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员道:“有一张已经发黄的小纸条,留在那被挖空的空间中,上面用德文写著:
但愿永世没有人看到我这本日记。”
原振侠陡然怔了一怔:“日记……那本日记不在了?是不是有可能在别的书本之中
?请你们留意一下!”
那职员道:“多半不会,因为我们每一本书,都打开来看过,如果有日记的话──
”
原振侠隐隐感到,如果厉大猷有一本日记留下来的话,那么这本日记之中,一定有
著十分重要的记载,自然也极有可能,和他心中的那个大秘密有关。所以他又急急道:
“请你们再查一遍,这事情十分重要!”
职员停了极短的时间,才道:“好!”
原振侠放下了电话,呆了半晌。有这样的一本日记在,陈阿牛是不是知道呢?
日记不在了,是不是陈阿牛拿走了?陈阿牛是不是在看了厉大猷的秘密日记之后,
才突然失踪的?他带著那胚胎标本失踪,和日记有关?
推测起来,像是已有一条线索,可以将各个疑点串起来了。这使原振侠兴奋了几天
,直到图书馆的职员又告诉他:“原医生,没有发现那本日记。”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件事,看来已无法追究下去了。
世界上的事,往往是这样,当被认为再也无法发展下去,无论从各方面来看,都不
会有甚么突破之际,就会有意外的转折。
这件事也是那样。
已经是在陈阿牛失踪之后快半年了,原振侠下班回住所,才一出电梯,就看到他住
所的门虚掩著,两个大汉站在门口,神情严肃,穿著黑衣服。
这种服饰的大汉,他绝不是第一次看见,那是黄绢的保安侍卫。
黄绢在里面!
刹那之间,他心狂跳了起来。平时他是动作如此敏捷的人,可是这时,在跨出了电
梯之后,他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那两个黑衣大汉看到了他,神态十分恭敬,向他点著头,又作手势示意他进去。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到了房门口,又停了一停,听到里面有悠扬的音乐声
传了出来。他一推开门,就看到黄绢,依然长发及腰,依然充满了野性──她这时,蜷
曲著身子坐在沙发上的神态,看来就十足是一头随时可以扑跃而起的山猫。
黄绢的动作,一看就知道,她在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感情。她有点做作地掠了掠头
发:“对不起,未曾有你的同意,就擅自进来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走到酒橱前,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乾,才缓过一口气来。一开
口,居然语气十分镇定:“很高兴又见到你!”
他在说了那句话之后,才转过身来,面对著美丽而野性,可能是世上有数的拥有那
么高权力的黄绢。
但黄绢看来还是美丽的,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丽。
当原振侠望向她的时候,她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原振侠坐到她的身边去。原振侠拿
起了两只酒杯,提著酒,在黄绢的身边坐了下来。
他们默默地呷著酒,好一会,两人都不出声。黄绢一直在缓缓转动著酒杯,用她深
邃的目光,凝视著酒杯之中琥珀色的液体。一直等到唱片转完了,她才低低吁了一口气
:“好久没有享受这样的平静了!”
她的声音是这样柔和,原振侠把手轻轻地按向她的手背。黄绢震动了一下,神情有
点苦涩:“享受宁静,对我来说,太奢华了!”
她甚至不让原振侠接口,就接著坐直了身子:“我这次来,是要你告诉我一个人的
下落。”
原振侠扬了扬眉,他早知道,黄绢绝不是为了想见他才来的。
黄绢在他的住所中出现,必然有目的,这一点,他可以肯定。但是,“告诉她一个
人的下落”,那是甚么意思呢?原振侠一时之间有点不明白。
黄绢向他望来:“请你告诉我,使冯森乐博士成名的那个人,在甚么地方?”
原振侠“啊”地一声,黄绢要找的是陈阿牛!
他迅速地转念,黄绢为甚么要找陈阿牛?是冯森乐的研究,遇到了甚么阻滞?
但是他没有进一步想下去,他立时摇著头:“那位先生,我没有他的消息,也已经
足足半年了!”
黄绢沉声道:“可是,你是知道如何才可以找到他的,是不是?”
原振侠的回答十分直接:“不是,我曾经努力找过他,可是他像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样!”
黄绢闪过了一丝疑惑的神情,又把自己的身子靠向沙发的靠背:“我们一定要找到
他,你可以有甚么提议?”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能有甚么提议的话,我自己早就去做了。他的失踪……我真
不明白,他是为甚么忽然避开了我的!”
黄绢略觉讶异:“他是为避开你才消失的?”
原振侠皱了皱眉:“可以说是。我推测,他是不愿意那胚胎标本受到检查。”
黄绢的反应之激烈,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甚么胚胎标本?怎么一回事?冯森
乐怎么甚么都不知道?你快说说!”
原振侠淡然道:“这其中的经过,你未必有兴趣。”
黄绢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背,用极热切的语调道:“你错了,我不但有兴趣
,而且太想知道了!”
事情说起来相当长,原振侠也很乐意,可以再有和黄绢作娓娓长谈的机会。于是,
他又在杯中斟满了酒,把事情的始末,详详细细地讲叙著。
黄绢真是表示了极大的兴趣,聚精会神地听著,很少说话。只有当听到保险箱被一
层一层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只浸著一个胚胎标本的标本瓶之际,她的神情异样而复杂,
喃喃地道:“原来厉大猷早就在做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不明白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他停止了叙述,望著她。
黄绢挥了挥手:“这厉大猷是一个天才,可惜他早了几十年,当时,还存在著人不
应向上帝争权利的观念。其实,人和上帝有甚么不同,只要做得成,人就是上帝!”
原振侠不禁呆了半晌,他仍然不是很明白黄绢这样说的意思。但是他想及,在冯森
乐提起厉大猷在学校中的情形时,曾有一段讨论人和上帝之间的谈话,他刚才也引述了
那段话,黄绢自然是由于这段话,所以才有感而发的了。
他对黄绢的话相当反感,因为那是一个典型的野心家的想法。
所以,尽管他不是一个虔诚的宗教信仰者,他还是道:“历史上,很多野心家,都
梦想可以替代上帝的地位,可是全失败了!”
黄绢一扬眉,在刹那之间,有几分恼怒之意,但是随即又一笑:“不再和你争论这
个问题,以后呢?”
原振侠喝了一大口酒,继续叙述著。以后发生的事情,全都和那个胚胎标本有关,
黄绢听得更是入神。等到原振侠讲完,她一昂头,把杯中的酒全都喝完,她双颊不知是
由于兴奋,还是有酒意,泛起了两团红晕。
她陡然站起来,道:“我明白了!他要是一直做下去,会成功的。可是他不敢,他
有这个能力,而他不敢做下去!”
原振侠讶然:“你在说甚么?”
黄绢道:“他中止了行动,那等于说,他杀死了他!他曾说过甚么?他──他杀死
了自己的儿子?那么他一定是用他自己的──”
黄绢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用一种十分调皮的眼神,望著原振侠。
原振侠并不是一个头脑不灵敏的人,可是他实在无法理解,黄绢那一连串的话是甚
么意思。如果说,黄绢在听了他叙述之后,就知道了一些他一直解不开的谜团,那更不
可思议了!
他在等著黄绢继续说下去,可是黄绢却不再说甚么,只是不住地在来回踱步,步伐
轻快矫捷得如一头豹子。
然后,她停了下来:“厉大猷一定有一本日记,详细记述著当年所发生的事。陈阿
牛看了这本日记之后,就不愿再和你相见了!”
原振侠摊著双手:“为甚么?”
黄绢“咯咯”笑了起来:“你太缺乏想像力了!厉大猷说得对,作为一个医生,一
定要有想像力,非凡的想像力才行!”
原振侠涨红了脸:“我不相信你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秘密!”
黄绢望了原振侠片刻,柔声道:“并不是你笨,而是恰好我们要做的事,厉大猷早
已做过了!”
原振侠疾声问:“甚么事?”
黄绢皱著眉,想了一想:“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这样好不好,我们大家一起努力找
陈阿牛,找到了陈阿牛,我会让你知道一切!”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他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可是他却绝不会再向黄绢问甚么。
他不是习惯于低声下气求人的人,不说就不说好了,别人能想出为甚么来,他也可以想
得出!
屋子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原振侠现出倔强而固执的神情来,像是一个顽固的少年人
一样。
黄绢突然道:“你现在的神情十分可爱,你知道么?”
原振侠低叹了一声,口唇掀动了一下,没有说甚么。黄绢又道:“记得,一有陈阿
牛的消息,立即告诉我。你有我专线电话号码的,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听那个电话。再见
!”
黄绢竟然说走就走,一阵风一样卷了出去。原振侠想留住她时,却只留住了那股幽
淡的香味。
在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著,一切全都静了下来,就像甚么也未曾发生过一
样。
原振侠怅然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能集中精神,再去想一想,黄绢明白了甚
么?
可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原振侠还是和过去一样,茫无头绪。
不过,也不是全无线索的,因为在所有的报章之上,都刊出了大幅的启事:“陈阿
牛先生,不论你在何处,在做甚么,请立即和我们联络。不单是为了整个人类的文明,
也为了厉大猷先生,你的恩人的未竟之志。不论你有甚么条件,都可以先提出来,请立
即和我们联络,不要把能改变人类历史的工作,轻易放弃。”
启事中所列出的联络地点,是卡尔斯将军那个国度驻各地的外交机构和商务机构。
不多久,原振侠也知道了,同样的启事,不但刊于世界各地的报章上,而且,还刊
于世界各地各种大大小小的医学杂志上。不论这份医学杂志是举世推崇的权威杂志,还
是根本不为人注意的小刊物,全都有著同样的启事。
这段启事很引起了医学界人士的注意,大家议论纷纷。但一则,陈阿牛这个名字,
谁也未曾听说过,二则,启事中所用的语句十分空泛,所有的人,议论尽管议论,却一
点头绪都没有了。
只有原振侠,多少在这启事中,得到了一点启示。
从那则启事之中,原振侠至少可以知道如下几点:
一、黄绢真是十分急于找到陈阿牛。
二、黄绢找了冯森乐,进行一个空前庞大的研究计画。这个医学上的研究计画,一
定遇到了困难,所以非要依靠陈阿牛的丰富医学知识,来帮助不可。
三、这个如今在进行的庞大研究计画,几十年之前,厉大猷已经在医学院的实验室
中进行过,但是厉大猷进行到了一半就停止了。
四、厉大猷的研究,和那个神秘的胚胎标本有关。
这四点,是可以肯定的了。但是明白了这四点,对了解整个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帮
助。
原振侠甚至没有作进一步的努力,去寻找陈阿牛。因为他知道,陈阿牛如果肯和人
见面的话,在看到了这样的启事之后,一定会自己现身出来的。
在启事出现的几天之后,原振侠才从一家唱片店出来,就有人叫住了他。他回头一
看,就看到了穿著得十分朴素,看起来像是一个女学生一样清丽无匹的海棠。
海棠在叫了他一声之后,就向前走著,原振侠默默地跟在后面。一直来到了一座公
园中,他们一起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
海棠先开口:“黄绢来找过你?陈阿牛的故事,她全知道了?”
原振侠点了点头。这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金黄色的阳光,映著海棠的脸颊,原振
侠侧著头,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额上细小柔和的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