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吉普车在黑夜里溅起两米高的水花,高速奔驰。倾盆大雨使能见度下降到不超过十米,可是逃逸和追逐的双方都不肯减速。
“低下头!”林一手控制着吉普车,一手把伊瑞娜的头按在自己的腿上。
就在下一刻,密集的弹幕从后面铺洒过来。
中国造5-8毫米口径多用机枪被高加索特务局安装在德式防弹吉普上,凭借着高达每分钟1500发的射速,成了草原战场和城市攻防的便利武器。子弹击中车轮旁的路面溅起了无数火花,爆炸声压住汽车引擎的咆哮。林操纵着自己的吉普以巨大的S形在公路上进行扭曲,否则他们这辆没有装甲的普通车辆早被打成了蜂窝。不过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追踪者车上德国造的引擎表现了强大的动力,他们在渐渐逼近,着弹点距离林也越来越近。
“想想办法!不然我们要死在这里了!”伊瑞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着林大喊。
这辆吉普是敞篷的,他们的后面有以公斤计的枪弹追踪,头顶还泼下数以吨计的雨水。
“我们的引擎不如他们,这辆吉普车也没有武装。可是如果我们放弃吉普车,我想那枝高速机枪会在一瞬间把我们打成蜂窝。”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膝盖上的伊瑞娜,“但是不要动,流弹会伤到你,我们总有办法的。”
林和伊瑞娜潜出巴勒高彦酒店后,顺利地获得了一辆军用吉普车。可惜的是,附近警戒人员的密集程度远远超出林的想象,就在林发动马达准备冲出警戒圈前,他们被高处的狙击手发现了。虽然艰难地逃脱了狙击步枪的袭击,可是随后赶到的武装吉普车却咬住了他们的尾巴。
“我们没法等!”
“不要慌张!”林眯着眼睛紧盯前方,他的睫毛为他勉强挡住些雨水,他一手按住方向盘,一手从旁边摸出他惯用的柯尔特手枪,“不能放纵自己恐惧。一般来说,总会有一些逃生的办法,可是一旦紧张,我们就失去了。”
“办法在哪里?”
“集中精神,用心去听!”
“听?”伊瑞娜呆住了。她尝试着忘记那些要命的子弹,拼命集中心思在耳朵上,但是她听见的只是引擎的咆哮声、毁灭般的暴风雨声和震耳欲聋的枪声。
“我……听不见……”
她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持续不停的机枪声忽然中断了。那种无数个微型炸弹在耳边爆炸的声音一旦中断,周围好像忽然都寂静了下去,汽车的引擎声清晰得让人觉得动听。
“趴着不要动!”林猛地扭动了方向盘。
吉普车在高速中改变方向,使得车身近乎失去控制地在公路中间旋转。伊瑞娜完全分不清方向,只顾着抓住座位使劲地降低重心。这种情况类似飞机失速的时候,飞行员往往都会出现短暂的眩晕,伊瑞娜也不例外,不过她很快适应过来,抬头去看林。
林依旧控制着方向盘,他没有俯身,坐着的姿势丝毫不因为吉普车的高速旋转而变化。暴雨泼在他的脸上,他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始终保持睁开。在可怕的旋动中,他握枪的手臂像是钟表的指针,随着吉普车的旋转而改变着方向,目标始终指向冲向他们的武装吉普车。
两者的距离最终达到了40米,这是柯尔特的射击极限。伊瑞娜看见林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他的目光因那一下跳动变得极端锐利,子弹呼啸着离开了枪膛。
林伏下身,抱住了伊瑞娜的头,冲向他们的武装吉普车不受控制地飞下了高速公路。爆炸带来了灼热的气浪,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伊瑞娜短暂地失去了听觉。林的手伸了过来,她死死地抓住,好像洪流中的人抓住唯一救生的木板。
林和伊瑞娜踩着路边的积水踏上高速公路,望着燃烧的吉普车残骸,焦黑的人体趴在吉普车被炸毁的车门上,明亮的火焰在钢铁的壳里闪动。
伊瑞娜转过头去,林拍了拍她的肩膀,“快走,他们会派武装直升机赶来。”
伊瑞娜和林并排坐在台阶上,仰头看着伸出去的水泥檐上雨水哗哗地落下。她脱掉了高跟鞋踩在地下,脚下冰得让人难受,但是她实在无法忍受那双五英寸的高跟鞋了。林把自己的外衣垫在地下,把柯尔特的机件完全拆解开来,一件一件地擦拭着上面的雨水。
伊瑞娜看着他认真工作的样子,笑了笑,“你怎么知道那机枪会停止呢?”
“射速太高了,机枪手没有经验,一直不停地射击。那种机枪连射起来一秒钟要发射25发子弹,枪机和枪管过热是它最大的毛病。这样时间长了,枪管会因为过热而弯曲,它无法射击的时候,就是我可以反击的最佳时机,”林埋头工作,一件一件地再把部件组装成一柄柯尔特,“我击中它的弹箱,引发了爆炸。”
“如果只是暂时停下了射击呢?或者,换弹匣什么的。”
“不会的,我听见了机枪枪管炸裂的声音。”
“枪管炸裂的声音?”伊瑞娜吃惊地瞪大眼睛,“在对方扫射的时候?怎么可能?”
林愣了一下,笑笑,“其实你也可以做到,不是么?你可以在近距离空战中分辨敌机和僚机的引擎声,虽然那种区别小得接近人的听觉极限。”
“你怎么知道的?”伊瑞娜很诧异。她是飞机驾驶的专家,而林最多不过能把一架飞机起飞降落和拉平了在天空里飞,她记忆里两个人根本没有谈过这些事。
林扳动枪机,只是笑笑。他的笑容让人觉得有点琢磨不透,伊瑞娜不是很满意这样的回答,但是她也知道对这个人别的方法也是问不出什么的。她摩擦着胳膊,上身还是露肩的晚礼服,在这样的夜里冻得难受。
“走吧。”林站起身来。
“我们去哪里?”
“不是我们,是你。”林递过了一张名片,“去找这个人,亨利,他会保护你的。”
伊瑞娜接过了名片,“我有任务,必须跟着你。”
“你盯不住我的,”林笑笑,“你跟着我没有任何意义,只能让我更加危险。我为你找了安全的地方,亨利是CNN的战地记者,我和他在斯洛伐克见过一次,他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他也不会问。我救过他,他应该知道报答。很幸运他又被派到高加索来,我出发前已经联系了他。”
伊瑞娜翻转着那张名片,“好吧,有什么事情不能说么?”
“没有,只是高加索似乎不欢迎我们。”林还是笑笑。
等伊瑞娜抬起头来,林已经自己走向了路边的黑暗中,高加索早没有足够的电力系统供应路灯了。
她注视着林的背影,却看见走了一二百米的林又转了回来。林拎起地下的背包,那是他从吉普车的后备厢中捡来的,他从里面翻出了一件宽大的军服,递给了伊瑞娜,“穿上它,否则会冷。”
伊瑞娜接过军服,“有时候觉得你像一台机器,有时候又觉得你人性十足。”
“没有人是机器。”林说。
“还有,你认识不认识去这个宾馆的路?”林指了指名片上的临时地址。
“你以为我是孩子?”伊瑞娜耸了耸肩。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和林之间异乎寻常地亲近。但也仅仅是亲近,却不像是感情。
“还有,”林补充,“亨利是个花花公子,他喜欢世界各地所有的姑娘。他说话很好听,但是很多都是假的。”
伊瑞娜看着林那对清亮的眸子,想从里面看出什么来。在亚洲人中,林的眼睛是相当深的,不仅是相对于眉骨深陷,而且他的眼神也很深,让人怀疑他血统的纯正。伊瑞娜没有看出什么,只能放弃了,林拥抱了她以表示告别。
“西奥,”伊瑞娜在拥抱的时候揉了揉他的头发,她的声音颤抖而疑惑,“以前,我们认识么?”
“以前?什么以前?”林低声说。
“在巴彦高勒酒店的时候,我听见……”伊瑞娜低声说,“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可是林已经走了,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