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一张这样的椅子存在──这张椅子是不是有那种灵异的力量,或许还可以怀
疑,但是有过这样的一张椅子,那是毫无疑问的事。
这张椅子,是不是就是沙尔贡二世的宫殿中的宝座?那是一张镶满了黄金和宝石的
皇帝宝座,在沙尔贡二世王宫的壁画之中,有多处地方出现过这张宝座。
沙尔贡王宫,是在十九世纪中叶就被考古家发现的,整座宫殿被发掘出来时,还相
当完整。尤其是大小宫殿的壁上,都有著浅刻的壁画,记载著君主的宫廷生活、狩猎行
动和军事行动等等,自然在刻画中,也曾出现君主的宝座。
是不是那张椅子,就是宝座?如果不是,那么,这张椅子,是不是也曾在壁画中出
现过?
汉烈米一想到这里,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把黄绢吓了一跳
,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但是她立时在汉烈米的神情上可以知道,这位考古大师,一定
是在突然之间,想到些甚么了。
所以,黄绢并不去打扰他,只是看著汉烈米扑向一个大书架去。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后,是立时到考古队的工作地点去找汉烈米的,所以他们是在
汉烈米的工作室中见面。汉烈米这时的行动,真是“摸”向那个书架的,他很快就从书
架上,取下几本厚厚的、巨大的画册来,捧著,放在一张桌子上。然后作了一个手势,
示意黄绢过来。
黄绢已经看到,那几本又厚又大的画册的封面上,有著“沙尔贡二世王宫壁刻画之
临摹”的字样。
汉烈米先把手按在那些画册上:“这是十九世纪中叶,王宫被发现之后,当时考古
学家的心血结晶。他们把王宫每一个角落上,所刻的壁画,全都临摹了下来。有的完整
,有的残缺不齐──”
黄绢在这时候,已经知道汉烈米的目的了。她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欢呼声:
“你希望在那些壁画之中,找出那张椅子来!”
汉烈米一挥手,手指相叩,发出了“的”的一声响:“来,我们一起找,别错过任
何有椅子的部分!”
画册一共有四册,汉烈米分了两册给黄绢。两个人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一看到
画中有椅子的,两人就互相研究。
画册中临摹下来的宫殿壁画之中,有椅子的部分,还真不少。出现次数最多的,自
然是大殿上的那张宝座。汉烈米指著宝座,用询问的眼色,望向黄绢。
黄绢摇头:“我想不是那宝座。因为若果是,当时德亚武士,可以轻而易举,制造
一张同样的,而把宝座换走,不必再等君主死了之后,到陵墓中去偷盗。”
汉烈米同意黄绢的分析:“那么,这张椅子,就有可能是画中出现过的任何一张!
”
黄绢思索著:“也可能根本未在画中出现──我想,德亚一定不知道他应该向那一
张椅子下手,所以,除非等君主死了之后,才能确定。沙尔贡二世的葬礼,当然隆重得
很,德亚也没有机会下手。当时,人人都不知道,何以君主坚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
只有德亚武士知道。沙尔贡二世一定是在临死之前,才指出了他要坐在那一张椅子上,
德亚当时如果在,他也直到那时,才知道他要弄到手的椅子是哪一张!”
汉烈米又找到了两幅画,是君主坐在椅子上的。一幅,看来威武的君主,坐在一张
巨大的,看来是用织锦铺面的椅子之上,而另一幅,君主坐在一张样子看来十分奇怪的
椅子上。汉烈米盯著那幅画,现出了十分迷惑的神情来,不住地摇著头。
黄绢一看到汉烈米的这种神情,也忙去看那幅画,她却看不出有甚么特异之处。画
上,君主──显然是沙尔贡二世,坐在一张椅子上,没有别的背景。那张椅子的形制,
相当奇特,最奇特之处,是那张椅子只有一只椅脚。
独一的一只椅脚,在椅子的正中,看起来相当细,椅子的椅背和扶手,一样高低,
是一个半圆形。这样的椅子,看起来绝不会是一张舒服的椅子。
黄绢正想开口问,汉烈米已经叫了起来:“猪!我真是一只猪,我以前竟然没有注
意到这张椅子!你看看,这张椅子的形制,绝对和亚述人的文化、生活习惯无关,一定
就是这张椅子!”
黄绢的声音,甚至有点发颤:“你肯定?”
汉烈米用力点头:“绝对肯定!一只脚的椅子,在现代是常见的,那要经过力学的
计算,古代人做不到。而且,椅脚是用甚么材料制造的呢?一定要相当坚硬的金属才行
,古代没有那么高明的冶金术──”
他讲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其实,只要一点,就可以肯定这张椅子,就是我们
要找的那张了。你看,这张独脚椅子的椅脚,是有一部分插在地上的。”
黄绢“啊”地一声:“对了,那石台上的小圆孔!那个小圆孔,就是要来插椅脚用
的──沙尔贡二世的遗体,就坐在这张独脚椅子之上!”
汉烈米点头点得更用力,黄绢又道:“在沙尔贡二世下葬之后不久,德亚武士就和
记录师一起偷进了陵墓。假设是:德亚武士得到了那张椅子,但是却把记录师杀死在陵
墓之中。”
汉烈米想了一想,在同意黄绢的假设之后,又补充了几句:“两千七百多年之前的
一桩丑恶的盗窃和谋杀事件,真相和我们的分析,绝不会相去太远!”
有了这样的分析,而且,也肯定了那张“来自天庭,天神所赐”的椅子的形状,这
是令人感到极其兴奋的重大发现。
可是很快地,黄绢就感到,事情实在没有甚么值得令人兴奋之处。知道了一切,就
算假设的经过就是事实,那又有甚么用?
重要的是,这张椅子以后的下落怎样了?
德亚武士得到了这张椅子,他是不是后来成了有权有势的君主?在他之后,那张椅
子,又落在谁的手里?现在,这张椅子在哪里?
当黄绢提出了这一连串的问题之际,汉烈米博士,这个伟大的考古学家的神情,就
像是全然未曾温习过书本,而被老师叫上去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样,张大了口,一个字
也答不上来。
黄绢叹了一口气:“博士,我知道是困难,极度地困难,几乎没有可能。但尽量再
努力一下,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开始了,是不是?”
汉烈米只好神情苦涩地点著头。他果然在努力,又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各种各
样的文献、记录、图片之中,企图找寻这张椅子的下落。可是,那毕竟是两千七百多年
之前的事了!
要找寻两千七百多年之前失窃的一张椅子的下落,真的,只怕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因为不但需要解开空间的谜,也要解开时间的谜,要在立体之中摸索,而不是在平面
上摸索!
汉烈米进一步的研究,可说是一点结果也没有,他已经决定放弃了!
汉烈米在飞机上,向原振侠详细叙述著事情的经过。原振侠在开始的时候,并没有
多大的兴趣,但是,越来越被他的叙述吸引。
原振侠完全可以了解黄绢的心情。黄绢之所以想得到那张“来自天庭,天神所赐”
的椅子,是想藉此获得她想要得到的君主的权力。
原振侠当然不相信,一张椅子会有这种灵异的力量。所以,汉烈米一再强调:“我
对你讲的一切,全是极度机密。黄将军特许我告诉你,可是你千万别再对任何人说起这
件事!”
原振侠并不觉得事情真是如何严重,他甚至开玩笑似地说:“是不是也像古代的记
录师那样,由于我已经知道了秘密,要把我杀了,好使秘密不外泄?”
汉烈米苦笑了一下:“原医生,你的话,一点也不幽默!”
原振侠又替自己和汉烈米斟了酒,然后说:“我一点也看不出为甚么要我去?我去
了又有甚么用?我对于考古学,可以说一无所知!”
汉烈米沉吟了一下,才道:“在我已决定放弃的那天晚上,又有了些新的发现。”
原振侠打趣地问:“找到那张椅子了?”
汉烈米却认真地回答:“可以这样说!”
原振侠陡地一怔,忘了自己是在飞机的机舱之中,一下子陡然站了起来,惊讶莫名
:“怎么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
汉烈米吸了一口气:“找到了椅子的下落,并不是循著两千七百多年前,仅有的线
索追寻下去的结果,而是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
原振侠重又坐了下来,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失声道:“别告诉我,那张天神所赐
的椅子,是在那个古董商南越的手中!”
汉烈米看了原振侠半晌,才叹了一声:“我正是想那样说!”
原振侠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不是太巧了吗?”
汉烈米瞪著眼:“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由于巧合才能继续发展下去的。自然也有更
多的事,是由于没有巧合,所以就没有了下文。”
原振侠仍然充满了疑惑,望著汉烈米。汉烈米苦笑了一下:“由于黄将军保密的措
施极严,很引起了学术界的不满。不久之前,在纽约召开了一个会议,一定要我去出席
,解释一下这种情形──”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我们考古学家认为,任何考古学上的发现,都是属于全
人类的,没有甚么人可以独占成果。”
原振侠苦笑著:“你试试和任何一位将军去讲你们的观点,除非你手上,也有足够
的军事力量!”
汉烈米的神情也十分苦涩:“是啊,配备精良的武装部队,守住了陵墓,所有的经
费,又是他们拿出来的,我们考古学家学术上的信念,在强权和金钱之前,简直甚么也
不值!”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世事本来就是这样的,别发牢骚了。说说是甚么样的巧合,
使你找到了那张天神所赐的椅子的?”
汉烈米又呷了一口酒:“在那次会议上,我约略解释了几句。会议通过了一封抗议
性的通电,发给卡尔斯将军,那封通电,自然没有下文。在会议过程中,有好几次私下
闲谈的机会,一位姓符的中国学者,像讲笑话一样,讲了他不久之前,参与了一幢古旧
建筑物中去寻找宝藏的事。当他讲到了经过千辛万苦,只找到了一张椅子时,我整个人
都傻掉了!”
他接著,又把如何在那巨宅之中,发现椅子的经过,向原振侠讲了一遍。
汉烈米虽然是在转述这件事的经过,但由于当时,他一听到了在一幢有数百年历史
的巨宅,一个处于巨宅内十分隐秘的空间之中,发现了一张椅子的那件事之后,有了异
样的感觉,所以他立时询问,问得十分详细。
再加上那位姓符的学者,正是巨宅最早主人的后代。在“寻宝”的过程之中,由于
他是考古学家,所以也担任著相当重要的角色,对于整个在后来被当作是一出闹剧的寻
宝工作的来龙去脉,知道得十分详细。所以把一切经过,全告诉了汉烈米,因而汉烈米
的转述,也来得十分详尽。
当时,那位符先生,对汉烈米博士这样著名的考古学权威,会对这件事情感到兴趣
,也觉得十分诧异。他在讲述了经过之后,曾问:“博士,想不到你对中国古代的事,
也有这样深刻的认识!”
汉烈米有意规避著:“不,我只不过是有兴趣而已。对于你所说,你的祖上,服务
于一个想争夺皇位的王子府中那段历史,我就不是很清楚!”
那位符先生心中倒颇以为然──一个考古学家,历史知识再渊博,也不可能对世界
各国的历史事件,都一清二楚的,通常来说,都各有各的专门研究范围和课题。宁王朱
宸濠起兵造反,在中国历史上,只不过是一件小事,汉烈米的知识再渊博,也不一定会
知道其间的详情。
汉烈米当时又问:“符先生,那张被收藏得如此妥密的椅子,你见过没有?”
那位符先生笑道:“当然见过,我还曾把它举起来,远远地抛开去!”
汉烈米在当时,听了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他奇特的反应,
却未被人注意。
汉烈米接著带点责备地问:“你们,你,难道一点也没有想到,这张椅子被收藏得
这样秘密,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位符先生笑道:“谁知道当初造这房子的人,打的是甚么主意?那张椅子,绝不
是甚么宝物,这可以肯定,可能只是由于当时的某种古怪的信仰,所以才放在那里的。
”
汉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他又装著不经意的神态,问了那张椅子的形状之后,
他几乎已可以肯定那张椅子,就是他所要找的那张了!当然,对于何以亚述帝国沙尔贡
二世陵墓中的一张神秘椅子,会在中国建于明朝的一所古宅之中发现,他还是一无所知
。
经过情形如何,汉烈米博士一无所知,但是他已经绝对可以肯定,这就是他要找的
那张椅子!
所以,尽管他竭力掩饰著自己心情的激动,他的声音听来还是有点发颤。以致和他
对话的那位符先生关心地问:“博士,你不舒服?”
汉烈米连声道:“不,不,我从来没有那么好过。请问,这张椅子现在在哪里?”
那位符先生呆了一呆:“那……不能确定,整所巨宅,卖给了一个叫南越的古董商
人,连宅子中的一切垃圾,一起卖给他的。听说这位古董商人很爱惜古物,可能还在他
那里吧!”
汉烈米的心跳得很剧烈。从那张椅子被人从沙尔贡二世的陵墓中偷出去,到现在又
有了这张椅子的消息,其间隔了两千七百多年。不论这张椅子现在在甚么地方,再要找
它的下落,总不再是那样虚无飘渺了吧?
他在离开纽约之后,立时和黄绢联络,把自己偶然的发现,告诉了黄绢。
黄绢兴奋莫名,不住地挥著手:“太好了,博士,既然这张灵椅,就在最近出现过
,那么,就由我来找寻它的下落吧!”
汉烈米有如释重负之感,他立时问:“那么关于沙尔贡二世陵墓的发现,是不是可
以公开了?”
黄绢侧著头,想了一想。当她这样的时候,她的一头长发,就像黑色的缎子组成的
瀑布一样,轻柔地向下泻著,看来极其动人。
她只想了极短的时间,就摇了摇头:“不,其间还有许多疑问未曾解开,而且关于
那张神奇的椅子,我不想另外有人知道!”
汉烈米博士感到十分失望,喃喃地抱怨了几句。黄绢温柔地道:“博士,那陵墓值
得研究之处还极多,它的建造过程,何以没有记载?那张椅子既然是天神所赐,有那么
伟大神奇的力量,何以它的有关资料,如此之少?你有太多的工作要去做!”
黄绢很透彻地了解一个学者的心理──只要不断有可供他研究探索的课题,他就会
感到满意。果然,汉烈米没有再说甚么,去继续他的研究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