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索太多了
局长一进屋就扔给我一摞资料,他几乎是在咆哮:“记住,你是第四个!那三位都被抬到医院去了。知道病因吗?全一样:用脑过度导致的轻度精神分裂。我可是把底牌都告诉你了,以后别来怪我。”
我不作声,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小老头象耗子一样在我的办公室里乱窜一气。我知道他不想我接这件案子,他和我爸爸是多年的老朋友。
过了一会儿,小老头停下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说韦文,咱们把这案子挂起算了,估计再过一百年来破可能会有希望。”
我还是不作声。
小老头总算看出我是下定决心了,他安静下来,脸上的五官很庄重地凝固在了一起。一看这表情我便知道老家伙怕是要用最后一招了。
果然,他开口了:“我是你上司,对吧?”
我点点头。
“上司之所以成为上司,总得有点理由吧?”
我一下子想到一个现成的马屁已经递到我嘴边了,让人不拍心头怪难受的:“理由就是您老破的案子比我从生下来起犯的错误还多。”
看来没拍到蹄子上去,小老头笑了:“所以你听我的不会错,这件案子注定是个悬案。”
“肯定还有些我们没发现的东西,我们只要……”
我话没说完便被小老头打断了:“你是说线索不够?告诉你,这案子最让人头痛的地方就是线索太多了!”
二.上帝的错
小老头说得没错。
按理说这应该是个很简单的案子:第一,案发现场有众多目击证人,而且都在极严格的方式下录了证词;第二,这一点在很多时候是极难满足的——整个过程都被摄录下来了。
卷宗上写着:地球格林尼治时间四月十七日上午10点,在太空隧道冥王星站附近发生一起杀人案件,两名当事人均受轻伤。由于技术性原因,两人均以原告和被告的双重身份被收容。
“技术性原因!什么鬼东西!”我嘀咕着打开了放影仪。画面很清楚,还带旁白。
看上去应该是在太空列车的车厢里,人们闲散地坐着。旁白:“现在调用当事人的记录。”
画面分为了左右两格,左边是一名清瘦的年轻人,右边是一名若有所思的中年男子。旁白:“年轻人是陈文斌,中年人是吴棱,均为生物学博士。两人不在同一节车厢,吴在前陈在后,相距有三万公里左右。将二人置于同一画面是为了方便比较。好,请注意……”
陈文斌的身体突然重重地抽搐了一下,左臂上涌出鲜血,他瘫倒了。而大约两秒以后,同样的变化发生在吴棱身上。旁白:“据医院鉴定,二人均受到一种基因慢波辐射,而整列太空列车上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携带有这种私制的尖端武器。以上的画面是由列车上的摄像机记录的,在太空隧道内也安装有监控器,对列车内的一切现象也同样加以记录。不过由于列车和隧道的速差,所得图像是经过处理的,但绝对是同步记录。请看。”
……吴棱的身体突然重重地抽搐了一下,左臂上涌出鲜血,他瘫倒了。而大约两秒以后,同样的变化发生在陈文斌身上。
我想此刻我的眼睛一定大如铜铃。我当然不会怀疑当代最先进的摄影技术,至于我的眼睛,虽说有点近视,但也算凑和着过得去。可这种发生在我眼皮底下的怪事又该作何解释?
旁白还在聒噪不停:“二十年前开通这条速度高达0.99倍光速、长度达十万公里的巨型太空列车时,著名学者刘未博士就曾指出其中潜在的隐患,现在这件案子可说是被不幸言中了。”
刘未?该向这位先生请教一下。
看来刘未是被我的前三位同事纠缠得冒火了,他根本不和我通话,而是给我放了段录音。理论当然深奥无比,好在我还算聪明,听懂了十之八九。不过我倒宁愿自己不要懂,因为在这个问题上绝对是不懂不糊涂,越懂越糊涂。
这么讲吧,这里头有三个关键的地方,也是三个很难凑拢的条件,否则也弄不出这么个千古奇案来。第一,两人都是生物学家,他们这次用来互相攻击的是具有识别基因功能的专用武器,所以他们才能相距三万公里不须瞄准而射击;第二,太空列车速度达0.99倍光速;第三,两人开火的时间差在两秒之内,基因慢波在这段时间内只能前进一万公里。实际上,科学的漏洞已经注定这种案子早晚会发生,只是由于条件苛刻才让我这个倒霉蛋恰好撞上。
相对论的诸多推论中有这么一个公式:
运动物体前后两点的时差=物体速度×两点距离/光速平方一物体速度平方。也就是说,条件适宜时,地面上的人会认为运动物体前端的时间落后于后端一个恒定的时差。将本案里的各种数据代入这个公式会得出这个时差为四秒多一点。正好,列车上记录陈文斌先于吴棱两秒中弹;而隧道记录则相反,是吴梭先于陈文斌两秒中弹。二者之和也就是四秒左右。另外有一点更为重要:后开火的是在自己发射之后才中弹的,也就是说,他不是因为感知受到攻击而还击的。按照爱因斯坦的观点,两件事之间存在因果关系的前提在于二者能被种种速度小于或等于光的信息联系起来。在本案里,两人之间隔有不透光的种种屏障,所以他们之间的因果联系不能通过光而只能通过用来攻击的基因慢波来实现.而要是某一方是中弹之后才还击,即因为感知受到攻击而还击的话,我们绝不会摄录下两种结果。因为虽然相对论认为时间的先后是相对的,但这种相对性不能违背因果律,即结果不会出现在原因之前。除此便无限制了。所以,完全可以证明,本案无解,选择不同的参照系将有不同的结果。
记得我当时拿着电话听得冷汗直冒,然后我忘了对方只是台录音机,大吼道:“不对!不管怎么讲,必定有一个人先开枪!否则就太荒谬了,这么讲还有什么正义和真理可言?”
对方半天都没作声,然后我听见一声咳嗽:“咳,我把录音机关了,现在跟你通话的是我刘未本人。其实我一直在旁边听着,本来我不想和你谈的,但我看你在这件案子里已经陷得太深了,我想拉你一把。这么说吧,这件案子很容易毁掉象你这种认定世上只有一种公理而又富有正义感的人。你的前三位同事也是这种人,他们都进了医院而我什么事也没有,因为我相信科学是至高无上的。我也承认一点,这案子里必定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凶手,但科学已证明是查不出来的.我们何不就这么让它不了了之。这不是我们的错,这是上帝的错。”
三.漫天迷雾
“……先开枪,后开枪,先开枪的后开枪,后开枪的先开枪……”
瞧瞧,我此刻正进行着多么严密的推理啊!我咬牙切齿,我上窜下跳,我揪掉了一根又一根胡须。
一般说来,当我正云遮雾罩地琢磨问题时,不使劲拍桌子模仿五级地震是不可能将我召回这个世界的。不过也有例外,比如现在——小梅推门进来了。这么说一点也不矛盾,因为一看见她那让人老想学坏的俏模样我的那颗二十九岁的男人心啊就仿佛地震般上上下下东摇西晃。
小梅看着我(上帝!你把这么漂亮的眼睛给了小梅难道不怕赫拉嫉妒?)说:“告诉你,本来你这儿我是不来的,也不知我爸为什么非要我到你这儿来‘学点东西’。学什么呀,我这个医生要是学了你那专门送人上绞架的本事不出医疗事故才怪。”
啊,我真想大声感谢可爱的局长大人,小老头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百倍。前三名警员都是独行其事,这是个教训。这才是小老头的最后一招呢。想想看,有这么一个让人心律不齐的小姐作伴,就算是封我做疯人国的国王我也不去得什么精神分裂。
“你在做什么呢?”小梅走到桌前拿起卷宗。
我陡然警醒到这是绝密的,忙伸手按住:“哎,别动。”
小梅受惊地抬起双眼,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快融化掉了,话到了嘴边也变了样:“这……案卷有点脏,我先拍拍灰你再看。”
小梅浅浅地笑了。
我突然想扇自己一记耳光,太没骨气了!可又想这也不能怪我,有二十来号人都明确表态要追小梅呢,一个人在只有二十分之一的机会时还能有我这么多骨气也够不容易了。
“这案子很难吧?”
我狡黠地看她一眼:“只比……追你要容易一丁点儿。”
小梅脸红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副羞涩的样儿,想当初我是一个何等洒脱的人物,也就是有次不留神看见她正脸红,结果便坠入无边情海至今不得超脱。不过她很快就恢复过来,没事般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接着干呢?”
我对她这种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有点恼恨,脱口便说道:“你要是指案子呢,我的回答是因为好奇,我想知道世上究竟有没有没人破得了的案子;你要是指我追你这件事呢,我的回答还是因为好奇,我想知道世上有没有没人追得上的女人。”
“你——”小梅显然是真生气了,她咬住下唇,我看出她在强忍着不哭。然后,她夺门而去。
“啪!”我真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我这是犯的哪门子倔啊!这么好的姑娘硬是被我气跑了,看来这辈子是没戏唱喽。
不过小梅这一走我倒是不敢回到那种折磨人的思考中去了。说实话,有一种称为“害怕”的小东西已经伴随着我对案子的深入而渐渐缠住了我的心灵。
既然不能乱想,我能做的事只能是见见当事人了。
陈文斌看上去要比照片上老一些,可能是由于几天没刮胡子吧。但也正因如此他显得更成熟,配合着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书卷味实在是俊气非凡令人心折。
“现在你的案子归我管,叫我韦警官就行了。”我自我介绍道。
他冷漠地看我一眼,似乎对这种频繁的人员更替已见惯不惊。
我决定给他一个下马威:“前几次的口供上你说自己是防卫,但你为什么事先在你的那把‘基因枪’存入了吴棱的基因信息?”
我料想这个问题一定会把人逼得手忙脚乱,起码也会露出点蛛丝马迹。哪知陈文斌想也没想便答道:“因为我知道吴棱已把我的基因信息输入了他的那把基因枪。”
这回轮到我傻眼了,不过我不死心:“那你知不知道吴棱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陈文斌摇摇头:“你应该知道他是我的老师,现在我仍在他指导下工作。”
“那么,可以谈谈你们用的武器吗?”
“怎么说呢?”陈文斌沉默一下,“大家都知道,世界上第一代电脑病毒其实是由当时的电脑专家创制的,并没有恶意,仅仅是一种工作之余的精神调剂。我和吴棱一直从事着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的‘人体阿波罗计划’,即将人类的基因图全部排列出来,总数达三十亿之多。成功之后,人类可以征服已知的绝大部分疾病。基因枪,仅仅是种副产品。”
“好吧,就问这些。”我站起身盯住他的眼睛,“有一点我必须强调,你们两人中总会有人是先开枪的。根据法律,这个人就是凶手。但严格说来,你们两人中没有一个人是因为受攻击而还击的防卫者。不过我是警官,无权修正法律,我只认定先开枪的人是凶手。如果这人是你,我只能说抱歉,如果是吴棱,你可算走运。”
陈文斌低声说:“我理解。不过现在我觉得已没必要和他计较了。”
走出收容所的时候我看见了漫天迷雾。
四.这个人快死了
我再次陷入混乱的思考之中。
不过要说一无所获那是很不确切的,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陈文斌撒了个很不起眼的谎。
翻开近年的科技刊物,可以看到吴棱和陈文斌的名字总是并列着出现在学术论文的署名处。问题就在这儿。吴棱有许多学生,如果是他在领导着研究工作,那么他应该有独立署名或是和其他学生(除陈文斌)联合署名的成果问世。还不清楚吗?我敢肯定这些成果的真正创建者是陈文斌,至少大部分功劳是他的,但他却说“我仍在他指导下工作”。
不要小看这个小地方,实际上我破的案件大都做得天衣无缝,从大处足下不了手的,只有在一些极微小的细节上才能撕开一道口子。比如这次吧,如果陈文斌坦然相告那些论文的实情,我的推测便会是三个:一,陈由于这种不公正的待遇而起杀心;三,吴由于嫉恨而起杀心;三,吴、陈两位联合起来给世界出道难题以满足科学家所常有的童心。
但陈文斌这么掩饰不迭,我的怀疑重点便集中到了第一个推测上。而且,我越想越觉得这点最可信。
但是,证据!千头万绪最终还得归结到一个问题上来,那就是“到底是谁先开枪”。不解答这个关键问题,我的一切行动、一切思考、一切心机都是可笑又无用的。而我恰恰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线索、疑点、未知,都化成了一个个形态古怪的符号在我的脑子里回旋飘荡,它们甚至跑到了我的身体之外,围着我发出叽叽吱吱的声音。它们在讥讽我,它们冲着我大笑……
很难说如果不是小梅恰好在此刻推门进来,我会不会象尼采那样在思考中疯狂。事后当我回想起这一幕时,心中还充满后怕。
“你怎么啦?”小梅使劲摇着我的肩。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陪着我,小梅。”我的声音近乎央求。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只好俯首贴耳地围着小梅转了,看来我是越来越没骨气哪。不过古人都说嘛……哎,想不起原话了……反正,那意思是象我这种人是难过美人关的。
现在该和吴棱打交道了。
我和小梅走进收容所时,吴棱正和一个年轻的女人谈天。他介绍后我才知道那是他的妻子林茹。虽然年龄相差有十多岁,但看得出他们是很融洽的。
“我想这件事里头有很大的误会。”吴棱说话的神态很“专业”,如果把他和一百个人混在一起让你选一个科学家出来,你一定会选他的。虽然不知为什么他显得比照片瘦了许多,但那股儒雅温和的前辈风范仍然使人如沐春风。他说话很快:“我那把枪里之所以存有陈文斌的基因信息只是因为我当时身边就只有这么几个人的基因图,我自己的基因图也存在那把枪里,只不过没处于第一发射位置而已。在太空列车上的事我想是走火了,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你有理由杀他,因为他已经超过了你。”我冷不防冒出一句。
出乎我意料的是吴棱似乎被刺伤了,他的脸涨得通红:“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从那些论文署名上这么推断的?我老实告诉你,那些论文的确是我指导陈文斌写的,你可以去查底稿和原始数据记录。我不过是有些偏袒他,但没想到你会拿这个来损毁我的人格。你,你必须收回这句话。”
他真的愤怒了,反正,凭这双眼睛我找不到一丝掺假的地方。难道我的猜想是错误的?
“别这样,注意身体。”林茹站起来扶住吴棱。我这才注意到林茹身上有种叫人说不出但却能清楚感到的韵致,她无疑称得上美丽,但却又不止于美丽,有一些说不上忧郁也说不上开朗的东西在她的美丽之外飞舞着,令她看起来有些幽邈,仿佛一支高山上的白合花。
吴棱看着林茹,爱意浓得几乎要从他眼中淌出来。他平静了。
“我想说声对不起。”我说,“但请相信我只是出于职业习惯才有此一问。我没有恶意。”
“算了。”吴棱摆摆手,“老实讲我根本不想接受这些调查。可惜我称不上原告,否则我会撤诉的。我妻子也是这个意思。我相信陈文斌不会害我的,这里头准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你应该查查。”
真叫我哭笑不得,他竟会猜疑我们搞错了,那些记录都摆在那儿呢。不过我不打算和他争,我告辞了,小梅自然跟着我。
我觉得自己一无所获,不过小梅倒是说出一件与案子没什么关系但却很重要的消息。她在走出收容所后对我说:“凭我刚才对吴棱的观察,我敢肯定他已经得了某种可怕的病。”
半小时后我便以警官的特殊身份从医院里查到了一份资料:在此次杀人案件发生前夕吴棱曾作过一次体检,他的确已身患绝症。换言之,这个人快死了!
五.我有的是时间
我敢说如果警员考察科的人突然走进我的办公室的话一定会赏我一副手铐,因为此刻小梅正象读言情小说一样捧着那些绝密的材料乱翻一气。我对她算是没辙了。
“干脆就判吴棱有罪算了,本来这件案子就破不了,少损失一个人才总是好的。对吧?”小梅突然抬起头发了一通妙论。
看着她那认真又调皮的样儿,我真想一口答应她。不过我还是板着脸说道:“哪儿能呢?法律是要讲公正的。”
“我不就是想少点牺牲嘛,这么凶!”小梅边说边低下头看“言情”,“想想吴棱也很让人同情,除了我们还没人知道他的情况呢。”
“是挺可怜的。”
“哎,等等!”小梅突然叫起来,“刚才我说什么啦?”
“刚才?你不是说没人知道吴棱生病了吗?”
“不对,你看这儿记录着:陈斌说‘……我觉得已没必要和他计较了’。想想看,这句话无意中不是表明陈文斌可能已知道吴棱的病情了吗?”
太对了! 应该是这样。稍微懂点语言心理学的人都能看出这层意思,何况我这个心理学硕士。他怎么会知道?即便是吴棱本人也还蒙在鼓里啊。
凭经验我已知道,这个最新的发现解救不了我,因为它使得形势更复杂了。
窗外的黑暗已渐渐成形,而我已没有方向,所剩的只有直觉,实际上我也只能*直觉了。我并不认为直觉是什么肤浅的东西,相反,我认为直觉其实是人从万千繁复的事物、起伏跌宕的成败,以及时间和经验中磨炼出来的一种能力,它往往指引人们超越过程直达真相本身。当然,也有搞错的时候。而在这件案子里我有着很强的直觉,我真的认为陈文斌就是那个先开枪的人。但是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涉及动机和根源时,我的直觉只告诉我一片空白。
不过我不着急,局长不是说这案子要一百年后才能破吗?我有的是时间。
六.好象可以了
一个人的确不能过于乐观,尤其当你的同伴是一个女人的时候。
推开办公室的门我吓了一大跳,几十个话筒象是几十把争抢烤肉的*子一样伸到了我面前。
“请问……”请谈谈……”请说一下……”
“小——梅!”我大吼一声,全场为之一静。
“你,叫我?”小梅一脸得意地从记者堆里钻了出来。
“是你干的?你给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是想帮你扬名嘛!我也就稍稍透露了点这件案子的奇怪之处,这样记者才有兴趣呀。”
老天!这个小梅把我害惨了!这件案子之所以被列为绝密就是因为它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件可以让凶手正大光明地逃脱制裁的案子,现在这么一股脑儿宣扬出去而我最终又无法破案的话,不知会诱发产生多少起类似的案件。社会,毕竟还远未获得真正的安宁与完美。
“滚!统统滚出去!”我暴跳如雷。
记者们个个面有愠色地走了,我敢打赌明天就会有传票召我去法院接受“妨碍新闻自由”的控告。
小梅走到我身边,仰起脸怯生生地问道:“你没包括我吧?”
我一下感到男人的骨气都回到了我身上,我用更高的声调吼道:“你也滚!”
小梅不“滚”,她猛地扑到我怀里,低声说:“对不起。”
压力增大了。消息泄漏出去后,民众的反应极为强烈,他们对一向视为护身符的法律产生了怀疑,很多人已不敢出门。
此刻,我一筹莫展地傻坐在办公室里,两把基因枪摆在我面前的桌上,旁边是从枪内存贮器中提取出来的基因图,分别是陈文斌和吴棱的。这些就是我所取得的全部证据了,可我根本就不知道它们能证明什么。
该怎么办,眼看就快天下大乱了。局长一天十次打电话来询问进展,他也一定被逼得焦头烂额。可我又能做什么,我只能坐在比我还高一个头的案卷中间傻乎乎地看着天书一样的基因图发呆!
大脑中是浆糊般的一团,我奋力使用这团浆糊进行着所谓的思考。所有的记录闪烁着划过脑海……我感到了一个亮点,亮点在扩大,然后……
我猛然站起身,对小梅说:“好象可以了。”
七、他一下子捂住了脸
几天不见,陈文斌憔悴了许多,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小梅以及林茹。本来吴棱该来的,但他感到身体很不适。
“我不妨直说吧。”我先开口,“陈文斌,我有理由指控你犯有谋杀罪。”
“你不用吓我,虽说我是搞基因工程的,但象相对论这种基础理论我自认不比你懂得少。”
我没说话,只递给他两张叠合在一起的胶片:“这是你和吴棱的基因图,这里还有一架功能强大的电子显微镜,你自己看吧。”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脸上显出惊异的神色。
“奇怪吗?其实想想就很平常。你告诉我人类基因的组合有三十亿种之多,但我想你该知道,现在世界人口有六十亿,从概率上讲,两个人具有极其相似的基因排列是必然的。很巧,你恰好和吴棱是这样的两个人。”
“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别忘了,你用的是基因枪,是根据基因来确定并攻击目标的。不错,由于你在时间上的安排使得太空列车和隧道里的记录产生了矛盾,但矛盾的前提是我们认为你们两个人都开了枪。然而,从你们具有极其相似的基因排列来看,你们当中只有一个人开了枪,发出的基因慢波分成两股分别击中自己和对方。如果两人都开枪,则必然每人会中两枪,这与实际情况是不符的,而在只有一人开枪的情况下一切就简单多了。不必再考虑隧道里的记录。这时,那个开枪的人必定先中枪,因为他离枪近。列车上的记录表明,你,就是这个开枪的人!”
陈文斌完全呆住了,他的嘴唇翕动着,汗珠从他白晳的额头上淌下来,他恐怕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败在这样一条“天然”的线索上。他的眼中一片无助,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男人会有这种眼神,那完全是一种——崩溃。
我紧盯着他:“还有几个问题我看倒值得一问。你没能杀死吴棱是因为输入的基因信息中有错误,当然,如果没这错误你们俩多半都死了,但你是专家不该出错。还有,你……”
“不要废话了!”陈文斌粗暴地打断我,他的眼中恨意毕现,“反正我失败了,我认命。我只恨自己没能除掉吴棱这个老家伙,他总以前辈自居,压制我的才能,有他在我永远也出不了头的。我早就想杀他了……”
陈文斌滔滔不绝地说着,一种悲哀而激昂的神色在他脸上浮动。我知道我这时应该再告诉他一句话,但我不知道也不敢猜想他听了这句话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但是我必须说,我说:“你不必再帮她了。”
他一下子捂住了脸。
八、她仿佛睡着了
“早在我发现基因枪中的基因信息存在错误时,我就开始怀疑是否存在一个被我们忽略了的人,而当我见到吴棱对待你的特殊态度时,我更猜想到这个人必定与你和他都有着某种关系。我想你也感受到了,吴棱对你有种由嫉恨、内疚、赎罪等等混合而成的复杂情感,他对你过份的提携和偏袒正是这种情感的表露。他的地位崇高,经济富有,又指导着你的工作,要说欠情也该是你欠他的。于是,我只能想到感情了。”
“不,你是在胡说!”陈文斌叫起来,脸色如纸,”你们不是已经找到凶手了吗?就是我呀,我都承认!是我,是我啊!”
“别说了,文斌。”林茹的声音如风铃般悦耳,她看着我,“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枪里的基因信息也是我输入的,我是真正的凶手。”
“不是的,你不是的。”陈文斌一把握住她的手使劲地晃动,“我不都承认了吗?不关你的事,你别傻了!”
泪水从林茹的眼中漫了出来,她无声地摇着头,满头秀发飘扬:“你不是,你只是被我利用的,依照法律你的罪很轻。本来,我以为从此可以陪伴你了,可是……”
林茹把手伸给我,我给她带上了手铐。她的眼光一片迷茫:“我失败了。不过,我想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
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在百合花盛开的季节里不期而遇,之后,他们平静地相爱了,花海里撒下了他们无数幸福的痴语。后来有一天,他们看到了他们自己的基因结构图,那是个非常残酷的现实——他们俩各自带有一种导致可怕疾病的隐性遗传基因,换言之,他们如果结合必将导致后代的夭亡。正如二十世纪的人们禁止近亲结合一样,现在的法律也禁止这种不健康的婚姻。这对可怜的有情人除了在抱头痛哭之后分手以外,又能有什么选择!
我楞立着,这个故事让我感到深深的难过。命运之神啊!你为什么总喜欢破坏人世间的完美?
小梅已泣不成声。
“如果一切真是命运的安排我也没什么可说。”林茹接着讲道,“可是,三年后我才在一次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现我和文斌的基因根本就没有冲突,以前我们看到的全是假的。但这时我已为人妻,而我的丈夫就是欺骗了我们的人。”
我一切都明白了。
“从小,我就听人说我很美,那时我最喜欢听这个。可是,要是我那时能知道我的不幸正是因为我的美丽的话,我情愿老天给我一副平庸的容貌。那样,我就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不被打扰地度过一生……”
“啊,她晕过去了。”小梅惊呼道。
林茹脸上恬静如水,她仿佛睡着了。
九、夕阳醉了
是交差的时候了,调查记录以及口供就在我手中的这张小小的磁盘上。
“刚才有个电话打过来,说是吴棱已经病重死了。”小梅很恭敬地向我报告。
我叹口气:“要是他的病早些查出来可能就不会有这件案子了。”
小梅想了一下,突然抬头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如果这件案子真象原先认为的是两个人互相射击,你能破得了吗?”
“你的眼睛真好看。”
小梅脸红了:“我在问你呢,不许乱说。”
“好吧,我回答你。我想我能破。”
小梅睁大了双眼:“能破?别吹牛了,不是说从理论上讲是破不了的吗?”
“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陈文斌和吴棱的基因枪都是发射了的;第二,我给陈文斌看的两张基因图其实都是他自己的,只在其中一张上做了很小的改动。我已经证实了他从未见过吴棱的基因图……”
“原来你是用的计啊!而这件案子本来就是从理论上讲破不了的那种。”
“我用的是智慧。”我郑重其事地纠正道,“我觉得无论科技发展到哪一步,人的智慧始终是最可贵的,也是不可战胜的。不过话说回来,单凭智慧也还不够。因为我们的世界是人的世界,了解人的情感也是不可少的。比如我就用了一个险招。不知你想到没有,其实陈文斌只要多想想就不会中计了。你看,如果他真的和吴棱基因相同,而吴棱的那支基因枪的发射时间又是他事先调定的,那么吴棱的枪会在两秒之后分别给他们两人补上一枪,而这是违反了实际的。当时陈文斌一定也快要想到这点了,所以我赶紧抛出几个微妙的问题暗示林茹就要被牵扯进来了,于是陈文斌便毫无选择地承认了一切。我这么做似乎有欠光明,但为了破案也是不得已。”
小梅似乎也有所感触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用一种神秘兮兮的口气说道:“但你不觉得自己这次有点智慧得过头了吗?”
我愕然了。
“如果你不是挖空心思来破这件案子,过不了多久陈文斌和林茹就能开始一种新的生活,真正该受惩罚的吴棱也死了。你不认为自己完全是破了一个不该破的案子吗?”
小梅的话其实恰好说在了我的心坎上。我现在已有点后悔自己聪明过份了,而且我敢说天底下也不会有人愿意我破这件案子。
“但这个怎么办?”我指指手中的磁盘。
小梅一把夺过去,再一扬手,磁盘晃晃悠悠地掉进了窗外的小河里,转眼便无影无踪了。是的,应该这样,就让这个不美好的真相在美好的大自然中消亡吧。
“只好对外宣布说本案因为技术性问题而无法破获了。只要不泄露基因枪的秘密,想来也没人能再用这种手段来犯罪。不过,这样一来我在人们心中就成为一个无能的警官了,你还要我吗?”
小梅嗯地一声,早已偎入我的怀中,声音轻得几乎不能听见:“反正,在我心中你是最棒的。”
“最棒的什么?”我不放过她,“警官还是恋人?”
小梅不说话,却忽地在我的腮帮上亲了一下。
夕阳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