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史陀·坚迪柏终于从显像萤幕上发现康普的太空艇时,似乎代表他已经抵达终点,这趟漫长得难以想像的旅程总算结束了。不过,这当然不是什么终点,而是一个真正的起点。从川陀到赛协尔的漫长旅途,只能算是一场序幕而已。
诺微现出了敬畏的神色。“那是另外一艘太空之船吗,师傅?”
“是‘太空船’,诺微。没错,那是另一艘太空船,就是我们拼命赶来会合的那一艘。它比我们的太空船更大、更精良。它能以无法想像的高速掠过太空:如果它有心要避开,我们这艘太空船就不可能追得上——甚至根本无法跟踪。”
“比师傅们的太空船还快?”苏拉·诺微简直吓傻了。
坚迪柏耸了耸肩。“也许你说的对,我的确可以算个师傅,但是我并非样样精通,更不是万能的。我们学者并没有那样子的太空船,也不像那些太空船的主人一样,拥有那么多有形的科技设备。”
“学者怎么可能没有这些东西呢,师傅?”
“因为我们主宰着真正重要的事物。那些人拥有的物质文明产物,其实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诺微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子,然后又说:“我认为能够飞得那么快,快得让师傅都没法子追得上,这可不算是微不足道的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能够拥有这些奇迹——我是说,拥有这些东西。”
坚迪柏被她逗乐了,他答说:“他们自称为基地人,你听说过基地吗?”(他突然发觉自己起了好奇心,想知道阿姆人对银河究竟知道多少,还有发言者对这个问题为何从来不好奇。或者,是不是只有他自己从未感到好奇,只有他才抱着阿姆人除了喜欢挖土之外,其他事情一概不闻不问的成见。)
诺微一面回想一面摇头。“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师傅。当学校师傅教我文字学——我的意思是说读书写字的时候,他告诉我说还有很多其他的世界,他也告诉我一些世界的名字。他说,我们的阿姆世界有个正式的名字叫川陀,它曾经统治过所有的世界。他又说川陀以前包着闪闪发光的铁,上面住着一个叫皇帝的人,他是所有主人的主人。”
她抬起头来望着坚迪柏,脸上流露出略带羞赧的喜悦。“不过,我勿相信其中的大部分。在晚上比白天长很多的日子里,我们都聚在集会厅中,说书的人就会讲很多故事。当我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相信它们全部,但是当我渐渐长大,我发现它们许多都不是真的,现在我只栢信非常少,也许全都勿相信。就连学校里的那些师傅,也会说一些难以置信的故事。”
“事实上,诺微,学校师傅讲的这个故事是真的,只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川陀的确曾经整个被金属覆盖,也的确有一个统治全银河的皇帝。然而,如今一切都改变了,基地的人总有一天会统治所有的世界,他们的力量始终不断在增长茁壮。”
“他们将要统治所有的世界,师傅?”
“不是立刻,还要再过五百年。”
“然后他们也会变成所有师傅的主人?”
“不,不,他们将会统治所有的世界,而我们却会统治他们——这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以及所有世界的安全。”
诺微又皱起了眉头,她说:“师傅,这些基地的人,是不是有许多这么好的太空船?”
“我想是吧,诺微。”
“他们还有其他非常……惊人的东西?”
“他们拥有各式各样威力强大的武器。”
“那么,师傅,他们不能现在就收服所有的世界吗?”
“不能,他们不能这样做,因为时机尚未成熟。”
“可是为什么他们不能呢?是不是师傅们会阻止他们?”
“我们并不需要这么做,诺微。即使我们根本不管,他们也没办法收服所有的世界。”
“到底是什么会阻止他们呢?”
“是这样的,”坚迪柏开始解释:“从前有一个很聪明的人,他曾经设计出一套计画……”
讲到这里他突然住口,微微笑了笑,还摇了摇头。 “这实在很难解释,诺微,也许改天再说吧。事实上,在我们回到川陀之前,你的所见所闻也许就能使你了解,根本用不着我再多做解释。”
“会发生什么事呢,师傅?”
“我还不能确定,诺微,不过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开始准备跟康普进行联络。与此同时,他在心中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至少我希望如此。
然后他马上对自己发起脾气来,因为这个愚蠢而犹疑的念头究竟源自何处,他自己再清楚不过——透过康普的太空艇,他看到了基地的精实壮大;而诺微对它毫不掩饰的赞叹,更是令他愤恨不已。
真笨!自己怎会将有形力量与无形的控制力相提并论?这就是历代发言者所谓的“遭人扼住咽喉的妄想”。
真是难以想像,自己对那种诱惑竟然还没有免疫力。
2
曼恩·李·康普完全不知道等会儿该如何应对。那些时常与他接触的发言者,始终以神秘的方式掌握着人类全体的命运,然而在他一生之中,全能的发言者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
最近几年,在众多的发言者中,史陀·坚迪柏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不但坚迪柏的声音是他最常听到的,坚迪柏的容貌也经常出现在他心灵中,这是一种和需要超波中继器的超波通讯。
单就这一方面而言,第二基地的成就远远超越第一基地。他们不用任何有形的设备,仅靠训练有素的心灵发出的能量,就可以跟许多秒差距之外取得联络,而且绝对不会遭到窃听或蓄意干扰。这是一种隐形的、外人无法侦测的通讯网路,仅藉着少数忠实工作人员居间媒介,就能在各个世界之间建立起迅速的联系。
当康普想到自己的角色时,曾经不只一次生出飘飘然的感觉。他所属的这个团体何其微小,他们拥有的影响力却何其巨大——而这一切又是何其机密,连妻子都不知道他这一重身分。
一切全都由发言者在幕后操纵,而这位发言者,这位坚迪柏,(康普想)他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代首席发言者,在比帝国更伟大的国度中,扮演一个比皇帝更有权势的角色。
如今,坚迪柏终于抵达此地,就在对面那艘川陀太空船中。这次会面无法在川陀举行,令康普极为失望,不过他尽力压制住这个情绪。
那玩意会是川陀的太空船吗?想当年,带着基地制品闯荡险恶银河的行商们,他们的太空商船也都比这一艘好得多。怪不得从川陀赶到赛协尔,花了发言者那么久的时间。
现代船舰一律具有“自动接合锁固机制”,以便将两艘船舰紧密接驳在一起,让双方的人员可以互相通行。即使是低劣的赛协尔舰队,也都拥有这种配备,但是这艘川陀太空船却付之阙如。这位发言者必须像帝国时代的人那样,首先小心翼翼地调整太空船的速度,然后向康普的太空艇抛出一条索链,再顺着索链从太空中摆荡过来。
康普的心情很是沮丧,无法潜抑涌现而出的失望情绪。没错,这根本就是一艘帝国的旧式太空船——甚至还不是大型的。
此时,两个人形正顺着索链缓缓栘过来,其中之一动作极为笨拙,一看就知道从来没有太空漫步的经验。
最后,他们总算登上康普的太空艇,除下了太空衣。史陀·坚迪柏发言者的身材中等,相貌并不出众,看起来没有威风凛凛的架势,也未散发出任何学者的气质,只有他那对深陷的黑眼珠,还能显现出几丝智慧的光芒。可是现在,这位发言者的眼睛却忙着四下张望,同时流露出明显的敬畏神色。
另外那人是一名女子,和坚迪柏差不多高,外表相当平庸。她也同样不停地东张西望,而且惊讶得连嘴巴都合不拢。
3
对坚迪柏而言,太空漫步并非全然不愉快的经验。他当然不是太空人——第二基地每个成员都不是,但他也并非一只真正的“土蚯蚓”,因为凡是第二基地的成员,都必须接受基本太空飞行训练。毕竟,他们随时可能要到太空中执行任务。不过第二基地成员全部抱持着相同的想法,总希望这种需要越少越好。(普芮姆·帕佛所做的众多太空旅行,如今几乎已经成为传奇。他曾经语重心长地说过一句话:为了确保谢顿计画顺利执行,发言者有时不得不闯荡太空,然而越是成功的发言者,被迫飞上太空的次数就越少。)
过去,坚迪柏曾有三次不得不使用索链的经验,今天是他第四次使用这种装置。由于他非常担心苏拉·诺微,自己反倒一点没有紧张的感觉。置身虚空的想法令她吓得不知所措,他根本不需倚靠精神力量,就能清楚看出这点。
“我真系很惊吓,师傅,”当他向她解释该如何做时,她就是这么说的。“我将在虚无中走脚步。”姑且不论别的,她突然又说出了道地的阿姆方言,就足以显示她惊慌的程度。
坚迪柏柔声对她说:“我不能将你留在这艘太空船上,诺微,我自己要到另一艘上面去,所以你必须跟我一道走。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你的太空衣可以保护你,让你不受任何伤害,而且你根本不会掉到什么地方去。即使没有抓牢索链,你也几乎只会留在原处,而我就在你身边,随时可以拉你一把。来吧,诺微,向我证明你有足够的胆量,又有足够的聪明,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名学者。”
听了这番话之后,她没有再说什么。坚迪柏虽不愿意做出可能搅扰她心灵的举动,这次却破例在她心灵的光滑表面,注入了一股具有镇定作用的精神力量。
“你仍然可以跟我说话,”当他们都钻进厚重的太空衣后,他对她说:“如果你尽力想着要说的话,我就能够听到。把每个字都仔细地、专心地好好想一遍。你现在能听到我的话,对不对?”
“是的,师傅。”她答道。
隔着头盔的透明面板,坚迪柏可以看到她的嘴唇在蠕动,于是他又说:“不要张开嘴巴说话,学者的太空衣没有无线电设备,一切全靠心灵的作用。”
她的嘴唇果然停止动作,表情却变得更为急切不安。
——你能听到我吗,师傅?
非常清楚,坚迪柏这么想,他的嘴唇也始终没有张开。
——你听得见我吗,诺微?
——听得见,师傅。
——那么跟着我走,模仿我的动作。
于是他们开始沿着索链进行漫步。坚迪柏的技术虽然不算纯熟,伹他对太空漫步的理论却相当了解。它的诀窍在于保持两腿伸直并拢,仅以臀部作为摆荡的支点,再配合两臂规律地轮流向前挥舞,就能使重心沿着一条直线前进。刚才,他已经向苏拉·诺微解释过这个道理;现在他并没有转头去看她,而是从她的大脑运动区中,直接判读她的动作与姿势。
对于一个初学者而言,她的表现相当不赖,几乎可说跟坚迪柏做得一样好。她的确潜抑了紧张的情绪,完全遵照坚迪柏的嘱咐行事,他再一次觉得自己非常欣赏她。
不过,当他们终于又能“脚踏实地”的时候,她仍旧大大松了一口气,而坚迪柏也有同感。他一面除去身上的太空衣,一面张大眼睛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各种设备的奢华与先进几乎令他瞠目结舌,几乎没有一样东西是他认得出来的。他的心随即猛地一沉,因为他想到,自己不会有什么时间学习如何操作这些设备。看来他必须从康普那里直接吸取这些知识,这总是比不上真正的学习令人感到踏实。
然后,他便将注意力集中在康普身上。康普的身材又高又瘦,比自己年长几岁,有着些许文人式的俊秀。而他那一头波浪状的卷发,竟然是极其罕见的乳黄色。
坚迪柏一眼就看出来,此人显然对眼前首度谋面的发言者感到失望,甚至还有一点瞧不起。更糟的是,康普完全无法掩饰心中的真实感觉。
坚迪柏对这种事情不太在意——并不完全在意。康普不是川陀人,也不能算是第二基地的正式成员,因此显然带着一些错觉,即使只是轻轻扫描一下他的心灵,都可以发现到这一点。而典型的错觉之一,就是以为真正的力量必须表里一致。其实,只要不会对坚迪柏造成任何妨碍,他当然可以保有那些错觉,然而此时此地,这个典型的错觉却足以坏了大事。
坚迪柏接下来的动作无异于普通人弹了一下手指,只不过一切动作是在他心灵中进行。康普立刻感到一阵短暂的剧痛,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晃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被迫全神贯注。他的大脑皮质被印出一道道的皱褶,从此留下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知道发言者随时随地都能发出骇人的力量。
康普随即对坚迪柏肃然起敬;今后也将永远如此。
坚迪柏以愉快的口吻说:“我只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力,康普,我的朋友。请让我知道你那位朋友葛兰·崔维兹,和他的朋友詹诺夫·裴洛拉特目前的下落。”
康普有点犹豫。“我该当着这位女士的面说吗,发言者?”
“康普,这位女士就像是我的影子。因此你不必有任何顾忌。”
“遵命,发言者。崔维兹和裴洛拉特现在正向一个名叫盖娅的行星推进。”
“你在前几天最后一次通讯中就提到了。照理说,他们应该早就登陆了盖姬,也许都已经离开了,他们在赛协尔行星就没有停留多久。”
“当我还跟踪着他们的时候,发言者,他们尚未登陆盖姬。他们万分小心地一步步接近那个行星,在两次微跃之间都犹豫了相当长的时间。我很清楚,那是因为他们缺乏该行星的相关资料,因此才会踌躇不前。”
“你自己有任何资料吗,康普?”
“我也没有。”康普答道:“或者说,至少这艘太空船的电脑没有。”
“这台电脑吗?”坚迪柏的目光落在控制板上,突然满怀希望地问道:“它对驾驶这艘太空船有帮助吗?”
“可以完全交给它自动驾驶,发言者,只要把思想灌注其中就行了。”
坚迪柏顿时感到有点不自在。“第一基地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没错,但是不怎么高明,这台电脑并不太灵光,我必须将一个念头重复好几次。然而即使如此,我得到的反应也极为有限。”
坚迪柏说:“我也许能让它有更佳的表现。”
“这一点我绝对肯定,发言者。”康普以无比尊敬的口吻说道。
“不过目前先别管这个,为什么电脑里面没有盖娅的资料?”
“我不知道,发言者。它曾经宣称——真像人类的口气——它拥有银河中每一颗住人行星的纪录。”
“它拥有的资料不可能超出原先所输入的。如果那些负责输入的人员,认为他们已经搜集到所有住人行星的纪录,那么尽管事实并非如此,电脑仍会同样自以为是。我说的是否正确?”
“当然正确,发言者。”
“你在赛协尔曾经打听过盖娅吗?”
“发言者,”康普显得有些不安,“赛协尔上的确有人谈论盖娅,可是他们说的话毫无可取之处,可以确定全部都是迷信。根据他们所说的故事,盖娅是个具有强大威力的世界,甚至连当年的骡都不敢接近。”
“他们是这么说的吗,真的?”坚迪柏压抑住激动的情绪。“你真的确定那只是迷信,没有再询问细节吗?”
“不,发言者,我问了一大堆。不过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些,就是他们所能告诉我的一切。每个人都可以就这个题目滔滔不绝,可是将那些话仔细分析过滤之后,就只剩下我刚才报告的内容了。”
“显然,”坚迪柏说:“崔维兹也听到了这个传说,他前往盖娅的动机一定与此有关,也许就是去打探这个神秘的强大力量。而他会如此步步为营,可能是因为他自己也畏惧这股未知的威力。”
“的确有这种可能,发言者。”
“然而你却没有继续跟踪下去?”
“发言者,我跟踪了好长的距离,足以肯定他的确是要前往盖娅。然后我就回到了这里——盖娅系的外缘。”
“为什么呢?”
“我有三个理由,发言者。第一点,你即将抵达此地,我希望至少能在中途与你会合,让你尽快登上我的太空船,而这也是你的指示。由于这艘太空船上有个超波中继器,如果我离崔维兹和裴洛拉特太远的话,一定会令端点星当局起疑,不过根据我的判断,应该还能冒险来到这里。”
“第二点,当我确定崔维兹以极缓慢的方式接近盖娅,我就判断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先赶来跟你尽早会合,而不至于耽误任何事情。尤其是考虑到你比我更适合跟踪他到那颗行星,也比我更有能力处理任何可能的紧急状况。”
“有道理,第三点理由呢?”
“在我们上次通讯之后,发言者,又发生了一个变故,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也不了解它背后的意义。基于这个理由,我认为,我最好尽快和你碰面。”
“这个你没有预料到、也不了解的事件,究竟是什么?”
“基地舰队的战舰正逐渐接近赛协尔边境。这消息是我的电脑从赛协尔新闻广播上收到的。这个小型舰队至少拥有五艘新型战舰,它们有足够的力量攻陷整个赛协尔。”
坚迪柏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不能表现出自己未曾料到这个行动,或者自己也不了解其中的意义。因此,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故意用不当一回事的口吻说:“你认为,此事是否与崔维兹前往盖娅的行动有关?”
“显然他出发后紧接着就发生了这件事,如果乙事件在甲事件之后,那么有可能是由甲引起的。”康普回答说。
“嗯,这么说的话,似乎我们都汇聚到盖娅这个焦点来了——崔维兹、我自己,还有第一基地。你做得很好,康普。”坚迪柏说:“让我告诉你现在我们该做些什么——首先,你要教我如何操作这台电脑,以及如何利用电脑操纵整艘太空船。我相信,这件事要不了多少时间。”
“接下来,你就登上我的太空船,我会先将它的操作方法灌输到你心中,你可以毫不费力地驾驶它。不过我必须告诉你——想必你也已经从它的外型猜到了——它是一艘极原始的太空船。等你能够控制那艘太空船了,就停在原处等我。”
“要等多久,发言者?”
“直到我回来找你为止。我不会去太久的,你不必担心补给品会用光。不过,假如我实在去得太久,你可以随便降落在某个赛协尔联盟的住人行星上,然后在那里继续等我。不论你在何处,我都有办法找到你。”
“遵命,发言者。”
“还有,你大可不必惊慌,我有能力对付这个神秘的盖娅。万一有必要的话,我还能一并对付那五艘基地的战舰。”
4
黎托洛·杜宾担任基地驻赛协尔大使已有七年之久,他颇喜欢这个职位。
杜宾的身材很高,也算得上壮硕。虽然如今不论在基地或是赛协尔,大多数男人都把脸刮得干干净净,他却仍留着两撇浓密的棕色胡须。虽然他只有五十四岁,却已经满脸皱纹,而且修炼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此外,也很难看出他对工作所抱持的心态。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相当喜欢目前的职位,这可以使他远离端点星政坛的风风雨雨——他对这点分外满意。而且他也捡到一个难得的机会,不但可以过着赛协尔上流社会悠闲逸乐的日子,同时还能让妻女享受令她们上瘾的生活方式。因此,他绝不希望这一切受到任何搅扰。
杜宾相当讨厌里奥诺·柯代尔这个人,也许是因为他也故意留着两撇胡子。只不过柯代尔的胡子较短较疏,而且颜色已经变得灰白。过去曾经有一段日子,公众人物之中只有他们两人留着胡须,两人还在这方面暗中较过劲。如今(杜宾想)比赛早已结束,柯代尔的两撇胡子已经不入流了。
当杜宾仍在端点星上,梦想着要跟赫拉·布拉诺角逐市长宝座时,柯代尔已经出任安全局局长多年。不过早在选举之前,杜宾就接受了大使职位的交换条件,根本没有出马竞选。布拉诺之所以那样做,当然是为了她自己着想,然而每当他想到这件事,仍旧忍不住要感谢她的好意。
可是他却对柯代尔毫不领情。或许因为柯代尔有一张历劫不变的笑脸,总是表现得那么亲切友善——哪怕他心中早巳决定用哪一号手法切断你的喉管。
现在,柯代尔的超空间影像正坐在那里,满面春风的笑脸依旧,敦厚淳朴的态度溢于言表。当然,他本人实际上仍在端点星,因此杜宾得以省却一切实质客套。
“柯代尔,”他说:“我要那些船舰马上撤离。”
柯代尔露出快活的笑容。“哈,我也这么想,可是老太婆已经下定决心了。”
“谁不知道你一向都能说服她改变心意。”
“偶尔吧,在她听得进去的时候,不过这一回她可不想听。杜宾,做好你的分内工作,让赛协尔保持冷静吧。”
“我并不是担心赛协尔,柯代尔,我是在为基地着想。”
“这点大家有志一同。”
“柯代尔,不要闪烁其词,我要你听我说。”
“我很愿意洗耳恭听,不过目前端点星上正热闹着呢,我可没有办法永远待在这里。”
“我会尽可能长话短说。我要告诉你的是——基地可能会因此毁灭。如果这条超空间热线确定没有遭到窃听,那我就敢畅所欲言。”
“我保证没有人敢窃听。”
“那我就继续说下去。几天以前,一个名叫葛兰·崔维兹的人送了一道电讯给我。我记得我还在端点星政治圈的时候,就有一个名叫崔维兹的同僚,他当时担任运输署署长。”
“他是那个年轻人的叔叔。”柯代尔答道。
“啊,这么说的话,你认识那个送信给我的崔维兹。根据我后来搜集到的资料,他原本是一名议员,当最近那次谢顿危机圆满解决之后,他立刻遭到逮捕,随后就被逐出了端点星。”
“完全正确。”
“我根本不相信这回事。”
“哪回事你不相信?”
“他遭到放逐这回事。”
“为什么呢?”
“在基地过去的历史上,有哪个基地公民曾经遭到放逐?”杜宾追问道:“假使一个人涉嫌犯罪,他有可能遭到逮捕;如果他真的遭到逮捕,他就有可能受到审判;如果他真的受到审判,他就有可能会被定罪;如果他真的被定罪,他就会被处以罚锾、降级、罢黜、监禁,甚至处决,可是从来没有人遭到放逐。”
“凡事总有头一遭啊。”
“胡说八道,放逐到一艘先进的军用航具上?他明明在为老太婆执行一项特种任务,即使是笨蛋也看得出来。她想骗谁啊?”
“你认为是什么样的任务呢?”
“多半就是要寻找盖娅那颗行星。”
柯代尔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大半,双眼露出异乎寻常的严厉目光。“我知道你不是万分情愿相信我的陈述,大使先生,但是我现在要郑重地请求你,这一次请你无论如何要相信我。当崔维兹遭到放逐的时候,不论是市长或者是我自己,都未曾听说过盖娅。直到几天以前,我们两人才头一次听到盖娅这个名字。假如你能够相信这一点,那么我们的谈话就可以继续下去。”
“我会暂时收起凡事怀疑的态度,试着接受这个说法,虽然这实在很困难。”
“我能了解,大使先生。假如我在话中突然采用正式语气,那是因为我说完这些话之后,你将发现自己必须回答一些问题,而且会发现这些问题并不怎么轻松有趣。根据你的说法,你好像对盖娅这个世界十分熟悉,你怎么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你被派驻到那个政治实体的主要职责,难道不就是让我们知道你风闻的每一件事?”
杜宾以和缓的语气答道:“盖娅并不是赛协尔联盟的一部分,事实上,它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难道所有在赛协尔迷信的低下阶层流传的神话,我都得一字不漏地传达给端点星吗?他们有些人说盖娅位于超空间中,也有人说,它一直以超自然的力量保护着赛协尔,此外还有人说,当年的骡就是它派出来劫掠银河的。如果你打算告诉赛协尔政府,说崔维兹的任务只是要寻找盖娅,而五艘基地舰队的先进战舰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支援他的探索任务,他们是绝不会接受的。民众也许会相信有关盖娅的神话,然而政府可没有那么好骗。他们不会相信基地竟然那么天真。他们会认为你们是想以武力迫使赛协尔加入基地联邦。”
“假如我们真有这个打算呢?”
“那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想想看,柯代尔,在基地五个世纪的历史中,我们什么时候发动过侵略战争?我们打仗都是为了抵御外侮,也失败过一次,可是没有一次战争是为了开拓版图。其他世界都是经由和平的协议加入联邦的,它们所以会加入我们的阵营,是因为看到了加入的好处。”
“难道赛协尔看不到这些好处?”
“只要我们的战舰滞留在他们边境,他们就永远看不见。赶快把战舰撤走。”
“办不到。”
“柯代尔,赛协尔是一个极佳的宣传工具,足以显示基地联邦如何宽大为怀。它几乎被我们的疆域包围,全然无险可守,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它始终都安然无恙、我行我素,甚至能够肆意维持反基地的对外政策。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样板,可以让全银河都知道,我们从不以武力使人就范,我们总是向每个世界伸出友谊之手。赛协尔本来就是我们的囊中物,拿下它只是多此一举,不管怎么说,我们在经济上早已主宰他们——虽然这并未公开。然而一旦我们用武力拿下它,就无异向全银河宣告,说我们已经变成了扩张主义者。”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真的只是对盖娅有兴趣呢?”
“那么,我会跟赛协尔联盟一样不信这种鬼话。那个叫崔维兹的人,曾经送了一道电讯给我,说他正在前往盖娅的途中,并且请我将那则电讯转交端点星。我照做了,虽然我判断这样做并不妥当,但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结果,在超空间热线尚未冷却的时候,基地舰队就开始行动了。假使不穿越赛协尔的领空,你们怎么能够抵达盖娅?”
“我亲爱的杜宾,显然你没有注意自己讲的话。只不过几分钟之前,你还明明告诉过我,说盖娅若是存在的话,它也不是赛协尔联盟的一部分。我想你不至于不知道,超空间并非哪个世界的领域,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出。如果我们从基地的疆域——我们的战舰目前还在这里待命——经由超空间进入盖娅的疆域,从头到尾没有占据赛协尔一立方公尺的领空,这样赛协尔又怎能指控我们呢?”
“赛协尔却不会这样解释,柯代尔。假如盖娅真的存在,就完全包围在赛协尔联盟领域之内。虽然它并不是联盟的一部分,但是根据星际惯例,赛协尔可以将它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至少对敌方的战舰可以如此解释。”
“我们不是什么敌方的战舰,我们准备与赛协尔和平共处。”
“我告诉你,赛协尔很可能因此宣战。他们当然明白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不会指望赢得军事胜利。然而问题是,这场战争足以引发泛银河的反基地风潮。基地新近采取的扩张政策,会促使反基地的联合势力骤然壮大,联邦某些成员将会重新考虑与我们的关系,我们很可能因为内部动乱而战败。过去五百年间,基地一直在稳健地成长茁壮,如果这样乱搞,就注定要走回头路了。”
“得了,得了,杜宾,”柯代尔不以为然地说:“你这种说法,好像把五百年绩业都一笔勾销;好像我们还是塞佛·哈定时代的基地,正准备对抗那个袖珍王国安纳克瑞昂。事实上,即使跟银河帝国当年如日中天的国势相比,我们现在也比他们强大许多。我们一个分遣队就能击败整个帝国舰队,并且有能力占领银河任何星区,甚至在敌人灰飞烟灭之后,战士们还不知道已经打过一仗呢。”
“我们可不是跟银河帝国作战,我们的敌人来自当今各个行星和星区。”
“他们都没有基地这么先进的科技,我们现在就足以收服整个银河。”
“根据谢顿计画,未来五百年间我们还不能那么做。”
“谢顿计画低估了科技发展的速率。我们现在就能这么做!不要误会我的话,我不是说我们现在‘将要’这么做;也不是说我们现在‘应该’这么做,我只是说我们现在‘能够’这么做。”
“柯代尔,你一辈子都住在端点星上,所以完全不了解银河的局势。我们所拥有的舰队与科技,的确能够击败其他世界的军队,然而我们若是以武力征服整个银河,就注定会造成一个叛乱此起彼落、到处充满敌意的局面,我们绝对没有能力统治这样的银河——叫那些战舰立刻撤离!”
“我说过办不到,杜宾。你想想看,倘若盖娅并非只是神话呢?”
杜宾没有立即回答,他审视着柯代尔的脸孔,彷佛急于窥知对方的内心。“一个位在超空间的世界还不是神话?”
“一个位在超空间的世界当然是迷信,然而即使是迷信,也可能包藏着真实的核心。那个人,那个遭到放逐的崔维兹,依照他的说法,盖娅好像是普通空间中的一个真实世界。如果他的说法正确呢?”
“荒唐!我可不信。”
“不信?能否请你暂且相信它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曾经保护赛协尔避开骡的侵略,又一直在帮助它对抗基地!”
“你这样说是自相矛盾,盖娅如何能够帮助赛协尔人抵御基地?我们不是刚刚派出舰队来吗?”
“舰队不是要进军赛协尔,而是准备进军盖娅。那个世界如此神秘莫测,又如此小心翼翼地销声匿迹,它明明在太空某一个角落,却有办法让邻近世界以为它在超空间中。甚至连最精确、最完整的电脑化银河舆图,也未能搜录到它的资料。”
“照你这么说,它必定是一个极不寻常的世界,因为它必定有办法操控人的心灵。”
“而你刚才不是也说过,在赛协尔流传的故事中,有一则说骡就是盖娅派出来劫掠银河的?骡不是也会操控心灵吗?”
“那么,盖娅是个充满了骡的世界喽?”
“你敢确定不是吗?”
“这么说的话,它又为什么不是重生的第二基地?”
“是啊,为什么没这个可能呢?难道不该好好调查一下吗?”
杜宾渐渐冷静下来。他原本脸上一直挂着轻蔑的冷笑,现在却低下了头,抬眼瞪着对方。“如果你这话当真,这样的调查难道就不危险吗?”
“危险吗?”
“你用反问来回答我的问题,就表示你心中也没有合理的答案。如果要对付的是一大群骡,或者是第二基地,几艘战舰又能派上什么用场?事实上,万一这些推论真的成立,有没有可能盖娅正在引诱你们自取灭亡?听好,你说谢顿计画虽然只完成了一半,但基地现在就能建立一个帝国,而我也警告过你,你们这样做会冲过了头,谢顿计画一定有办法逼你们慢下来。假若盖娅真的存在,而且它的身份也如你们所料,那么这一切很可能就是一个制动的策略。现在就主动撤离吧,否则你们很快便会被迫转进;现在还能以和平而不流血的方式收场,坚持下去却将演变成悲惨的败退。我再说一次,赶快把战舰撤走。”
“我说办不到就是办不到。老实告诉你,杜宾,布拉诺市长打算亲自登上战舰。而且,我们的斥候舰已经飞掠过超空间,顺利抵达了所谓盖娅系的领域。”
杜宾的眼珠几乎爆了出来。“我告诉你,那绝对会引发一场战争。”
“你是我们的大使,你要设法阻止这场战争,不论那些赛协尔人需要什么保证,你都可以对他们拍胸脯。同时,你要否认我方有任何不良企图。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你就索性告诉他们,最好的对策便是隔山观虎斗,等着让盖娅来收拾我们。随便你爱怎么说都可以,总之不要让他们轻举妄动。”
柯代尔略停了一下,凝视着杜宾目瞪口呆的表情,然后又继续说:“真的,就是如此而已。据我所知,基地的船舰不会登陆赛协尔联盟任何一个世界,也不会穿越属于联盟的任何一处空间。话又说回来,如果赛协尔船舰越出他们的疆域,也就是说进入了基地的势力范围,想要来向我们挑衅的话,就会立刻化成一团烟尘。把这点也跟他们切实讲清楚,让那些赛协尔人乖乖待着。如果你失败了,你就会吃不了兜着走。直到目前为止,你做的只是个闲差事,杜宾,如今是你担负重任的时候了,未来几个星期将决定一切。假如你让我们失望的话,那么银河虽大,你也无法找到一处藏身之地。”
当通讯陡然终止,影像消失,柯代尔脸上早已没有任何愉悦或友善的表情。
杜宾则张大了嘴,愣愣地望着柯代尔刚才现身的位置。
5
葛兰·崔维兹猛扯着头发,像是想知道自己会不会痛,究竟还正不正常,“你现在的心理状态如何?”他突然问裴洛拉特。
“心理状态?”裴洛拉特完全摸不着头脑。
“对啊,我们现在已经被逮到啦。我们的太空船遭到外力控制,被硬生生地拉向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你会不会感到惊慌?”
裴洛拉特那张长脸露出些许忧郁。“没有。”他答道:“当然,我不会觉得高兴,而且的确有点担心,但是我却没有感到惊慌失措。”
“我也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们应该非常慌乱才对,为什么我们没有这种反应?”
“这正是我们所预期的,葛兰,我们知道会遇上这样不寻常的事。”
崔维兹转身面向萤幕,它始终锁定太空站的画面,只不过现在太空站变得更大,这代表他们更接近了。
在他看来,那座太空站的外型没什么惊人之处,根本瞧不出有任何超科技。事实上,它似乎还显得有点原始——但是它有办法制住他们的太空艇。
他再转头对裴洛拉特说:“我现在的思绪条理分明,詹诺夫,简直怪透了!我很想相信那是因为我不是个懦夫,所以在巨大压力下也能有优异的表现,这样是有点自夸,不过我想每个人都免不了。但事实上,我现在应该坐立不安,头冒冷汗才对。我们或许曾预料到会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但是那却于事无补,我们现在仍旧一筹莫展,而且可能会死在这里。”
裴洛拉特说:“我并不这么想,葛兰。如果盖娅人能在远方操控这艘太空船,难道他们就不能从远距离杀害我们吗?既然我们还活着……”
“可是我们并非完全安然无事,我们太过冷静,告诉你,我相信他们给我们打了无形镇静剂。”
“为什么?”
“为了让我们的精神状态完好如初吧,我想。他们可能是想审问我们,之后或许就会把我们杀掉。”
“假如他们想审问我们,那就代表他们理性还够。因此,如果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他们是不会无缘无故杀害我们的。”
崔维兹上身往椅背用力一靠(椅背立刻向后弯曲,他们至少没有把座椅的功能也一并剥夺),同时把双脚翘在桌上——那里本来是他的双手与电脑进行接触的地方。“他们也许相当聪明,有办法罗织一个正当无比的理由。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即使影响了我们的心灵,也没有做得太过分。比方说,假使换成了骡,他会让我们渴望前进,我们会迫不及待、会血脉贲张,身上每一根纤维都会狂喊着赶快走。”
说到这里,崔维兹伸手指了指太空站,问道:“你有这种感觉吗,詹诺夫?”
“当然没有。”
“你看,我也没有什么变化,仍然可以尽情地冷静分析和推理。这实在太奇怪了!可是我又能肯定这一点吗?我是不是处于一种惊惶、慌乱、疯狂的状态,可是却产生了一种幻觉,以为自己正在尽情地冷静分析和推理?”
裴洛拉特耸了耸肩。“我感觉你的精神很正常——但这或许是我的精神跟你一样不正常,也处于同样的幻觉之中。不过这种辩证一点用也没有。也许所有人类精神全不正常,全都陷于同一个幻觉之中,真实的宇宙可能是一片浑沌混乱,这种说法同样也无法反证。可是我们除了相信自己的理智之外,根本没有其他选择。”然后他突然改变话题说:“事实上,我自己也正在做一项推论。”
“是什么?”
“嗯,我们曾经猜想盖娅或许是骡的故乡,也有可能是死灰复燃的第二基地,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还有更合理的第三种可能?”
“什么第三种可能?”
裴洛拉特没有看崔维兹,他的眼睛似乎在凝视自己内心,声音变得低沉而意味深长。“我们发现,盖娅这个世界不知道从多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尽全力保持绝对的隔绝状态。它从未试图与其他世界接触,甚至连它的近邻赛协尔联盟也不例外。如果他们击毁舰队的故事属实,它某一方面的科学必定极为先进,他们现在有能力控制我们,也可证明这一点。然而,他们却未曾试图扩张自己的势力,唯一的要求只是不要受到打扰。”
崔维兹眯起了眼睛。“所以呢?”
“这全都不像是人类的行径。人类两万多年的太空时代,就是一部连续不断的扩张史,到了今天,所有已知适于住人的世界差不多都有人迹。在殖民银河的过程中,几乎每个行星都经历过你争我夺的阶段,几乎每个世界都跟邻邦抢过地盘。如果盖娅在这方面的表现如此异于人类,也许因为它真是——非人所组成的世界。”
崔维兹摇了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裴洛拉特用急切的口吻说:“我曾经告诉你,人类是银河中唯一演化成功的智慧型生物,这一点其实是一个大谜。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呢?难道某颗行星上,就不可能有另一种完全没有人类扩张倾向的智慧型生物?”裴洛拉特越说越激动,“事实上,银河中可能有百万种智慧型生物,但只有一种是扩张主义者——那就是我们。其他的都安分守己地待在母星,隐藏起来……”
“简直荒谬绝伦!”崔维兹说:“要真是这样,我们早就遇到他们了,我们早已登陆那些世界。他们会发展出各种型态、各种程度的科技,而其中大多数都无法阻止我们,但我们一个都没有遇见过。天啊!我们甚至从未发现非人文明的遗迹或遗址,对不对?你是历史学家,所以请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
裴洛拉特摇了摇头。“我们的确没有发现过。可是葛兰,眼前也许就有一个!就是这个!”
“我可不信,你说它的名字叫盖娅,那是源自一种古代的方言,意思就是‘地球’,这怎么可能是非人的文明?”
“盖娅这个名字是人类帮它取的——谁知道为什么?和古老的地球名称类似也许只是巧合。你好好想一想,我们被引诱到盖娅来——这一点前几天你曾经仔细分析过,还有我们现在被硬生生地吸过去,这两件事都是盖娅人并非人类的佐证。”
“为什么?这跟他们是不是人类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们对我们,也就是人类,感到好奇。l
崔维兹说:“詹诺夫,你已经语无伦次了。过去数千年来,盖娅的周围星空满是人类,他们为何现在才感到好奇?为什么以前没有?即使现在才变得好奇,为什么又会选上我们?如果他们想要研究人类与人类的文化,为什么不利用赛协尔的世界?为什么大老远把我们从端点星引来这里?”
“他们也许对基地有兴趣。”
“胡说八道,”崔维兹以激烈的口气说:“詹诺夫,要是你老是想着非人的智慧型生物,你就会以为他们真的存在。我想,如果你认为将要遇见的是非人生物,你就不会担心被捕,不会担心束手无策,甚至不会担心遭到杀害——只会担心他们没有给你充分的时间,满足你的好奇心。”
裴洛拉特气得结结巴巴,反驳了一大串,久久才停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好吧,也许你对,葛兰,不过我暂时还不愿意放弃这个想法。我想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知道谁对谁错——你看!”他突然伸手指着萤幕。
崔维兹由于争辩得太过激动,视线早已离开萤幕,现在才回过头来。“什么东西?”
“那是不是一艘刚从太空站起飞的船舰?”
“是有个东西,”崔维兹回答得很勉强。“但我还看不清楚,我也无法再将画面放大,现在的放大率已经到了极限。”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它似乎朝我们飞过来,我猜那是一艘太空船,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什么样的赌?”
崔维兹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如果我们还能活着回到端点星,我们就去好好大吃一顿,彼此还能请几个陪客,最多不超过——嗯,四个人吧。假如那艘太空船上载的不是人类,那么就由我请客,反之就记你的帐。”
“我愿意跟你赌。”裴洛拉特说。
“那就一言为定。”崔维兹说完又开始盯着萤幕,试图看清楚太空船的细部。不过他自己也有点怀疑,不太相信能发现什么确切的特征,可以判断里面载的究竟是不是人类。
6
布拉诺铁灰色的头发梳得整齐光洁,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像仍待在市长官邸,让人一点都看下出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次深入太空。(严格说来应该是第三次,不过第一次并不算数,那只是她跟父母去卡尔根的度假旅行。)
她用带着些许厌倦的口气,对柯代尔说道:“毕竟,杜宾的职责就是向我们提供意见,并且适时警告我们。很好,他的确很尽责,这一点我不会怪他。”
此时柯代尔也在市长的战舰上——这是为了能与她面对面交谈,因为影像沟通难免会产生心理障碍。听到市长这么说,柯代尔回答道:“他在那个职位上待得太久,想法已经开始被赛协尔人同化了。”
“那是大使这一行的职业危险之一,里奥诺。等到这事解决之后,我们让他好好休个长假,然后调他到别的地方去。他算得上是个能干的人——至少,他还有点警觉性,晓得立即回报崔维兹的消息。”
柯代尔微微笑了笑。“没错,他告诉我说,虽然他判断这样做并不妥当,‘但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就是这么说的。你看,市长女士,即使他判断这样做并不妥当,他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崔维兹刚进入赛协尔联盟领空之后,我就马上通知了这位杜宾大使,要他把所有跟那小子有关的消息即刻转来。”
“哦?”布拉诺市长转换了一下坐姿,好把柯代尔的脸看得更清楚。“你为什么会那么做呢?”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基于最简单的理由。崔维兹驾驶一艘新型的基地军用航具,这一点赛协尔人必定会注意到;他又是个不具外交人员身分的小傻瓜,这一点他们必定也会注意到。因此,他有可能会遇上麻烦,而基地人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不论在银河何处遇到麻烦,都能找最近的基地驻外代表求助。说实话,我个人并不在乎崔维兹会遇到什么麻烦,那也许还能帮他早点长大,对他有莫大的助益。问题是你送他出去,是要他做你的避雷针,所以我要他好好发挥功能,也就是说当闪电击下时,能够让你估算出闪电的源头。所以我特别叮咛最近处的基地代表,要他好好注意崔维兹的动向,就是如此而已。”
“原来如此!嗯,现在我才明白杜宾的反应为何如此强烈,因为我也送了一道类似的训令给他。他接连从我们两人这里分别接到指示,难怪只是几艘基地战舰接近,他就以为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里奥诺,你怎么事先没跟我商量,就迳自送出这样的训令呢?”
柯代尔泰然自若地答道:“如果我做的每件事都要把你扯进去,那你就没时间当市长了。可是你怎么也不先知会我一声呢?”
布拉诺以尖酸的口气说:“如果我把自己每一个想法都告诉你,里奥诺,那你就未免知道得太多了。不过这不重要,杜宾的警告一样没什么大不了。至于赛协尔人的大惊小怪也是小事一桩,我在乎的是崔维兹。”
“我们的斥候舰已经发现了康普,他正在跟踪崔维兹,他们两人都十分谨慎地向盖娅挺进。”
“我有那些斥候舰的完整报告,里奥诺,崔维兹和康普显然都没有把盖娅当作神话。”
“大家都对有关盖娅的迷信嗤之以鼻,市长女士,不过大家也都在想:‘可是万一……’甚至连杜宾大使都对它有点忌讳。这可能是赛协尔人的高明策略,是他们的一种保护色。他们捏造出一个神秘无敌的世界,并且将这些故事散播出去,外人听到之后,不但会对那个世界敬而远之,同时也会远远避开附近的世界——例如赛协尔联盟。”
“你认为这就是骡未曾招惹赛协尔的原因?”
“有可能。”
“基地也从来没有碰过赛协尔,你不至于认为这也是由于盖娅吧?没有任何纪录显示我们过去曾听说过那个世界。”
“我承认,我们的档案没有半条有关盖娅的资料。可是长久以来,我们对赛协尔联盟一向十分客气,这一点也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
“那么,希望赛协尔政府的确相信盖娅的可怕力量,即使相信一点点也好——虽然杜宾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呢?”
“因为如此的话,赛协尔联盟就不会反对我们接近盖娅。他们对这个行动越是反感,就越会确信应该袖手旁观,好让盖娅吞噬我们。他们会认为,这将是一个很好的教训,足以警戒未来的侵略者。”
“万一这一切都是真的呢,市长?假如盖娅真是那么可怕?”
布拉诺露出了微笑。 “你自己怎么也会提出‘万一怎么样……’的问题,里奥诺?”
“我必须提出各种可能性,市长,这是我的职责。”
“假如盖娅真的那么可怕,那么我的避雷针崔维兹就会首当其冲,康普可能也会一块倒楣——而我正希望如此。”
“你希望如此?为什么?”
“因为这么一来,盖娅便会过度轻敌,这种情势对我们非常有利。他们会低估我们的实力,变得比较容易对付。”
“但是如果过于轻敌的是我们自己呢?”
“我们并没有。”布拉诺说得斩钉截铁。
“这些盖娅人——不论他们是何方神圣——很有可能是我们前所未见的敌人,因而我们无法准确估算危险的程度。我只是提醒你,市长,这个可能性也应该加以权衡。”
“是吗?你的脑袋里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呢,里奥诺?”
“因为我发觉,你认为盖娅充其量不过是第二基地,不会再有更糟的情况。我甚至怀疑,你认为它根本就是第二基地。但赛协尔却有一段很特殊的历史,即使在帝国时代亦然。当时,唯独赛协尔拥有相当的自治权,即使在某些所谓‘坏皇帝’的统治下,赛协尔也能奇迹般地免除一些苛捐杂税。简言之,早在帝政时期,赛协尔似乎已经受到盖娅的保护。”
“所以呢?”
“可是第二基地却是哈里·谢顿亲手创建,和我们这个基地同时诞生。第二基地在帝政时期并不存在,可是盖娅却已经在那里。因此,盖娅绝不会是第二基地。它是另外一个组织——而且,还有可能是个更可怕的组织。”
“我并不打算被未知的事物吓倒,里奥诺。可能的威胁来源总共有两类——有形的武器与精神的武器,对于这两者,我们都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回到你的战舰去,叫舰队一律守在赛协尔外围。我这艘战舰要单独向盖娅推进,但是会随时和你们保持联络,如果有必要的话,你们要在一跃之后就能与我们会合。去吧,里奥诺,还有,把你脸上那种愁容给我抹掉。”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好吗?你确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确定,”她绷着脸说:“我也研究过赛协尔的历史,盖娅不可能是第二基地。可是我刚才告诉过你,我收到了斥候舰的完整报告,从这些报告中……”
“怎么样?”
“嗯,我知道了第二基地所在位置,我们要一举解决这两个敌人,里奥诺。让我们首先收拾盖娅,然后再去收拾川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