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达楚阿望望自己的同伴,从他们脸上发现了米罗瞧不出来的同意的表情,转身沿着围栏朝欧安达的住处奔去。
米罗义嚼了一点草,然后掐了自己几把。和猪仔说的一样,他能感觉到疼,但却不在乎。他只知道,这是惟一的出路,想继续留在卢西塔尼亚,这是惟一的办法。留下来,也许还能和欧安达在一起。去他妈的规矩,所有规矩全都去他妈的。一旦他离开人类社会,进入猪仔的森林,这些规矩全都管不着他。他会成为一名人类的叛徒,他们已经把这个罪名安到他头上了。他和欧安达可以把人类的所有发疯的规定甩在一边,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抚育自己的子孙后代,具有全新价值观的子孙后代,向猪仔学习,向森林学习,学习所有人类世界不知道的新知识。星际议会再也约束不了他了。
他奔到围栏边,双手抓住。痛苦丝毫不亚于平时,但现在他不在乎了。他向围栏顶端爬去。但每一次接触围栏,痛苦便增加一分。越来越痛,他开始在乎了,每一分疼痛都可怕地刺激着他。他开始明白了,卡匹姆草对人类不起作用,但这时他已经爬上了围栏顶端。剧痛到了令人发疯的地步,他已经无法思考了。惯性带着他登上困境顶部,就在翻越时,他的头穿过围栏的垂直作用场。身体的所有痛觉骤然问全部集中于大脑,他的全身好像着了火一样,烈火熊熊,吞噬了他。
小个子们恐怖地看着他们的朋友挂在围栏顶端,头和身体在一侧,腿却悬在嗣栏另一侧。他们同时大叫起来,想抓住他,上去把他托下来。但他们没有嚼草,围栏他们碰不得。
听到同伴们的尖叫,曼达楚阿转身跑了回来。他的体内还残留着足够的麻醉剂,他爬了上去,把那具沉重的躯体从围栏上推了下去。米罗着地时一声钝响,伴随着骨头折裂的声音。他的胳膊还触着围栏,猪仔们连忙把他拉开。他的脸在极度痛苦中扭歪了。
“快。”吃树叶者喊道,“我们必须把他种起来,不然他会死的。”
“不!”“人类”道,将吃树叶者从米罗僵硬的躯体边一把推开。“我们还不知道他会不会死!疼痛只是假象,这你也应该知道,他连一道伤都没有,疼痛会过去的——”
“不会过去的。”箭说,“你们看他。”
米罗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腿折弯在身体下,脊梁和脖颈向后弯曲。他还在一口口短促、艰难地呼吸着,但他的脸却皱成一团,皱得越来越紧。
“在他死之前,”吃树叶者道,“我们必须让他生根。”
“去找欧安达。”“人类”说,他转身对曼达楚阿道:“快去!去找她,告诉她米罗快死了。告诉她大门封死了,米罗到了我们这一边,他快死了。”
曼达楚阿拔腿便跑。
秘书打开房门,安德还不敢放心,直等看到娜温妮阿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让埃拉去找她时,他肯定她会来。但等待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他心里渐渐没底了,他真的了解她吗?不过现在,他清楚了,她确实是他所想像的那个女人。他注意到她解开的头发,被风吹得略有些散乱。自从来到卢西塔尼亚,安德第一次见到那个年轻姑娘的影子,正是那个姑娘的痛苦把他召唤到这里。多久以前?不到两个星期,二十多年以前。
她很紧张,忧心忡忡。安德理解她的心情——自己的过错被揭露后这么短的时间便来到主教大人的办公室。如果埃托把米罗的处境告诉了她,那她的紧张情绪肯定更重了。不过这些紧张都是一时的。安德从她脸上看得出来,还有她轻松自如的动作、沉着的目光。这是卸下长期欺骗的负担的结果,安德所希望的正是这个结果,他始终相信最后一定会是这样。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伤害你,娜温妮阿,看到我的话给你带来的更多是好处,而不是羞耻,我真是太高兴了。
娜温妮阿站了一会儿.看着主教。不是挑战的目光,而是带着尊严的客气的目光。他也用同样的态度接待她,轻声请她就座。堂·克里斯托欠身让座,但她笑着摇摇头,在墙边另一张凳子上坐下,紧挨着安德。埃拉也进来了。站到母亲和安德身后,像站在父母身后的女儿,安德心想。他立即将这个念头逐出脑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看,”波斯基娜道,“你要开的这个会肯定非常有意思。”
“我想议会已经决定了。”堂娜·克里斯蒂道。
“星际议会,”佩雷格里诺主教开口道,“指控你儿子犯下了——”
“我知道指控他的罪名是什么。”娜温妮阿说,“刚刚知道,是埃拉告诉我的。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吃惊,我的女儿埃拉也一直暗中违背我这个导师给她作出的规定。他们俩都更加忠于自己的良心.而不是忠于别人给他们设置的规章制度。如果你们的目的是维持既定秩序的话,这当然是一种缺点;但如果你们的目的是学习新知识、适应新环境,那么,这就是一种美德。”
“我们聚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审判你儿子。”崔·克里斯托道。
“我请大家来,”安德说,“是因为我们必须作出一项决定:是否继续执行星际议会给我们下达的命令。”
“我们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佩雷格里诺主教道。
“我们有很多选择。”安德说,“也有很多理由必须加以选择。你们至少已经作了一个选择:在你们的资料即将被剥夺时,你们决定暗中保存它们,把它们托付给我,一个陌生人。我不会辜负这种信任,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们提出要求,我都会立即归还这些资料,不读,不改动。”
“谢谢你。”堂娜·克里斯蒂说,“可是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对我们的指控会发展到多么严重的地步。”
“他们要把我们全部撤离。”堂·克里斯托说。
“所有东西都控制在他们手里。”佩雷格里诺主教说。
“情况我已经告诉他了。”波斯基娜道。
“他们并没有控制一切,”安德说,“他们只能通过安赛波实现对你们的控制。”
“但我们不能切断安赛波呀。”佩雷格里诺主教道,“这是我们与梵蒂冈联系的惟一途径。”
“我不是建议你们切断安赛波,只是告诉你们我能做到什么。我希望像你们信任我一样信任你们,因为我下面要告诉你们的事,一旦被泄露出去,会给我,以及我所爱、所依赖的另一个人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
他依次看着大家,每个人都郑重点头,表示同意。
“我有一个朋友,完全控制着联系所有人类世界的安赛波网络,这种控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她的能力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问她时,她告诉我,她可以让所有异乡世界以为我们卢西塔尼亚脱离了安赛波网络。实际上,我们仍然能够向其他世界传递加密信息,比如传往梵帝冈。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读取远程记录,截取远程通讯。一句话,我们什么都能看见,而他们则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切断与安赛波的联系,哪怕假装切断,都是叛乱行为,会导致战争的。”波斯基娜道,声音嘶哑,喘不过气来。但安德能看出,她对这个主意很感兴趣,只不过竭尽全力抗拒着它的诱惑,“不过我得说,如果我们真的发了疯,决定投入战争,代言人提供给我们的显然是一个巨大优势。无论什么有利条件我们都需要——如果我们疯得打起仗来的话。”
“叛乱不能给我们带来丝毫好处。”主教说,“却会让我们丧失一切。把米罗和欧安达送到另一个世界去接受审判,我很难过,特别是他们还那么年轻。但法庭无疑会考虑到这一点,宽大为怀。只要遵守议会的命令,我们就能使这个殖民地的人民免于更大的灾祸。”
“把他们全部撤离这里,你认为这个灾祸还不够大吗?”安德问。
“是的,是的。这是一场大难。但我们这里毕竟违背了法律,理当接受惩罚。”
“但如果法律是建立在误解的基础上,而惩罚之重,又远远超出了过错应得的待遇。那我们该当如何?”
“这方面我们无法判断。”主教说。
“只有我们才有能力判断,我们也必须加以判断。如果我们遵守议会的命令,我们便是在说,法律没问题,惩罚是公正的。这也许正是这次会议结束时你们会得出的结论,但在得出结论之前,有些事大家必须知道。这些事中,一部分我可以告诉你们,另一部分只有埃拉和娜温妮阿可以告诉你们。在掌握这些情况之前,请你们不要仓促地作出结论”
“我总是希望尽可能多地掌握情况。”主教说,“当然,作最后决定的是波斯基娜,不是我——”
“决定权掌握在你们所有人手中,政府领导人、宗教领袖、知识精英。你们中只要有一个反对叛乱,叛乱便不可能。没有教会的支持,波斯基娜不可能唤起民众,没有政府的支持,教会便没有力量。”
“可我们没有力量。”堂·克里斯托说,“修会只能提供意见。”
“卢西塔尼亚每个人都会信服你们的智慧和公正。”
“你忘了第四种力量,”佩雷格里诺主教道,“你自己。”
“我在这里是个异乡人。”
“一个最伟大的异乡人。”主教道,“你来了才四天,却抓住了这里人民的心——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事先我也预言过。现在你又建议我们冒着丧失一切的危险发动叛乱,你果然像魔王撒旦一样可怕。但是,你没有打算趁那艘飞船带着我们的两个年轻人飞向特隆海姆的时候一道离开,你留下来了,跟我们在一起,听从我们安排。”
“我听从你们安排,”安德说,“是因为我不想继续当个异乡人。我想成为这里的公民,成为你的学生,你的教区居民。”
“以死者代言人的身份?”主教问道。
“以安德鲁·维京的身份。我还有些别的技能,也许能派上用场,特别是如果你们发动叛乱的话。另外,我在这里还有一些其他工作,如果人类撒离卢丽塔尼亚,这些工作都无法完成了。”
“我们不怀疑你的真诚。”主教说,“但你毕竟初来乍到,如果我们心存疑虑的话,还请你不要见怪。”
安德点点头。除非掌握更多情况,主教是不会多说什么的了。“现在我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你们。今天下午,我和米罗、欧安达一块儿去了森林。”
“你!原来你也触犯了那条法律?”主教几乎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波斯基娜伸手安抚愤怒的主教。
“侵入我们文件的活动早在今天下午之前很久就开始了。议会的命令不可能跟他有关。”
“我的确触犯了法律。”安德说,“因为猪仔们想见我。不断地要求见我本人。他们见过班机着陆,知道我来了。还有,我也不知是好是坏,反正他们读过《虫族女王和霸主》。”
“他们给猪仔那种书?”主教问。
“还给了他们《新约》。”安德回答,“但猪仔们觉得自己与虫族女王之间的共同点更多,这你不会吃惊吧。我把猪仔们的话告诉你们:他们请求我说服所有人类世界,不要孤立他们。你们看,猪仔对围栏的看法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视之为保护他们不受人类文化影响的一种措施,他们却把它看成阻拦他们学习人类知道的种种奇妙知识的障碍。他们认为,我们的飞船载着人类从一颗星星飞到另一颗星星,在上面殖民,占据了所有星星。五千年、一万年之后,等他们终于能够飞进太空时,所有的世界都早已被人类占据了。他们没地方可去。他们把我们的围栏看作种族屠灭的工具,把他们像动物一样关在卢西塔尼哑,我们则飞进太空,随意占据宇宙中的星星。”
“真是胡说八道。”堂·克里斯托说,“我们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个。”
“不是吗?”安德反驳道,“那我们为什么那么一心一意使他们不受我们的影响?这和科学研究无关,这种做法甚至不是正常的外星人类学研究。请记住,我们的安赛波、星际飞船、重力控制技术,甚至包括我们用来毁灭虫族的武器——所有这一切都来自我们同虫族的接触。所有这些,我们全都是在他们第一次进入我们星系时遗留下的基地上学到的。在我们真正理解其原理之前许久,我们便用上了这些技术。其中有些东西的原理,比如核心微粒,我们至今仍然不理解。正是因为接触了远比我们发达的文化,人类才得以进入太空。仅仅几代时间,我们便利用他们遗留下来的机器,超过了他们,甚至毁灭了他们。所以我们才会筑起围栏——我们害怕猪仔们也会同样对付我们。这个意思他们也知道。他们懂,他们恨它。”
“我们不怕他们。”主教说,“他们是——蛮子,老天在上——”
“我们在虫族眼里也是。”安德说,“但在皮波、利波、欧安达和米罗眼里,猪仔们从来不是蛮子。是的,他们跟我们不一样,区别之大远甚于异乡人。但他们仍然是人。是异族,不是异种。所以,当利波看到猪仔们遭到饥馑,准备通过战争减少人口时,他没有采取科学家的做法。他没有站在一边观察战争,记录死亡和痛苦。他采取的行动是基督徒的行动,他拿走了娜温妮阿开发的、生物性状特别适应这个星球而不适于人类的苋属植物,教导猪仔种植它,收获它,以它为食。我相信,星际议会发现的正是猪仔人口的增加和苋田。这种对法律的破坏不是为破坏而破坏,它的动机是关心。是爱。”
“你怎能将这种犯上行为称为基督徒应有的行为?”主教说。
“他的儿子向他索取而包,他却给他石头,这样的人算什么人呢?”
“魔鬼也会援引圣经,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主教说。
“我不是魔鬼。”安德说,“猪仔也不是。他们的婴儿因为饥饿挣扎在死亡线上,利波给了他们吃的,救了他们。”
“瞧瞧他们对他做了什么好事!”
“对,我们就来看看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他们杀死了他,用的是与杀死自己部落中最受尊重的成员完全相同的方式。这难道不能告诉我们些什么吗?”
“告诉我们他们极度危险,没有任何良心可言。”主教说。
“告诉我们对他们来说,死亡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如果你真正相信一个人已经达到了完美无缺的程度,再过一分他便会丧失这种完美,对他们来说,现在就死,直升天堂,岂不是一件美事?”
“你竟敢嘲弄我们!你根本不相信天堂。”主教说。
“但是你相信!还有那些卫教而死的烈士又怎么说?佩雷格里诺主教?难道他们不是幸福地上了天堂吗?”
“他们当然上了天堂。但杀害他们的人却是畜生。杀害圣人的人,他们的灵魂将在地狱中受到永恒的沮咒。”
“但如果那些死者不是上了天堂,而是就在你眼前转变成为另一种生命形态?猪仔死后会不会变成别的什么?如果他变成了一棵树,能继续活上五十年、一百年、五百年?”
“你胡说些什么呀。”丰教道,
“你是想说猪仔能够从动物变成植物?”堂·克里斯托问道,“从生物学的基本原理上看,这是不可能的。”
“是不可能,”安德说,“所有卢西塔尼亚只有寥寥几个物种适应了德斯科拉达,活了下来。因为只有这几个物种具备这种变形的能力。当猪仔们杀死他们的一个成员后,这个成员变形成了树。这棵树至少部分保存了这个成员的智力。因为就在今天,我亲眼看到猪仔对一棵树唱歌,没有任何一件工具触及树身,但树自己倒了下来,自己变成了猪仔们需要的种种木质工具。这不是梦,米罗、欧安达和我都亲眼看到了,也听到了他们唱的歌,看到他们摸着木头,为树的灵魂祈祷。”
“这些跟我们怎么作决定有什么关系?”波斯基娜问道,“就算是吧,就算森林都是由死去的猪仔组成的吧,这也只跟科学家有关啊。”
“我是想说,当猪仔们杀死皮波和利波时,他们认为自己是在帮助他们两人进入生命的下一个阶段,下一种形态。他们不是野兽,他们是异族,将最高荣誉给予为他们作出最大贡献的人。”
“又是你那种大变活人的把戏,对不对?”主教说,“跟你今天代言时一模一样,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看到马科斯·希贝拉,每一次都以全新的眼光。现在你又要我们把猪仔看成体面的正派人?好吧,我们就把他们看作体面的正派人。但我不会背叛议会,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只为让科学家们教会猪仔怎么制造冰箱。”
“主教,请别这样。”娜温妮阿道。
大家望着她。
“你是说,他们夺走了我们所有的文件,一切文件他们都有读写权限?”
“是的。”波斯基娜道。
“这么说,我文件里的所有内容.跟德斯科拉达有关的内容,他们都知道了。”
“是的。”
娜温妮阿双手替放在膝上。“那他们是不会让我们撤离的。”
“我也这么想。”安德道,“所以我才让埃拉请她参加会议。”
“为什么不会让我们撤离?’’波斯基娜问道。
“因为德斯科拉达。”
“胡说。”主教道,“你父母已经发明了治愈手段。”
“不是治愈。”娜温妮阿道,“只是控制,让病发作不起来。”
“这我们知道。”波斯基娜道,“所以我们才在饮水里加入添加剂,科拉多。”
“卢西塔尼亚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德斯科拉达的携带者,除了代言人,他可能还没来得及染上。”
“添加剂又不贵,”主教说,“嗯,当然,他们可能还是会把我们隔离起来,我看他们很可能这么做。”
“没有地方可以隔离我们。”娜温妮阿道,“德斯科拉达具有无穷无尽的变异形态,可以攻击任何种类的基因物质。我们可以服用添加剂,但能给每根草都服用添加剂吗?每一只鸟?每一条鱼?给海洋里每一种浮游生物服用添加剂,这可能吗?”
“所有生物都会受到感染?”波斯基娜问道,“我以前还不知道呢。”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哪温妮阿道,“但我开发的每一种植物中都内置了防护措施,苋属植物、马铃薯,都有。让这些植物的蛋白质起作用其实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让植物自身产出德斯科托达抗体。”
波斯基娜震惊不已。“也就是说,无论我们走到哪儿——”
“我们都会引发当地生态圈的彻底毁灭。”
“你居然把这个当成秘密隐瞒起来了?”堂·克里斯托难以置信地问。
“没有这个必要。反正没有谁打算离开卢西塔尼亚。”娜温妮阿盯着膝头上的手,“这方面的信息中有某种内容导致皮波的被害。我把它当成秘密,免得其他人知道。可是现在——经过埃拉这几年的研究,还有代言人今晚说的活——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皮波的发现是什么。德斯科拉达可以分裂基因分子,阻止它们重新组合成正常形态或进行自我复制。但它的作用还不仅于此。德斯科拉达可以使一种生物的基因与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基因结合起来。卢西塔尼亚的所有生物都有动植物两种形态,成对生长:卡布托的对应物是卡匹姆革,水蛇对应着爬根草,吸蝇与苇子,欣加多拉鸟与特罗佩加藤。猪仔则对应着森林里的树。”
“你是说一种东西变成了另一种东西?”堂·克里斯托既感兴趣,同时又有点厌恶。
“猪仔的变形是比较独特的:从尸体变成树。”娜温妮阿说,“卡布拉也许是通过卡匹姆草授粉怀孕,吸蝇则可能是从河里芦苇的穗里孵化m来的。这种现象值得研究,我早就该专心研究这个问题了。”
“这个问题他们现在会发现吗?”堂·克里斯托道,“从你的文件里?”
“不会马上发现,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在任何异乡人来到我们这里之前,他们就会发现。”娜温妮阿回答。
“我不是科学家。”主教说,“这儿好像人人都懂,只剩下我一个不明白的。这些跟撤离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娜温妮阿绞着双手,“他们不可能让我们离开卢西塔尼亚。”她说,“无论他们把我们弄到什么地方,我们随身携带的德斯科拉达病原体都会杀死当地一切生物。把所有人类世界上全部外星生物学家全都加起来,都不足以防止哪怕单独一个星球受到侵袭。等接我们走的飞船到这里时.他们就会知道不能把我们撤走。”
“那就没问题了。”主教说,“咱们所有麻烦都解决了。如果我们现在通知他们,连撤离船队都省得派了。”
“你错了。”安德说,“佩宙格里诺主教,一旦他们知道德斯科拉达的危险性,他们一定会采取措施,确保不会有人离开这颗行星,永远不会。”
主教不屑一顾,“什么?你是说他们会炸掉这颗行星?得了吧,代言人,人类中已经没有安德这样的人了。他们最多不过把我们隔离在这里——”
“既然如此,”堂·克里斯托道,“我们凭什么要听他们的吩咐呢?我们可以向他们发送一条消息,通知他们德斯科拉达的事,并且告诉他们,我们永远不会离开这颗星球,他们也不要来。万事大吉。”
波斯基娜连连摇头,“你以为他们中没有人会说:‘只要有一个卢西塔尼亚人访问别的星球一次,那个星球就完了。他们拥有一艘飞船,他们有潜在的叛乱倾向,还有一群杀戮成性的猪仔。卢西塔尼亚人的存在对其他人来说是个巨大威胁。”
“准会说这种活呢?”主教问道。
“梵蒂冈的人当然不会说这种活。”安德道,“但议会的职责可不是拯救人的灵魂。”
“也许他们这种想法是对的。”主教说,“你自己也说过,猪仔们渴望星际飞行。可无论他们去了哪里,他们都会给那里带去死亡。连无人定居的星球都会遭到破坏,是不是这样?他们会干些什么?无穷无尽地把我们这里的惨淡景象复制到其他星球上?由一种树组成的森林,只长一种草的草原,吃这种草的东西只有卡布拉,上面飞的只有欣加多拉鸟?”
“我们将来有可能找到解决德斯科拉达的办法。”埃批说。
“但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未来建立在这么小的几率上。”主教说。
“这正是我们必须起而抗争的原因。”安德说,“因为议会恰恰就是这个想法。这和三千年前那场种族屠杀一样。人人都谴责异族屠灭,因为这一行动毁灭了整整一个外星种族,最后却发现这个种族对我们并没有恶意。但在当时看来,虫族的意图就是要毁灭人类,人类的领袖们别无选择,只有全力还击。现在,我们又把同一个两难处境摆在了他们面前。他们本来就害怕猪仔,如果再知道德斯科拉达的事,从前一切保护猪仔的假面具都会抛到九霄云外。为了人类的生存.他们一定会摧毁我们。也许不会毁掉整颗行星,正如你刚才所说,现在已经没有安德这种人了。但他们肯定会消灭米拉格雷,还要杀掉知道我们的所有猪仔,再派遣一支部队监视这颗星球,不让任何猪仔脱离原始状态。如果是你,你会作出任何别的选择吗?”
“这种话可不是死者代言人说得出来的。”堂·克里斯托道。
“当时你在场,”主教说,“第一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你就在现场,对不对?毁灭虫族的时候。”
“上一次我们无法与虫族交流,不可能知道他们是异族而不是异种。但是这一次,在这里的是我们。我们知道自己不会离开这颗星球,去毁灭别的世界,除非德斯科拉达的问题解决,我们能安全地回去。这一次,”安德说,“我们要保证异族活下来。今后如果有谁想写一下猪仔的故事,也用不着再当死者代言人。”
秘书猛地推开门,欧安达冲了进来。“主教,”她说,“市长,你们一定得来,娜温妮阿——”
“出什么事了?”主教问道。
“欧安达,我不得不逮捕你。”波斯基娜说。
“等会儿再逮捕我吧。”她说,“是米罗,他翻过了围栏。”
“不可能。”娜温妮阿道,“会杀死他——”突然间,她恐怖地意识到自己说出口的话,“快带我去——”
“找纳维欧。”堂娜·克里斯蒂说。
“你们没听明白。”欧安达道,“我们够不着他,他在围栏外面。”
“那我们怎么办?”波斯基娜M。
“把围栏关掉。”欧安达道。
波斯基娜绝望地看着大家,“我做不到呀。委员会已经接管了一切,通过安赛波。他们是绝不会关掉围栏的。”
“那米罗就死定了。”欧安达道。
“不。”娜温妮阿道。
在她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进房问。矮小、毛茸茸的。除了安德之外,其他人没有一个亲眼见过猪仔,但他们立即明白了这是什么。
“请原谅,”猪仔说,“是不是说我们现在可以把他种起来了?”
没人费心问他是怎么进入了围栏的,所有人都拼命捉摸着他的意思:把米罗种起来?
“不!”娜温妮阿尖叫-声。
曼达楚阿大出意料,“不?”
“我觉得,”安德说,“你们不应该继续栽种任何人类成员。”
曼达楚阿变得一动不动。
“你在说什么?”欧安达说,“你把他吓坏了。”
“我想,今天过后,他还会更加害怕。”安德说,“来吧,欧安达,把我们领到围栏边米罗那里。”
“可如果翻不过围栏,我们去了又能做什么?”
“给纳维欧大夫打电话。”安德说。
“我去找他。”堂娜·克里斯蒂说,“你忘了,电话已经不通了。”
“我说,这有什么用?”波斯基娜固执地问道。
“我刚才跟你们说过,”安德说,“如果你们决定叛乱,我们可以切断安赛波网络,这样就可以关掉围栏了。”
“你是想用米罗的处境迫使我们发动叛乱??”主教道。
“是的,”安德说,“他是你们的人,对不对?所以,牧羊人,别管那九十九头了,咱们先救回这一头①。”
【①出自《圣经》故事。】
“这是在做什么?”曼达楚阿问。
“你领我们到围栏那儿去。”安德说,“快,请快点儿。”
大家奔下楼梯,来到办公室下面的教堂。安德听见主教紧跟在他身后,嘴里嘟哝着什么扭曲经文实现个人目的之类的抱怨。
曼达楚阿打头,大家穿过教堂的过道。
安德发现主教在俯视着走在人类前面的毛茸茸的小个子的圣坛前停了一会儿。
到了教堂外,主教一把拉住他,“告诉我,代言人。”他说,“只是问问你的意思。如果围栏废了,如果我们起来反抗议会,是不是所有禁止人类接触猪仔的法律都会被废除?”
“我希望这样。”安德回答,“我希望在我们和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人为的障碍。”
“那么,”主教说,“意思是我们可以向小个子们传授耶稣基督的福音了?不会有法律禁止这个吧?”
“对。”安德道,“他们也许不愿意改变信仰,但肯定不会有规定禁止你向他们传道。”
“这我可得好好想想,”主教说,“我亲爱的异教徒,你建议的叛乱说不定会打开一扇大门,使整整一个伟大种族信奉我主耶稣。也许,你到这里当真是上帝的旨意。”
等主教、堂·克里斯托和安德赶到围栏时,曼达楚阿已经领着两个女人先到了。埃拉挡在娜温妮阿身前,后者双手向前伸着。
安德一看就知道,当母亲的想爬出嗣栏,到自己儿子身边去。她朝他哭喊着,“米罗!米罗,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怎么能爬出——”
安德连忙赶上去,尽力让她平静下来。
围栏另一边站着四个猪仔,目瞪口呆望着来人。
为米罗的生命担心得直哆嗦的欧安达还保持着理智,她把安德没看到的情况告诉了他。“那是杯子,箭,‘人类’和吃树叶者。吃树叶者想让其他人把米罗种起来。我想我现在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不过我们没事。‘人类’和曼达楚阿已经劝他们别那么做了。”
“但这个问题我们还是解决不了。”安德说,“米罗为什么会干出这种蠢事来。”
“来这儿的路上曼达楚阿已经告诉我了。猪仔们嚼卡匹姆草,可以起到麻醉作用,之后便可以攀爬围栏了。显然他们多年来一直这么干。他们以为我们不这么做的原因是出于对法律的尊重,现在他们知道了,卡匹姆草在我们身上起不到相同作用。”
安德走到围栏边,“人类。”他叫道。
“人类”向前迈了一步。
“我们可能可以关掉围栏,但一旦我们这么做,我们就是和其他所有人类世界开战。你明白我的话吗?一边是卢西塔尼亚上的人类和猪仔,另一边是其他世界的人类。”
“噢。”“人类”说。
“我们打得赢吗?”箭问道。
“也许打得赢。”安德说,“也许打不赢。”
“你会把虫族女王给我们吗?”“人类”说。
“给你们之前,我先得见见你们的妻子们。”安德说。
猪仃们变得僵硬了。
“你在说些什么呀?”主教问道。
“我必须会见妻子们。”安德对猪仔们说,“因为我们必须先达成一项协定,一个条约。就是许多条规定,我们双方都必须遵守。你懂我的意思吗?人类不能按你们的方式生活,你们也不能按人类的方式生活。但如果我们想在不存在围栏的条件下和平共处,如果我要把虫族女王交给你们,帮助你们,教导你们,你们就得向我们作出某些保证,而且要信守这些诺言。你们懂吗?”
“我懂你的意思,”“人类”说,“可想见妻子们,你不知道你要求的是什么。她们的脑子跟我们兄弟们不一样,她们聪明的方式也跟兄弟们不一样。”
“所有决定都由她们作出,是不是这样?”
“当然。”“人类”说,“不然怎么行?她们看管着母亲们呀。但我警告你,跟妻子们说话是非常危险的,尤其是你,因为她们非常非常尊重你。”
“如果要废除围栏,我必须跟妻子们说话。如果我不能跟她们说话,围栏就不能关,米罗也只有死。我们也只能遵照议会的命令,全体撤离卢西塔尼亚。”安德没告诉他们人类恐怕会跟他们一个下场,被屠杀尽净。他总是说实话,但不一定把所有的话全都说出来。
“我带你去妻子们那里。”“人类”说。
吃树叶者走到他身边,嘲弄地抓了他的肚皮一把。“他们给你起的名字真起对了。”他说,“你可真是个‘人类’,不是我们一伙。”吃树叶者说完使跑,但箭和杯子拉住他不放。
“我带你去。”“人类”说,“你废掉围栏,救米罗的命。”
安德转向主教。
“决定不该由我下。”主教说,“决定权在波斯基娜手里。”
“我曾向议会宣誓效忠,但现在我正式背弃这个誓言,以拯救我的人民。我决定废除围栏,希望叛乱给我们带来的是收获。而不是损失。”
“如果能向猪仔布道,就是收获。”主教说。
“等我跟妻子们会面时,我会提出这个要求。”安德说,“其他的我就不能保证了。”
“主教大人!”娜温妮阿喊道,“皮波和利波已经死在外面,不能让米罗也死啊!”
“废除围栏。”主教道,“我不想这让个殖民地直到完蛋都没有聆听过上帝的教诲。”他笑了笑,“只盼加斯托和西达两位圣人法力无穷。我们现在可真足需要他们帮忙啊。”
“简。”安德低声道。
“我真爱死你了。”简说,“只要我给你说清情况,你简直什么都能办到。”
“切断安赛波,关闭围栏的能量场。”安德道。
“好了。”她说。
安德奔向围栏,爬了上去。在猪仔帮助下,他扛起米罗重新爬上围栏顶端,将米罗僵硬的躯体交到等候着的主教、市长、堂·克里斯托和娜温妮阿手里。纳维欧这时刚与堂娜·克里斯蒂一起跑下山坡。他们能替米罗做的已经做完了。
欧安达开始攀爬围栏。
“同去。”安德说,“我们已经把他抱回来了。”
“如果你要去见妻子们,”欧安达道,“我就要跟你一起去。你需要我的协助。”
安德无法反驳,她跳下围栏,来到安德身旁。
纳维欧跪在米罗身旁。“他居然敢爬围栏?”他说,“这绝对不可能。钻进能量场,没人能忍受那种痛苦。”
“他能活吗?”娜温妮阿急切地问。
“我怎么知道?”纳维欧一面说,一面两三下扯掉米罗的衣服,将传感器贴在他身上,“医学院里从来没讲过这种病例。”
围栏又摇晃起来,埃拉爬了过来。
“你的帮助我不需要。”安德说。
“总得有个懂点外星生物学的人出去看看吧,是时候了。”她反驳道。
“留在这儿,照顾你哥。”欧安达道。
埃拉挑战地瞪着她,“他也是你哥。”她说,“我们要做的是保证把我们的工作做好,即使他死了,我们也要保证他没有白死。”三个人跟着“人类”和其他猪仔走进森林。
波斯基娜和主教目送他们远去。“早上睁开眼睛时,”她说,“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再上床睡觉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个叛乱分子。”
“我也是做梦都想不到死者代言人居然会成为咱们的大使。”主教说。
“问题是,”堂·克里斯托说,“人类会不会最终原谅我们。”
“你觉得我们犯了大错吗?”卡教厉声问道。
“当然不是。”堂·克里斯托说,“我认为,我们正向某种恢弘伟大不可仰视的东西迈进,但是,只要是真正的伟大前进,几乎从来不会得到人类的原谅。”
“幸运的是,”主教说,“人类的裁决并不重要。现在,我该为这个小伙子祈祷了,医学手段显然已经到了可以施展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