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烈米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显然这是他也无法接受的事实,但是他还是十分肯定
地点著头。
原振侠笑了起来,可是他的笑也十分勉强。因为他知道汉烈米不会向他说谎,可是
整件事,却又怪异得无法接受。
他指著汉烈米:“好了,你究竟想说明甚么,直截了当地说吧!”
汉烈米叹了一声:“医生,我无法说明甚么,黄将军也无法作出任何解释,所以才
想到了你,希望你能作出一种解释,至少,作出一种假设!”
原振侠真的感到迷惑了,他的思绪变得十分混乱:“等一等,我还未曾弄明白你的
话。你说大石之中,有一种东西在,那东西,或者是那物质,在作有规律的颤动,或是
跳动?”
汉烈米缓缓摇著头:“由于我自己也在极度的迷惑之中,所以我无法向你作进一步
的说明。啊……快到目的地了,等你进了那座陵墓之后,你或者会领悟的,现在我向你
多作解释,也没有用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除了接受汉烈米这样说法之外,也别无他法可想。
飞机在这时,已经在作降落的准备。向下看去,下面是一个小型的机场,停著不少
军机,可能是一个军用机场。
当飞机降落,舱门打开,原振侠和汉烈米步出机舱之际,已看到一辆黑色的大房车
,疾驶而来。一停下,车门打开,就出来了两个身形十分高大,体格很健壮的女子,向
汉烈米行了一个军礼。
汉烈米向她们点了点头,就和原振侠一起进了车子。车子驶向一架军用直升机,他
们登上了直升机,那两个女子,看来负著保护他们的责任。
汉烈米低声对原振侠道:“这两位,是举世知名的卡尔斯将军的女护卫。她们所受
的训练之严格,写在小说里也不会有人相信!”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卡尔斯将军的女护卫接近一百人,自然也是黄绢的主意。他不
表示甚么,只是向下看著,下面是连绵不断的黄土平原,一直延伸到天际,看起来荒凉
而单调。
直升机飞了没有多久,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石板广场。那广场的石板,在阳光下看
来,洁白而有闪光。原振侠也看到了那四个大石墩,同时,也明白了黄绢保守秘密,何
以会引起世界考古学者的抗议。因为在那广场四周,不但布满了军队,而且,至少有七
、八架新型坦克驻扎著!
在这样的防守下,想要接近这个广场,非有一场战争不可!
直升机略一盘旋,就在广场上降落了下来,立时有一辆满载士兵的中型吉普车,疾
驶而来。汉烈米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一起下机,士兵已整齐划一地自车上跳下,迅
速列队,向两人举鎗致敬。
汉烈米指著不远处,那是广场中心,石板被移开的部分。在那里,另有二十个士兵
荷著鎗在守著。
原振侠在汉烈米的叙述之中,对这个广场,以及陵墓入口处的情形,已有相当程度
的了解。这时,他站在那个广场之上,亲身经历,毕竟和只听叙述不同,只觉得建筑之
伟大神秘,简直难以形容。
在那一块一块的石板之下,又蕴藏著不可测知的古代的秘密,更使人心头有一种异
样的刺激之感。
所以,虽然在十几小时的旅程之中,他几乎没有休息过,但这时,他也丝毫没有疲
倦之感,他甚至走在汉烈米的前面。
当他来到入口处之际,守卫的士兵又向他行礼。他略等了一会,和汉烈米一起走下
了石板。
当他看到了那个陵堂之际,他才知道,这不能怪汉烈米的形容本事差。事实上,是
人类的语言文字,不论你如何运用,都难以形容出这个建筑在地下的陵堂的宏伟!
从上向下看去,可以看到陵堂之中,大约有十个人在。那些人也正仰著头在向上看
,原振侠甚至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黄绢。
可是从上面看下去,那些在陵堂中的人,给人的感觉,是如此之渺小。那是陵堂建
筑宏伟所造成的一种对比印象,可能是建造这座陵堂的古代设计师故意的设计。
原振侠心中立时想到的是,就算伟大如沙尔贡二世,坐在石台上,置身于这样的陵
堂中,从这个角度看来,他也同样会给人以十分渺小之感。
这是不是古代的艺术家,故意作出这样的设计,来表示对权位的一种抗议呢?
原振侠所想到的问题,不容易有确切的答案。但是在人类的历史上,各种各样的野
心家,沉湎于权力的争夺之同时,各种各样的艺术家和文学家,也在致力于对野心家反
抗和鄙视,这一点倒是有定论的。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已看到,黄绢在向他挥著手。
所有的人都在那石台附近,那石台从上面看下去,还不怎样,越往下走,越觉得一
块大得那样的石头,真有点不可思议。
原振侠走完了石级,踏足在陵堂的地上,他迳自向黄绢走了过去,心头思潮起伏。
黄绢看来一点也没有甚么紧张,她伸出手来,听来有点客气:“你来了?”
原振侠和她握著手,他要竭力克制著,才使自己的声音不致于发抖:“你好!”
他说了两个字之后,立时转变了话题:“这里有一点怪事发生?汉烈米博士说得不
是很详细,究竟是甚么事?”
黄绢缩回了手,指向那块大石:“在这块大石之中,有著……有著……”
显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所以她又指向一组萤光屏。萤光屏一共有六幅,有
的大、有的小。
原振侠一眼就看出,在发现了那块大石的内部有怪异之后,一定已增设了除了声波
探测仪以外的其他各种探测设备,因为各个不同的萤光屏上,显示的波纹并不一样。
有一幅萤光屏,一看就知道是利用X光,想看到石头内部的情形。可是显示在萤光
屏上的,却只是一片灰白。
原振侠盯著那些萤光屏──虽然波形不一,但那是不同方法探测的结果,而相同的
是,那些波纹,都在作有韵律的、有规则的跳动。
这种波形的跳动,难怪汉烈米解释不清楚。这时,原振侠看著,他自然而然地产生
了一种错觉──他是在注视著医学上的脑电图,或是心电图。整个情形就是这样,波形
在跳动著,每一次相隔的时间也是相同的!
原振侠真正呆住了,这种情形,其实是说明了一种情形:这块大石是有生命的!或
者说,在大石之中的东西,是有生命的!
但是,那又怎么可能呢?石头是没有生命的,在石头之中,也不会有有生命的东西
,这是人类智识范畴之内的事。
可是从波形的显示看来,不但是有生命,而且这样的跳动,还不是一个微弱的生命
,而是强有力的生命!
原振侠怔呆著,过了好一会,黄绢和汉烈米才一起问:“怎么样?”
原振侠的喉际有点发乾,所以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哑:“看起来……看起来……倒像
是这块大石之间,有著一颗心脏,在不断跳动!”
原振侠的这种话,如果在别的场合之下说出来,一定会引起哄堂大笑。但在如今这
样的情形之下,所有的人,互望著,没有人有轻率的神情现出来。
一个头顶半秃的中年人沉声问:“照你的意见,那是甚么形式的生命?”
原振侠深深吸著气:“我不敢说,可是各位,一定是长时期从事探测工作的了?”
几个人都点头,原振侠又问:“请问,如果是一株巨大的古树,那是有生命的,在
试用各种探测仪器的过程之中,会不会有这样的波形显示出来?”
原振侠的问题,在足足沉默了一分钟之后,才有人陆续回答:“不会!”
那半秃的中年人补充道:“植物生命,在各种探测仪的萤光屏上所显示的波纹,另
有规律。精密的探测,甚至可以测出植物细胞输送水分时的运动,但……那是完全不一
样的一种运动。”
原振侠摊了摊手,向汉烈米和黄绢望去:“那么,至少可以排除植物生命了。”
各人都点著头,也都明白了原振侠的意思。他不能肯定那是甚么性质的生命,就先
排除不可能的。在所有不可能的因素都被排除之后,剩余下来的,自然是可能的因素了
,这是逻辑上的简易法则。
原振侠又道:“是不是,有某种性质特别活跃的矿物,或者说,是性质非常不稳定
的元素,会现出这种波形来?譬如说,放射性元素,有几种是十分不稳定的,几乎每秒
钟都在发生变化。”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就有好几个人一起摇头:“如果是不稳定的放射性元素,一
定有辐射量的显示,可是所有指示辐射量的记录都是零。”
原振侠喃喃地说了一句:“又排除了一种可能性,这块大石,各位可能凭感觉感到
在震动?”
黄绢道:“当然没有!”
原振侠向汉烈米望去:“博士,那似乎只有两个可能了。第一个可能是,这块石头
是活的,石头本身,就是一个生命……”
陵堂之中静了下来,刹那之间,静得有点异样,几乎人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道:“这是无法接受的!”
原振侠作著手势:“我也只是提出可能,事实上,令我自己也不能接受。而第二个
可能是,在这块大石中,有著一个生命存在。”
又是好一会沉默,汉烈米道:“还是不能接受。”
黄绢忽然笑了一下:“有一位先生,曾经记述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灵魂,因为
某种原因,被困在一块木炭之中,会不会在这块大石之中,是──”
她显然觉得再讲下去实在太荒诞了,而且也是对考古学的大不敬,所以她就住了口
。
汉烈米博士却并不在意,他大动作地摇著手:“别告诉我沙尔贡二世的灵魂,在这
块大石之中!”
黄绢来回踱了几步,有了决定:“把大石剖开来,就可以知道在里面的是甚么了!
”
原振侠忙道:“那……不是好办法?”
黄绢一昂首:“你还有甚么更好的办法?”
原振侠道:“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我知道那不是好办法!”
黄绢低下头一会:“为甚么呢?”
原振侠停了片刻:“在我的感觉上,这种探测到的跳动,像是……人体的心脏跳动
。我们不会为了……要弄清楚人体心脏结构,而把人体剖开来的,是不是?”
黄绢立时道:“照你这样说法,医学上应该没有解剖学了!”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解剖学只解剖死人,不解剖──”
黄绢一抬手,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解剖活的生物──中学生在生物实验室中,
就已经开始解剖活的青蛙、活的兔子,而且,你又怎能担保,对科学有求知欲的科学家
,没有解剖过活人?”
原振侠感到身子一阵发热,他显得十分激动:“如果有这样的科学家,他不是对科
学有求知欲,他不是刽子手就是疯子!”
黄绢呆了一下,声音变得轻柔:“别去讨论那些。这块大石,就算是一个生命,把
它剖开来,也并不造成甚么不道德。”
原振侠盯著那块大石,过了好一会,他才自言自语道:“你怎么决定都行,我不明
白,为甚么你要把我从万里之外叫来?”
黄绢在这时候,突然用了一句中国话:“我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对你说。”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汉烈米博士绕著那块大石,不断地转著圈子:
“两千七百多年前的陵墓之中,居然有生命存在,所有考古学的教材,都可以彻底改写
了!”
黄绢扬了扬手,神情在突然之间,变得十分严肃:“各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
是极度的秘密,卡尔斯将军不会容忍任何秘密泄露。解剖这块大石的工作,会由卡尔斯
将军属下的工兵部队担任。”
原振侠仍然望著那些有波形显示出来的萤光屏,他可以肯定,波形变化的韵律,是
生命的韵律。可是那究竟是甚么形式的一种生命,怎么会和一块大石结合在一起?
他在黄绢和那些专家商议著,如何进行把那块大石剖开来的工程之际,慢慢踱步到
了那件黄金缀成的战袍之前。
虽然经历了两千七百多年,可是仍然金色灿然,而且镂金工艺是那么完美,令得他
不由自主赞叹:“这……件战袍,只怕是世上所有古物之中最名贵的了!”
黄绢的声音就在他的身后响起:“不,最有价值的,应该是那张椅子!”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黄绢一定站得离他极近,近到了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黄绢的体温
。这令得他的身子发热,不由自主地低叹了一声。
他虽然未曾出声,可是黄绢还是敏感地想到了他在想些甚么,向后面略微退开了一
些。原振侠刚才因为紧张而捏著的双手,这时才缓缓松了开来。
他并不转身,用一种十分镇定的语调说:“关于那椅子的事,博士已向我详细说了
!”
黄绢的声音十分低沉:“我一定要得到那张椅子!”
原振侠缓慢地吸著气:“你所拥有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黄绢闷哼了一声:“只有笨人,才会认为自己拥有太多,聪明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
原振侠在心中又叹了几口气,他竭力遏制著自己心头的厌恶感:“你不是为自己要
那张椅子,是为那个畸人!”
黄绢“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我喜欢你嫉妒,但那不是君子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