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声响不是太响,可是也足以令人遍体生寒。
那像是一种爬搔声,像是有甚么东西,在门上抓著,一下又一下。听起来,像是那
不知是甚么东西,不是在抓著门,而是在抓著人的每一根神经一样,令人不由自主发抖
和颤栗!
原振侠在陡地一呆之下,不由自主地大叫起来:“别进来!别进来!”
他实在是一个十分大胆的人,他过往的经历,可以证明这一点。可是在这时候,他
也感觉到真正的害怕,唯恐一个根本无法想像,不知是甚么样子的精怪,突然出现在他
的面前!
他一面叫著,一面神经质地用力向门上踢著,发出“砰砰”的声响。一则可以将那
种爬搔声盖了过去,二则他想藉此把外面的东西惊走──他知道外面一定有甚么东西在
,只不过全然无法想像那是甚么而已!
这真是他从来也未曾有过的惊恐。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其中一半是来自人,而另一
半,不知陈阿牛用了甚么,是像厉大猷一样用了青蛙,还是别的?人和兔的结合,人和
鸡的结合?
不论是和甚么东西的结合,都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不单是恐惧,而且还给人以一种
极度的恶心之感。不论从直觉上还是观念上,从道德概念或科学观点上,都是极难令人
接受的事!
可是,就是这样的事实,就在门外!
原振侠也记不清自己在门上踢了多少下,他终于停了下来,大口喘著气。门上不再
有爬搔声,四周围静得出奇。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喉头仍然像火烧一样地乾渴。他勉力镇定心神,强迫自己向
比较好的一方面去想:或许陈阿牛在看了厉大猷的日记之后,并没有照著去做,他不是
只精通理论,不会动手的吗?
他如今的震惊、酗酒,只是因为知道厉大猷曾经做过这样的事?
要是陈阿牛并没有照厉大猷的方法做过甚么,那么,事态的可怕程度,当然减至最
低了。
原振侠想到这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情绪也从极度的惊恐之中,缓缓恢复了过来
。他乾咳了两声,正想打开门,大声叫唤陈阿牛时,忽然听到陈阿牛的声音,隔著门传
了过来。
陈阿牛并不是在大声说话,但是古老房子的木门,也没有甚么隔音设备,所以原振
侠还是听得到他在说甚么。
他听到陈阿牛的语气,像是在责备一个孩子:“叫你不要乱走,你还是要乱走,你
最不听话!”
一听到陈阿牛这样说,原振侠整个人,又像是浸进了冰水之中一样!陈阿牛是在对
谁说话?一个顽皮的小孩子?在这屋子里,是不可能有一个小孩子的!
而且,陈阿牛说:“你最不听话”,如果是小孩子的话,屋子里还不止一个!屋子
里当然不会有不止一个小孩子,那么是甚么呢?
才往好的一方面去想,宽了点心的原振侠,身子又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明知道
,自己只要打开门,就可以看到陈阿牛是对甚么东西在说话了,可是他却实在提不起勇
气来!
这实在不能怪原振侠的,当他想到,他一打门,可能面对著全然和人类自有文明以
来的一切相违背,如此不自然的现象之际,任谁都会提不起勇气来的!
而且,这时原振侠的思绪,混乱之极,许多莫名其妙的想法都涌了上来。他忽然想
到,如果是人和蛙的结合,那么,在生命的发展过程之中,是不是会经过蛙必须经过的
蝌蚪阶段呢?
如果要经过蝌蚪阶段,那“蝌蚪”是甚么样子的?一个人头,后面拖著一条尾巴,
在水里生活?
想起了这许多怪异的念头,令得他全然无法集中精神去做一件事。即使是旋转门柄
,把门打开来那样的小事,都无法完成。
或许,是由于他的潜意识之中,充满了恐惧,根本不敢去打开那扇门。
由于当时的思绪实在太紊乱,所以即使在事后,原振侠也无法肯定自己,究竟是为
了甚么,才没有及时去打开门。
等到他略微定过神来之际,他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一听就可以听出,是从楼梯上
传来的。那说明,陈阿牛到了门口之后,又下楼去了。
在这时候,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疾吸一口气,把门打了开来。
门一打开,整个屋子仍是一片漆黑。但是书房中的灯光射了出来,也可以在黑暗之
中,依稀看到一些东西。
原振侠看到了陈阿牛的背影,正在向下走著。在陈阿牛的前面,或者还有著甚么,
可是被陈阿牛的身子遮著,却无法看得见。
原振侠立时叫:“陈阿牛!”
他一面叫,一面向下便追。
刚才,他犹豫著没有勇气开门。这时,他鼓足了勇气追下去,不论将要面对的现实
多么可怕,他都准备去面对了。可是,他却再度犯了一个错误。
他奔出门去的速度太快,手一带,书房的门陡然关上。
书房的门一关上,便隔绝了光线,眼前陡然黑了下来,变得甚么也看不见了。而当
时,原振侠只是想著,只要追上了陈阿牛,就甚么都可以清楚了,他也不在乎是不是黑
暗。
自然,以后发生的事,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若是他有多少预知能力的话,当时必感到在陈阿牛的身子前面,有著甚么东西在,
他根本不必追下去,只要站在书房门口不动,等到陈阿牛来到楼梯的转弯处之际,他就
一定可以看清楚,在陈阿牛身前的是甚么东西了!
这时,在黑暗之中,他追了下去。他对那大屋子不是很熟悉,楼梯在甚么时候转弯
,他也不清楚,速度自然慢了一些。
而陈阿牛却是在这屋子中度过了半辈子的,对屋子中的一切,自然再熟悉也没有。
原振侠一面喘著气,一面向下奔著,好几次踏空了脚,险险乎自楼梯之上直栽了下
去。他只听得陈阿牛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远,不论他如何叫,陈阿牛都不回答。
等到原振侠感到,自己已经下了三层楼梯,到了最下的一层大厅时,他又叫了两声
,仍然得不到回答。而当他静了下来之际,又变得甚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不但甚么声音都听不到,而且,四周围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见。
原振侠呆了一呆,陈阿牛到甚么地方去了呢?他总不会离开屋子的。他又叫了一声
,仍然没有任何回答。
黑暗像浓漆一样地包围著他,原振侠突然又感到了一股寒意──在这屋子之中,不
单是黑暗的寂静,还有著许多精怪在!
是不是在黑暗之中,这时就有许多不可测的精怪,在窥伺著他?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真是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他先是双手无目的地挥动著,想把
可能就在他身边的怪物驱开去。但接著,又立时停下了手来,因为他不知道,如果真的
碰到了精怪的身体时,会怎么样?
这时,他又想到,精怪的外形是不可测的,那还不是真正可怕,可怕的是它们的智
力程度如何?行为如何?
在传说中,精怪总容易和邪恶结合在一起,培养出来的精怪,是不是就是邪恶的化
身,在黑暗中隐藏著,随时准备攫取人的生命?
原振侠这时,真正感到了想像和现实之间,是有很大距离的。他能想像精怪,可是
当困处黑暗的屋子之中,屋内又有著精怪之际,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原振侠又大叫了一声,屋子中甚至响起了回声,但是却听不到陈阿牛的声音。他僵
立著,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了“答”的一下响,像是有人关上了门的声音。原
振侠并不知道那是甚么所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跨出了一步,才陡然想起,自己
身边有打火机,为何不取出来照明?真是笨得可以!
但当他想及这一点的时候,他心中又不禁苦笑了起来──是真的因为笨而想不起呢
?还是根本因为潜意识中的恐惧而不想起来?
原振侠的手心冒著汗,提了打火机在手,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他才打著了火。
然而,在火光一闪的那一刹间,他不由自主地紧紧闭上了眼睛。因为他自己对于火
光一闪之下,看到四周围全是奇形怪状的精怪时,能否保持足够的镇定,实在没有甚么
把握!
他闭著眼,定了定神,才又睁开眼来。他处身于大厅之中,打火机的火头并不稳定
,发出的光芒也相当微弱,把大厅中的陈设,都映得发出奇诡的影子。而且影子也随著
火光的闪动在摇动,看来更是怪异莫名。
不过总算好,虽然一切令人震慑,大厅之中,除了家俱陈设,并没有其他的东西在
。
他循著刚才有声音传出之处看了看,看到那是一道半掩著的门。他连忙走过去,推
开门,看到了另一道楼梯,通向下面。
原振侠立时心中了然,这种旧式的房子,大都有十分巨大的地库,陈阿牛在下了楼
之后,自然是到地库中去了。如果要在这屋子中建立一个实验室的话,选择地库是十分
正常的。
那道楼梯直通向下,在楼梯的尽头处是一扇门,原振侠一直走下去,来到了门前。
打火机燃著的时候过多,烫得他手指生疼,他熄了打火机片刻,再打著,伸手拍了拍门
,没有反应,一推,门居然没有锁著,被他推了开来。
门推开,就著打火机的光芒,看出前面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又有一道门在。
原振侠大声道:“陈阿牛,你在搞甚么鬼?”
他一面说著,一面来到了那门前,一推,又将那道门也推了开来。
他一共推开了三道门,才来到了一道装有铁闸的门前。铁闸和闸后的木门,紧紧关
著,显然上著锁。任原振侠如何用力,也无法推得开。
原振侠知道,在那扇门后面,就是陈阿牛的秘密所在了!他心跳得难以控制,定了
定神,才大声道:“陈阿牛!”
他大叫了一声,陈阿牛的声音,陡然在他的身边响起:“你不必那么大声的!”
这声音突如其来,倒将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循声看去,不禁顿了一下足,声音是从
一具门旁的扩音器中传出来的。他是被厉大猷的日记,和推测到在这屋子中的事,震惊
得有点神经质了。
原振侠半转了转身:“开门,让我进来!”
这一次,原振侠没有得到回答,只听到门内,传来许多难以推测是发生了甚么事而
传出的声响。
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搬动著甚么东西,还有就是相当湍急的流水声。
原振侠完全无法想像,在里面发生了甚么事,他不住地问著。可是里面除了不断传
出声响来之外,陈阿牛像是变了聋子一样,一点也不回答。
原振侠越来越觉得不对头,用力摇著铁门,想找一些甚么东西,把铁门撬开来。他
虽然找到了一些工具,可是那些工具一点也不合用,铁门又极其坚固,他完全无法将门
弄开来。
足足忙了将近半个小时,原振侠无法可施,他又惊又怒,向著扩音器怒叫:“陈阿
牛,你再不开门,我去叫警察来!”
这一句话,总算有点用处,扩音器中,传来了陈阿牛的喘息声。像是过去的半小时
之中,他一直在做著甚么粗重工作一样。
而扩音器显然不是十分灵敏,一定要他靠近了,才能听到他的喘息声。
陈阿牛一面喘著气,一面道:“别性急,我很快就可以做完要做的事了!”
原振侠大声叫:“你究竟在干甚么?”
陈阿牛仍然在喘著气:“我早就想做了,可是总下不了决心。直到又见到了你,我
总算下定决心,我实在非做不可!”
原振侠怔了一怔,暗忖:陈阿牛这样说,是甚么意思?莫非那种可怕的事,还未曾
发生?可是想来又没有道理,如果还未曾发生甚么可怕的事,那么何以见了自己,就要
开始做呢?
他想了一想,又道:“你先开了门再说!”
陈阿牛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听到他发出了一阵如同抽泣般的声音来。
原振侠在门外急得团团乱转,可是弄不开门,就是弄不开来,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