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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下)

我服从命令,开始检查,其间没有和我的副排长通话。我对他和布莱基都感到不满。对于连长的不满在于他违背我的意愿强行让我入睡;至于我的副排长,我则阴暗地以为,他才是排里真正的老板,我只是个摆设,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被迫入睡。

但是当我检查完三号、一号听地机后(没有任何声音,这两个都设在虫区前方),我冷静下来。毕竟,不能因为上尉干的事责怪一个军士,哪怕是个军士长。这很愚蠢。“军士长——”

“有,里科先生。”

“你想和偶数队员一起睡觉吗?我在叫醒他们之前一两分钟叫醒你。”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长官,我想亲自检查听地器。”

“你还没检查吗?”

“没有,长官。刚才那一小时我也在睡觉。”

“啊?”

他听上去很尴尬。“上尉下的命令。他让布隆比临时负责指挥,然后在让你休息后马上就让我睡觉了。”

我正想回答,却禁不住大笑起来。“军士长?咱们俩干脆离开这儿找个地方再睡一觉算了。在这儿只是浪费时间,指挥这个排的是布莱基上尉。”

“长官,我认为,”他正正经经地回答,“布莱基上尉干每件事肯定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忘记了我的对话对象远在十英里之外。

“是的,你是对的,他总是有理由。嗯……既然让我们两个都睡了,他一定希望我们现在完全清醒,保持警惕。”

“我想一定是的。”

“嗯……想到为什么了吗?”

他等了很长时间才回答。“里科先生,”他缓慢地说,“如果上尉知道,他会告诉我们的。我从来没听说他隐瞒消息。但有时他无法直接解释他所做的事。上尉的直觉——这么说吧,我已经学会了尊重他的决定。”

“是吗?班长都是偶数,他们都在睡觉。”

“是的,长官。”

“警告各班副班长。我们不会叫醒任何人……可一旦需要,每一秒都是宝贵的。”

“马上执行。”

我检查了剩余的前方听地器,又检查位于虫族城市上方的四个听地器,把我的麦克风线以并联形式搭在它们上面。我逼着自己倾听。我能听到它们,就在下面,互相像鸟一样啾啾地叫着。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我能做的只是不让自己的想法表现出来。

我怀疑那个特殊天才只不过是个听力好得异乎寻常的人。

好吧,不管他是怎么做的,臭虫就在他说的那个地方。在军官学校时,我们听过臭虫声音的录音。这四个听地器收集到的是典型的虫族大型巢穴的声音。啾啾声可能是它们的语言(但如果它们受大脑阶层远程控制,彼此之间还有交谈的必要吗?),还有树枝和干叶子发出的沙沙声,另有一种呜呜作响的背景噪音,在虫族巢穴经常能听到,很像是机器发出的——没准是它们的空调。

我没听到它们挖掘岩石时发出的嘶嘶声和噼啪声。

虫族大道的声音和巢穴中的声音不同:低沉的隆隆作响的背景噪音,短时间内突然增大为一种咆哮,仿佛大队人马正在通过。

我在第五号听地器那儿听了一会儿,随后想到一个主意——让在虫族大道上方四个听地器边待命的人注意倾听,当他那儿的咆哮声增至最大时向我报告一声“到达”。

我向上尉报告。“上尉——”

“什么事,乔尼?”

“这个虫族殖民地的交通流量都指向一个方向,从我这儿到你那儿。速度大约为每小时一百一十英里,每分钟大约有一支部队通过。”

“很接近。”他同意道,“我的得数为一百零八英里、五十八秒一个单位。”

“噢。”我有点沮丧,改变了话题,“我还没有碰到那个工兵连。”

“你不会碰到了。他们在‘猎头族’区域的后半部分选了个地方。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长官。”我们结束了通话,我的感觉好些了。连布莱基都会忘事……而且我的想法没错。我离开坑道区,前去检查虫区右后方的第十二号听地器。

和其他地点一样,那儿有两个人睡觉,一个倾听,另一个待命。我冲那个待命的说:“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长官。”

那个在听的人是五个新兵中的一个。他抬起头说:“里科先生,我觉得这个声音听上去不太对劲。”

“我检查一下。”我说。他往旁边挪了挪,我联上听地器。

油炸熏肉!声音这么响,仿佛能闻到香味。

我打开公开线路。“第一排,苏醒!醒过来,点名,向我报告。”

——随即转到军官线路。“上尉!布莱克斯通上尉!情况紧急!”

“别急,乔尼,报告。”

“听到‘油炸熏肉’声,长官。”我回答道,竭尽全力保持自己的声音平稳,“第十二号听地器,坐标东九,黑一号方块。”

“东九,”他同意道,“读数?”

我匆匆看了一眼声音仪表。“我不知道,上尉。超过最大读数。

听上去就在我脚下。“

“好!”他一声欢呼——不知他为什么这样,“今天最好的消息!现在听着,小子。把你的小伙子叫醒——”

“他们已经醒了,长官!”

“很好。撤回两个听地兵,让他们在十二号附近目测。设法找出臭虫们冲出来的地点。离那个地方远远的!明白了?”

“听到了,长官。”我小心翼翼地说,“但是我不明白。”

他叹了口气。“乔尼,你会让我的头发愁白的。听着,小子,我们需要它们出来,越多越好。当它们到达表面时,你的火力不足以把它们全都干掉。只有一个办法:封住它们的洞口——但你绝对不能这么做!它们倾巢出击,一个团都对付不了,但这正是将军希望看到的,而且他有一个旅的重武器盘旋在轨道上待命。因此你要做的就是确定拥出地点,退后并监视那个地点。如果你的运气足够好,在你的区域出现虫族大冒头,你的勘测会一直上报到最高层。保住你的运气,还有,保住小命!明白了?”

“是,长官。确定拥出地点。退后,避免接触。观察并报告。”

“执行命令。”

我撤出了虫族干道中段的九号和十号听地器,让他们从左右两个方向接近东九区域,途中每半英里停下来倾听是否有“油炸熏肉”的声音。同时我把十二号听地器往我们后方移动,倾听声音在何处消失。

与此同时,在我前方的虫族城市和弹坑之间,我的副排长正在重新集结部队。集合所有的人,除了十二个听地兵之外。受命不准攻击,我们俩都担心整个排散得太开,无法互相支援。所以他把队形收缩到五英里,布隆比的分队在左,接近虫族城市。这种安排使得兵员间距不超过三百英尺(对于伞兵来说,这就等于肩并肩了),并使九个听地兵处于左右两翼照顾得到的范围内。只有那三个和我一起的听地兵处在他们的即时援助范围之外。

我告诉狼獾的贝恩和猎头族的杜。甘布我不再巡逻了,并告诉了他们原因,还把队伍的重新集结报告给了布莱克斯通上尉。

他哼了一声。“你自己决定吧。预测到了拥出方位?”

“中心区域可能位于东十,上尉,但现在很难确定。在直径大约为三英里的范围内,声音都很响,区域好像还在扩大。我想仅根据声音大小画出一个强度范围。”我继续道,“他们会不会在地底下挖一条水平方向的坑道呢?”

他吃了一惊。“有可能。我希望不是——我们想让他们出来。”

他说,“如果声音中心移动了,马上告诉我。继续检查。”

“是,长官。上尉——”

“嗯?说。”

“你告诉我们它们出来时不要攻击。如果它们冒出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只当观众吗?”

他沉默了相当一段时间,大概有十五至二十秒,肯定是和“上头”商量。最后总算开口了。“里科先生,在东十和邻近区域不准攻击。其他地方——命令是臭虫狩猎。”

“遵命,长官。”我高兴地说,“我们打臭虫。”

“乔尼!”他厉声说,“如果你追逐的是勋章而不是臭虫——而且被我发现了——你会得到一张非常难看的31表①。”

“上尉,”我真心诚意地说,“我根本不想得勋章。我的想法是①指前文提到的实习军官考评表。

打击臭虫。“

“对。现在别再烦我了。”

我呼叫了我的副排长,向他说明我们必须遵守的新规定,并让他把我的话传下去,最后让他提醒每个人重新给动力服加满能量和空气。

“我们刚刚完成,长官。我建议把和你在一起的听地兵替换下来。”

这个建议很有道理,因为我的听地兵没有时间加注动力服。但是他推举的替换者都是侦察兵。

我不出声地咒骂着自己的愚蠢。侦察动力服的速度和指挥官的一样快,是作战服速度的两倍。我原本就依稀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最后却把这感觉归结为处在虫族的环境中不可避免的紧张。

现在我知道了。我站在这儿,领着另外三个人——他们都穿着作战型动力服——和我的排相距十英里。臭虫们冒出来时,我会面对一个十分棘手的局面……除非和我在一起的人能以和我同样的速度与排主力会合。“很好。”我同意道,“但是我不再需要三个人。立刻把休斯派过来。让他替换奈博格。用另外三个侦察员替换最前面的听地兵。”

“只要休斯?”他疑惑地问。

“休斯一人足够了。我自己会看着一个听地器。我们两个人就可以覆盖整个区域。我们知道现在它们在什么方位。”我加了一句,“让休斯立刻来这儿报到。”

接下来的三十七分钟,什么事也没发生。休斯和我在东十区来回巡逻,每过五秒听一次,接着继续前进。现在已经没有必要把麦克风射入岩石层了,放在地面都能得到清晰响亮的“油炸熏肉”声。发声区域扩大了,但它的中心没有移动。其间我曾向布莱基上尉报告声音突然消失了,三分钟之后又向他报告声音又出现了。其他时间,我一直留在侦察兵线路上,让副排长照顾排里的其他人和接近排主力位置的那几个听地站。

最后,所有的事一下子发生了。

一个声音在侦察兵线路上大叫起来。“‘熏肉炸熟了’!阿尔伯特二号区!”

我切换线路喊道:“上尉!‘熏肉炸熟了’,地点阿尔伯特二号区,黑一号!”随即再次切换线路和我的排联系,“呼叫!‘熏肉炸熟了’,地点阿尔伯特二号区,黑一号”——接着立即听到杜。甘布的报告声:“阿道夫三号区,绿十二发现‘油炸熏肉’声。”

我马上把新情况报告布莱基,又切换到侦察兵线路,听到线路上有人喊道:“臭虫!臭虫!请求帮助!”

“哪儿?”

没有回答。我又切换线路。“军士长!谁报告发现了臭虫?”

他大声回答道:“从它们城里出来的——大约位于曼谷六号区。”

“揍它们!”我转而和布莱基通话。“曼谷六号区发现臭虫,黑一号——我方正在攻击。”

“我听见你下命令了。”他平静地回答道,“东十号情况怎么样?”

“东十号——”我脚下的大地突然陷了下去。我被成群的臭虫吞没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受伤,感觉像是掉进了一棵树的枝叶里——但这些枝叶是活的,还在不断挤压我。同一时间里我的陀螺仪嗡嗡哀鸣,竭尽全力想使我站起来。我掉下去大约十到十五英尺,深得看不到天光。

随后,潮水般的活生生的魔鬼们把我托进了亮光里——训练起了作用,我两腿着地后,口里报告,手上战斗。“东十出现拥出——不,东十一,就是我现在的方位。洞很大,大量拥出。好几百。

不,多得多。“我两手各抓一只火焰喷射器,报告的同时不断焚烧它们。

“快离开那儿,乔尼!”

“遵命!”——我开始跳跃。

接着马上停下来。我及时停止跳跃,不再喷火,仔细察看起来——因为突然间我意识到我本该已经死了。“更正,”我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东十一区的拥出是假的。没有战士。”

“重复。”

“东十,黑一号。目前这里的拥出全是工人。没有战士。我被臭虫包围了,它们还在往外拥,但是没有一个携带武器,与我身边最接近的那几个有典型的工人特征。我没有受到攻击。”我继续着,“上尉,你认为这可能是声东击西吗?真正的士兵会从别的地方拥出?”

“可能。”他承认道,“你的报告被直接转给了师部,让他们考虑吧。到处走走,复核你的报告。不要假设它们都是工人——你可能会以最痛苦的方式发现真相。”

“好的,上尉。”我跳得又高又远,想远离这片无害却又令人厌恶的恶魔。

石头嶙峋的地面到处布满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形体。我手动控制喷射管,跳得更高一些。我叫道:“休斯!报告!”

“臭虫,里科先生!好几百亿!我在烧它们。”

“休斯,好好看看那些臭虫。它们中有向你开火的吗?会不会都是工人?”

“嗯——”我落回地面,紧接着又跃上空中。他报告道,“嘿!

你说对了,长官!你怎么知道的?“

“返回你的班,休斯。”我切换线路,“上尉,几千个臭虫已经从这一地区拥出,洞的数目尚未确定。我没有受到攻击。重复,根本没有受到攻击。如果它们中有战士,它们一定是利用工人作掩护,同时避免开火。”

他没有回答。

在我左方极远处突然出现一道异常明亮的闪光,紧接着,右前方更远处出现了第二道。我下意识地注意到了它们的时间和方位。“布莱基上尉——请回答!”在跳跃的最高点,我极力确定他的信号,但那个方向被黑二号绵延的小山包挡住了。

我切换了线路,叫道:“军士长!你能帮我转接到上尉吗?”

但就在那一刻,我的副排长的信号突然消失了。

我以动力服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向那个方位奔去。刚才我没有太在意雷达显示屏,我的副排长在指挥整个排,而我一直忙着,先是倾听地底动静,后来则是应付几百个臭虫。我关闭了所有非士官信号,想看得更清楚些。

我看了看只标出士官信号的显示屏,找出布隆比和参哈,还找出了他们的班长和副队长。“参哈!副排长在哪里?”

“他在勘查一个洞,长官。”

“告诉他我正赶过去。”没等他回答我就切换了线路。“黑卫士第一排呼叫第二排——请回答!”

“什么事?”科罗申少尉吼道。

“我无法接通上尉。”

“接通不了了。”

“死了?”

“不。没有能量了——所以退出了。”

“噢。那么现在你代理连长?”

“是的,是的,又怎么样?你需要支援吗?”

“嗯……不用。不用,长官。”

“那么就闭嘴。”科罗申告诉我,“除非你需要支援。我们这儿出了大麻烦,简直对付不了。”

“好的。”突然间,我发现自己也面临着无法应付的局面。在向科罗申报告时,我将显示屏调到近距全显状态,因为现在我离我的排已经很近了——我眼睁睁看着第一分队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布隆比的信号是第一个消失的。

“参哈!一分队出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他们跟着副排长钻进洞里去了。”

书上讲过如何应付这种局面吗?我可记不得。布隆比是擅自行动吗?或者他接到了命令,只不过我没听到?听着,那些人已经钻进了臭虫洞,看不到也听不到他们了。现在不是讨论军法问题的时候,这些事明天再说。如果我们中有谁会有明天的话——“很好。”我说,“我回来了。向我报告。”我的最后一跳把我带进他们中间。我看到我的右面有只臭虫,在落地之前我把它干掉了。这只不是工人——它一边移动,一边猛烈开火。

“我损失了三个人。”参哈喘息着,“我不知道布隆比损失了多少。它们一下子从三个地方拥出来——我们的伤亡都发生在那个时候。但我们正在肃清它们——”

我正要起跳,一阵巨大的冲击波猛地击中了我,把我摔向一旁。三分三十七秒——就是说三十英里的距离。是我们的工兵在往洞里填塞子?“第一分队!注意迎接下一次冲击波!”我笨手笨脚地落地了,几乎落在三四个臭虫上。它们没有死,也没有射击。被震晕了。我朝它们扔了颗手榴弹,继续跳跃。“趁机干掉它们!”我喊道,“它们都晕了。注意下一次——”

就在我说话时,第二阵冲击波到达了。不像第一次那么强烈。

“参哈!马上清查你分队的人数。每个人都动起来,快,把它们消灭干净。”

点名疙疙瘩瘩缓慢地进行着——从我的生理显示器上可以看到很多人都失踪了。扫射却进行得又快又准。我本人沿着周边干掉了十几只臭虫。最后那几个在我把它们撂倒前突然恢复了行动能力。为什么冲击波给它们造成的伤害比给我们的大得多?因为它们没有护甲?或是它们藏在地下某个地方的大脑被震晕了?点名的结果是还剩十九个人有战斗力,两名阵亡,两名负伤,还有三个因为动力服故障退出战斗——但是纳瓦瑞的这三名手下中有两人凭借从伤亡战士的动力服上卸下来的零件修好了自己的动力服;第三人动力服的无线电和雷达坏了,现场无法修复,所以纳瓦瑞派这个人去看护伤员。回收之前我们对伤员的照顾只能是这么多了。

与此同时,我和参哈中士一起检查了臭虫们从中拥出的三个洞。和地下图一对比就能看出,它们在坑道距地面最近的地方掘了几个出口。

一个洞已经被封住了,成了一堆松散的石头。第二个洞附近没有虫族活动迹象。我命令参哈派一个副班长和一个士兵看着这个洞口,碰到少量臭虫可以把它们干掉。如果它们大量拥出,就把洞口封住——太空元帅大可以舒舒服服待在天上,下达什么不准封洞的命令。可我眼下必须面对现实,而不是理论。

接着,我察看起第三个洞来,就是那个吞没了我的副排长和半个排的臭虫洞。

这是一条臭虫的通道,接近地面的部分长二十英尺,它们只需要把五十英尺长的一截坑道的顶部掀掉就行。顶部岩石层没有了,怎么还会传来“油炸熏肉”的声音?我不知道。坑道壁歪歪斜斜,上头还有一道道的凹槽。通过对照地图,我们可以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另外两个洞来自小型支线坑道,而我正在看的这个坑道是它们主干道的一部分。所以,其他两个洞的拥出只是佯攻,它们的主攻来自这里。

臭虫们可以透过厚厚的岩石层观察到地面的情况?洞里面什么都看不到,既没有虫族,也没有人类。参哈指出二分队消失的方向。副排长已经下去了七分四十秒,布隆比跟下去找他也过了七分钟多一点。我朝黑暗深处望去,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里直发毛。“中士,管好你的分队。”我说,努力使我的声音轻松一点,“如果需要支援,联系科罗申少尉。”

“有什么命令,长官?”

“没有,除非上头有什么命令下来。我要下去寻找二分队,所以我可能会有一阵子联系不上。”随后我纵身跃进洞里,动作很快,因为我觉得自己的勇气正在迅速消失。

我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全分队!”

“一班!”——“二班!”——“三班!”

“以班为单位,跟我来!”——参哈也跳了进来。

至少我不再感到孤单。

我让参哈在洞口留下两个人,守住后方。一个在坑道口,另一个在地面。随后我率领大家以最快的速度顺着二分队消失的方向前进——但是速度并不快,因为坑道顶部刚好碰着我们的头。穿着动力服时可以用类似溜冰的方式前进,不需要抬脚,但这种方式既不简单也不自然。不穿着动力服的话,我们反而能跑得快点。

我们需要立即戴上红外仪。此刻,我们确定了一个早已存在的理论:臭虫们通过红外线观察。黑暗的坑道在红外仪里显得很亮堂。至此,这里面还没有特别的地方,只有光滑的岩石壁,呈半圆形罩在光滑平整的地面上。

我们到达了坑道内一个十字路口,我不禁停下来思索。条令中有如何在地下分布进攻力量的内容,但是管用吗?惟一能确定的就是,写下这部分内容的那个人自己从来没有执行过它……因为在皇家行动之前,没有人活着钻出洞口,告诉大家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条令要求我们守卫每一个碰到的十字路口,就像我们面前的这一个。但是我已经用了两个人守住我们的逃生口;如果每个十字路口都得留下十分之一的攻击力量,很快就会全体死翘翘。

我决定大家待在一起……还决定我们之中任何一人都不能被俘虏。不能成为臭虫的俘虏。最好能成为一次漂亮干净的地产争夺战。打定主意之后,我卸下了思想包袱,不再左右为难。

我小心地向十字路口的各个方向张望。没有臭虫。我通过士官线路呼叫道:“布隆比!”

结果令人震惊。平常使用动力服无线电时,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因为你与你发出的声音被隔开了。但是在这儿,地下一个光滑的通道网中,我发出的声音被反弹回来,整个建筑仿佛是个巨大的扩音器。

“布—布—隆—隆—比—比—比—”

我的耳朵在轰鸣。

紧接着又轰鸣了一次。“里—里—克—克—先—先—生—”

“别那么大声。”我说,迫使自己尽可能轻地发声,“你在哪儿?”

布隆比回答了,声音不再那么震耳欲聋。“长官,我不知道。

我们迷路了。“

“好吧,别急。我们来接你。你离我们不会很远。副排长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长官。我们一直——”

“等一下。”我切换到私人线路。“军士长——”

“我听到你了,长官。”他的声音很平静,音量也较小。“布隆比和我取得了无线电联系,但我们一直未能会合。”

“你在哪儿?”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长官,我建议你和布隆比分队会合,然后回地面上去。”

“回答我的问题。”

“里科先生,即使你在这底下待上一个星期也仍然可能找不到我……我目前也无法移动。你必须——”

“闭嘴,军士长!你受伤了?”

“没有,长官,但是——”

“那为什么无法移动?被臭虫包围了?”

“很多。它们现在无法接近我……可我也出不来。所以我认为你最好——”

“军士长,别浪费时间!我相信你很清楚自己拐了哪几个弯。

现在,趁我手里拿着地图,好好跟我说说。并告诉我你的方位仪上的游标读数。这是命令。报告。“

他作了报告,简洁又精确。我打开了头盔灯,把红外仪翻上额头,对照着地图前进。“好,”我说,“你差不多在我正下方两层——我知道怎么到你那儿去。我们找到二分队之后马上赶到你那儿。”我切换了线路,“布隆比——”

“有,长官。”

“碰到第一个坑道十字路口时,你是向右、向左,还是直行?”

“直行,长官。”

“好,参哈,把人带过来。布隆比,你那儿有臭虫吗?”

“没有,长官。但是我们迷路的原因就是碰上了臭虫。我们干掉了它们中的一伙……战斗结束时,我们已经拐了几个弯。”

我准备问问伤亡人数,但转念一想,最好晚些再知道坏消息。

我的任务是把我的排聚在一起并离开这儿。不知怎的,一个没有臭虫的臭虫城市比遭遇臭虫本身更令人不安。布隆比指引我们又拐过两个弯,我则朝着那些我们不会进入的坑道里扔了几个烈酒炸弹。“烈酒”是过去我们用来对付臭虫的神经毒气弹的衍生产品——它不会杀死臭虫,但是每个路过它的臭虫都会颤抖直至瘫痪。

这次行动中我们专门装备了这种炸弹,但我情愿拿一吨这玩意儿换几磅真家伙。尽管如此,它也许可以保护我们的侧翼。

在一段长长的坑道中,我和布隆比失去了联系。我猜可能是由于无线电某种古怪的物质反射了回来,因为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联系又恢复了。

但是,到了那里,他就不知道该让我向哪儿转弯了。这地方,或是这儿的临近区域,就是臭虫们向他们发起进攻的地方。

也是臭虫进攻我们的地方。

我不知它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刚刚还是一片安静,紧接着我听到从纵队后方传来大叫声,“臭虫!臭虫!”,我转过身——突然间到处都是臭虫。我怀疑那些光滑的坑道壁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结实。我只能这么想,否则便无法解释它们怎么能够忽然间出现在我们的周围和中间。

我们无法使用火焰喷射器,也不能使用炸弹,因为很容易误伤自己人。但臭虫却不会受到类似的良心谴责,它们想做的就是把我们干掉。好在我们还有手,还有脚——战斗持续时间肯定没超过一分钟,接着那里便不再有臭虫了,地板上仅剩下它们破碎的肢体……还有四名躺倒的星船伞兵。

其中一个是布隆比中士,他死了。战斗过程中,二分队加入了我们。他们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以防在这个迷宫中陷得更深。他们听见了战斗声,尽管无法用无线电和我们联系,但还是循声找了过来。

参哈和我确认了躺下的队员确已死亡,随后把两个分队合并成一个由四个班组成的分队,继续向下搜寻,找到了已经被臭虫包围的副排长。

那场战斗根本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他事先已经警告过我将看到什么局面。他活捉了一个脑子,把它臃肿的身体当作挡箭牌。他出不来,但是臭虫也不能攻击他,这么做等于向自己的脑子开火,无异于自杀。

我们没有这种限制。我们在它们的身后开了火。

之后,我看着他活捉的那个令人生厌的家伙。尽管我们有所损失,但我仍然欣喜若狂。紧接着,我听到一阵“油炸熏肉”声向我逼近。一大片坑道天花板砸在我的头上。我的皇家行动就此结束。

我在床上醒来,以为自己还在军官学校,之前只不过做了一个又长又复杂的臭虫噩梦。但是我不在学校里,我在阿贡号运兵船上临时养伤。我的的确确在战斗中指挥过自己的排,时间总共不超过十二小时。

现在我只是一个病人,病因是一氧化二氮中毒,外加在没有动力服保护的情况下遭受过量核辐射,暴露过程大约为一小时,直至我被回收。另外还有几根折断的肋骨,头上的一记重创,正是这记重创使我失去了知觉。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大致弄清皇家行动的整个状况,但有些事我恐怕永远都弄不明白了。例如,为什么布隆比会带着他的分队钻进洞去。布隆比死了,奈蒂紧随其后也阵亡了。我庆幸他们两人事先都得到了一条杠杠,并且在那天佩戴着它参加了P行星上那场完全不像按计划进行的战斗。

最后,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我的副排长决定钻进洞去。他听见了我给布莱克斯通上尉的报告,知道了那个“大拥出”其实只是个幌子,让大量工人出来送死。当真正的士兵从他所在之处拥出来时,他得出了结论(正确的结论,比参谋们得出结论的时间还要早几分钟),认为臭虫在作垂死挣扎,要不然它们不会轻易把工人赶出来送死。

他看到来自虫族城市的反击力量较为薄弱,于是推想出敌人的储备力量已经不多了——并且进一步决定,趁这个天赐良机,单独一个人或许就能发起进攻,搜寻“皇室成员”,并将其俘获。请记住,那才是整个行动的惟一目的。我们有足够的部队,可以肃清整个P行星,但我们的目标是活捉皇室成员,并在这个过程中学习洞穴战。因此他尽力一搏,抓住机会,同时达到了上述两个目标。

这样一来,第一排可以自豪地宣称“任务完成了”。好几百个排中,只有少数几个才有这样的资格。没能抓到女王(臭虫们先把它们打死了),脑子也只抓到了六个。这六个当中没有哪个实现了战俘交换,它们只存活了很短一段时间。但是心理战部队的小伙子们确实取得了活体组织,因此我觉得皇家行动应该算是个胜利。

我的副排长得到了火线提拔。我没能得到(即使得到了,我也不会接受)。我没有为他的提拔感到惊奇。布莱基上尉早就跟我说过,我得到的是“整个舰队最棒的军士长”。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话。副排长我很早以前就见过,但我想黑卫士中没有人知道这一点——至少不会从我这儿得知,更不可能从他那儿。我怀疑布莱基本人是否知道这一点,但是我从成为新兵的第一天起就认识我的副排长了。

他的名字叫兹穆。

在我看来,我在皇家行动中的所作所为并不合格。我在阿贡号上待了一个多月,首先作为病人,随后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直至他们返航把我和其他十几个人送回“避难所”。整个航程给了我太多的思考时间,其中大部分用在思考伤亡上。我责备自己在地面担任排长的短短一段时间内做了多少蠢事。我知道我的指挥算不上一个好军官,我甚至没能在战斗中负伤,只被一块大石头把自己砸晕了过去。

至于伤亡——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我只知道合并小队时,我带出来的六个班只剩下四个了。我不知道兹穆带领他们回到地面,等着黑卫士被换防和回收之前,还会倒下多少人。

我不知道布莱克斯通上尉是否还活着(其实他还活着——事实上,差不多就在我钻进洞里时,他就返回了指挥岗位),也不知道如果一个考察对象还活着,他的主考官却死了,像这种情况该走什么样的程序。但是我觉得,我的31表肯定会把我打回一个中士。连我的数学书都被扔在了另外一条飞船上,但这已经无所谓了。

尽管如此,在阿贡号飞船上我获准下床的头一个星期里,大量闲逛和沉思之后,我从一位低级军官那儿借来几本书,开始学习。数学是不容易对付的,它会占用你大部分脑子。而且,不管你是什么军衔,多学点东西总是有好处的。任何有点用处的东西都建立在数学的基础上。

当我最终向军官学校报到并交回我的肩章时,我得知自己又成了一个学员,而不是中士。我猜是因为布莱基上尉无法找出我不合格的确凿证据,只好推想我合格了。

我的室友,安琪儿,正待在我们的屋子里,他的脚跷在桌子上——脚前有个包裹,那是我的数学书。他抬起头来,吃了一惊。

“你好,乔尼!我们以为你死了!”

“我?臭虫没那么喜欢我。你什么时候走?”

“我已经出去过了。”安琪儿抗议道,“你走之后的第二天。我总共空降了三次,回来刚刚一个星期。你怎么用了那么长时间?”

“回家的路太长了。当了一个月乘客。”

“有些人就是走运。你参加了哪次空降?”

“没有空降过。”我承认道。

他瞪着我。“有些人真太走运了。”

或许安琪儿说得对。我终于毕业了。他把他自己的幸运分了一些给我——通过耐心辅导我的数学。我猜我的“幸运”大多都来自于他人——安琪儿、果冻、中尉、卡尔和杜波司中校。是的,还有我的父亲和布莱基……还有布隆比……还有尖子——当然少不了兹穆中士,他已经获得上尉的荣誉军衔和中尉的永久性军衔。

这很好,我觉得,如果我到头来军衔比他还高,未免有点不对劲。

毕业后的一天,我的同学贝尼。蒙泰兹和我一起站在飞船降落场上,等待着登上我们各自的飞船。我们是崭新出炉的少尉,还不大习惯。别人向我们敬礼让我们很不自在,于是我假装看着环绕在“避难所”轨道上的飞船航班表——名单那么长,肯定是在准备一次大战役,尽管他们认为我还不适合与闻机密。我感到激动。我有两个最真挚的愿望,也可以说是一个:一是被派回到我的老部队,我父亲仍然在那儿。现在我实现了第二个,不管这个大战役是什么,它意味着在这次重要的空降作战中,我可以在果冻。杰拉尔中尉率领的队伍中间接受磨炼。

这个念头占据了我的心,我不敢把它说出口,所以只能研究这个名单。嚯,这么多飞船!幸好按照类型分类列在航班表上,否则我们别想找到某条船。我浏览着伞兵运输船,只有这些船才和机动步兵有关。

名单上有曼纳海姆!有机会见到卡门吗?或许没有,但是我可以发封信,查询一下。

大船——新型的福吉谷号和伊珀尔号,马拉松、阿拉曼、硫磺岛、加里波利、莱特岛、马恩、图尔、葛底斯堡、黑斯廷斯、阿拉莫、滑铁卢①——是士兵使这些名字无比辉煌。

小船都以英雄的名字命名:贺雷修斯、阿尔文。约克、沼泽之狐、还有我亲爱的罗杰。扬、鲍威上校、德弗雷克斯、威辛格图里斯、桑蒂诺、奥布里。考森斯、卡梅安哈、奥迪。墨菲等等。

我说:“应该有条船叫作麦格赛赛。”

贝尼问道:“什么?”

“拉蒙。麦格西西②。”我解释道,“是个了不起的人,真正的战士。要是活到今天,准能当上心理战部队的司令。你学过历史吗?”

“是这样,”贝尼承认道,“我是个粗人,只知道一个英雄人物西蒙。玻利瓦尔③。他建造金字塔,打败了无敌舰队,第一个登上了月球。”

“还娶了克里奥佩特拉,你忘了。”

“噢,那个啊。是的,好吧,我猜每个国家都有各自版本的历史。”

“我想是的。”我说完之后,又嘟囔了一声,贝尼问道:“你说什么?”

“对不起,贝尼,是我母语中的一句老话。大致翻译出来,我想应该是‘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是什么语言?”

“塔加路语。我的母语。”

“你的老家不使用标准英语吗?”

①均以人类历史上各次重大战役命名。

②菲律宾政治家,曾挫败一次兵变。

③南美洲的解放者。下面的话是开玩笑,把其他人的业绩安在他头上。

“噢,当然用。生意和学习之类的事都用标准英语。我们只是在家里偶尔说说自己的母语。这是传统,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我父母在家也常说西班牙语。可你是从哪儿——”喇叭里突然想起了“牧场”的曲子,贝尼容光焕发。“该和我的船约会了!伙计,自己保重!再见。”

“小心臭虫。”我转身继续浏览着航班表:蒙哥马利、格雷尼莫——接着响起了世上最动听的声音:——让这个名字光芒闪耀,让罗杰。扬的名字响彻四方!

我抓起行李急匆匆奔去。“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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