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海豚人 >

第五章 传说中的历史

拉姆斯菲尔和苏苏五天后回到马特鲁阿环礁。回程中没有索朗月的陪伴,她正在加紧筹办“齐力克”,这是海豚人社会最盛大的节日之一。杰克曼全家早早候在岛外迎接,他们已经接到用鲸歌传来的信息。拉姆斯菲尔和苏苏从鲸背上溜下来,游到戈戈面前,拉姆斯菲尔真诚地说: 

“谢谢你啦,戈戈。这些天驮着我们,把你的活动限得死死的,你一定早就急坏了。真的谢谢你,希望能常见到你。” 

他是用海豚人语说的,但戈戈好像没有什么反应。苏苏咯咯地笑起来:“理查德,你的口语太可怕了,它一点也没有听懂!我为你翻译吧。” 

苏苏急骤地用口哨吱吱着,快得拉姆斯菲尔分不出来语句。但显然戈戈听懂了,至少听懂了大概。它的目光中露出笑意,用水平尾鳍快活地击水。拉姆斯菲尔已经知道了一些鲸类和海豚的动作语言,这个动作就是表示高兴,也含着“不用客气”的意思。苏苏和家人向它说了几句告别话,戈戈又甩一甩尾鳍,转身游走了。看着它的背影,拉姆斯菲尔不禁回想起它在海豚人群中大开杀戒的惨烈景象,连索朗月也差点成了它的口中食啊。他摇摇头,简直不敢相信那条虎鲸和眼前的戈戈是同一条鲸。 

苏苏兴高采烈地投入父亲、母亲的怀抱,咭咭呱呱地说:“这次旅行太有意思了,真好,大开眼界!”她向父母诉说了索吉雅的分娩,戈戈的大开杀戒,索吉娅的舍已救人,盖吉克的及笄及那两首苍凉深沉的祷歌。最后她又同哥哥拥抱,赠给他一块龙涎香,那是盖利戈死前给她的。 

苏苏与父母拥抱时,拉姆斯菲尔还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自然――在长眠前,他和覃良笛早已习惯海人的男孩女孩同他们亲热。但当裸体的苏苏和异性兄长拥抱时,他总觉得不大自然,有些别扭。但随后他就释然了,在心中揶揄自己:实际上,在海人社会中,苏苏的举动才是正常的健康的,而自己的别扭反倒是一种不健康的心理。 

他们回到杰克曼的家,杰克曼笑道:“按说你们这次可以不回来的,这不,咱们马上又要赶往那片海域,海豚人社会的齐力克很快就要举行。” 

“对,我们知道,索朗月已经告诉我了,她还详细讲了‘四力克’的有关资料。” 

索朗月已经告诉他,海豚人社会最大的社会活动就是春夏秋冬四季运动会,分别叫雅力克、加力克、齐力克和哈力克,这是他们最盛大的节日,全球各大洋的海豚人、海豚和鲸类都会参加。她说,海豚人社会严格控制着海洋的生态平衡,控制着海豚人人口不膨胀,所以,他们唯一的生活必需物――食物――非常容易获得。精力过剩的海豚人就把精力用到文学艺术上,用到哲理思考上(海豚人的科学研究以哲理思考为主,与注重实证的人类科学是不同的风格),尤其是用到体育运动上。可以说,每个海豚人都是出色的专业运动员,比如索朗月就是一个颇有造诣的“水上巴锐”运动员。 

拉姆斯菲尔开始没听明白这个“水上巴锐”是什么玩意儿,听索朗月解释并做了几个动作后才恍然大悟:这是水上芭蕾的串音。这不奇怪,近300年过去了,人类的芭蕾舞对于海豚人来说只是一种信息库中的信息,是一种学术概念,把字音念讹也是情理中事。不过,想想人类芭蕾那轻盈优雅、美得让人心颤的舞姿永远不复存在了,他不免觉得心中十分沉重。 

索朗月说,四力克是在各大洋的中心地带轮流进行,今年秋天恰好是在太平洋,比赛地点与这儿(即他们的围猎区域)不太远。索朗月笑道:“你可以看出史前人类给我们留下的余响。在海洋里,并没有明显的春夏秋冬四季,但我们仍沿用了陆生人的叫法。” 

拉姆斯菲尔平静地说:“对。还有,你刚才说的水上巴锐实际应念作‘水上芭蕾’,是从舞台的芭蕾转意而来。你大概想象不到,丑陋的两腿人也能创造出那么轻灵曼妙的舞蹈,它确实美极了。” 

索朗月歉然说:“外脑信息库中有陆生人芭蕾的资料,但是……从直观上,我无法得出它的清晰印象。”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期盼着欣赏你的舞姿。” 

这会儿杰克曼继续介绍:“四力克是海豚人最重视的活动,在比赛期间要颁布大范围的圣禁令。或者说,圣禁令基本只在四力克期间使用,这次你们去深海的途中也使用了短期的圣禁令,那只是例外。” 

拉姆斯菲尔看看杰克曼,没有接话。这是第二次听到“圣禁令”这个名词,而且――按他们的说话,圣禁令正是他本人最先制颁的!他不好详问,就转了话题:“海人也参加海豚人的四力克吧。” 

“对,我们也正在做准备呢。不过,海人的水中技能是没法与海豚人相比的,我们只能算是业余运动员。没法子,他们的身体已经在海洋里进行了1000万年的进化,而我们才300年。” 

他的语气很平静,既看不出自卑,也看不出感伤。安妮和苏苏也没什么反应,只有约翰不满地斜了父亲一眼――他知道父亲说的都是实情,但他不满意父亲在精神上的屈服。拉姆斯菲尔看见了父子二人无言的交锋,问:“对,你们的身体与他们不同,用不着在这上面与他们一较短长。但你们是否考虑过组织纯海人的运动会?” 

“没有。”杰克曼这回有些赧然,“海人太少也太分散,更关键的是海人不具备长途越海的能力,无力组织纯海人的运动会。即使组织,也必须依赖海豚人的帮助,这就……没有意思了。” 

拉姆斯菲尔这回从杰克曼的话中听出了他的苦恼,他想,原来像杰克曼这样平和的人,对海人的衰落也不是完全的心定无波呀。约翰看来是同样的想法,和拉姆斯菲尔很快对一下目光,佯做无事地走开了。没有心机的苏苏笑问: 

“雷齐阿约,你在创造海人时,为什么不让我们也能在水里睡觉?这次去深海,我真羡慕海豚人,你看他们在水中多自由!” 

拉姆斯菲尔多少带点愠然地说:“那就牵涉到对大脑的改进,那就不是人了。” 

18岁的苏苏显然还不谙世事,没看出拉姆斯菲尔的情绪变化,而且――关键是她对拉姆斯菲尔的话十分不解,觉得雷齐阿约简直是逻辑混乱嘛,她好奇地问:“怎么不是人?海豚人不就是这样么?” 

拉姆斯菲尔恍然悟到自己的失言。而且,从苏苏的问话里,他也看出了两代人的巨大差异。他所谓“人”的概念只是陆生人,至多勉强算上海人;而苏苏已经把陆生人、海人和海豚人全都包括其中了。他在冷冻苏醒后保持着智力的敏锐,一向是口舌便捷的,但这会儿他真的窘住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解释。倒是远远待在外圈的约翰看出他的尴尬,大声说: 

“苏苏,不许对雷齐阿约这么没礼貌!” 

苏苏当然不服气,立即反驳道:“我怎么没礼貌了?再说,他不是雷齐阿约,他是我的丈夫!” 

她的自豪口气让父母和拉姆斯菲尔都笑了,拉姆斯菲尔趁机从刚才的尴尬中抽身:“苏苏,我可不是你的丈夫。那只是弥海长老的建议,我可从来没答应过啊。” 

苏苏吃惊地瞪着他,眼眶中开始涌出泪水,拉姆斯菲尔忙说:“苏苏,你别生气也别难过,这句话我本不忍说的,但我想还是说开了好。我十分喜欢你,你的确是一个又可爱又漂亮的姑娘。但我们的年龄差距太大了,我比你父亲还大几岁呢。这样的婚姻对你是不公平的。” 

苏苏破啼为笑:“我才不在乎年纪呢。理查德,我……” 

“再说,”拉姆斯菲尔打断她的话,伤感地说,“我的两位前妻――其中一位是你们的女先祖覃良笛——她们的影子还没有从我心中抹去呢。” 

似乎是出于女性的本能,少不更事的苏苏这会儿却变得成熟了,她亲切地挽住拉姆斯菲尔的臂膊,用小母亲的口吻说:“干嘛要把她们的影子抹去呢,我会像你一样,时刻把她们保存在心里。我们三个人陪伴你,好吗?”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索朗月姐姐也成了你的妻子,那就是我们四个人了。”她笑着说,“我当然不愿意别人分享我丈夫的爱,不过这是特殊情形――你是两个种族的雷齐阿约嘛,我不会和索朗月姐姐闹别扭的。” 

拉姆斯菲尔很感动,把苏苏揽过来,轻轻地拥抱着。杰克曼夫妇觉得欣慰,高兴地笑了。早饭后,拉姆斯菲尔说,让约翰陪他再到岛上转转,这么多天没有接触陆地,他已经很想念了。苏苏自然嚷着要一块儿去,他父母知道拉姆斯菲尔是想和约翰单独谈谈,再度解开儿子的心结,就用眼色把苏苏止住了。苏苏很不高兴,气哼哼地瞪着哥哥。 

两人一块儿到岛上,还像上次一样,两串脚印在沙滩上延伸,一串较小较深,一串较大较浅。他们涉过浅浅的环礁湖,湖水还是那样清彻,五颜六色的热带鱼在水中倏然来去。拉姆斯菲尔首先问了他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约翰,什么是圣禁令?给我详细讲讲。” 

约翰愕然望着他,雷齐阿约不知道圣禁令?然后他才悟到,拉姆斯菲尔已经坦率地说过他并不是海豚人的先祖,所谓“圣禁令由雷齐阿约所制颁”自然不是事实了。可能那只是女先祖覃良笛的说法,甚至是此后海豚人的附会或传说。这些情况他其实已经知道了,但此刻仍不免有些失望,因为,当神圣的圣禁令与雷齐阿约失去关系后,拉姆斯菲尔头上的光环无疑有点褪色。他解释道: 

“圣禁令是对海洋所有生灵颁布的,你知道,海豚人已经建立了在海洋中的绝对权威,但平时他们并不禁止虎鲸、鲨鱼等对海豚人的捕食,不干涉它们的‘天赐之权’。但只要颁布了圣禁令,那么在禁令所限的区域内和时段内,就不允许对海豚人的侵犯了。这种圣禁令是十分权威的,但使用很谨慎,只在四力克期间使用。我想唯一的例外,就是上次戈戈送你时短时使用过。” 

“虎鲸、抹香鲸、鲨鱼都能理解和遵守圣禁令?” 

“鲸类是没问题的,它们的智力足够理解了。鲨鱼是个笨家伙,禁令在它们中间不好实施。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惩诫,它们也基本上知道了,不敢在圣禁令期间闯祸。对海豚人有威胁的还有大章鱼、有毒的海蛇、剧毒的水母等,它们的智力根本记不住这些东西,再惩罚也不行。不过,章鱼多在深海,有毒生物也不主动攻击海豚人,所以它们可以不加考虑。” 

这番解释让拉姆斯菲尔真切了解了海豚人在海洋中的霸主地位,无怪海人这般衰落。他阴沉地问:“圣禁令的保护包括你们海人吗?” 

“当然,雷齐阿约是两个种族的共同祖先嘛,海人也有发布圣禁令的同等权利。不过,一般都是由海豚人来发布,海人从没单独使用过。”他想了想,补充道,“海豚人也没有单独使用过,他们的发布都是涵盖两种人类的。” 

“怎么发布?” 

“由海豚人百人会长老公布雷齐阿约制定的敕令,再由座头鲸用低频声波向四大洋传送。敕令的内容很简单,翻译成海人语(也就是英语)是这样的: 

尔等吞吃海豚, 

本乃天赐之权; 

禁令颁布之时, 

只是暂脱暂断; 

且自按捺本性, 

与吾同乐同观; 

如有违令之徒, 

严惩决不从宽!” 

约翰笑着说:“这些译文是270年前传下来的,听着很古怪,是不是?” 

拉姆斯菲尔也不由笑了。他与覃良笛相处了18年,已经对她母族的文化有所了解。这篇文告分明是她写的,是袭用中国县太爷发文告的口气,而且必然是先用汉语写好再翻译成英语。他笑道: 

“是有些古怪,我不相信,虎鲸和鲨鱼能听懂这些怪里怪气的话。” 

“它们当然听不懂,但也无需听懂,只用记住这段文告的音调音节就行了。它们对旧鲸歌很熟悉的,只要听到这段与以往不同的、怪里怪气的鲸歌,就知道圣禁令颁发了。或者说,它们连什么是圣禁令也不知道,只用知道这段怪里怪气的鲸歌一响,它们就不敢吃海豚人了,否则就会有一大群训练有素的海豚人合力攻击它,让它得到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教训。” 

拉姆斯菲尔想想,真的是这么个道理,不禁哑然失笑。但笑过之后是异常的沉重。他说:“约翰,我这几天看了海豚人社会的运作,又听你讲了圣禁令的详情。看来海豚人已经在海洋中牢牢建立了支配权。他们羽翼已丰啊,不是几支乌齐式冲锋枪、几枚深水炸弹所能对付的。” 

约翰恚怒地说:“那海人只能认输啦?永远做海豚人的附庸?” 

拉姆斯菲尔叹口气,问:“你能找到几个志同道合的人?给我说实话,不要虚的。” 

“你去深海这几天,我尽量联络了一些人,现在,能够靠得住的有十七八个人。我想,如果我多跑几个地方,时间再长一些,联络100个人问题不大。” 

拉姆斯菲尔苦笑着:用这寥寥100人去对付6500万海豚人?且不说海人中还有不少会支持海豚人的。而且――说实话,如果不考虑族群因素而在海人和海豚人中找朋友的话,他只会找大度优雅的索朗月,活泼可爱的苏苏,壮烈死去的索吉娅……而不会找这个目光阴沉、心理阴暗的约翰。不过――毕竟约翰才是人类的嫡系后代,他的阴沉阴暗也是目前的处境逼的,这点应该理解他。拉姆斯菲尔说: 

“约翰,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不会就此罢休的,不过看来我们只有另辟新路了。”对下面的话是否要说出来,他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约翰,“你知道,我在陆生人社会中是战略导弹核潜艇的艇长,那是陆生人类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武器,一艘核潜艇便可造成上千万人的死亡。在天文灾变后,我们把它很好地封存了。当然,已经过了近300年,那些武器很可能已经不能使用,但我想回去看一看。如果还能用,我们就有了足够的筹码。”他赶忙解释,“当然,我们不会真的使用它,那太残忍了,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使用它的。但可以拿它当筹码与海豚人谈判,让他们为海人让出足够的生存空间。” 

“真的?”约翰两眼放光,回忆片刻后说:“对,在海豚人外脑信息库中有这样的信息,我听说过,但觉得那只是无用的垃圾资料,全忘光了。你说得对,我们不会把海豚人杀光,只要求他们让出足够的生存空间。”他真诚地说,“雷齐阿约,你真有办法,你真伟大,谢谢你。” 

拉姆斯菲尔在心中叹息着,不知道这个设想能否实现,而且――从心底说,他也不愿意对索朗月和索吉娅所属的种群使用核武器。但这一切只是为了人类基因的繁衍,这是自然界最强大的律条,在冥冥中控制着世间所有生物的行为,连万物之灵的人类也不能例外。想想这些,他的心里多少坦然了一点。他对约翰说: 

“那就这样定吧,你继续联系志同道合的人,但一定不要走漏了风声,切切!我会和索朗月联系,想办法回到原美国圣地亚哥潜艇基地去看看――可惜,要想去那儿,又只能借助于海豚人的力量,你们没有长途迁移的能力。” 

让海豚人帮他去干伤害海豚人的事——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卑鄙,所以他的情绪十分沉闷。约翰心中也很不快,拉姆斯菲尔所说的海人的无能是客观事实,无法否认的。他看看拉姆斯菲尔,也没有再说话。2小岛上可以感到节日的气氛。海人日常的捕猎是以家庭为单位,而不是像海豚人那样由几个族群联合,所以平时海人的社会交往不是太多。但这些天,他们常常聚在一个海区里,为齐力克做准备,更多的是亢奋的谈论,是对上届海豚人体育明星的回忆。最亢奋的是小孩子,像贝蒂、鲍勃、乔治等,在他们嘴里不时蹦出深潜冠军岩苍灵、搏击冠军岩夫林等人的名字,拉姆斯菲尔听到“搏击运动”这个名词时,觉得很好奇,海豚人又没有双手,该如何搏击呢,用嘴咬吗?不过他没有问,反正很快就要目睹了。也听到有人提到水上巴锐明星索朗月,看来索朗月在这方面也是顶尖的运动员。 

出发的这一天到了,全岛的男女老幼全都下水,向深海游去,他们的“远洋轮船”在那儿等着呢。拉姆斯菲尔数了数,全岛只有150多人,与壮观的海豚人群相比确实有些凄凉。苏苏知道陆生人不适宜长距离的游泳,要来带拉姆斯菲尔游,但约翰抢了先,他说: 

“苏苏,让我来吧,我比你的力气大。” 

他一手托住拉姆斯菲尔的腋窝,轻松地游着。途中他低声说,在他们右边游的十几个年轻人就是他串联过的同道,有弗朗西斯、克来因,布什等。当他指着这些人一个个介绍时,被指的人就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拉姆斯菲尔把他们的面孔记下,说: 

“我知道了。” 

他们刚到达指定的海域,“轮船”也到了,这次不是虎鲸,而是一对蓝鲸。远远就看到两股冲天的水柱,有近10米高,喷气声响过火车的汽笛声。一头鲸的水柱刚息,另一头鲸的喷水柱又窜出来。然后是两个巨大的尾巴,在水面上高高翘起来,又拍下去,溅起冲天的浪花。它们游近了,庞大的身形真让人瞠目,大约有25米到30米长,全身体表呈淡蓝色,背部有淡色的细碎斑纹,胸部有白色的斑点,腹部带有赭石色的黄斑。头相对较小而扁平,头顶上有2个喷气孔,很大的嘴巴,嘴里没有牙齿,上颌生有黑色的须板。很奇怪的是,它们的上颌部都有一块白色的胼胝,那儿曾经是生长毛发的地方,后来,毛发都退化了,留下一块疣状的赘生物,就像是戴着不同形状的“帽子”。背鳍特别短小,鳍肢也不算太长,有四个脚趾,整个身体呈流线形,尾巴宽阔而平扁。 

这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大的动物,体重能达到200吨,比最大的恐龙还要大。这得益于两点:第一,它们是水生的,水的浮力抵消了重力,使它们不致因自身的重量而压溃;第二,它们是用肺呼吸的,身体虽大,内部各器官还是能得到充足的氧气,而用鳃或体表呼吸的水生生物如鱼类就无法达到这样的体积。所以,单从体积来说,蓝鲸是进化的巅峰之作。不过在陆生人时代,由于人类贪婪的捕杀,这种巅峰之作已经接近灭绝,只是在陆生人基本灭绝之后,它们才得以复苏。 

这会儿它们停在海人群之前,身躯浮出水面,背部就像是一块岛域,海水哗哗地从上面向下奔流。它们用小眼睛安静地打量着这片人群,不等吩咐就掉转头,安静地待着,就像是说:船已经靠岸了,请旅客上船吧。 

海人们爬上去,150个海人坐在两条蓝鲸背上,“甲板”上还是显得空落落的。杰克曼没有上来,他这会儿在两头鲸的前边,用海豚人语急骤地吱吱着。因为离得远,听不清说什么,拉姆斯菲尔想,肯定是代表海人族向它们致谢意吧。少顷,杰克曼游过来,爬上鲸背,两条蓝鲸就开始起动了。 

船开得非常平稳,速度比虎鲸要慢,拉姆斯菲尔估计,每小时大概有十一二海里。向身后看,鲸船所过之处碾平了波浪,留下两条宽宽的水道,颇为壮观。这两只蓝鲸肯定是一对夫妻,刚才在水下,拉姆斯菲尔看到它们中有一只有乳沟(乳头藏在乳沟里),另一只则没有。这会儿它们并肩游着,不时用身体轻轻触擦一下,大概是表示夫妻之间的柔情蜜意吧。他不知道这对夫妻的年龄,蓝鲸寿命很长,最长可过百岁,除了人,它几乎是哺乳动物中的长寿冠军了。 

海天辽阔,两条大鲸载着快活的乘客,从容地碾平波浪。这是一副恬静平和的画面,而蓝鲸的气度更使人联想到王者之气、王者之尊。拉姆斯菲尔不禁想起人类大肆捕杀各种鲸类时的情景。那是十分残烈贪婪的,曾有捕鲸船只取抹香鲸的鲸脑,而把庞大的鲸尸留在水里喂鲨鱼。他记得,尽管后来陆生人的环保意识已经逐渐提高,但在陆生人灭绝时,海洋里的蓝鲸数量只剩下不足2000只了。 

这些天,在与索朗月族人的交往中,他已经触摸到海豚人对陆生人的鄙视,至少是疏离感吧,尽管他们是陆生人创造的。他们非常尊重雷齐阿约,所以谨慎地藏着这些看法――雷齐阿约也是陆生人啊。但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是无法全部遮掩的。 

这种骨子里的疏离让拉姆斯菲尔很不好受,也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他帮助海人夺回霸权的决心。但是,平心而论,他无法为此而指责海豚人。海豚人的这些潜意识大概与豚鲸类的悲惨历史有关吧,人类的极度膨胀确实使自己成了所有生物的敌人。苏苏这会儿可不会再让哥哥 “占领”拉姆斯菲尔了,一直靠着他,挽着他的臂膊。杰克曼夫妇坐在旁边,约翰和他的十几位同道坐在稍远处。岛上其它人都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拉姆斯菲尔,但没人先开口交谈,看来他们对“雷齐阿约”很敬畏的。两岁的小贝蒂和6岁的小乔治挤过来,仰着脸看“雷齐阿约爷爷”。拉姆斯菲尔已经知道,小海人在一岁时就能在水里自如地游泳,比人类幼儿的生存能力强多了。他前天曾伴小贝蒂游过,几乎赶不上那个小家伙的速度。他想这不奇怪,小海人生下来就生活在水里,等于把在母亲羊水中的10个月学习经历也加上了,而且,由于海水的浮力,他们小小的双腿不用支撑身体的重量,当然比陆生人幼儿学走路要快。这也是270年来的进化成果吧。当然,他们与海豚幼儿相比又不在一个数量级上。拉姆斯菲尔扯起一个话题: 

“小贝蒂,小乔治,你们也参加比赛吗?” 

两个小家伙骄傲地说:“当然!” 

拉姆斯菲尔转向大家:“你们都在运动会上有项目吗?” 

大人们笑着摇摇头,说他们全都会参加,但都是业余的。四力克运动会都有一个“大参与”时段,这段时间内每个海人都会参加进去,表演某个项目,但不记在正式成绩上,而且,此刻常常是运动员远远多于观众。“海人在水里的能力比海豚人自然差远了,没法比的。” 

拉姆斯菲尔安慰他们:“但你们比我已经强多啦!我和杰克曼、约翰、苏苏并肩游过,真的十分羡慕他们的泳技,还有小贝蒂,我连她都追不上。” 

贝蒂反过来安慰他:“不用难过的,你是陆生人嘛。” 

她的口气让杰克曼和安妮都笑了。拉姆斯菲尔拍拍身下柔软的鲸背:“也真难为它了,坐上人之后,只能在水面游而不能下潜。它们怎么捕食呢。” 

苏苏笑着说,这倒不用替它们操心。蓝鲸的食物是丰富的浮游生物,主要是磷虾等,它们一路上把海水吞进去,再把食物滤下来,所以,行进并不耽误它们的进食。像是为她的话做证,身下的蓝鲸再次喷水了,10米高灼热的水柱向他们罩下来,响亮的喷鼻声似乎使身下的“甲板”都在颤动。 

蓝鲸已经游了五个小时,该让它们休息了。鲸背上的海人呼喊一声,都从鲸背上滑入水中。那条雌鲸背上已经空了,它快活地高高扬起尾鳍,潜入水中,就像是人们在坐车坐困后舒展手脚。雄鲸背上只余下拉姆斯菲尔和苏苏一家,拉姆斯菲尔说: 

“咱们也下去吧。” 

苏苏说:“你不必下的,它知道是雷齐阿约坐在它身上,不会不耐烦的。再说,你下水后赶不上它们的速度。” 

拉姆斯菲尔坚持着:“不,下水吧,让它也舒展舒展身子。我尽力游,能坚持住的。” 

“那好吧。” 

杰克曼一家和拉姆斯菲尔都下来,杰克曼还游到蓝鲸脑袋前解说了几句,雄鲸也快活地潜入水下,大约潜到30米深,在那儿仍保持着同样的方向向前游,海上的150个海人跟着它们。忽然拉姆斯菲尔看见后方海面上有十几只背鳍,他原以为是海豚人,但背鳍游近后,显然比海豚人的背鳍大。他忽然悟到: 

“鲨鱼!是鲨鱼群!” 

鲨鱼群不慌不忙地游近了。长眠苏醒后,这是他第一次与鲨鱼这么近地接触。而在长眠前,在养护海人的15年里,他对鲨鱼可是太熟悉了。对鲨鱼的恐惧常常留在梦景里,摆脱不掉。它们和虎鲸一样,都是海上霸权的象征。鲨鱼面貌非常可憎,背黑肚白,流线型的身体,弯镰状的大尾巴(鲨鱼的尾巴是竖向的,与鲸类不同),扁平前凸的脑袋,一双绿眼,血盆大口中嵌着几排钢刀一样的利齿。这些利齿的力量拉姆斯菲尔是最清楚不过了,它咬断一条水桶粗的金枪鱼,就像快刀切开黄油一样容易。有多少个海人死于鲨鱼之口啊。它们的外表是坚硬的革,过去上流社会常用它做刀鞘。这种外皮非常坚硬,拉姆斯菲尔曾同它搏斗过,再锐利的钢刀扎在上面就像是扎在岩石上,只有它的鳃部和眼睛才是可下刀之处。 

鲨鱼在生物进化中可以说是上帝妙手偶得的佳品,它非常古老,进化于侏罗纪后期,是一种无硬骨无鱼鳔的鱼类,这是比较原始的鱼类形态。尽管如此,鲨鱼的进化优势十分明显,它证明原始的设计也能偶尔干出上好的绝品。鲨鱼十分残忍,生命力也极为顽强。有一次,拉姆斯菲尔和伙计们钓到一条大白鲨,拉到船上,把它的肚子剖开,扒出内脏,不料在这时它逃回水中了。这只没有内脏的鲨鱼照旧在水里敏捷地游动,一口吞下一个小海人,所幸,那个小海人很快从它剖开的肚子中滑出来,惊惶失措地逃回陆地,身上的血污还没有冲净,呆呆地看着仍在水中逞威的鲨鱼。这时那条鲨鱼大概也发现了不妥,用力弓起身子,吞吃自己挂在肚腹下的残余的脏器。多少年之后,这个惨烈的场景还常留在拉姆斯菲尔的梦景中。 

这会儿,他的肌肉又本能地张紧了,对杰克曼说:“有鲨鱼!” 

杰克曼说:“嗯,我早就发现了。”他们已经在收缩队形,把小海人保护在内圈。又用低频音波呼唤着,两条蓝鲸浮出水面,让海人们爬回鲸背。虽然采取了一些保护措施,但总的来说,他们对鲨鱼没怎么放在眼里,几位小海人还尽想往圈外游,好更清楚地观看鲨鱼。而这群鲨鱼也没有表现出拉姆斯菲尔所预料的凶残,它们用死板的小眼睛斜睨着这边,一直保持着和他们同样的游速。拉姆斯菲尔知道鲨鱼的速度相当快,能达到20多海里,但这会儿它们似乎愿意与海人们同行。苏苏笑着说: 

“它们也是去参加齐力克呢。” 

“它们也参加?”拉姆斯菲尔惊奇地问。 

“当然不是去参赛。也许是天生爱热闹,很多海洋生物都会赶去,鲨鱼也去,一半是为了赶热闹,一半是也可捞点美餐――但海豚人和海人是在圣禁令保护下,它们不敢动的。” 

“现在圣禁令已经生效了吗?” 

“对,凡参加四力克的人在旅行途中已经受到保护。”苏苏奇怪地看看拉姆斯菲尔,显然不理解他对圣禁令的使用情况如此生疏――最初圣禁令可由是他颁布的啊。不过她没把这事放心里,也许,过了近300年,圣禁令已经与初颁时的情况不同了。 

拉姆斯菲尔怕露馅,不敢再问。现在,看着在蓝鲸之后划破水面的十几只背鳍,他心中已经没有那种本能的恐惧。他只是不理解,既然圣禁令有这样的威力,为什么不干脆禁止虎鲸和鲨鱼吃海豚人。这样并不会使虎鲸和鲨鱼绝种,从而遭到它们誓死的反对――它们可以吃其它鱼类、海狮海牛甚至没有做智力提升的海豚嘛。难道真是为了它们的什么“天赐之权”?那未免太理想化了。拉姆斯菲尔知道,历史上凡握有绝对优势力量的种族,没有一个能摆脱使用它的诱惑,不管是人类对动物,还是美国对越南阿富汗伊拉克,都是这样。 

何况海豚人只是用圣禁令保护自己的生命,并不是“滥用权力”,这样做,上帝绝不会责怪的。所以,他们没有在这方面使用圣禁令,绝不是“天赐之权”这么简单,肯定还有其它原因。他把这个问题先存在心里,等有机会再去问约翰。 3 

赶到赤道已经是10天之后的早上。这儿是赤道无风带,均匀的条形浪缓缓起伏着。鲸背上的海人们开始变得亢奋,连拉姆斯菲尔也感到了这片海域中所聚集的能量。很快,他看到了一个宏大的场面,比那次对他的朝拜更为气势磅礴。数不清的海豚人(和海豚)在海面上窜跃,数量之多使海面变了颜色,由蔚蓝变为海豚的鸽灰色(背部)和乳白色(腹部)。最外圈的海豚则围着这个大圆呈顺时针回游,把这片海域同外界隔绝开来。蓝鲸游进时,这个海豚的链条被暂时扯断,他们进去后链条又马上连接上了。 

在这片异常辽阔的海域里,中心地带全是海人和海豚人,虎鲸、蓝鲸、座头鲸在稍外一圈,这些庞然大物挤靠在一起,就像是那儿升出了一块岛屿。海狮、海狗、海豹等哺乳动物在另外一边。鲨鱼们则留在警戒线外,有大白鲨,也有最大的体形极丑的鲸鲨,用它们愚蠢的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圈内的活跃和亢奋。一条大章鱼也赶来凑热闹。章鱼白天一般不会浮到浅层水域的,这会儿也许是被这儿的热闹景象所吸引,它缓缓舞动着八条长腿,懵懵然向海豚的警戒线游来。这个低智力的莽撞家伙不知道圣禁令的威力,不知道避开警戒线。海豚人警卫没有直接去阻拦它,他们知道大章鱼的厉害。一个海豚人的族群一般来说可以对付一只鲨鱼,它们会轮番撞击鲨鱼的鳃部把它赶走。但对付章鱼的八只腕足,海豚人显然没有把握。拉姆斯菲尔看到了这儿的局面,目不转情地盯着,看海豚人如何处理。不过海豚人显然成竹在胸,几个警戒的海豚人朝圈内吱吱地叫着,里圈的一只抹香鲸听到了,懒懒地游过来。它可是章鱼的克星,章鱼看见它,立即向深海沉下去。 

海域里响成一片,海豚的吱吱声,座头鲸悠远深长的歌声,虎鲸令人心颤的吼声,海豹慵懒的叫声,中间也夹杂着海人们快活的声音。不过,他们的声音太微弱,几乎冲不出其它声音的包围。 

拉姆斯菲尔没有见杰克曼或苏苏发出什么信号,但索朗月和弥海长老已经迎来了。他们赶快滑下鲸背,索朗月游过来,用她的长吻轻轻触触拉姆斯菲尔的胸膛。苏苏扑过去,搂住索朗月,用海豚人语吱吱地聊天。弥海长老说: 

“雷齐阿约,齐力克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能光临这次比赛,是海人和海豚人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幸事。一会儿请你致开幕辞,上次没见你的海豚人都想瞻仰你呢。” 

弥海的态度十分恭谨。拉姆斯菲尔在上一次被朝拜时,虽然明知自己不是海豚人的雷齐阿约,但信徒们的敬仰之情也曾让他自我感觉良好。不过,在与索朗月族人相处之后,他已经知道,海豚人可不是狂热痴迷的宗教信徒。不错,他们对他十分敬重,但那只是出于礼貌,出于对历史情况的感恩,就像是美国议员们欢迎一个来自印弟安人聚居区的老酋长一样,那敬重是含着怜悯的。不过海豚人非常有绅士风度,不管心里怎么想,礼数总是做得十分到位。这回他不想再在海豚人面前丢人现眼了,便笑着婉辞道: 

“谢谢你们的盛情,不过,我真的不愿让齐力克大会煞风景。我有什么可瞻仰的,一个300年前的老朽了。请按你们原来的程序进行吧。” 

弥海诚心诚意地劝了一会儿,见他不改变主意,也就不再勉强。他向拉姆斯菲尔告辞:“那好,雷齐阿约,请你随便观看吧,让苏苏和索朗月一直陪着你。” 

索朗月说:“抱歉,我得先离开一会儿,去参加开幕式表演,表演一完我就来找你们。” 

“你去吧。我已经知道你是个顶尖的水上巴锐运动员,我和苏苏一定睁大眼睛看你。”喧闹声刹时停止了,海域内没有人声,也没有风声和浪声,天上的白云静静地悬在头顶。千万只海豚呈同心圆向中央聚集,仰着头,等着那一刻。弥海在人群中心喊了一声,接着,几百只座头鲸齐声唱起来,音调深远悠长,非常浑厚,通过海水传向远方,也震荡着拉姆斯菲尔的心灵。所有海豚人和海人都十分肃穆地聆听着。拉姆斯菲尔听不懂鲸歌的内容,但从在场人的表情中意识到这道歌曲的份量,而且他的直觉也感到这首歌曲有震撼人力的力量。他悄悄触触苏苏: 

“这首歌是什么意思?请向我解释。” 

苏苏小声说:“这是座头鲸从远古流传下来的鲸歌,在全世界的座头鲸中流传。早在陆生人时代,科学家就曾录过这首鲸歌,做了很深入的研究,但最终也没能破译。后来,海豚人语言学家把它破译了,发现它是使用用鲸类的古语言写的诗歌,内容十分动人。后来,这首歌便被当成海人和海豚人共用的族群之歌。你想听歌词的内容吗?” 

“当然。” 

“很简单的八句短语,反复吟唱。内容是这样的: 

古老的鲸歌, 

比时间更久远。 

血脉的记忆, 

在鲸歌中流传。生于海洋, 

曾爬上陆地; 

我们归来, 

又寻回肢鳍。” 

就像一口万年大钟突然在耳边响起,拉姆斯菲尔被震晕了。那边的歌声仍在反复吟唱,所有的鲸豚都如醉如痴,它们的基因与歌声在共鸣着。拉姆斯菲尔异常震惊地问:“你说这是远古流传下来的鲸歌?” 

“对呀。” 

“不是后来创作的?” 

“不是。” 

“不是翻译者的再加工?” 

“不是,他们说绝对忠实于原作。” 

拉姆斯菲尔下意识地摇头,简直是目瞪口呆,他的震惊弄得苏苏也很茫然。拉姆斯菲尔绝不相信这是“远古流传下来的”、“原汁原味的”鲸歌。他知道鲸类都有一定的智力,但达不到“创作诗歌”这个档次。退一步说,即使它们真有这个档次的智力,能够创作诗歌,那也最多只能写出这首歌的前四句。因为,后四句话正确地描述了鲸类的进化之路,它们怎么可能知道?即使再退一步,假定它们的种族传说中记述了1000万年前由陆生动物进化为鲸类的历程,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生于海洋”?那是几亿年前的事了,中间又经过从鱼类到爬行动物再到哺乳动物等多少物种的变迁,什么样的记忆也会被割断的。 

他知道,陆生人科学家确曾认真研究过座头鲸的鲸歌,还曾出版过包含548首曲目的鲸歌集。座头鲸音域十分宽广,高音像工厂汽笛,低音像混响的号角。它的歌常有小段的重复,就像人类古典音乐的结构,某些复杂的鲸歌还有韵脚。但那时人类只研究鲸歌音节的长短,旋律的重复,研究鲸歌对鲸类求偶的作用,以及全球各地的鲸歌是否一致等,一句话,那时是把鲸歌作为“乐曲”而不是“歌曲”来研究的,从没想过鲸歌中还能包括人文方面的内容。所以,陆生人没能破译鲸歌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仍然不相信苏苏说的情况――但如果她所言为实,那就是一个巨大的历史之谜。这首歌所引起的震荡很久还在他心中轰鸣着,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蒙在这个历史之谜之上的蒙布就稍稍揭开了一点。已经在水里浮了一个小时,多少有些累了。一直关注着他的杰克曼说:“雷齐阿约,你可能累了吧,是否把蓝鲸召过来?” 

拉姆斯菲尔笑着说:“那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为了我一个人,需要一头巨鲸!不,我还能坚持。” 

苏苏托住他的腋窝,他感觉省力多了,便向杰克曼做个手势,让他放心,继续观看节目。鲸歌结束了,下一个是大型团体舞,1000个海豚人游到中央的空场里,索朗月应该也在里面吧。这1000个都是飞旋海豚,他们的技巧性比其它海豚人更强。拉姆斯菲尔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陆生人时代的海洋动物馆,观看灵巧的海豚表演水中技巧,但今天的场面更壮观。1000个海豚人在水面上直立,窜跃,在空中回转,进行队列变换,这些动作还是海洋动物馆的海豚们能做到的。但以后的动作难度越来越大,观众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涨。 

场上静止了刹那,突然一个海豚人从水中跃出来,跃得非常高,大约有10个人垒起来的高度。其它海豚人依次窜出来,很此咬得很紧,基本上是后边的脑袋顶着前边的尾巴,形成了一个海豚人的弧形珠串。这个珠串从一边升起,飞到50多米外入水,周而复始,就像一串灰白相间的彩虹稳定地悬在天空。 

观众中响起一片吱吱哇哇哇的喝采声。彩虹终于隐没到水中,然后,两个海豚人从两侧相对游来,高高地窜到空中,身体用力弯曲,两只脑袋和两个尾巴互相接近,在空中组成一个圆圈。第三个海豚人间不容发地跃起,从那个圆圈中钻过去。 

杰克曼一家都在叫好,拉姆斯菲尔也忍不住喝采。这样的动作难度很大,因为起跳力度必须掌握得很准,否则两个脑袋就会狠狠撞在一起。而且,两个海豚人身体所组成的圆,也就是略略大于海豚人身体的粗细,第三只海豚竟能准确无误地钻过去。但更难的动作还在后面。再一次起跳时是六个海豚人,他们在空中组成了三个圆,中间高两边低,第七只海豚跃起来,依次钻过三个圆圈。三个圆开始从最高点下降,而第八位第九位海豚人跃起来,从正在下落的三个圆中准确地钻过去。 

这些动作太神了,拉姆斯菲尔由衷地大声喝采。 

下面,飞旋海豚人开始表演他们的拿手好戏:在垂直平面上翻筋斗。1000个海豚人同时起落,时间分毫不差。赛场上尽见鸽灰和乳白两色交织,此起彼落,缤纷一片。然后赛场静下来,一个海豚人跃出水面,这个动作不是他独力完成的,水里有两个海豚人在用力抛他,所以他跳得比过去高,在空中完成了720度的回旋。几十个海豚人重复了这个动作,然后他们退场,场面静止片刻,一位女海豚人跃出水面。苏苏高兴地喊: 

“是索朗月!” 

的确是索朗月,虽然海豚人的雌雄体形分别不大,面貌更是难以分辨,但可能是直觉的作用吧,拉姆斯菲尔也一眼就认出她了。索朗月也在空中做了几次720度回旋,然后潜入水中,场面上安静下来,观众屏息静气地等着。索朗月突然从水中跃起,这次她没有做回旋,但在她从最高点开始下落时,另外两位海豚人高高跃起,身体弯成弓形。当索朗月降到与他们相触时,两只弓猛然弹直,索朗月借力再次跃入高空。这次她跃得远比过去更高,在空中轻松地做了个1080度的大回旋,轻盈地落入水中。她的动作优雅得令人心颤,拉姆斯菲尔不由想起陆生人时代的芭蕾舞女演员。 

下面又是一片喝采声。团体舞结束了,1000位海豚人散归各个族群。索朗月飞快游回来,苏苏喊:“索朗月姐姐,你的三周飞旋真漂亮!” 

索朗月游近了,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有点气喘吁吁的样子。拉姆斯菲尔也称赞着:“索朗月,你真棒。那个钻圈动作中有你吗?我看其中一个像你。” 

“对,我是在最高处钻圈的。”她一眼看出拉姆斯菲尔有点累了,忙游过来,与苏苏并排停着,“理查德,来,攀住我的背鳍。” 

“不,你先休息休息,我能坚持。” 

“来吧,我已经恢复过来了。” 

拉姆斯菲尔攀住她的背鳍,她在水中的力气比苏苏大多了,所以拉姆斯菲尔基本上不必再用力。他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索朗月,她的眸子中还闪耀着刚才表演所留下的愉悦和亢奋,身体也比平常更温暖。他的注视太专注,索朗月注意到了,回过头嫣然一笑,用长吻擦擦他的胸部,还用细小的牙齿轻轻咬咬他的肩头。这是两人认识以来她最亲昵的动作了,拉姆斯菲尔觉得一股电流从肩头涌向心头。 

下面是短距离游泳。赛场被清空,连一只鱼也没剩下。32位海豚人并排停在起跑线上,裁判也就位了,拉姆斯菲尔认出来是弥海长老。观众静下来,裁判用超声波发出号令,32只海豚闪电一般向前游去,他们的速度显然远远高于普通海豚人,照拉姆斯菲尔估计,大约能达到25海里以上。他们很快到达终点,第一名兴高采烈地噙着一只浮球回来,那是胜利的标志。拉姆斯菲尔说: 

“他们的速度真快!世界纪录是多少?” 

索朗月说:“没有纪录。” 

拉姆斯菲尔很吃惊,不敢相信如此盛大的四力克比赛竟然没有正式纪录:“没有?从来没有纪录?” 

“对,这是‘相对性’比赛,只纪录这一次的优胜者是谁,不记载绝对数据。” 

拉姆斯菲尔这才意识到海豚人体育和陆生人体育的区别。人类体育纪录是非常严格的,电子记时的精确甚至达到这样的程度:游泳池的长度有一毫米的误差就能影响到破不破纪录。这当然是优点,但似乎也有点过于雕琢。海豚人体育看重的是参与,是竞争,而不在乎比赛的绝对成绩。他想,也许这是因地而宜的规定吧。在海里没有固定的池壁,本来就难以达到陆上的纪录精确度。 

索朗月说,赛场很大,各种比赛分别进行,我领你到各处转转吧。苏苏你去不去?苏苏说我当然去,于是他们三人开始沿赛场巡视。这边就是所谓的“大参与”区,众多海豚人和海人在表演,当然他们的水平只是业余的,尤其是海人,他们只能算是残疾人运动会的选手。不过周围也有一些观众,很礼貌地为他们喝采。拉姆斯菲尔在这儿看到了索朗月的族人,看到了熟识的海人,约翰也在其中。他向熟人打了招呼,没有多停,随索朗月离开了。 

下一个区域是深潜比赛区。这个项目的运动员很少,只有七八人,个个剽悍粗犷,令拉姆斯菲尔想起头戴羽饰的印弟安人和穿藏袍裸右臂的藏族人,看来这是一种典型的男性运动。一只抹香鲸在陪伴着他们,离老远就看到它那巨大的黑箱般的头部,和呈45度角喷射的单股水柱。游近了,索朗月笑着问拉姆斯菲尔: 

“认出它了吗?是向你朝拜过的香香。” 

拉姆斯菲尔认出来了,而香香看来早就认出他们,小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芒,把一股斜向水柱向他们喷过来,灼热的水浇了他们一身。索朗月介绍说:未做智力提升的鲸类一般与海豚人的关系不密切,仍是像过去一样各行其是。像四力克这样大的活动,它们有参加的,也有不参加的。不过鲸类中有一些例外,像虎鲸戈戈,抹香鲸香香,昨天的蓝鲸夫妇蓝蓝和点点,和海豚人的关系就十分密切,几乎每天都生活在海豚人圈子中。这个香香可以说是海豚人深潜运动的总教练,因为抹香鲸的食物就是以深海乌贼为主,是深海潜水的好手。杰克曼上次已经向他介绍过,就原始技能而言,抹香鲸一般能潜到2200米的深度,海豚中深潜能力最强的弗氏海豚能潜到500米左右。但现在训练有素的深潜运动员已经远远超过这些纪录,比如:香香能潜到3500米左右,海豚运动员也能潜到2000米。 

虽然运动员很少,但观众却非常多,这是海豚人最看重的比赛项目之一。比赛开始了。八个运动员高高甩起尾巴,迅速向海下潜去,香香也随他们下去。以后就是令人焦灼的等待。很长时间了,拉姆斯菲尔估计快半个小时了,运动员们还没浮出来。他询问地看看索朗月,索朗月似乎是司空见惯,没有表示出焦急,趁这空当儿向他介绍说,海豚人的深潜也没有绝对纪录,反正以潜到海底为止,这儿的海底大约有2200米。然后看他们能否捕获一只大王乌贼。这个项目没有个人优胜者,因为凶恶的大王乌贼绝不是一个海豚人所能对付的。 

忽然,一个海豚人嗖地从海里窜出来,几乎同时,其它几个运动员也疾速地窜上来,其中一人咬着大王乌贼的一只残肢。拉姆斯菲尔数数,只有七个人返回,第八人呢?又过了一会儿,香香冲出水面,张开嘴,吐出一个海豚人。他已经死了。 

赛场一片肃穆。苏苏眼圈红了,悄声对拉姆斯菲尔说:深潜运动是四力克赛事中最危险的项目,死人是常事。他们是以有组织的训练有素的运动员来猎捕大王乌贼,这违背了海豚人社会中对于“天赐之权”的尊重,所以他们严格控制着参与集体捕猎的人数,因为,他们只有同样冒着生命危险,对被猎捕的大王乌贼才是公平的。这会儿,那具尸体在水面上飘浮,七个运动员围过去向他致哀,其中噙着乌贼残肢的人把残肢放到尸体上,就像在牺牲的士兵身上复盖美国国旗。几分钟后,他们离开尸体,香香游过来,若无其事地把尸体吞吃了。 

经过上次的鲸葬,拉姆斯菲尔已经不再震惊。他知道这算不上是对香香的赏赐,对于抹香鲸来说,大王乌贼才是最好的食物。它吞掉这个死者,也许只是表示对它的尊敬。 

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怪里怪气的鲸歌声响起来,这是表示赛事暂时中断,大家可以进食了。在外圈巡游的海豚人撤回来,这儿的秩序立即被打乱,各种食肉种族都开始寻找自己的目标。不过,加在海豚人和海人身上的保护并没有失效,没有动物敢对他们下手。拉姆斯菲尔曾看见一只鲨鱼懵懵然向他们逼近,但就在它开始进攻时忽然忆起了什么,又悻然地转身游走。 

索朗月为拉姆斯菲尔捉到了一只蓝点马鲛,她自己也捉到了一条白枪鱼,苏苏则抓到了一条梭子鱼。三人进食甫毕,新赛事就开始了。下午他们主要观看了搏击比赛。拉姆斯菲尔曾对无手无脚的海豚人如何搏击感到好奇,实际非常简单:两个海豚人在海里进攻、躲避,谁能咬到对方的尾巴就算胜利。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难就难在防御远比进攻容易,当对方追近时,被追者只要一调尾巴,就能变成与追击者面对面,于是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搏击一开始,观众就全部潜入水中,连海人观众也都潜下去了,因为这种比赛只有在水中观看才比较清晰。索朗月和苏苏知道拉姆斯菲尔既不能深潜,也不能长时间潜水,就留在水面上陪着他。实际上,由于海水极为清彻,在水面上也能看个大概。十对选手捉对儿厮杀,在一百米深的海域里翻滚腾挪,异常敏捷,常常做出你意想不到的动作。追击者和被追击者的身份常在一秒钟内互换,眼看一个选手几乎咬到了对方的尾巴,但对方一个急转,反而插到追击者的后边。这种比赛方式和陆生人空军的单机格斗非常相象,但海豚人动作的敏捷和随意性远远超过飞机。 

场上的比赛看得人眼花缭乱,奇怪的是,这样激烈的比赛竟然不设裁判。当一方咬到对方尾巴后,双方就立即上浮,友好地碰碰长吻,退出赛场。有一对选手出了点差错,一方认为他胜利了,但对方礼貌地表示质疑,于是他们又重新开始比赛,没有引起争执,也不需要仲裁。这让拉姆斯菲尔感慨良多。 

比赛进行了大约半个小时,有六对选手始终没出现胜利者,他们全被淘汰了。其余四对选手分出了胜负,胜者就进入下一轮。拉姆斯菲尔观看了两轮,看得很入迷。不过比赛的项目还很多,不能在这儿花太多的时间,他对苏苏和索朗月说: 

“好了,咱们再去看看别的比赛吧。” 

三个结伴向前游,索朗月介绍了别的比赛项目,有跳远(看窜出水面到下次落水的距离)、跳高(看窜出水面后的滞空时间)、长途赛跑(看一天内你能跑的最远距离)等。拉姆斯菲尔问: 

“依我观察,你们的比赛都不分性别,对吧。” 

“对。雌雄海豚的体型和体力相差不大,所以也就不分性别了。有些项目女海豚人多一些,如水上巴锐;有些项目则男海豚人多一些,比如深潜。不过总的说,区分并不严格。” 

正说到深潜运动,拉姆斯菲尔忽然看见香香的大脑袋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游近了,看见它不是独自在哪儿,在它脑袋前有一条海豚,两个正在很热络地交谈着。三人游近时,那个海豚人立即游过来。是一条弗氏海豚,体型健壮結实,短嘴;背鰭的形狀是小三角,胸鰭細細窄窄的,尾鰭比较小,从嘴端到肛门有一黑色長条斑,銅褐色的背部,粉紅色的腹部。他迎过来,非常恭谨地向拉姆斯菲尔俯首行礼: 

“你好,雷齐阿约。你们好,索朗月女士,还有这位不知名的姑娘。” 

索朗月忙为拉姆斯菲尔介绍:“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深潜冠军岩苍灵。”她解释说,“实际只能说是深潜冠军组的成员,因为深潜不分个人名次。不过大家公认他是最棒的。岩苍灵,这位是苏苏。” 

苏苏也向他问了好。拉姆斯菲尔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海豚人,他的目光沉稳,表情沉毅粗犷,头上有几处明显的伤疤,那是在猎捕大王乌贼是被它们的吸盘弄伤的。他笑着说:“你好,岩苍灵,听说你能潜到2000米?太棒了,陆生人若不借助机械的话最多只能潜到180米,比你差得远。”他转过头问苏苏,“海人呢?海人能潜多深?” 

“一般海人能达到150米,海人深潜运动员能潜到250米,再深就不行了。” 

岩苍灵平和地说:“没什么了不起,我们的身体结构不同嘛。鲸豚类潜水时肺部收缩,不再进行空气交换,依靠血液来保存空气,所以不会得潜水病。陆生人因为身体结构的限制做不到这一点。雷齐阿约,自从你复活后,我一直想见你呢。我知道你在陆生人时代是个核潜艇艇长,也是在深水中生活,我们算是同行吧。” 

他提到核潜艇,拉姆斯菲尔的心猛一紧缩。几天前,他曾和约翰密谋过用核潜艇来为海人争“嫡长子继承权”,不管有多么正当的理由,那个计划是十分血腥的。这几天约翰一直不在眼前,自己沉浸于海豚人比赛的明朗气氛中,那个念头被暂时搁置了。这会儿听到“核潜艇”这个词,他又立即掉回到那种阴沉的氛围中。他怕索朗月看出他的情绪变化,勉强笑道: 

“哟,我可不敢跟你比。核潜艇的最大潜深只有430米,比你差远了。陆生人也有可达6500甚至10000米的载人深潜器,但我从来没有坐过。再说,核潜艇只是一座钢铁牢笼,坐在那里面既不能观看水中动物,又不能出来游玩。当然艇上有出入口,但只供蛙人使用,而且只能在浅海使用,艇长是没机会出艇的。” 

他忽然悟到自己的话多了一些,多少有些尴尬地住了口。但看来三个同伴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异常,岩苍灵恭谨地听他说完,接着说:“我想见雷齐阿约是因为一件小事。”他稍稍有点犹豫,“是一个很古老的流传不广的传说,我不知道它有多少真实性,所以,冒昧地请雷齐阿约为我判定。” 

拉姆斯菲尔苦笑地想,这些天,雷齐阿约的光环甚至在苏苏这儿都褪色了,只有从未见面的海豚人还保持着对他的仰视感。他诚恳地说:“岩苍灵,我并不是全知全晓的雷齐阿约。不过你说吧,看我能否给你提供一点帮助。” 

“那我就讲吧,可能要耽误雷齐阿约一点时间,这个故事很长的。它主要流传于抹香鲸族群中。海豚人智力提升后,对座头鲸的语言研究得很透,但抹香鲸的语言还没有研究。抹香鲸的智力又不足以把这件事叙述清楚。不过我与香香很熟,已经达到心灵相通的程度,再加上猜测和推理,大致弄懂了它的意思。这个故事就是这样得来的。” 

拉姆斯菲尔的兴致被提起来了,苏苏和索朗月也很好奇。他笑着说:“请讲吧,不要怕耽误时间,我们都很想听呢。” 

“请稍等,我把香香喊来,让它做旁听吧。” 

他喊了一声,香香很快游过来,把它的大脑袋杵到拉姆斯菲尔之前。那个脑袋上面的伤痕更多,都是与大王乌贼搏斗时留 下的。它打了一个呵欠,露出近百枚200多毫米长的尖牙,不过只有下牙床上有牙齿,上颌只有被牙齿剌出的一个一个洞。它用调皮的眼光看着拉姆斯菲尔,似乎在忍着嘴边的笑意。拉姆斯菲尔想,它一定是在嗤笑这个丑陋的陆生人吧。不过这笑谑明显是善意的,它对拉姆斯菲尔的好感(而不是公式化的敬重)清晰可感,从上次见面中拉姆斯菲尔就能感受到这一点。于是他也给它回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岩苍灵说:“香香,我要把你讲的故事讲给雷齐阿约听。”香香拍了拍尾巴,表示知道了,“香香,你认真听着,如果我有什么讲错的地方,你告诉我,好吗?” 

它又拍拍尾巴。看来,他和它之间确实十分默契,至少做到言语互通了。岩苍灵便有条不紊地叙述了这个故事。传说中说,这件事发生在1024万年前。在这儿使用的是二进制,在二进制中1024是个整数(2的10次方),所以这个年份很可能不是准确数,而是约指。那时,长乳房的兽回归海洋,变成鱼,长出鱼鳍和尾巴。这些变成鱼的兽又分了家,有的越长越大,有的保持着原来的大小。小的兽吃鱼,大的兽吃小兽,却忘了那是自己的表兄弟。有一天,“神”突然来了。神是从虚空中来的,乘着不喷火的船(岩苍灵强调:传说中就是说的“不喷火的船”。这有点不讲逻辑,因为那些兽们并没见过喷火的船,甚至在那个时代连普通的船也没见过,何用加这样的修饰?但岩苍灵说,他完全忠实于传说中的原话),这些船能在水里游,更能在星星中间飘荡。船里满是水,神长着尾巴,在水里游。神的船落到了1024个海豚身体那么深的海里(仍有可能是约数),最先见到的海中居民是正在海底捕大王乌贼的抹香鲸。后来神跟着它浮上水面,又见到了虎鲸、须鲸、各种海豚、海豹等,当然也见到了鲨鱼、金枪鱼、燕鳐等,但神最喜欢的是长乳房的兽。兽们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神并没有长乳房啊。 

神在长乳房的兽中间呆了很长时间,后来他说,他最喜欢小个子的兽,因为它们数量多,长得可爱,特别是白嘴巴仔和斑点仔(像是指飞旋海豚和热带斑点海豚)。神问小个子的兽:你们愿意变成神吗?变成神后,你们也可以到星星之间飘荡,可以干很多很多现在做不到的事。不过,变成神后,你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玩耍了。而且,在你们中间可能会出现战争、谋杀、强奸、阴谋等种种堕落。这些堕落并不是必然出现,但也很难避免。所以,愿不愿变成神,你们想好再决定吧。 

小个子的兽不知道什么叫战争、谋杀、强奸、阴谋,神用了很长时间才给它们讲清。那时,小个子的兽已经很聪明,能聚到一块儿商量了。它们很贪玩,不愿过那种“不能自由自在玩耍”的生活。它们也很单纯,不愿意“堕落”。于是他们商量后就回绝了。神很惋惜,问:你们拒绝了我的礼物,会不会后悔?小个子的兽笑嘻嘻地说:不后悔!怎么会后悔呢。神又说,我走后,你们能记住我吗?我希望你们记住我啊。小个子的兽嬉笑着摇头:不知道,也许记不住。神说,那好,我把咱们的见面编成鲸歌,让最擅长唱歌的座头鲸千秋万代传唱下去,这样你们的后代就能记住我了。 

神驾着不喷火的船走了,走前留下几首鲸歌,还有一件“窝格罗”,那是和太阳一样亮的东西。窝格罗在1024个小兽身体那么深的地方藏着,有八爪章鱼和大海蛇在护卫。神说,什么时候小个子或大个子的兽后悔了,改变主意了,想变成神了,就到1024个海豚人身体那么深的地方把窝格罗找到,那时,窝格罗会教它们该怎样做。岩苍灵讲述这个传说时,拉姆斯菲尔只觉得太阳穴嗡嗡作响,血液往头上冲。虽然这个传说十分离奇,但拉姆斯菲尔本能地觉得:这是真的。在1000万年或几千万年前,确实有外星人来过,在鲸豚中留下了这件事的回响,而自诩为科学昌明的陆生人一直没有觉察到这个历史事件的蛛丝马迹。拉姆斯菲尔心中有点怅惘,这对他的信念是一个打击:外星人为什么看中了海豚而没有看中类人猿呢,而且——外星的神也是长尾巴的水生动物,这难免让人心中不舒服。但从逻辑上说,这又是无法反驳的。地球上有70%是海域,智力种族从海中进化出来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至少有这个可能吧。地球上由陆生生物进化出人类只能说是一种偶然现象。而且,你也不能否认,在宇宙中,水域占优势甚至全被水覆盖的星球是有可能存在的,那么,那个星球上的智能种族当然是水生生物了。 

岩苍灵娓娓讲着,而香香认真地听着,显然它能听懂,他和它之间的这种交流肯定已经有多次了。香香不停在点动着它的大脑袋,看来岩苍灵所说完全符合它的本意。岩苍灵讲完了,拉姆斯菲尔认真思索一会儿,问岩苍灵:“关于窝格罗,还有其它传说吗?” 

“据我所知,没有了。” 

“索朗月,你是历史学家,你听说过吗?” 

索朗月在她的外脑信息库中迅速做了检索,遗憾地说:“没有。” 

拉姆斯菲尔想了想:“那,有没有与‘窝格罗’读音比较相似的传说呢?” 

索朗月想了片刻,悚然警觉:“有!” 

“是什么?”拉姆斯菲尔急迫地问。 

“你已经参加过海豚人的及笄仪式,也听到了仪式上用的祷歌,对吧。实际上,还有一个较短的歌谣,是五六岁的孩子爱唱的,所有海豚人都唱过,也都非常熟悉。但我从没有把这首童谣放到心里,也就没有向你介绍。歌词非常简单,只有两句,是这样的: 

罗格罗,罗格罗, 

没有你我们更快活! 

罗格罗,罗格罗, 

没有你我们更快活!” 

苏苏也说:“对呀,这是一个流传很广的童谣,海豚人和海人孩子个个会唱,我小时候也唱过!” 

拉姆斯菲尔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索朗月说:“看来,‘罗格罗’是‘窝格罗’的讹音了。其实我早该怀疑的,如果把这首童谣当成及笄仪式时的祷歌明显不合适――在与及笄的兄长告别时,怎么能说‘没有你我们更快活’呢。但如果把它理解成‘窝格罗’,意思就正确无误了。”她羞愧地摇摇头,“真的,我早该想到这一点。但这首童谣千万年来一直传唱,所有人从童年时就听熟了,思维也就麻木了,没能往深处想。” 

拉姆斯菲尔进一步剖析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你们的族群之歌也可以解释了。‘生于海里,曾爬上陆地,我们归来了,又寻回肢鳍。’这个进化之路是外星的神告诉海豚的。” 

“对。理查德,你真行。”她由衷地称赞着,“你的思维非常敏锐,在不经意之间解开了一个大的历史迷团。” 

拉姆斯菲尔苦笑着想,自从他醒来,索朗月对他的敬重一直是理性的,只是因为他的“雷齐阿约”身份,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真心地称赞。他淡淡地说:“算不了什么。过去你没能解开迷团,只因为你没听香香讲过这个传说。所以,真正的功臣是香香。”他用海豚人语说,“香香,谢谢你。也谢谢岩苍灵。” 

香香没听懂他的话,岩苍灵为它翻译了,香香目光闪动,得意地甩甩尾巴。 

“但事情还没完呢,”拉姆斯菲尔说,“神说‘窝格罗’和太阳一样亮,那么,即使在深海中它也应该能看见。岩苍灵,你和香香在深海见过什么发强光的东西吗?” 

岩苍灵和香香商量一会儿,摇摇头说:“我们都没见过。” 

“那么,它的能量可能已经用光了。这不奇怪。窝格罗不太大吧,听你们的讲述,它应该是一件不大的礼物。这么小的东西,没有什么能量方式能维持上千万年的耗用。” 

岩苍灵急急地说:“对了,我刚才少说了一点,传说中说,窝格罗是不会死的!” 

“是吗?”拉姆斯菲尔吃惊地说,“不会死?也就是说,能量永不耗竭,或至少在几千万年内不会耗竭?” 

“对,传说中是这样说的:窝格罗不是生物,但它会不间断地进食,所以永远不会死。我想这句话可能是说,它会不停地从外界吸收能量。” 

索朗月沉思着说说:“如果是真的,那这种利用能量的方式超过我们的知识水平。” 

这个消息太出人意料,他们都被深深震动,默默思索着。拉姆斯菲尔说:“不管怎样,请岩苍灵和香香以后随时注意,也请所有能深潜的海豚人和抹香鲸注意,如果发现海底有什么发强光的东西,赶紧通知我。” 

“我们一定办到。”岩苍灵说,又对香香说了几句,香香也答应了。 

“好啦,谢谢你们俩。再见。” 

“再见。”岩苍灵说,但并没有马上离开。停了一会儿,他游近来,把脑袋搁到拉姆斯菲尔肩膀上,轻轻地擦着。香香也过来,用它的大脑袋顶着拉姆斯菲尔的身体。拉姆斯菲尔理会到这种“男人的拥抱”,也十分感激他和它的情意,便拥抱了岩苍灵,又尽可能地拥抱了香香(它的脑袋实在太大,简直无法拥抱)。然后互道告别。一豚一鲸离开他们,潇洒地游走了,留下一条细浪花和一条宽阔的鲸道。 

Processed in 0.003340 secon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