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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上)

你们这些家伙以为这儿只是个乱七八糟的烂地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它不是!懂吗?

——公元前1194年,一位希腊士兵在特洛伊城墙下的话罗杰。扬号搭载一个排就已经拥挤不堪,图尔搭载了六个却仍然显得挺宽敞。它的发射管多得足够把所有伞兵一下子弹出去,而且还有足够的空间,大可以再多装两倍数量的伞兵,两次弹射就能把他们空降下去。这么做的话,船上便会非常拥挤,吃饭得轮班,吊床必须张在走廊和空降舱里,用水受限制,战友呼气时你才能吸气。还有,把你的手肘从我的眼睛旁拿开!我在船上时他们没有装载双倍人员,我很高兴。

但是它有足够的速度和推力,把这么多伞兵部队在作战条件下空降到联盟的所有区域以及虫族的大部分地域。在切伦科夫驱动状态中,它的速度能达到400麦①。也就是说,从太阳到御夫星座一等星,四十六光年的路程,只需不到六周的时间。

当然,一艘六个排的运兵船比起战列舰或是大型客船来说也不算大。机动步兵偏爱小小的搭载一个排的轻型巡航舰。这种船非常灵活,什么行动都能派上用场。如果一切都由海军说了算,那①作者杜撰的速度计量单位。

么我们除了团级规模的大型运兵船以外什么都没有。操纵一艘轻型巡航舰所需的海军人员和操纵一艘大到足以装下整个团的巨怪几乎一样多。当然,大怪物内的维护人员和清洁工要稍微多一点,但是士兵们可以承担这些工作。毕竟,那些懒惰的伞兵除了吃饭睡觉擦扣子以外什么事儿也没有,干些日常工作对他们有好处。海军的人都这么说。

海军内心深处的观点更为极端:陆军已经过时了,应该被废除。

海军从来没有在正式场合下讲过这句话,但只要和一个休假的海军军官谈谈,好好哄哄他,他非把这类屁话灌你一耳朵不可。

他们认为自己什么仗都能打赢,打赢之后派几个他们的自己人下去掌管整个行星,等着维和部队前来接收就行。

我承认,他们手头的新玩具的确可以把任何行星炸个粉碎。我从来没见过,但是我相信他们有这个本事。或许在他们眼里,我跟霸王龙一样,过时了。可我不觉得自己过时,我们这些猿人可以完成最时髦的飞船都办不到的事情。如果政府不希望干这些事了,他们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也可能陆军和海军都没有资格做任何决定。一个人只有同时具有指挥团级部队作战和主力舰作战的经验之后,才会具备将来竞争太空元帅的资格。要么先当机动步兵,满头大包之后再转成海军军官(我打赌小鸟就是这么计划的),要么先当个飞船驾驶员,然后再去考利营。

同时具备这两种资格的人,无论说什么,我都会恭恭敬敬聆听他的教诲。

和大多数运兵船一样,图尔号上也是男女混合。现在我获准进入“三十号以内”,这是最令人欣喜的变化。那个分隔女士天地和那些需要刮胡子的粗鲁家伙们的隔断不一定是三十号,但是依照传统,它在任何男女混合的船上都被称为“三十号隔断”。军官起居室就在它里面不远处,女士天地在更深的地方。在图尔号上,军官起居室也被用作女性士兵的餐厅,她们在我们之前用餐。在两餐之间,这里就是她们的娱乐室,里头还有一个女性军官休闲室。男性军官有个叫作桥牌室的休闲室,在三十号的外面。

空降和回收需要最好的飞行员(也就是说女性)。除了这个最明显的理由之外,把女性派往运兵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能大大提高伞兵的士气。

我们暂时把机动步兵的传统先放一放。让人把自己从飞船里弹出去,下面迎接你的不是受伤就是突然死亡,你还能找到比这更傻的事吗?然而,如果必须有人做这种愚蠢的特技表演,怎么才能让一个男人振作精神,不需要别人时时敲打,心甘情愿地投身战斗?还有什么比活生生就在眼前能说话会呼吸的异性更有效呢?在男女混合的船上,一个伞兵在降落前最后听到的(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后听到的)是女人的声音在祝他好运。如果你认为这并不重要,那么你可能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图尔号上有十五位海军军官,八女七男,还有八位机动步兵军官,包括我(我很高兴这么说)。我不会说“三十号隔断”促使我想成为军官,但是可以和女士们一起用餐,这个刺激绝对要大于加薪。船长是餐厅的总管,我的老板布莱克斯通上尉是副总管——不是因为他的军衔,海军中有三个人的军衔比他高。但是作为进攻部队的指挥官,他的实际地位高于除了船长以外的任何人。

每一餐都是正式的。我们在桥牌室等着那一时刻的到来,然后跟着布莱克斯通上尉走进餐厅,在自己的椅子后等着。随后船长带着女军官进来,她走到桌子顶头时,布莱克斯通上尉便会鞠躬,道“总管好,女士们好”,她回答“副总好,先生们好”。之后,每个站在女士右面的男士应该协助女士坐下。

有这套仪式,用餐注定是个社交活动,而不是军官聚首。互相称呼也很郑重,使用军衔或是头衔,只有两三个低级海军军官被称为“先生”或是“女士”。机动步兵中享受这种待遇的只有我一个。还有一个特殊问题,我一开始真被弄糊涂了。

上船后第一次用餐时,我听到布莱克斯通上尉被称为“少校”,他的肩章分明表示是个“上尉”啊。后来我总算明白了,海军舰船上不能有两个人同时被叫作“船长①”,因此陆军的上尉在社交场合被往上提升了一级军衔——不能冒犯海军的传统啊,怎么能把舰船惟一主宰的称呼放到别人头上呢?如果一个海军上尉登上了飞船,她的职务又不是船长,那么那条船上的船长就会被称为准将,即使她只是个小小的中尉。

机动步兵对于这种安排的态度是:在桥牌室尽量避免使用它,在船上我们的区域内则无视这种愚蠢的习惯。

地位沿着桌子的两头向中间逐渐降低,船长坐在头上,攻击部队的指挥官坐在桌尾。海军少尉候补军官坐在靠上尉的右手边,我自己则坐在船长的右手。我做梦都想坐在那个海军少尉候补军官身旁,她非常漂亮。但座次是早就安排好的,我到最后都没有搞清楚她的名字。

我知道身为级别最低的男性,我应该坐在船长身边——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协助她坐下。第一次用餐时,她就这么等着,其他人则全都站着不动,直到一个三级助理工程师捅了捅我的手肘。

自从幼儿园的一次非常不幸的事故之后,我还从来没这么尴尬过,尽管乔戈森船长表现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船长站起来就意味着用餐结束。结束的时机她总是掌握得很①在英语中,“船长”和“上尉”是同一个单词。

好,但是有一次她仅仅迟了几分钟,布莱克斯通上尉就有点不耐烦了。他站了起来,道:“船长——”

她停了下来。“什么事,少校?”

“船长允许我和我的军官们告退吗?”

她冷冷地回答:“当然,少校。”我们退了出去,但是没有哪个海军军官跟着我们出来。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六,她行使了检查船上机动步兵的权力。运兵船的船长几乎从不这么做。她只是按照军衔从高到低看了看我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不是个严肃的人,只要不紧绷着脸,微笑还挺迷人。布莱克斯通上尉指派少尉“铁锈”格雷汉姆辅导我的数学,她不知怎的知道了,并告诉布莱克斯通上尉让我每天午饭后去她的办公室待上一小时,她利用这一个小时辅导我的数学,我的“作业”不够好时还要训斥我一顿。

我们的六个排分属两个连队,这两个连队组成了一个不完整的营。布莱克斯通上尉指挥D连——布莱基①的黑卫士,同时负责指挥这半个营。我们的营长吉拉少校和AB两连搭乘图尔号的姐妹船诺曼底海滩号——可能在半个星空之外,只有全营一起空降时他才会直接指挥我们。布莱基上尉不时传达他发出的报告或是书面命令,其他事情都上报舰队、师或是基地。布莱基有个非常精明的军士长,帮助他处理所有大小事宜,在战斗中协助他指挥连队和这半个营。

对于一支分散在许多光年之内几百条船上的军队来说,日常管理不是件容易的事。无论在最早的福吉谷号、在罗杰。扬号上,还是在眼下的图尔号上,我都隶属于同一个团:第一机动步兵师(北极星),第三团(贪吃宠物)。这个团是虫穴行动时由两个东拼①布莱克斯通的昵称。

西凑凑够数的营组成的,但在战役过程中我压根儿没见过“我的团”,我看到的只有一等兵德国佬班博格和很多很多的臭虫。

我可能会在“贪吃宠物”中接到我的委任状,在团里变老并退休——永远都见不到我的团长。硬汉子们有连长,但是他在另外一艘轻型巡航运兵船上指挥着第一排(“大黄蜂”)。在我看到要求我前往军官学校报到的命令前,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中间还流传着一个“失踪排”的传说:这个排在休整时,它所在的运兵船退役了。它的连长升职到了别处,另外几个排则因战术要求被调配到了其他连队。我忘了那个排的中尉当时去了哪儿,但是休整期内军官被安排到别处很常见——严格按要求的话,应该等另一个军官临时代理排长后他才能离开,问题是临时排长很难找到。

他们说在其他人想起这个排之前,他们已经在丘吉尔路上花天酒地了整整—个本地年。

这件事我不相信,但这种事的确可能发生。

长期缺乏军官极大地影响了我在布莱基黑卫士中的任务。所有有记录可查的陆军各兵种中,机动步兵中的军官比例是最低的。

这个比例指的是机动步兵特有的“师级楔”。“师级楔”是军队的行话,解释起来很简单:如果你有一万名士兵,参加战斗的是多少?有多少只能削削土豆皮、开开卡车、数数墓碑,或是整理整理文件?在机动步兵中,这一万个人都要参加战斗。

在××世纪的大规模战争中,有时一万名战斗员便需要七万名非战斗员的支持。

我承认我们需要海军把我们送到战斗地点,然而,即使在一艘轻型巡航运兵船上,机动步兵的人数至少也是海军艇员的三倍。

我们还需要平民提供后勤及服务,我们中间大约总有10%处于轮流调整之中,有些特别优秀的还轮流去新兵营执教。

至于那些从事文案工作的机动步兵,你会发现他们总是缺胳膊少腿,或是缺些别的东西。比如侯中士和尼尔森上校,这些人拒绝退休,事实上他们的服务也确实必不可少,因为他们解放了身体完好的机动步兵,使他们免于从事只需精神不需完好身体的工作。他们所做的是平民无法胜任的工作,普通只需要技巧和头脑的工作我们只雇平民就行。平民就像是豆子,需要时大把买来就行。

买不来的是战斗精神。

它太稀有了。我们的利用率是百分之百,没有一点浪费。相对于被保卫的人口来说,机动步兵是历史上最小的军队。你买不来一名机动步兵,也无法征募,更不能强迫他——如果他想走,你甚至不能强留他。他可以在空降前三十秒退出,精神垮掉了,拒绝进入投射舱,这么做的后果仅仅是他结账走人并永远无法投票。

在军官学校里我们学过,历史上有的军队像战舰上的船奴一样,只有暴力强制才能迫使他们投入战斗。机动步兵却是自由的人,他的动力来自他的内心——自尊、企盼得到战友的尊重,还有就是为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而感到骄傲。这就是士气,或者叫团队精神。

我们士气的根源就是:所有人都要工作,所有人都要战斗。机动步兵不会搞暗箱操作来为自己弄到一份容易应付的安全的工作。

这里没有这样的工作。哦,一名机动步兵也可能有自己的小想法。

一个士兵,聪明程度只要能听懂闹钟报时,完全可以列出些理由来,为什么他就不能去清扫车厢或是管理商店?这是士兵自古以来就有的权利。

但是所有“容易应付的、安全的”工作都由平民承担。那个想偷懒的士兵在爬进投射舱之前可以百分之百相信,所有人,从将军到士兵,都在和他一起这么做。至于地点是在几光年之外,时间是在不同的一天,或是一个小时后——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的人都要参加空降。这就是他进入投射舱的原因,即使他本人意识不到这一点。

一旦偏离这个信条,机动步兵就会四分五裂。把我们团结在一起的是一个信条,它使我们团结在一起,比钢铁还要坚强。要保持它的魔力,我们就绝对不能改变这个信条。

正是“所有人都参加战斗”这一信条使得机动步兵在军官如此之少的情况下也能正常运作。

关于这一点,我知道得比我想了解的还要多,因为我在军事史课上问了个愚蠢的问题,随后,一份作业便落到我的头上,让我查阅大量资料,分析一个理想中的机动步兵师。这个师只存在于纸上,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我的任务是看它需要多少军官。我用不着考虑配属的其他兵种的部队,他们可能不会出现在战场上,而且他们和机动步兵不同。比如后勤保障和通信部门,里面有一些特殊人才,比如记忆力超群者、心灵感应者、遥感者。这些人全都是军官,向他们敬礼我心悦诚服。这些人的价值比我高得多,哪怕我活到两百岁也无法替代他。再比如K-9部队,50%都是军官,但另外一半都是新狗。

上述部队全都不属于这个理想中的师的指挥序列,所以我要考虑的只有我们这些猿人,看看领导我们都需要什么。

这个想像中的师有10,800人,分散在216个排中,每个排都有一个中尉。每三个排构成一个连,需要72个上尉。每四个连构成一个营,需要18个少校或是中校。六个团需要六个上校,可以构成两到三个旅,每个旅都需要一个少将,再加上一个中将当老总。

加在一起,官兵总人数为11,117人,其中军官317名。

这支部队中没有空缺,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位军官都指挥着一队人马。军官占3%。在现实生活中,机动步兵部队的军官的确只有这个比例,只不过职位安排略有不同。事实上,很多排是由军士长指挥的。另外,为了完成必不可少的参谋业务,许多军官头上都“戴了不止一顶帽子”。

即使一个排长也需要“参谋”——他排里的中士。

有时没有中士他也能对付;没有他,他的中士也可以应付。但一个将军却必须有参谋。这个工作量太大,他戴不起这么一顶“帽子”。他需要一大群计划参谋和一小队作战参谋。因为军官的数量总是不够,所以他旗舰上的部队指挥官数量增加了一倍,作为平时的计划参谋。他们都是从机动步兵中最擅长数理逻辑的人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最后,他们还要率领自己的部队空降。将军则和一组作战参谋一起空降,再加上一小队机动步兵中最凶悍,反应最为迅速的伞兵。他们的职责是在将军指挥作战时,保护他免受粗鲁的陌生人打扰。有时候他们成功了。

除了参谋配置外,任何一个建制大于排的单位都必须有一名副指挥官。但是军官的数量总是不够,所以只好立足现有资源,想方设法凑合应付。要填补每一个空缺,一个军官只从事一份工作,那么军官的比例就会成为5%——但3%是我们的上限。

和机动步兵永远无法达到的5%理想值相比,历史上很多陆军任命了10%的军官,甚至高达15%——有时竟能达到荒谬的20%!

听上去像是个神话故事,但它却是事实,特别是在××世纪。军官数量比下士还多,士官的数量又超过了士兵!这是什么样的军队啊!

那只能是个输掉战争的结构。如果历史能说明什么的话,一支机构庞大、官僚盛行、组织臃肿的军队,它的大多数“士兵”从来不打仗。

再说“军官们”,如果不指挥作战,他们干什么?显然是无足轻重的工作:军官俱乐部管理军官、宣传鼓动军官、体育运动军官、公共信息军官、娱乐活动军官、运输军官、法律军官、随军牧师、随军助理牧师、随军助理牧师助理,什么事都有个军官负责——甚至还有护士军官。

在机动步兵中,这些事是军官们的额外勤务。或者,如果它们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个“事”的话,雇用平民完成它们更好、更廉价,不至于让一个战斗单位琐事缠身,士气低落。但是在××世纪的一个世界强国中,情况变得糟糕至极,以至于真正的军官,那些指挥战士的军官,被授予了特殊肩章,用于把他们和成群结队乘骑转椅的轻骑兵区分开来。

随着战争的进行,军官的稀缺变得日益严重。机动步兵的伤亡率一直是所有部队中最高的……机动步兵又从来不会仅仅为了补上空缺而任命某人。从长远来看,每个新诞生的团必须由它自己提供相应的军官员额,而且军官比例的上升不能以牺牲质量为代价。图尔号上的攻击部队需要十三名军官:六个排长,两个连长,两个副连长,还有一个战斗部队指挥官以及起参谋作用的一位副指挥官和一个副官。

但是只有六名……和我。

组织结构表“半营”攻击部队——布莱克斯通上尉(“第一顶帽子”)

军士长C连——“瓦伦的狼獾”D连——“布莱基黑卫士”

中尉瓦伦布莱克斯通上尉(“第二顶帽子”)

第一排——中尉贝恩第一排——中尉希福(住院)

第二排——少尉铃木第二排——少尉科罗申第三排——少尉甘姆第三排——少尉格雷汉姆我本来应该被安排在希福中尉手下,但就在我报到那天他住院了,因为某种严重的神经痛。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得到他的排,没人把一个临时三级少尉当作有用的资源。布莱克斯通上尉可以把我派给贝恩中尉,指派一个中士掌管希福的排,甚至可以戴上“第三顶帽子”,自己接手。

事实上,他来了个双管齐下,不过他仍然指派我为黑卫士第一排的排长。他是这么安排的:首先从狼獾那儿借来最好的中士当营部参谋,把营军士长调往他的第一排当副排长——这个工作比他戴的臂章低两个级别。布莱克斯通上尉在一次训诫中让我不要被冲昏头脑:在结构表上,我显示在排长的位置上,但实际上这个排由布莱基自己和军士长指挥。

只要我规规矩矩别放肆,一切都好说。我甚至被允许以排长的身份空降,但是只要我的副排长对连长说句话,老虎钳就会合上,把我钳个稀巴烂。

这种安排很适合我。只要我能应付下来,它就是我的排;如果我不能,越快把我赶到一边,对大家越有好处。除此之外,以这种方式得到一个排比战斗中因为突发惨剧把这个排塞到我手里好得多。

我把这份工作看得很重,因为它是我的排——组织结构表上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还没学会如何将我的权力分配到下级手里。大约一个星期中,我出现在伞兵们中间的次数太多,多到对一个战斗集体产生了不良影响。布莱基把我叫进他的特等舱。“小伙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身体绷得直直的,回答道,我在尽力让排里的士兵作好战斗准备。

“是吗?好吧,但结果却不是这样。你把他们搅得像一窝野蜂。

你以为我把舰队最好的军士长交给你是为什么?回你自己舱里去,找本书看,待在那儿……等到‘准备战斗’的命令响起,他会把已经调教得像把小提琴的那个排交还给你。“

“遵命,长官。”我闷闷不乐地回答。

“还有一件事:我受不了一个军官表现得像个讨厌的军校生。

对我说话时把那些尊称去掉——留给将军和船长。别绷着肩膀,碰响后跟。军官的样子应该沉着自如,小伙子。“

“是,长官。”

“这声‘长官’是这星期内你最后一次这么叫。敬礼也一样。

别绷着一张军校脸,面带笑容。“

“是,长——好。”

“好多了。身子靠在舱壁上,在身上到处挠挠,打个哈欠。只要别像个锡兵,怎么都行。”

我试了试……发现老习惯很不容易打破。我羞愧地笑了笑。歪歪倒倒朝舱壁上一靠,真比立正难多了。布莱基上尉观察着我。“多练练。”他说,“军官的外表不能害怕,也不能紧张。会传染的。现在告诉我,乔尼,你的排需要什么改进。别管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关心柜子里储没储备规定数目的袜子。”

我飞快地动着脑子。“嗯……你知不知道希福中尉准备把布隆比提升为中士?”

“我知道。你的意见呢?”

“嗯……根据记录,他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一直担任着代理分队长。他的工作效率得分挺高。”

“我问的是你的建议,先生。”

“好吧,长——对不起。我没见过他在地面上的表现,所以拿不出什么真正的意见。在空降舱,任何人都能表现得像个战士。但是就我的观察,他代理中士的时间那么长,不能简单地把他压回去,把一个班长提拔起来指挥他。我们空降之前一定要让他得到第三条杠杠,不然的话,我们回基地后得把他调走。最好现在就调走,如果现在有战地调动机会的话。”

布莱基哼了一声。“送走我的黑卫士你倒是挺大方——对于一个三级少尉来说。”

我脸红了。“可是,这是我排里的一个软肋。布隆比应该被提升,或是调走。我不希望他返回原来的职位,把另外一个人提升到他头上。他会有情绪的,我这儿的软肋也就更软了。如果他不能得到那条杠杠,就应该把他派到新兵训练营当教官。那样他就不会觉得没面子,他也能公平地在另一个部队中当上中士。在这儿他陷进了死胡同。”

“是吗?”布莱基没有冷笑,不过也差不多了。“进行了大师级的分析之后,再运用一下你的归纳能力,告诉我,三个星期前我们在‘避难所’时,希福中尉为什么不把他调走?”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过。一旦你决定放弃某人,那就应该迅速动手,以最快速度,事先不打招呼。对于他个人和整个团队都有好处——书上是这么说的。我缓慢地说:“希福中尉那时已经生病了?”

“没有。”

我觉得自己明白了。“上尉,我建议马上提升布隆比。”

他的眉毛往上一扬。“一分钟以前你还准备把他当成废物扔掉。”

“嗯,不是这样的。我说过只有两种选择——但我不知道是哪个。现在我知道了。”

“继续。”

“我的结论是建立在假设希福中尉是个高效率的军官上——”

“嘿!先生,告诉你,‘快手’希福的31号表上记录着一连串‘特优——建议提升’。”

“我知道他很优秀,”我费劲地说,“因为我继承了一个优秀的排。一个尽职的军官不提升一名士兵可能是为了——哦,原因很多,他不会把他的疑虑写出来。但是就这件事来说,如果希福中尉不能推荐提升他为中士,那么他就不会继续把他留在这个排,他会以最快速度把他赶出这艘船。但是中尉没有这么做。所以我认为,他想提升布隆比。”我又加了一句,“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在三个星期前提出来,那样的话,布隆比在休整期间就能戴上第三条杠。”

布莱克斯通上尉笑了。“那是因为,我也是个称职的军官。”

“长——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已经明白了该怎么做,至于当时为什么没有提拔,这个嘛,我不指望一个胎毛未退的军校学生知道所有窍门。但是听着,小子。只要战争还在继续,绝对不要在返回基地时提拔任何一个人。”

“嗯……为什么,上尉?”

“你说过,如果布隆比得不到提升,你就会送他去新兵训练营当教官。但是如果我们在三个星期前提拔他,上头就会立即把他派到训练营去。你不知道新兵训练营多需要教官,抢得多凶。查查派遣单,你会发现那儿有个单子,要求我们提供两位中士担任教官。我们已经有一位副排长去了军官学校,本来就少一个中士,我自己人手都不够,当然有理由拒绝他们的要求。”他残忍地笑了笑,“这是一场野蛮的战争,小子,而且你的自己人会从你这儿把人偷走,如果你不好好看着他们的话。”他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纸,“给你——”

其中一张是希福写给布莱基上尉的信,信上推荐布隆比担任中士,日期是一个月以前。

另外一张是任命布隆比为中士的证书——日期是我们离开“避难所”一天以后。

“满意了?”他问道。

“嗯?哦,是的。”

“我一直等着你指出你队伍中的缺陷,并且告诉我该干些什么。我很高兴你发现了——但不是特别高兴,因为一个有经验的军官应该有能力从组织结构表和服役记录中一眼看出问题。没关系,慢慢就有经验了。现在听着你该怎么做。像希福一样给我写封信,日期写成昨天。让你的副排长告诉布隆比你已经为他申请了第三条杠——别告诉他希福也这么做了。推荐他时你并不知道希福已经这么做了,所以我们就保持这个状态。等我让布隆比宣誓就职时,我会让他知道他的两位长官都分别独立地做出了推荐——这会使他感觉更好。好了,还有什么事?”

“嗯……不是关于组织结构,对了,不知希福中尉是不是打算提升奈蒂为布隆比分队的副队长。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将一名一等兵提升为下士……然后,加上现有的三个空缺,可以把四名二等兵晋升为一等兵。我不知道你是打算现在就填满结构表,还是以后再说。”

“可以现在就执行。”布莱基轻声说,“你和我都知道,这些小伙子中有些人享受晋升乐趣的时间不会太长。只不过记住,我们不会随便把一个二等兵提拔为一等兵,除非他已经在战斗中证明了自己——至少在布莱基黑卫士中我们不这么干。和你的副排长商量一下,把结果告诉我。不要急……今晚睡觉以前告诉我就行。

现在……还有什么事?“

“上尉,我担心那些动力服。”

“我也是。各排都担心。”

“我不知道其他排情况怎么样,但是我们有五个新兵等着试装,还有四套损毁需要调换,上个星期还有两套没能通过检查,需要从库存里拿出新的代替。说实话,我不认为参哈和纳福瑞来得及预热那么多新动力服,同时还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另外四十一套的例行检查。即使不发生意外——”

“意外总是会发生的。”

“是的,上尉。仅仅预热和试装就需要两百八十六个工时,例行检查还得花上一百二十三个工时。而且实际所花时间总比计划中的多。”

“好吧,你认为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其他排能提前完成,他们可以借给你人手。但是我怀疑他们是否能做到。狼獾没能力帮你的忙,说不定我们还得帮他们一把。”

“嗯……上尉,我不知道我这个提议你会怎么想,因为你说过,让我别过多打扰士兵的生活。但我还是个下士时,我是弹药和装甲中士的助手。”

“说下去。”

“好的,最后我当上了弹药和装甲中士。我没受过完整的弹药和装甲技术训练,只不过能凑合。可我当助手还行,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预热新动力服,或是做例行检查,让参哈和纳福瑞有更多的时间应付其他故障。”

布莱基身子向后一靠,露出了笑容。“先生,我仔细地察看过条例……我没有找到有那么一条说什么军官不能弄脏他的手。”他继续着,“我这么说是因为某些被派到我这儿来的‘年轻绅士’显然读到过这个规定。好了,去领几套工作服。没有必要让你的制服变得和你的手一样脏。去船尾找你的副排长,告诉他布隆比的事,让他准备一份推荐表,填补结构表上的空缺。然后告诉他,你要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弹药和武器之上,让他替你处理其他所有事务。告诉他,如果有任何问题,去军械库找你。不要告诉他你和我商量过了——是你给他下命令。明白了?”

“是,长——是,我知道了。”

“好,开始干吧。经过桥牌室时,替我向铁锈打个招呼,告诉他把他的懒屁股挪到这儿来。”

我从来没有像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这么忙过,甚至在新兵营里也没有。每天当十个小时的弹药和装甲技术员,这还不是我的全部工作。还有数学——教我的是船长,我找不到偷懒的办法。用餐——每天大约一个半小时。还有一些只要活着就必须干的琐事:刮胡子,洗澡,往制服上钉扣子,还要到处寻找海军的军械员,让他在点名前的十分钟打开洗衣房的门(任何设施在最需要的时候总是锁着的,这简直成了海军的一条不成文的条例)。安排哨兵、列队、点名,这些最简单的例行公事每天也要花一小时。除此之外,我还是个“万金油”。每支部队都有个“万金油”,他是军衔最低的军官,承担了很多额外勤务——运动教练官、邮件检查官、竞赛的裁判、学习指导员、函授课程官、军事法庭的检控官、福利共同基金的财务官、出版物管理官、商店管理官、伞兵餐厅管理官等等,望不到头。

在高高兴兴把这个头衔移交给我之前,铁锈格雷汉姆一直担任“万金油”。我坚持要检查每样我签名接收的东西是否存在,对这个他不太高兴。他说,如果我愚蠢到无法接受一位正式任命的军官签署的库存清单,那么或许应该给我下达一个直截了当的命令。我也有些恼怒,让他把命令写在纸上,另外再提供一份有效的复印件,这样我就可以保留原件,把带有我签名的复印件交给部队指挥官。

铁锈愤怒地让步了——即使是一个少尉也不会愚蠢到把这样的命令写在纸上。我也很不高兴,因为铁锈是我的室友,又是我的数学教师。但是我们仍然检查了库存。因为我这种愚蠢的多此一举,瓦伦中尉教训了我一顿,但他还是打开了他的保险箱,让我检查了易耗品登记表。布莱克斯通上尉没有说什么就打开了他的,至于他是不是乐意让我检查,我无法判断。

易耗品的数量正确,但是固定资产却不是。可怜的铁锈!他接受了前任报的数,但是现在数目短缺了。而且,他的前任不仅仅只是离开了,他已经死了。铁锈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我也是),随后向布莱基报告了事实。

布莱基把他一顿痛斥,随后检查了缺失项目,设法把其中的大部分都归入“战斗中遗失”。这使得缺失项目的价值减少到了几天的工资。至少布莱基没砸他的饭碗,而且现金偿付可以无限期往后推迟。

“万金油”的工作也不是全都让人那么头痛。这儿没有军事法庭,优秀的战斗部队中不会有。也没有邮件要检查,因为飞船还处于切伦科夫驱动状态。因为同样的原因,福利基金的事务也不多。我让布隆比处理运动方面的事,至于当裁判得看我有没有空。

至于伞兵餐厅内的工作,这是大好事:菜单是我安排,有时我还会检查一下厨房,也就是说,在军械库工作得很晚时,我会穿着工作服溜进去拿个三明治。函授课程带来了大量文案工作,因为很多人在继续接受教育,不管有没有战争。但是这些事我让我的副排长来处理,所有档案都由他的文员,一名一等兵掌管。

尽管如此,“万金油”的活儿还是每天要花我两小时——工作太多了。

你可以看看我的时间怎么安排:十个小时的弹药和装甲,三个小时数学,一个半小时用餐,一小时个人事务,一小时军队例行事务,两个小时“万金油”,八小时睡眠。一共是二十六个半小时。

飞船上甚至不像在“避难所”那样,一天有二十五个小时。出发之后,我们就恢复到了格林尼治标准时间和通用日历。

惟一能削减的只有我的睡眠时间。

一天凌晨一点左右,我坐在桥牌室,继续和数学战斗。这时,布莱克斯通上尉走了进来。我说:“晚上好,上尉。”

“应该说早上好。你什么毛病,小伙子?失眠?”

“嗯,不是。”

他拿起了一堆纸,继续道:“文案工作你的军士长不能照顾吗?哦,我明白了。睡觉去。”

“但是,上尉——”

“坐下,乔尼。我一直想找你谈谈。我从来没有在傍晚看到你出现在这个桥牌室。我走过你的房间,你坐在桌子旁;当你的室友睡觉时,你搬到这儿来。有什么麻烦吗?”

“嗯……我总是觉得赶不上趟。”

“没人赶得上。军械室的工作进展怎么样?”

“很好。我想我们应该能及时完成。”

“我也同意。听着,小伙子,你得分清楚主次先后。你有两个主要任务。第一是保证你排里的设备及时准备好——这个你正在努力。至于排里的工作,我跟你说过你不用担心。第二点——与第一点同等重要——你自己必须准备好战斗。而你正在搞砸这一点。”

“我会准备好的,上尉。”

“胡说八道!再说些别的:你平常不锻炼,睡觉时间也不够。

你受到的空降训练是这样的吗?当你领导一个排时,小子,你得反应敏捷。从现在开始,每天十六点到十八点之间,体育锻炼。二十三点熄灯时,睡觉——如果连续两天你在十五分钟之内不能入睡,到医生那儿去接受治疗。这是命令。“

“是,长官。”我感到舱壁向我压来,无奈地说了一句,“上尉,我无法在二十三点就上床——要干的事太多了。”

“那就别干了。就像我说的,小子,必须分清轻重缓急。告诉我你是怎么分配时间的。”

我告诉了他。他点了点头。“跟我想的一样。”他拿起我的数学作业,抛在我面前。“收起来。当然,你得完成它,但为什么空降以前要这么拼命呢?”

“嗯,我想——”

“‘想’什么?压根儿不该‘想’。总共有四种可能,其中只有一种要求你必须完成这些作业。第一种,你可能会打死;第二种,你可能受伤,然后得到一个荣誉任命,退役;第三种,你可能会安全度过这个时期……但是你的考官,也就是我,会在你的31表上注明未通过。你现在正朝这个方向走——小伙子,如果你以这副模样出现在我面前,由于缺觉两眼发红,坐在椅子上时间太长所以肌肉松弛,我甚至不会批准你参加空降。第四种可能就是:从现在起管好你自己……这样的话,我或许会让你试着指挥一个排。

让我们假设你这么做了,而且在战场上的表现是自从阿基琉斯杀死赫克托耳①之后最好的,我会让你通过。只有出现这种情况之后,你才需要完成这些数学作业。所以,这些作业留在返航路上做吧。

①见荷马史诗之《伊利亚特》,阿基琉斯与赫克托耳分别是希腊与特洛伊方面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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