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又找到金焕哲的时候,他的敌意消除了好多。
郭宣把昨夜捡到的白色粉笔头给他看。
金焕哲说:“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早晨,在沈蓉爬楼梯之前,你已经去过废楼了。”郭宣说,“我昨天夜里也去了。”金焕哲显然吃了一惊。他问:“你去查过了?”
“我发现在每一层的楼梯口,地面上都用白粉笔写着一个数字。是从1到13、再从13到1排列的奇数。”
金焕哲犹疑不定地看着他:“数字……我当时没有看见。”
“你是没有看见,还是没有注意呢?”郭宣问。
“没看见!这么奇怪的数字,如果看见了我肯定会注意的。”
我端详着金焕哲,想看出他有没有撒谎。但郭宣倒似乎很满意。他又问:“你说过沈蓉对你并不冷淡。她跟你都聊些什么?”
金焕哲说:“什么都聊,包括我的专业。实际上,她对那个挺感兴趣。”
“谢谢你。”郭宣居然跟金焕哲握了手。然后带着我离开了。
“你是什么意思,啊?”在学校大门口,我皱眉瞪眼地问他。
郭宣说:“别,大家都看着你呢。”他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拉着我上去。
“咱们又去哪儿?”
他说:“找最后一个证人。”
我没想到,他要找的是沈蓉的母亲。这位早年丧偶、中年又失去独生女儿的文雅女士,独自住在一套空荡荡的房子里。
郭宣只问了她一句话:“您女儿得的是什么病?”
沈蓉的妈妈身子震了一下。她深深地望着郭宣,然后说:“脑瘤。有一年了,她不让我告诉别人……”
回学校的路上,郭宣一言不发。进了宿舍,靠在书架旁的椅子里,他才说:“华生,你知道我的原则——把所有可能性当中有明显漏洞的排除掉,剩下的一个,即便十分荒谬,也必定就是事实真相。”
“我还不太明白。”
“可能性有几种呢?第一,有人藏在十三层楼的空屋子里,趁沈蓉不注意,从后面把她推出窗外。然后,他又怎么办呢?继续藏在楼里,会被警察搜出来。马上逃跑,会被守在四周的人看到。”
我提醒他:“咱们说过,南面是顾彤和金焕哲守着,没有其他证人了!黄老师又是个盲人。”
“盲人的耳朵很灵,黄老师没听见有人向自己这边跑。你注意到没有?金焕哲穿着那么软的轻便球鞋跑上楼,都被他听见了。”
“也许黄老师也在撒谎……”
郭宣做了个否定的手势:“我们不能假定有那么多的同谋者。何况还有楼梯口那些数字。”
“数字怎么了?”我问。
“如果是有人推下沈蓉,并且从楼门跑掉,那么顾彤和金焕哲当然就是同谋。楼梯口的那些数字在这件事里就是毫无用处的了。”
“有可能是别人写的。”
郭宣指着自己的头:“动动脑筋。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金焕哲何必多做解释?他为什么要提醒我,在他爬楼梯的时候,地面上还没有字迹?这些字迹在这种谋杀案中没有任何作用,他满可以装糊涂带过,说句没注意就行了。他的话有两种可能,如果是谎话,他在必须澄清自己的嫌疑的时候,为什么要冒险在不相干的小事上撒谎?如果是真话,在他和沈蓉之间,有第三者跑上楼,写了那些数字,黄老师为什么没听到?”
我被他说糊涂了。郭宣继续说:“第二种可能:你猜想的催眠谋杀。有人在网上对沈蓉催眠,并且在废楼的每一层楼梯口都写上了数字。沈蓉跑步到废楼的时候,催眠中的暗示起了作用,她爬上去,把十三楼当作一楼,跳了出来。从昨天那封信看来,这个凶手就是网上的莫利亚蒂教授。对吗?”
我点点头。
他说:“数字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在昨天早上以前写的?金焕哲却说没有看见。”
“如果他撒谎……”
郭宣说:“他撒谎有什么好处么?他亲口承认,自己在沈蓉之前上过楼,然后他又告诉我们,他上楼时没看见数字。这只能让人怀疑是他把数字写上去的。直接说看见了那些数字还好些。没好处的事,一个计算机系的学生是不会做的。所以,他没有撒谎。”
“那么,这些数字是谁写的?”我问。
“沈蓉自己。”
我惊讶地瞪着郭宣。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说:
“这里有两个疑点。首先,一楼的楼梯口,也就是楼门里面的地上,为什么没写数字?很显然,当时门外有人,弯腰在地面写字会被看见的。第二个疑点,写过字的粉笔头为什么留在了十三层的空屋里?一个罪犯应该尽量把作案工具销毁,哪怕是带到远离现场的地方藏起来。实际上,沈蓉写完那些数字以后,不能把粉笔头放在自己身上,那会被检查出来;也不能从楼梯旁的窗口扔出去,会掉到顾彤他们的头上。而其他位置的窗户都封死了。她只好把粉笔头扔进对面的空屋子里。”
“她为什么……”我的问题说了一半就吞回去了。我想起了沈蓉妈妈说的“脑瘤”,一个漂亮女孩在那种压力下会做出什么事?自杀是一种选择,在自杀之前留下一个谜,让人长久地记住和谈论自己,也是一种选择……
郭宣说:“仔细想想,在这件事里面,目击者们的话基本上都是相符的。假如我们怀疑当中有一个人在撒谎,就必须断定所有人都在说谎。另外还有一种可能:他们说的都是真话。沈蓉是自杀。这种可能性一直被咱们忽略了。她设计这个局面之前,早就知道,别人都会认为她是自杀,只有我会把事情想得更复杂,想成一个谜。因为她知道我跟莫利亚蒂以往的争斗,她知道我对莫利亚蒂的催眠术印象极深……她就是莫利亚蒂教授。”
我摇摇头:“这女孩疯了!好好的,为什么要到网上当那种人?”
“大家认为她是个空心花瓶。”郭宣叹息着,“她要证明自己比别人都强,比谁都聪明……甚至比福尔摩斯还要聪明。幼年丧父,她的心理不太正常。她从心理学老师那儿了解了怎么催眠,从金焕哲那儿学会了用程序干扰网警的搜索。破绽很少,可是,她妈妈知道了她的死讯之后,竟然那么平静,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她也许早就预料到女儿的想法……”
我猛然说:“我明白了!莫利亚蒂为什么单单要找你的碴儿,为什么总是叫你‘我的歇洛克’——她认为你就是属于她的;她在信里还说‘送你一份珍贵的礼物’,那就是她自己的生命。预先写好这封信存在信箱里,用定时功能,在她算准的时刻发出来。我真不明白,这算是挑战还是……”
“别说了,别自作聪明,华生。”郭宣躺下说,“你没注意到信里的最后一句话:‘希望你永远也解不开这个谜。’永远这个词,人们是很少用的。这封信不单是示威,她是在告别。跟我在网上争斗了那么久,她在决定放弃生命的时候,想用这种寂寞的方式,向我告别……”
这家伙横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小声说:“可你还是没有骗过我,我的莫利亚蒂……”他的神情那么惘然,仿佛面对着永远逝去的青春。
我叹了口气,安慰他说:“不要再想了,我觉得顾彤不错。说实话,我很欣赏她,尤其是她脸红的样子……”
郭宣慢慢侧过脸来,用一种饱经沧桑、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我,把我的脸都看红了。见他的鬼,他还只有十九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