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降落在黑部湖上的飞机,迅即沉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没有人正面提出来,但
从上到下,人人的想法全是一样的:那两个祸首淹死在飞机中了,就让他们罪有应得,
在湖水中多浸几天,作为惩罚吧!如今的首要之务是搜索。所以,尽管通向黑部湖的交
通不是十分困难,甚至直升机也可以在湖边觅地降落,但是连急速打捞沉机这一点,也
没有人提出来。
黄绢没有再等第三天的报纸,她看完了报纸之后,立时乘搭最早的一班飞机到了东
京。然后,租了一架直升机到黑部湖去。
直升机出租公司一听到她要求在湖边降落,立即拒绝。黄绢只好答应他们,一放下
她之后,立时回航,直升机出租公司才算是勉强答应了。
当黄绢独自一个人,站在黑部湖边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她怔怔地望著黑沉
沉的湖水,夕阳的余晖映在湖水上,闪起一片金红色。在金红色中,附近山峰的积雪,
看来更是夺目。
黄绢全然没有心情去欣赏眼前雄丽的景色,她看到有两人向她走了过来。
那两个人来到她面前,用疑惑的眼光看著她,道:“小姐,你搭直升机来,独自露
营?”
黄绢摇了摇头,道:“不,我来找人!”
她看到那两个人的御寒衣上,有著他们身分的证明,是一个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
那两人更疑惑,道:“找人?”
黄绢有实在按捺不住的感觉,提高了声音,道:“你们甚么时候,开始打捞沉下去
的飞机?有两个人在那架飞机上,你们知道不知道?全世界都忘记了这两个人,只记得
那个电影明星!”
那两个人一副不起劲的样子,一个道:“是,有两个人在机中。可是你知道湖水有
多深?先得潜水下去,看看飞机在哪里。我们有目击者的描述,可是湖水接近冰点,没
有潜水人员肯下去!”
另一个道:“那两个人的尸体,浸在湖水里,反正湖水冷,恐怕明年融雪,湖水上
涨之前,也不会腐烂──”
黄绢实在没有法子再听下去,她紧握著双拳,一字一顿,道:“只要你们有潜水设
备,我下去!”
那两个人怔住了,望著黄绢。也不知道是由于寒风,还是由于愤怒,黄绢的脸色,
呈现著一种异样的红色。那两个人的态度改变了,道:“小姐,请到我们的地方,慢慢
商量这件事好不好?”
黄绢要竭力忍著,才能不使自己愤怒的眼泪夺眶而出。天色已迅速黑了下来,黄绢
完全没有过夜的准备,她来的时候,心中只想著一件事:到黑部湖去,一定要最快赶到
黑部湖去!
可是等到到达了之后,她才知道自己这样赶来,一点作用也没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
那两个人在黄绢的神色上,看出她刚才的提议,并不是说笑,是以心中也不禁肃然
起敬,带著她沿湖走著,逗著她讲话,黄绢却抿著唇不出声。
进了一间相当简陋的屋子之后,里面还有几个人在,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在看电
视。电视正在播映搜索队到达坠机现场的情形,讲述的声音,急促而焦急:“仍然没有
泉吟香小姐的踪迹,最乐观的估计,是她完全没有受伤,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最安全
的办法,应该是留在原地,等待救援。泉小姐并没有登山的经验,也没有必要的工具,
大家请看她登机前的照片,她穿的衣服,也不足以抵御山中的严寒。气象局方面说,今
晚的气温会下降到摄氏零下十二度,更有暴风雪在酝酿中──”
电视在这时候,映出泉吟香登机前的照片来。她身上的衣服,美丽是美丽,但是要
御寒,真是不能。
而摄氏零下十二度,是足以使人冷死的低温,尤其对一个没有充分食物的人来说,
更容易在低温中死亡。
萤光幕上,一面映出泉吟香的各种照片,一面仍然是报告员焦急的声音:“昨晚的
气温也同样低,专家估计,泉小姐即使能在第一晚支持得住,今晚也──”
报告员的声音有点哽咽,讲不下去了。房子中有两个年轻人大声咒骂了起来,一个
道:“愿害死泉小姐的那两个人的灵魂,永远浸在冰冷的湖水中!”
黄绢苦笑了一下,道:“那至少也得将他们的身体打捞上来!”
黄绢进来时,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电视上,直到她说了话,屋子里的人才向她望来
。带她来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递了一杯热茶给她,另一个向其余人介绍了黄绢的来意
。屋中的人立时向黄绢提出了很多问题,每一个问题,都和铁男以及另一个不知名男子
,为甚么要驾机追踪泉吟香有关。
黄绢并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她只是用极严肃的眼光,望著各人,然后缓缓地道:“
如果这里没有人敢潜水的话,明天,我下水去!”
黄绢的模样虽然很惹人喜爱,但是她这句话,实在太具挑战性了。屋子中的几个人
,年纪比较大的还沉得住气,两三个年轻人就稳不住,一个“唰”地站了起来,涨红了
脸,大声道:“谁不敢下水?我们是不愿意!这两个人,害死了泉小姐──”
黄绢立时道:“泉小姐不一定已经死了!”
那年轻人的神情更激动,道:“你认为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有人可以生存么?”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曾有人在湿土中,埋了三小时而生存,也有人
在沙漠的烈日下,曝晒了四天而仍然生存!”
黄绢的反应极快,她几乎连想也没有多想,就立即回答了那年轻人的问题。可是等
到话一讲出口,她自己心中也不禁为之一怔:为甚么会举出了轻见小剑和卡尔斯的例子
来?泉吟香难道也可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生存?难道她也是头部有著秘密的那种特殊
的人?
黄绢的思绪本来已经够乱的了,这时更是紊乱。那年轻人显然没有听懂黄绢的话,
怔了一怔之后,道:“请问你刚才说了甚么?”
“算了,甚么也没说过!”黄绢挥了挥手,无意再说下去,她只是盯著那年轻人:
“明天一定要有人潜水,我再重复一次,没有人,我一个人下水!”
那年轻人坐了起来,向黄绢伸出手,道:“小姐,至少是我们两个人,我叫孟雄。
”
接著,屋子里的各人,回复了日本人应有的礼貌,每一个人都报了自己的名字,向
黄绢作自我介绍。黄绢向各人鞠了一躬,也介绍了自己。
当天晚上,她分配到了一个睡袋,睡在屋子的一角,整晚上,她根本没有睡好。一
来是由于屋子中的电视机没有关上过,每半小时,当报告搜索泉吟香的情形时,就有人
坐起来看。二来,黄绢想到,原振侠死了!他的尸体和铁男在一起,如今正浸在冰冷的
湖水里。
原振侠的死,是不是也是“意外”?和羽仁五郎、陈山、黄应驹他们的死亡一样,
是由于某种不可测的神秘力量,发生作用的结果?
黄绢后悔在巴黎和原振侠分了手。本来,至少有两个人,了解到地球上有那样一股
神秘的力量在,如今,只有她一个人了!她能独力和这种诡异莫测,几乎无所不在的力
量对抗下去?
夜虽然漫长,但终于还是过去了。
当黄绢看到天色开始曚亮之际,她就钻出了睡袋,穿上外衣,打开门,出了屋子,
俯身捧起一捧雪来,在脸上用力擦著。冰冷的雪刺激著她的皮肤,令她的头脑清醒了些
。
迎著寒风,她走向湖边,立即觉察到有人跟在她的后面,但是她并没有回头。到了
湖边,湖面并没有整个结冰,但是在近岸处却全结了冰。朝阳的光芒,在冰块上反映著
眩目的光采来。
在她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经过整晚的搜索,仍然没有结果。”
那是孟雄的声音。黄绢仍然不转过身来,语调似乎比山中清晨的空气还要冷,道:
“我们甚么时候开始,是不是等到中午,好让阳光把湖水晒得暖和一点?”
话中明显的讽刺,令得孟雄半晌讲不出话来。黄绢正想转过身去看他时,忽然听到
孟雄提高了声音,在问:“你们是甚么人?”
黄绢转过身来,看到四个装束打扮十分异特的人,正站在离自己不远处。那四个人
穿著厚厚的御寒衣服,头上套著将整个脸罩住的头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头罩是
鲜红色的,看来异常诡异可怖。
黄绢陡然一怔间,那四个人中的两个,已经接近孟雄。其中一个道:“如果我说,
我们是来看热闹的,你是不是相信?”
当这个人在用毫无诚意的语调讲话之际,另一个人已经陡然挥拳,向孟雄的肚子打
去。当他挥拳之际,黄绢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人的拳头上,套著金光闪闪的一个钢环
,用来加强他打击出去的力量。
一拳打在孟雄的肚子上,孟雄立时弯下腰来。这时,另外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黄绢身
边,一个冷冷地道:“黄绢小姐,要找你,真不容易,几乎比暗杀以色列总统还要难。
走吧,有一个老朋友要见你!”
黄绢学过自卫术,可是那两个人来到她的身边之后,立时挟住了她的手臂,拖著她
向前走。黄绢一面竭力挣扎,一面尖叫起来。
在她的尖叫声中,孟雄也开始反抗。接著,屋中的人也全奔了出来。
可是所有的动作,都在一刹那之间停止下来。因为这时,出现了完全同一装束的第
五个人,这个人的手中,持著一柄闪著蓝光,看来十分新型的手提机鎗。他用流利的日
语道:“有一个老朋友请黄小姐去见面,我们不想另外有人牵涉在内!”
黄绢厉声道:“甚么人?”
那人转过头来,露在头罩之外的眼睛,闪出十分阴森的光芒来,道:“小姐,是一
位将军,一位伟大的将军。虽然他曾经受过你的羞辱,可是他还记得你,他不是想报仇
,只是想见你!”
卡尔斯将军!黄绢不禁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这时,她看到孟雄和两个年轻人在互使眼色,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她忙道:“各
位不要妄动,他们是受过训练的恐怖份子,不在乎杀人,让我去好了!”
孟雄现出十分焦急的神情来,黄绢又道:“放心,他们邀请的方式虽然特别,但如
果他们要对我不利的话,我早已死了一千次了!”
那人对黄绢的话,像是十分欣赏,发出了几下“嘿嘿”的乾笑声。孟雄愤然道:“
难怪我们这里,前两天失窃了一批衣物,原来是他们──”
那人不等孟雄讲完,就怒吼一声,道:“住口!赤军不干偷鸡摸狗的事!”
一刹那间,所有的人脸上都变了色,不是由于寒风──虽然寒风正在逐渐加强,而
是由于那人道出了他们的身分。只有黄绢,倒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卡尔斯将军是全世界
恐怖活动组织的最大支持者,这早已不是甚么秘密。眼前这五个人,是日本恐怖活动组
织“赤军”的标准装束,黄绢也早已认了出来。
看来,卡尔斯为了要找到她,还真花了不少工夫,连在亚洲的恐怖组织都联络上了
。黄绢在这时候,沉下了脸,向她身边的那两个人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要是惹
得我生气,只怕你们会拿不到酬劳!”
那两个人向持鎗的看了一眼,那个人看来像是五人中的首领,他又阴森地笑了起来
,道:“放心,小姐,我们不会和一百万美金作对的!”
自屋子出来的那些人,都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他们实在没有法子猜得透黄绢的身分
,她何以会和一个将军、一百万美金、赤军,甚至沉在湖底的那两个闯祸的人发生关系
?
那首领又警告道:“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如果你们报了警,黄小姐就活不成了
!走!”
四个人围著黄绢,那首领带著路,向前走去。他们走的路线,并不是沿著湖岸,而
是迅速进入山区。黄绢冷笑著,道:“看来赤军的经济情形不很好,你们连直升机都弄
不到一架?这样走,甚么时候才能走到北非洲?”
那首领冷然道:“到了针木谷,就有车子!”
黄绢在来的时候,曾经研究过一下当地的地形。她抬头望了一下天色,早晨的天气
,应该是清朗的,可是这时,乌云密布,天色阴霾,风越来越大,将积雪卷得向人的脸
上直扑。她道:“到针木谷,至少得三小时的行程吧!”
那首领道:“昨天我们知道了你的行程之后,走了五小时,连夜!”
黄绢冷冷地道:“辛苦各位了!”
那首领不再说甚么,只是加快了脚步。黄绢深深吸著气,以她女性的敏感,她自然
可以知道,卡尔斯这个军事独裁者,为甚么要通过全世界的恐怖组织来找她。她在香港
藏匿得很好,没有人找得到她,但是她一在国际性的机场出现,立时就被跟踪上了。
黄绢并不特别感到害怕,相反地,她还感到自己有必要再去见卡尔斯一下。因为卡
尔斯的脑部,竟有著那么大的一块金属片,他究竟是甚么样的人?那和他当年在沙漠中
得以不死,和他如今的胡作非为,令得全世界政府都感到头痛,是不是有关系?
能够再见卡尔斯,和上次去见他,又有不同的意义。上次,他们只不过怀疑卡尔斯
的脑部有特异之处,而这一次,黄绢已经可以肯定,卡尔斯的脑部,的确有不可解释的
特异处。
黄绢一面向前走著,一面不住地在想著这些问题,并没有留意到风势正在迅速加强
。当她觉察到这一点时,她怔住了,风势已强得人无法面对著风站立,他们都停住了不
再向前走,转过身来,背对著风。其中一个大声道:“还是回到湖边去吧,大约一小时
可以到了,这样的天气,只怕很难走到针木谷!”
那首领却固执地道:“不行!向前走!”
“向前走”,在平时,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在这时,却要半侧著身子,顶著刺骨
的寒风,吃力地将右脚自积雪中提出来,踏下去,然后靠著右脚力量的支撑,才能再将
左脚提起来。山中本来有条狭窄的小路,可是在强风下,积雪因风势而移动,早已将山
道全淹没了,每走出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体力。
黄绢好几次想要停下来,但她不想在那几个恐怖份子面前示弱,所以咬紧牙关支持
著。
然而,她终于无法再支持下去了。因为大块大块的雪团,夹在强风之中,已经漫天
遍山地洒了下来,气象局预测的暴风雪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