的朋友们召来了。
虽然阿夫塞复明了,但他的伤势仍在恶化。早上,他又吐了血,胸部的疼痛也开始扩散。他俯卧着,发出一声声长长的喘息。“迪博?”他说。
国王点点头,说:“我在这儿,阿夫塞。”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迪博磕了磕牙,说:“很高兴再次被你看见。”
阿夫塞微微扭开头。“娜娃托——你的脸庞让我魂牵梦萦。”
“你好,阿夫塞。”
“你看上去——”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出他的想法,“你看上去很美,美极了。”
娜娃托低下头,说:“谢谢。”
“还有瓦尔—克尼尔船长,”阿夫塞歇了口气,说,“啊,我们在戴西特尔号上共度的时光是多么美妙啊!”
“你好啊,小伙子。”克尼尔船长的声音越发沙哑了。
阿夫塞磕了磕牙,说:“你难道不觉得我太老了,不合适再被称为小伙子了吗?”
“永远不会。”克尼尔的眼中闪过一道泪光。
“还有这个长腿家伙,”阿夫塞说,“一定是我忠诚的好朋友了。坎杜尔,你看起来好年轻啊。”
坎杜尔深深地鞠了一躬。
阿夫塞沉默了一会儿,但尾巴却开始痉挛,他看起来十分哀伤。
“怎么了?”娜娃托问。
阿夫塞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剩下这些人都是谁。我应该知道的,但我却不知道。”
一名男性走近些,不顾周围急促的呼吸声,伸出手搂了搂阿夫塞的肩膀。“我是托雷卡。”
阿夫塞的声音在颤抖。“我的儿子。”
“是的,爸爸。”
“你真是个漂亮帅气的昆特格利欧人。”
“谢谢。”
“我希望你知道我多么、多么为你感到骄傲。”
“我知道,爸爸。我一直都知道。”
阿夫塞转向旁边一位女性,她的鼻口上竟然长着一只茸角。“你是?”阿夫塞问。
“您的意思是您分辨不出来?”
“嗯,现在知道了:我能听出你的声音,巴布诺。”
“托雷卡从来没提到过我的,嗯,茸角?”
阿夫塞摇摇头,看得出来巴布诺对此感到很高兴。
阿夫塞的尾巴激动地摇晃着。“很高兴你们都能来,”他说,“我知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但在我复明后所见到的一切中,最可贵的就是朋友……和家人的脸庞。”
没必要再说了什么善意的谎言了;阿夫塞如今已经能看见他们的鼻口了。“我会想你的,阿夫塞。”迪博说,“我一定会很想你的。我们不会忘记你,每个省区都会竖立起你的雕像。”
“被我的朋友们记住就已经足够了。”阿夫塞说,从他的鼻口能看出来这句话发自肺腑。
“所有的昆特格利欧人都会记住你的。”娜娃托说,“是你拯救了我们,是你拯救了所有的人。我们已经有了长足发展,阿夫塞。我们拥有了自己的滑翔机和探入云霄的高塔,我们正在研究从异族船只上打捞起来的投射武器。我们会在世界解体前离开的,我向你保证。”
阿夫塞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他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迪博,这个要求比任何雕像对我的意义都要重大。我知道我们的飞船离开这个世界还需要很多代人的努力,但在他们出发去新的家园之前,让他们带上我的一件东西。让我曾经触摸过的某件东西被带到我们的新世界去。”
“您的望远器,”托雷卡立即说,“几千日前,您把您的望远器给了我。还有什么比那更合适的呢?”
阿夫塞磕了磕牙,说:“谢谢你,儿子。”
“我会做到的,阿夫塞。”迪博说,“你的望远器将会被带往我们的新家园。”
阿夫塞点了点头,身子痛苦地扭曲着。“我想我没多少时间了,”他说,“我深深地爱着你们每一个人,但你们不能一直留在这儿了。这里太过拥挤,很危险。走吧。走吧,我会记得你们的。”
“我想和你在一起。”娜娃托说。
阿夫塞的声音十分微弱。“好的。剩下的人,迪博、克尼尔、托雷克、巴布诺——我会想你们的。再见了,我的朋友们。”
“阿夫塞——”迪博的声音开始颤抖,“阿夫塞,我——我必须知道一件事,在你还没……在你还没……”
阿夫塞点了点头,轻柔地说:“我原谅你了,我的朋友。我原谅你所做的一切。”
迪博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谢谢你。”
“好了,”阿夫塞说,“走吧,你们都走吧,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愿上帝与你同在。”国王说。克尼尔和巴布诺跟着重复了一遍,他们同托雷卡一起走了出去。
“阿夫塞,”娜娃托走到地盘本能一般不允许的范围内,说,“别害怕。”
“我不怕,”他疲惫地说,“真的不怕。我不想死,但也并不害怕。”
“我见过了世界的尽头,阿夫塞。”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叹,“我见过另一个世界了。”
阿夫塞想抬起头来,但没有做到。“你说什么?”
“在高塔顶端,我偶然打开了一扇通向外太空的门,空气泄漏了出去,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从某个角度上讲,我是死了。我感觉到自己离开了躯体,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走向明亮的光。”她张开双臂,“天堂……天堂很静谧,阿夫塞,那是一个没有痛苦和烦恼的世界。”
“你在空气泄漏的时候见到这一切了?”
“是的。”
“娜娃托,亲爱的娜娃托……”他温柔地说,“当人在溺水或是窒息的时候,脑子里就会产生幻觉。”
“那不是幻觉,阿夫塞,那是真的。”
“我觉得很难相信。”阿夫塞说。
她不在意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但就算别人不知道,你也应该知道:你这个简单的说法往往是不正确的。事实上的确有天堂,阿夫塞,而且比《圣卷》上描述的更加美妙。”
阿夫塞不置可否地说:“也许吧,也许吧。”
娜娃托平静地说:“还有,阿夫塞,我在另一个世界里见到了以前认识的人。我的家乡杰博尔部族的鲁比—卡登,我们的女儿哈尔丹,还有好多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阿夫塞?总有一天,我们也会重聚的。你知道《圣卷》里是怎么描写天堂的吧:天堂中没有地盘争斗本能。我们之所以必须结伴狩猎,也就是在为将来提前培养彼此间的友谊。你和我会重聚的,阿夫塞。到那时就不同了,一切会比现在更好。我们能肩并肩走在一起,我们能随时触摸对方。”她的脸庞安详而美丽,“那将是美好的生活。”
“我希望你是对的。”阿夫塞说,“我亲爱的美丽的娜娃托,我希望你是对的。”他的身子开始抽搐,“我——我想我该走了。”他最后说。
娜娃托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我是对的,阿夫塞。你会知道的。”
昆特格利欧人的救星萨尔—阿夫塞的眼前再度黑暗下来。
两千日后
石墙围起来的宽敞的空地原本是用来关霸王龙的,但为了实现新的用途进行了多方改造。在第一圈围墙外修建了第二圈围墙,外墙的门朝东,内墙的门朝南。没有人会偶然闯进这里来。
时近黄昏,托雷卡每天这个时候都会经过墙上的警示进入东门,沿着两道院墙走到南边的入口。
托雷卡站在入口处向内张望。游戏场上全是小孩子。附近有四个在踢球,远一点儿有五个小孩在黑沙坑中专注地盖房子。那边有两个小女孩在追逐嬉戏,追的那个最终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伸出一只手触摸到另一个小女孩的背,随即转身跑开;被触摸到的小女孩开始追逐,这下轮到她来抓对方了。
托雷卡惊讶地看着。这么简单的游戏,他想,这么显而易见的游戏,他们这代人竟然没有玩过。可在这里,他却一次次看到了诸如此类的游戏自发产生。
他的眼角瞥见一样东西——正划过空中飞过来。是一只球。一个小孩将球抛起,另一个小孩接住了球开始奔跑,另外两人追了上去,扑到他背上将他摁倒在地。他们的下巴张开,但只是为了磕磕牙而已。其中一名小孩伸出手将倒在地上的小孩拉起来。
托雷卡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在空地中央看见了他的妹妹娜娃—戴纳克司,她原本是楚图勒尔省的一名医生,现在在这所新的育婴堂工作。托雷卡冲她鞠了一躬,她朝他挥挥手。不远处肩头上坐着两个小孩子的是斯班瑞斯,迪—迪博国王的姐姐。
让托雷卡感到遗憾的是,只有这些成年人——同这些小孩子一样没有经历过血祭司筛选的人——才能到这儿来。因为看到人与人之间如此亲密的接触(哪怕他们只是小孩子),也会激发大多数昆特格利欧恐龙的地盘争斗本能。当然,还有一个问题就是——
“爸爸!”
托雷卡转过身来。一个黄皮肤的小男孩正朝他跑过来,粗短的尾巴在身后飞扬。“爸爸!”他又叫道。托雷卡俯身张开双臂,小孩跑过来,托雷卡将他一把抱起来。
“你还好吗,我的孩子?”托雷卡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
塔克森用金色的眼睛看着他。“我很好,爸爸。”他说。
“你能用异族语言来说这句话吗?”
塔克森点点头,说:“德—卡特,拉克—萨。爸爸,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学习两种说法呢?我是说,除了你也没别的人听得懂。”
托雷卡将孩子放下,蹲在他身边说:“将来有一天,你会到一个人人都那么说话的地方去。”他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好了,去玩吧。”
塔克森飞快地拥抱了他一下,跑回他的小伙伴那里去了。托雷卡骄傲地微笑着看着他跑开。有一天,塔克森将同一些新一代的昆特格利欧恐龙一起再度拜访异族恐龙。他希望塔克森能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跟异族恐龙打招呼。还有,他希望塔克森能告诉异族恐龙们,昆特格利欧恐龙感到非常、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