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自泉没有立时回答,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我不知道,老实说,要我和你
承认一只狐狸成了精,会变成一个美丽的女人,是十分困难的。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宝
狐是甚么,但是我绝不在乎。因为我爱她,和她在一起,我的生命才有意义,在这样的
情形之下,我为甚么要去在乎她是甚么呢?”
原振侠感到有点热血沸腾──冷自泉一直到现在,仍然说得如此坚决,可知他当时
,对宝狐的爱,是如何之深!
冷自泉又叹了一声:“不过可惜的是,我父亲和二叔他们绝不明白这一点。在我未
曾参加那个就职典礼之后,他们又生气,不知想了多少办法,真的连江西龙虎山,张天
师的嫡传弟子都请了来!”
原振侠也忍不住在心中低叹了一声:和尚道士和妖精的大斗法,这听来实在太不真
实了!可是,那却又实实在在,是发生在冷自泉身上的事!
冷府中翻天覆地闹了大半年,真的连江西龙虎山,专门降妖的张天师的后代都请来
了。但是,结果完全一样,一进了院子,张天师也迷了路,不论他如何念咒画符,只是
团团乱转。好不容易全身而退,没有办法,就在院子外筑坛作法。冷大老爷和冷二老爷
亲自上香,望张天师在天之灵,大显神威,把狐狸精驱除出去。
可是又过了一个多月,张天师一样无功而退。再接下来的几个月,有时,可以看到
冷自泉在花园之中,满脸欢乐地走著,他的形态举止,都表示他的身边,有一个他极爱
的人在,但就是甚么也看不见。而更多的时间,冷自泉根本在屋中不出来。
两老在看到冷自泉的时候,看到他精神焕发,并不像是传说中被狐狸精迷住之后,
一天瘦似一天,终于一命呜呼的样子,总算略微放心了些。
而这时,已过去了将近一年了。虽然严厉的命令,绝对不准任何人泄露任何消息,
只说冷自泉是到外洋去考察去了。但是纸包不住火,总有一点消息传了出去,窃窃私议
是免不了的。
在一年多一点之后的一个晚上,冷大老爷和冷二老爷正在书房中愁脸相对。因为这
一年来,他们把一大半时间心血,放在冷自泉的身上,他们的政敌已趁机崛起,而且,
局面已不可控制了!两兄弟除了相对叹气之外,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管家走了进来,禀报道:“两位老爷,外面有两个人,一定要见两位老
爷!”
二老爷首先一拍桌子:“混帐,撵出去算了!”
管家欲语又止──这时正是隆冬,书房装设著西洋运来的电暖炉,外面大雪才止,
冰天雪地,书房中温暖如春,两位老爷只穿著夹袍子。管家却是才从外面进来,身上是
厚厚的棉袍,一来是由于书房中热,二来是由于二老爷发了脾气,管家的鼻端,已沁出
了汗珠来。
大老爷看出管家有话想说,虽然神情很不耐烦,但还是作了一个手势,令他说下去
。
管家一面抹汗,一面道:“那两个人……看来是异人,外面滴水成冰,那么凛冽的
北风,可是那两个人,只是穿了一件单衫!”
两位老爷一听,心中陡然动了一动,管家又道:“其中一位异人,还说甚么宅子妖
气冲天,非他们不能解救!”
管家的这句话,令得两人心头怦怦乱跳──冷自泉的事,如同一根尖刺一样,横亘
在他们心里,已经一年多了。不知请了多少人,白花花的银洋,也不知花了多少出去,
这两个异人,是不是真的救星呢?
两位老爷一叠声地道:“请,快请!”
一面说著,他们已一起站立起来,准备到书房门口,去恭迎异人。因为在传说中,
这类解救苦困,降妖伏精的异人,多半是天上的真仙下凡。说不定是八仙中的吕纯阳、
铁拐李,或者是太白金星、齐天大圣、梨山老母、善才童子,那是不能得罪的!
就在这时候,在冷自泉的卧室之中,冷自泉还是沉浸在他甜腻如蜜的幸福之中。
房里生了一盆熊熊的炭火,宝狐穿著一套湖绿色的短袄,赤著白玉一样的脚,用春
葱一样的手指,握象牙笔管,磨著宋朝的古墨,摊开洁白的宣纸,正在用赵孟畹淖痔潼br>,写著昨夜大雪纷飞之中,他们两人联句的诗。
冷自泉在她的对面,手撑著头,痴痴地望著她,望著宝狐万看不厌的脸。
这一年多,对冷自泉来说,就只像是一天一样。天是怎么亮的,怎么黑的,他都不
去注意,他只是欣赏著宝狐。
他可以捧著宝狐的一只手,先抚弄著她的手指,再沿著手指轻抚上去,到手背,手
腕……宝狐柔润的肌肤,非但给他以男性感觉上的刺激,也令得他产生莫名的满足舒适
感。单是这样,他就可以在不知不觉间过上半天。
而他和宝狐的欢愉,每一分,每一刻,都有新的感受,每一次都是那样酣畅。那种
不可遏止的、爆炸的欢乐,令得冷自泉再也不想其他任何事!
这时,他看著宝狐写字。赵孟畹淖痔灞揪褪?秩崦模?诒??氖窒滦蠢矗??橇鳇br>动如水,秀丽绝伦。
突然之间,宝狐的手忽然震动了一下,以致令得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杠子来。
冷自泉呆了一呆,看到宝狐抬起了头,现出了一种害怕的神色来。
只有在第一次,在那个亭子中,他初见宝狐之际,宝狐在那只沙皮狗的攻击下,才
出现过这种神色。
冷自泉吃了一惊,连忙伸过手去,按住了她的手──发现宝狐的手是冰凉的。他急
忙问道:“宝狐,怎么啦?”
宝狐放下了笔,微微喘著气,她显然是竭力在掩饰著自己心中的惊恐。这种情形,
使冷自泉更加焦急,他还没有再说甚么,宝狐的声音,甚至在微微发颤:“抱……我,
抱著我!”
冷自泉忙过去,把宝狐抱著,紧紧抱著,又拉了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宝狐倚
在冷自泉的怀中,看起来像是比较好了些。冷自泉一再催问,她叹了一声,缓缓摇著头
:“没有甚么,我……忽然有点不舒服!”
冷自泉立时道:“宝狐,我以为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事情隐瞒著的了!”
宝狐抬起头来,大而明亮的眼睛之中,充满了深情,望向冷自泉。她又叹了一声:
“我一直在担心著的事发生了!”
冷自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捧起了宝狐的脸:“你放心,有我在!”
宝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凄迷:“我知道,我知道你会保护我──”
她讲到这里,双眉向上扬了一扬,现出极有信心的神情来:“因为我知道你爱我,
会为我做任何事!”
冷自泉在她的脸上,急速地亲吻著:“是!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宝狐笑了起来,她笑得那么甜,那么平静:“只要是这样,我就有可能度得过难关
!”
冷自泉又担心起来:“只是有可能?”
宝狐抬起头来,向上凝望著,看她的样子像是在沉思,但实在无法知道她在想些甚
么。过了好一会,她才道:“是的,只是有可能!”
冷自泉的心中十分焦急,而且充满了疑团。他根本不知道宝狐所害怕的是甚么,也
不知道他要如何应付,但是他却没有问。
因为在这一年多来,他已经深知宝狐是有“法力”的。宝狐的“法力”,甚至是不
可思议、不可解释的,比起宝狐来,他根本不算甚么。他不知道这样法力高强的宝狐,
何以会需要他的保护,他知道的是,他根本不必出甚么主意,宝狐自然会教他怎么做。
他望著宝狐,宝狐的声音十分低:“来了!他们来了!他们终于找到我了!”
就在这时候,两位冷老爷,也在书房的门口,迎进了那两个“异人”。
当管家带著那两个人进来时,冷大老爷和冷二老爷一看之下,心中不禁又是失望。
当他们在等待的时候,两个人都想像“异人”一定是童颜鹤发,满面红光,和常人
完全不同的。可是,跟在管家后面进来的两个人,却普通得再普通也没有。这种人,一
天之内,不知道可以在街上遇到多少个!
所不同于常人的是,隆冬腊月的天气,这两个人只穿了一件灰布长衫,但他们却又
丝毫没有觉得寒冷的神态。
冷大老爷把两人让进去,忍住了心中的失望,吩咐沏茶待客。那两个人也不客气,
坐了下来,一个较胖的道:“府上闹妖精已经有多久了?”
他一开口就这样问,倒令得两位冷老爷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们互望了一眼。冷二
老爷对那次盛大宴会的日子,是记得很清楚的,他把日子说了出来:“就是那天晚上开
始的。”
两个“异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从怀中取出了一只扁平的盒子来,打开。由于
盒盖是向外打开的,所以两位冷老爷看不清盒中有甚么东西,只看到两人一起向盒中望
著。胖的那个道:“嗯,他曾在中途停留了不少地方,不然就不会那么迟才到这里!”
另一个道:“不错,他还破坏了不少追踪的设备!”
冷二老爷心急,忍不住问:“两位在说甚么啊?”
那个人收起了那扁平的盒子,问:“情形怎样,请你们详细告诉我!”
冷大老爷叹了一声:“那狐狸精,看来是幻化成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那两人怔了一怔,齐声道:“狐狸精,那是甚么意思?”
两位冷老爷陡然一呆,不禁感到了一阵凉意──那两个“异人”,连甚么是狐狸精
都不知道,如何能捉妖?一时之间,他们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
而那两个“异人”在一问之后,翻眼向上,像是在思索著甚么。没有多久,两人又
齐声道:“我们知道了,请放心,我们会把他带走!”
两位冷老爷将信将疑,在还想问甚么间,突然看到那两个“异人”的神情十分不对
头,他们还坐著,睁大眼,可是一动也不动,一点声音也没有。两人盯著“异人”,看
了好几分钟,二老爷忍不住,伸手去探了探其中一个的鼻息。
二老爷明知这样做,十分不礼貌,可能会得罪了异人。但是那两个异人的神态如此
怪诞,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使他忍不住要那样做。
一探之下,那异人倒还有气息,只是相当微弱。两人正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忽然
听得外面,风声大作──寒冬的晚上,北风本来十分劲疾,可是这时外面传来的风声,
简直是在呼啸,发出尖锐的声响。然而,又是只有声响传来,实际上却又感不到风势的
强劲。
两人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二老爷叫了一声:“来人!”
在外面的卫士,立时奔了进来,大老爷忙吩咐:“到少爷住的那个院子去看看,立
刻回来报告!”
两个卫士答应著,奔了出去。当他们来到冷自泉住的那个院子外面的时候,那种像
是风声一样的尖锐呼啸声,听来更是惊人,简直震耳欲聋,可是除了有尖啸声之外,一
切却全又那么平静。
两个卫士都知道这院子“闹妖精”,所以一来到院子外,就有点战战兢兢,互相靠
在一起。陡然之间,尖锐的声音停止,一切像是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们当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不但他们不知道,连冷自泉也不知道。
冷自泉只是紧抱著宝狐,当尖锐的呼啸声突然传来之际,宝狐急急地道:“你甚么
都不用管,只管抱著我。集中你的精神,甚么都别想,只要想你要保护我,不能失去我
!”
冷自泉看出事态十分严重,所以他立时点著头,一面紧紧抱著宝狐,一面闭上眼,
心中只想著一点: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叫宝狐离开我,我要尽一切力量保护她!
当他集中精神在这样想的时候,尖锐的声响,也彷彿减弱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忽
然一切全静了下来,他立时睁开眼,宝狐还在他的怀中,只是看来,神情有点惘然。
冷自泉忙问:“发生了甚么事?刚才那种尖锐的风声是……哪来的?”
宝狐娇笑了一下:“别问了,问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在冷自泉的怀中,她的身子轻轻摇动著,眉梢眼角,突然娇艳起来,凑向冷自泉的
耳际,低声讲了一句话。这句话没有讲完,她的脸,早已红了起来。这种情景,足以使
冷自泉忘记一切!
在书房中,两个“异人”像是大梦初醒一样,霍地站了起来。他们刚才一动都不动
,这时陡然站起,突兀之极,令两位冷老爷吓了一跳。
冷二老爷问:“妖精……已驱走了?”
那个较胖的异人摇头:“没有,这次我们没有成功,三天之后再来!”
另一个道:“当我们再来的时候,请尽量给我们一切行事的方便!”
两位冷老爷十分失望,可是看“异人”的神情,对于三天之后再来,却又充满了把
握,所以还是客客气气,把他们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