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你可以理解,伴着星期一黎明的到来,恐慌浪潮汹涌澎湃,扫荡这座世界第一大城市——逃难人流迅速壮大成滚滚的洪流,浪花飞溅,在火车站周围冲来涌去;冲到泰晤士河,堆成人山人海,疯狂争抢船位,又顺着每一条水渠朝北、朝东奔腾而去。到了10点警方,到了正午甚至铁路局在社会大潮的冲击下都先是失去凝聚力,继而组织涣散,效率丧失,最后分崩离析,各自逃命了。
泰晤士河以北的所有铁路线和居住在大炮街的东南铁路公司职工在星期日午夜就接到警告,所以火车在源源不断地上人,甚至到了凌晨两点,人们就开始在车厢里拼命争夺立锥之地。到了三点钟,在离利物浦火车站数百码远的主教门大街,人们甚至自相践踏,踩死踩伤无数;枪声四起,刺刀见红。派去指挥交通的警察,累得火冒三丈,结果他们本该去保护老百姓,却将一些人打得头破血流。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了,但火车司机和司炉却拒绝返回伦敦,于是逃难的浪潮驱使愈积愈多的人群离开车站,沿着往北的公路涌去。到了中午,人们在巴恩斯发现一个火星人,还有一股徐徐下落的黑雾沿着泰晤士河挺进,穿过兰伯斯平原,在它迟缓的前进中切断了河上各桥梁的逃路。另一股黑雾则翻过伊宁,包围了古堡山上的一群幸存者,他们犹如被困在汪洋里的一座孤岛上,虽还活着,但却无路可逃。
我兄弟在白垩农庄拼命想挤上一列西北铁路公司的火车,但挤不上去——火车在货场就装满了人,火车头吃力地挤过喧嚣的人群。十几个壮汉开道,奋力推开人群,以免将司机挤扁在锅炉上。于是他便从白垩农庄公路逃出来,东躲西闪地穿过二股自行车急流。还算运气好,他捷足先登,洗劫一家自行车专卖店;从窗口拖出一辆自行车,不料前胎已被刺破了,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骑走了,只是手腕带了点伤。骑到哈佛斯托克山脚下,那儿路陡,而且还躺着好几匹四脚朝天的马,无法通过,于是我兄弟改道骑上贝尔塞日路。
就这样,我兄弟离开了恐慌怒潮,环绕埃奇韦尔路疾驰,大约清晨七点左右才到达埃奇韦尔。他又饿又累,但已将人群远远地抛在了后面。沿途,人们站在路上,又是好奇,又是惊异。许多骑自行车的,一些骑马的,还有两个骑摩托车的,从他身边超过。骑到离埃奇韦尔一英里时,自行车轮圈破了,无法再骑,我兄弟只好将车扔在路旁,步行到村庄。村庄大街上,商店半开着,人行道上、屋门口以及窗前都聚集着人群,惊诧地凝视着滚滚的逃难人流。我兄弟总算在一家饭店弄到了吃的。
他滞留在埃奇韦尔,一时不知道怎么办。逃亡者不断增多。他们大都和我兄弟一样,似乎想在该地方歇息一会儿。没有关于火星侵略者的新消息。
当时道路拥挤,但还说不上拥塞。大多数逃难者都骑着自行车,不过很快就出现了摩托车。华丽的双轮轻便马车以及普通马车疾驶而过,通往圣阿尔巴斯的公路沿途尘土飞扬。
也许我兄弟隐约想到切姆斯福去,那儿有他的一些朋友,最后他终于打定主意拐进一条往东的僻静小巷。不一会儿他碰上一根顶梁柱,跨过去,沿着一条小路朝东北方向奔去。他经过好几座农舍,还有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小地方,沿途没有见到几个逃难者。最后在一条通向海巴恩特的杂草丛生的小巷里遇上两位女士,随后还和她们结伴同行。他来得正巧,将她们救出了危险。
他听见她们的呼救声,急忙转弯,奔过去,只见两个强人拼命将她们从她们驾驶的小马车上拖下来,第三个强人吃力地勒住一匹受惊的小马。其中一位女士,个子矮矮的,一身白衣服,一个劲地惊叫;另一位女士,身材苗条,皮肤黝黑,正挥舞马鞭,狠抽抓着她另一只手臂的男子。
我兄弟一看事情不好,便大喊大叫,冲向搏斗地点。其中一个松开手,向他转过身来,气势汹汹的。看来非打一架不可了,我兄弟便先发制人,一记重拳将对方打倒在车轮上,要知道我兄弟可是个拳击好手。
来不及展示拳击家的风采,我兄弟就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得一动也不动;紧接着他一把抓住另一人的衣领,那人正在拉苗条女子的胳膊。只听见嘚嘚的马蹄声,接着他的额头上挨了一鞭,火辣辣的,原来第三个强盗在挥鞭抽打他,另一强盗趁机挣脱,沿着小巷朝他来的方向跑了。
我兄弟一阵晕头转向,发现自己面对刚才勒着马头那人,回过神来,意识到马车顺着小巷摇摇晃晃地渐渐远去,那两位女士在车上不住地回头顾盼。他面前那个强人是个彪形大汉,企图拦住他的去路,他一拳击在强人脸上,将其镇住。随即,他一看情况不妙,车去人空,便赶紧往旁边一闪,顺着小巷追赶马车,身后紧跟着强人,另一个强人刚刚转过身来,在后面掉得老远。
我兄弟突然跌了一跤,摔倒了,紧追不舍的强人迎头赶上,他爬起一看,哟,得对付两个强人。看来要吃大亏了,正在这时候,那个苗条女子果断地停住马车,返回鼎力相助。这次还拿着枪呢,只是先前她和女伴遭到袭击时,枪放在座位下面。只见她在六码开外就开枪射击,险些打着我兄弟了。胆小的那个强人吓跑了,他的同伴跟在后面,边跑边骂他是胆小鬼。他们俩跑到小巷第三个强人躺着不省人事的地方停下来。
“拿着!”苗条女子说着便将左轮手枪递给我兄弟。
“回到马车上吧,”我兄弟边说边揩嘴上的血,他的嘴唇给打裂了。
她一声不吭转过身去——她和我兄弟都直喘大气——他俩走回到白衣女士跟前,白衣女士正使出吃奶的力气勒住受惊的小马。
三个强盗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我兄弟又回头张望时,他们灰溜溜地走了。
“可以的话,”我兄弟说道,“我就坐在这里。”说着他就坐在前面空位上。苗条女士回过头来说:“把缰绳给我。”接着她策马扬鞭。转眼间,马车驶到拐弯处,我兄弟的视线被遮挡,看不见那三个强人了。
就这样,我兄弟阴差阳错,同这两位女士一道驱车沿着一条陌生的小巷驶去,他气喘吁吁的,嘴打破了,下巴伤痕累累,指关节血迹斑斑。
我兄弟了解到,她们俩一个是斯坦摩尔一位外科医生的太太,另一个是医生的妹妹。外科医生在平纳处理了一个重病人后,凌晨归来,在路上一个火车站听到火星人挺进的消息。他急忙赶回家,叫醒太太和妹妹——仆人两天前就离开了——收拾行李,把他的左轮手枪塞在座位下面——我兄弟多亏了这把枪——吩咐她们驾马车到埃奇韦尔去赶火车。他留在后面通知邻居,并说他可能在清晨四点半赶上她们,可现在快九点了,却不见他的踪影。姑嫂俩到了埃奇韦尔,但那儿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无法停车,所以便驶进这条背街。
不一会儿就驶到新巴恩特附近,他们三人停了下来,姑嫂俩便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兄弟她们的上述经历。我兄弟主动表示陪伴她们,至少呆到她们打定了主意,或者等失散的医生赶到。他还自称是个神枪手呢——其实他从来没有打过枪——以便壮她们的胆。
他们在路边搭起了临时帐篷,小马在树篱里变得欢快起来。我兄弟也向姑嫂俩讲起了他逃出伦敦的遭遇,以及他对火星人所了解的一切。太阳愈爬愈高了,不久他们话头越来越少,一种不祥预感袭来,大家都显得坐立不安。好几个徒步逃难者沿着小巷走来,我兄弟向他们打听消息,但只得到支离破碎的回答。尽管如此,每一个消息都加深了他对人类大祸临头的预感,都坚定了他继续赶路逃离的决心。于是,他敦促姑嫂俩。
“我们有钱。”苗条女子说,但立刻面有难色。
她的目光与我兄弟的目光一相遇,犹豫顿时烟消云散。
“我也有钱。”我兄弟说。
她解释说,她们共带了30镑金币,5镑钞票,这笔钱或许能够在圣阿尔巴斯或新巴尼特搭上火车。我兄弟先前亲眼目睹了伦敦人挤火车的野蛮场面,觉得希望渺茫,便建议不如改道穿过埃塞克斯郡,直奔哈里奇,然后逃出这个国度。
埃尔芬斯通太太——白衣女士的名字——不听道理,没完没了地呼叫“乔治”;好在她的姑子显得出奇地平静和理智,终于接受了我兄弟的建议。于是,他们决定穿过北干道,动身继续向巴尼特赶路,我兄弟尽可能多赶车。
太阳爬得老高了,天气也炎热起来,脚下踩着厚厚的泛着白光的沙,愈来愈滚烫,白晃晃地令人目眩,他们驶得十分缓慢。树篱也被覆盖着一层白沙。快接近巴尼特时,传来嗡嗡的嘈杂声,愈来愈响。
路上逃难者渐渐增多。人们大都显得心力交瘁,蓬头垢面,浑身邋遢,茫然地凝视着前面,喃喃自语,问些含混不清的问题。有一个穿睡衣的男子从他们三人旁边走过,眼睛盯着地面。他们听见他的声音,回头一瞧,看见他一手扯着头发,另一手猛打着虚无的东西。狂怒发作后,他又继续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
我兄弟一行继续赶路,朝通向巴尼特南面的十字路口驶去,他们看见一个妇女抱着一个
孩子,身边还跟着两个孩子,穿过他们左边的田野,走近公路;接着他们经过一位男子,那人身穿肮脏的黑衣服,一只手提着拐棍,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小公文包。随即,从坐落在小巷与公路会合处周围的别墅之间驶出一辆小马车,绕过小巷拐弯处,由一匹汗漉漉的小马拉着,一个头戴高顶圆帽、面黄肌瘦的小伙子驾驶,风尘仆仆的。车上挤着三个伦敦东区伦敦东区:伦敦东部,港口附近地区,多工人住宅。工厂姑娘和几个小孩。
“这条路能到埃奇韦尔吗?”马车夫问道,只见他脸色苍白,两眼发直。我兄弟告诉他往左拐可到那儿,他连谢都没有道一声,就策马扬鞭,疾速而去。
我兄弟注意到,他们前面的房舍中间冒出一股灰蒙蒙的烟雾,笼罩了别墅后面公路那面一排房屋的正面。埃尔芬斯通太太突然失声惊叫,只见他们前面的房舍吐出无数红色火舌,浓烟滚滚,腾空而起,辉映着火辣辣的蓝天。先是人声鼎沸,继而各种杂音大合唱,各种车轮的刮擦声、马车的吱嘎声、马蹄的嘚嘚声,响成一片。驶到小巷离十字路口不到50码时,马车猛然急转弯。
“天哪!”埃尔芬斯通太太惊呼,“你究竟往哪儿拉?”
我兄弟勒马停车。
原来大路上万头攒动,你推我搡,滚滚人流向北涌。马匹、行人和车辆拥挤不堪,匆匆疾行的马蹄、脚步以及车轮,扬起漫天尘雾,弥久不散,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闪烁着白晃晃的光芒。
“闪开!”我兄弟听到众声大叫,“让开路!”
那架势好像冲向烟火,接近小巷与公路会合点;人群吼声如雷,尘土灼热呛鼻。沿公路过去一点,一座别墅在燃烧,黑烟飞腾,穿过公路,加剧了混乱。
两个人从我兄弟他们旁边经过。接着,一个脏糊糊的妇女,带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哭哭啼啼地走过去。一只迷失的金毛狗,吊着舌头,在我兄弟他们身边怯生生地绕圈子,一副吓坏了的可怜相。我兄弟一喝,它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他们目之所及,右边房屋之间往伦敦方向去的公路上,人流如潮涌,肮脏的人们行色匆匆,挤在路两旁的别墅之间;黑压压的人头,拥挤的人影向路拐角冲去,消隐在蒙眬中,迅疾穿过拐角,又显现,拥挤不堪,渐渐远去,终于被一团尘雾吞没。
“快走!快走!”众人大喊大叫,“让路!让路!”
人们你推我挤。我兄弟站在马头侧边。他抗不住诱惑,沿着小巷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去。
如果说埃奇韦尔一团混乱,白垩农庄则是大骚动,全乡的人都逃离家园。逃难者之多,难以想像,秩序混乱之极。人群潮水般地涌过小巷,背向小巷里的人群,渐渐消隐。徒步者挤在夹缝里,受着车轮碾压的威胁,有的跌倒在沟里,有的彼此跌撞。
各种马车挤成一团,道路水泄不通。速度飞快,风风火火的马车只好见缝插针,一有机会就猛冲过去,吓得行人四处躲闪,背靠着别墅栅栏和大门。
“快点!”有人高呼。“快点!他们来啦!”
一辆马车上站着一位盲人,身穿救世军制服,挥动着弯曲的手指,声嘶力竭地高呼:“末日来啦!末日来啦!”声音沙哑,嗓门却很高,以至于盲人消失在尘雾里后,他的吼声仍在我兄弟耳畔回荡。马车拥挤受困,一些车夫胡乱地鞭打马匹,与别的车夫吵架;有些人正襟危坐,满脸凄凉,满目茫然;有些人口渴得直咬手,再不然就干脆长躺在车厢里。马的嚼子覆满了白泡沫,眼睛布满血丝。
出租马车、普通马车、运货马车、大篷马车多得不可计数;还有一辆邮车、一辆涂有“圣潘克拉斯教区委员会”标记的清洁车、一辆挤满壮汉的大型木制马车。一辆酿酒厂的四轮运货马车轰隆隆地驶过,两只靠近车身的轮子飞溅着鲜血。
“让道!”众声喊叫,“让道!”
“末日来啦!末日来啦!”叫声沿路回荡。
衣着华丽,但却面目憔悴、神色凄哀的妇女们带着孩子走过去,孩子们跌跌撞撞的,哇哇直哭,身上的漂亮衣服灰尘仆仆,一张张困倦的小脸给泪水弄污了。许多妇女孩子都有男
人相伴,他们时而乐于帮助,时而脾气阴郁、暴躁。一些面带倦容的流浪汉,衣衫褴褛,两眼发愣,吊着高嗓门,口吐秽言,与他们挤在一块,拼命往前。一些强悍的工人横冲直撞,一些身穿职员或店员制服的人,蓬头垢面,一副狼狈相,在一阵阵地左冲右突。我兄弟还注意到有一个受伤的士兵和一些穿铁路搬运工工作服的人,还有一个可怜的家伙穿着睡衣,只披了一件外衣。
尽管逃难者形形色色,但却不无相同之处。他们满脸恐惧与痛苦,身后也是恐惧。公路上每一次骚动,为争夺大篷车座位的每一次吵架,都会刮起一股恐慌潮,吓得难民们潮水般地逃命;甚至连一个吓瘫的人也像触电似的,拔腿就冲。赤日炎炎,尘土飞扬,人们苦不堪言。皮肤干燥了,嘴唇干裂得发乌,喉咙冒烟,身体疲乏,脚掌起泡。各种叫喊声夹杂着争吵声、斥责声、疲惫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声音大都嘶哑了,有气无力的。然而,自始至终吆喝声不绝于耳:
“让开!让开!火星人来了!”
可是,没有几人停下来让道。小巷斜着进入公路,入口狭窄,给人以从伦敦方向通过来的幻觉。然而,人群如同进入漩涡似的,体弱者冲进入口,却被挤出人流,然而大都歇一口气,再冲进去。小巷过去不远处,躺着一个人,光着一条腿,浑身裹着浸透血的碎布,两个朋友俯在身边。此人还算幸运,有朋友照顾。
一个小老头,身穿邋遢的黑色礼服大衣,留着灰色的军人小胡子,一拐一跛地跳出人流,坐在马车旁,脱下靴子——脚掌血迹斑斑的——抖出一块鹅卵石,接着又跛着脚前行;随即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孤零零的,一下子扑倒在我兄弟附近的树篱下,哭泣起来。
“我走不动了!我走不动了!”
哭声将我兄弟从发呆的眼神中唤醒,他将小姑娘抱起来,柔声细语安慰,把她带到埃尔芬斯通太太那里。可我兄弟一接触小姑娘,她就安静得一动也不动,似乎吓呆了。
“艾伦!”人群中一个妇人在尖叫,声音中带着泪水,“艾伦!”小姑娘猛地从我兄弟身边冲出,边跑边喊:“妈咪!”
“他们来了!”一个骑马人叫着沿着小巷驰过。
“快让开!”一个马车夫高高地耸立着,震破喉咙吼叫,接着我兄弟看见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转弯驶进小巷。
人们纷纷后退,你撞我碰地躲开马。我兄弟连车带马推进树篱里,这时那辆马车驶过去,在转弯处停下来。是一辆双匹马拉车,车辕连着两匹马,但却只有一匹系着缰绳。我兄弟透过尘雾,隐约看见两个人从一只白色担架上抬起什么东西,轻轻地放在女贞树篱下的草地上。
其中一个跑到我兄弟面前。
“哪里有水?”他问道,“他快要死了,口渴得要命。他是加里克勋爵。”
“加里克勋爵!”我兄弟吃了一惊,“是大法官吗?”
“有水吗?”他问道。
“有些房子里,”我兄弟说,“也许有水龙头。我们没带水,再说我不敢丢开我的人。”
那人挤开人群,向角落那座房子奔去。
“快走!”人群推着他说,“他们来了!快走!”
随即,我兄弟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一个鹰脸模样、络腮胡子的人身上,他吃力地提着一只小手提包,提包裂开了,吐出一大团金币,碰着地面就似乎散成无数硬币,在人马乱脚丛中滚来滚去的。那人止步,呆呆地望着金币堆,不料一辆马车的主轴撞着他的肩膀,撞得他打了几个趔趄。他惊叫一声,急忙往后躲闪,车轴从他身边擦过。
“让开!”他四周的人怒吼道,“让开!”
等那辆马车一过,他就摊开双手,向那堆金币扑上去,大把大把地抓进衣袋里。就在这时候,一匹马飞奔而来,近在咫尺,他还没有站直身子,就给踩在马蹄下了。
“停住!”我兄弟一声惊叫,推开面前一个妇女,冲过去抓马嚼子。
没等他抓住,就听见车轮下一声惨叫。透过尘雾一看,只见车轮从那可怜人儿的背上碾过。我兄弟从马车后面绕过来,车夫挥舞马鞭正好打着他。喊叫声震耳欲聋,车夫没有听见他的吼声。那人躺在尘土上扭动,周围地上撒满了钱币!背脊给车轮碾断了,下肢也瘫了,无法站立。我兄弟站起来,向另一个跟来的马车夫怒吼,这时一个骑黑马的人跑来搭救。
“把他抬到路边,”来者说着一只手抓住那人的衣领,我兄弟抬着身子,往路边抬。可
那人依然死死地抓着钱,狠狠地瞪着我兄弟,用一把金币敲击他的手臂。“快点!快点!”后面的人咆哮如雷,“让开!让开!”
只听见啪啦一声,一辆马车的车辕砸进了那骑马人制住的马车。我兄弟抬头一瞧,只见那守财奴转过头来,猛咬狠抓他衣领的手腕。伴着一阵剧烈的震荡,那匹黑马歪歪倒倒的,拉马车的那匹马靠在它旁边直冲。马蹄差点儿踩着我兄弟的脚,他连忙松开倒下的那人,往后一跳。他看见那可怜人儿倒在地上,脸上由愤怒变成恐惧,转眼之间就被遮挡了,车流卷着我兄弟往后涌,冲过小巷入口,他只好拼命挣扎,逆流返回。
我兄弟看见埃尔芬斯通小姐手掩着眼睛,一个小孩带着对同情心的无知,茫然凝视着一个满是灰尘的东西静静地躺着,黑糊糊的,滚滚的车轮从上面碾过去。“咱们往回走!”我兄弟一面大声呼叫,一面让马掉头。“咱们过不去,该死的!”他说。于是他们一行后退了100来码,才避开了挤成一团的人群。经过小巷转弯处时,我兄弟看见躺在女贞树篱下水沟里那奄奄一息人的脸,呈死灰色,绷得紧紧的,闪着晶亮的汗珠。车上两位女士蜷伏在座位上,默默无语,浑身颤抖。
过了转弯处我兄弟又停了下来。埃尔芬斯通小姐脸色惨白,她的嫂子哭泣不止,沮丧得连叫乔治的心思都没有了。我兄弟吓坏了,不知所措。然而,他们刚撤出去,他就意识到势在必行,非穿过去不可。他突然横下一条心,回到埃尔芬斯通小姐身边。
“咱们必须走那条路。”他说着再次掉转马头。
那天姑娘再次显示出临危不惧。为了挤进人流里,我兄弟冲进车水马龙,勒住一匹拉双轮轻便马车的马,与此同时姑娘策马扬鞭,驱车前进。一辆大篷车卡了一下她们的车轮,从车身撕下一块长长的碎片。顷刻之间,她们被卡住,连车带人给车流卷走。我兄弟脸上手上带着车夫抽打的鞭痕,挤上马车,从姑娘手里接过缰绳。
“把枪对着后面那个人,”他把枪递给姑娘说,“如果他逼得太紧的话。不!对准那匹马!”
随即,我兄弟开始寻觅机会,将车挪到路对面右行。然而,一旦置于洪流中,他就身不由己,成为风尘仆仆大溃逃的一分子。他们三人随着车流人潮,穿过奇平巴尼特,过了城中心近一英里远,好歹才挣扎到路对面。公路上之混乱,之喧嚣,简直难以言说;好在公路穿城而过,便开始不断分岔,或多或少地缓解了拥塞。
他们转向朝东穿过哈德利,在那儿公路两侧以及另一个地方,碰见许许多多的人在溪边喝水,一些人争抢着挤到水边。再驶一段路,到了东巴尼特附近的一座山脚,他们看见两列火车一前一后缓缓地行驶,既没有信号也没有标志——车上挤满了人,连火车头锅炉旁的煤堆上也站满了人——沿着铁路北干线驶去。我兄弟推测,伦敦郊外一定停满了火车,由于大恐慌,一片混乱,致使中心车站陷入瘫痪。
折腾了一天,他们三人累得精疲力竭,便在东巴尼特附近安营露宿。他们饥肠辘辘,夜里又冷,都不敢入睡。到了晚上,许多人沿着他们营地附近的公路匆匆而过,逃离他们前面不可知的危险,朝着我兄弟来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