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称为“缺口的天哨”的地方,是存在于传说之中,在传说中,也只有一个人
到过。似乎把它当作不存在,还更合乎情理些。那和“嫦娥奔月”的传说不同──嫦娥
吃了“灵药”,飞到月亮上去了,月亮,至少是一个看得到的存在。
但是,“缺口的天哨”,天知道在万千山岭之中,是不是有一个这样的所在?
而就是为了这样一个虚无飘渺的目的地,他们就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险,进入了这个
只有虫蚁毒蛇才能生存的蛮荒山区!
原振侠又苦笑了一下,海棠仍然握著他的手。她的声音,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
听来也是十分委婉动人:“我们一定可以到达的,一定可以!”
原振侠心中咕哝了一句:六天之前,我也这样想,现在,我可不乐观!
他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只是道:“六天,我们在这种情形下,已经过了六天了!
”
海棠沉默著,她自然知道原振侠提及了“六天”的意义,那是和他们携带的装备有
关。他们携带的装备之精良,和这个蛮荒鬼域,是截然不同的对比。但是一切必需品,
也只能维持二十天。
必需品包括了只有太空人才能“享用”的牙膏式食品,以及必要时使用的压缩空气
等等在内。
必需品在二十天之后会消耗完毕,那时,除非他们有虫蚁的生存本领,不然,绝对
无法多活一天!那也就是说,如果在四天之内,他们到达不了“缺口的天哨”的话,就
必须回头。而且那也是极限了,因为还要保证回程同样只花十天。
而事实上,在经过了往程十天,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攀缘前进之后,不论在精神
上、肉体上,都达到了极度疲乏的境地,想要在十天之内回转,必须付出更惊人的体力
消耗和求生的意志!
海棠沉默了一会,她却仍然在讲著那句话:“一定可以到达的!”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她把原振侠的手握得更紧,身子也靠得原振侠更紧。虽然两人
之间,隔著两层厚厚的特种棉布,但那也使得原振侠心跳加速。他似乎可以感到,海棠
香软的胴体所发出的那种无法抵挡的魅力。
他低声叹了一下,一句问话,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没有问出来,只是道:“睡吧
,明天不知道有甚么样艰苦的历程等著我们!”
即使在白天,他们为了在山崖峭壁上攀缘,所付出的体力是如此惊人(原振侠真不
敢想像,海棠曾经受过怎么样的严格训练,使她竟然可以一直支持下来),他们当然感
到极度疲倦,但是由于环境实在太恶劣,所以要入睡也不是容易的事。
因此,他们在第一夜起,每当要睡觉时,就采用自我催眠法,使自己能够迅速入睡
,而且睡得极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也使他们的精神体力,到达新的高峰。
在入睡之前,原振侠想问的那个问题,一直在他的脑际萦回。这个问题,他已经问
过海棠一次:“就算真有一处地方,名为‘缺口的天哨’,难道你真的相信,那里有一
条通道,可以通向魔鬼的境界中去?”
海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原振侠这时已经快睡著了,有点迷糊,当然他是记得的。
那是他和海棠一连串讨论中问的,海棠的回答是……是……对了,海棠说:“鬼界,是
知和未知之间的界限,越过了这个界限,就可以由知,进入未知!”
原振侠又说了些甚么呢?他只觉得睡意越来越浓,无法再想下去。
还是把原振侠和海棠的讨论,从头细说一遍。这段对话,对整个故事十分重要。
原振侠离开了舞会,驾车回住所,当他一面无意识地甩动著钥匙,来到大门口时,
就看到了海棠。或者应该说,他先看到的,是一个苗条颀长,充满了线条美的背影,还
穿著那件月白色的绣花旗袍,看来极其动人。
原振侠呆了一呆,海棠已经转过身来,她已经除了化装,回复了原来的面目。原振
侠对于她的出现,感到十分意外。
海棠一双妙目,望定了他,很少人可以在这样的眼神之下,再硬起心肠来。原振侠
心中,对海棠假冒身分这一点,虽然很不满意,可是也随即不再去想,而且自然而然压
低了声音:“找我?”
海棠俏甜的嘴角,略向上翘著,形成了一个十分迷人的微笑:“是──”
原振侠心中,闪过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他知道海棠一定是怀著不知道甚
么目的而来的,但是他还是表示衷心的欢迎。像海棠这样美丽动人的女郎,就算一言不
发,只是望著她,也能给人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他打开了大门,和海棠一起登楼。
当他们在原振侠的住所之中坐定之后,在轻柔的音乐声中,他们都不开口说话。过
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道:“该开始了吧!”
海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的,我……可以要一点酒?”
原振侠几乎是一跃而起,斟了两杯酒。海棠接过酒杯,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小口,缓
缓转动著酒杯,凝眸在荡漾著的琥珀色的酒上,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开始才好。
原振侠慢慢地呷著酒,并不催促她,只是在欣赏著她的美丽动人──斜放著的小腿
,修长挺直,浑圆无瑕;在旗袍开叉中隐现的大腿,闪耀著白玉一样的光辉;转动著酒
杯的手指,柔嫩细致……她的胸脯为甚么起伏得厉害了?是想到了甚么令她心情激动的
事?
当原振侠在遐思之际,海棠又喝了一小口酒:“大祭师的故事,你有甚么意见?”
海棠的声音,把原振侠自遐思之中拉了回来。他吸了一口气,才道:“我根本没有
听完他的故事,我倒想知道,为甚么你会对这样的故事感到兴趣?”
海棠浅浅一笑,然后,美丽的双唇略撮在一起,又放开:“在两个月之前,我们接
到的情报是──”
原振侠绝想不到海棠的话会这样开始,他不禁皱了皱眉。海棠装著没有看到他的反
应,一停也不停地说著:“情报来自巴布亚新几内亚,说是政府的高级顾问,也就是那
位大祭师,和政府最高层人员,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之后,就携带了一个箱子,到美国
去了。”
原振侠移动了一下身子,有点不客气地道:“想不到你们对于这样一个落后小国家
发生的事,也会感到兴趣!”
海棠微笑著,缓缓摇了摇头,对原振侠的讽刺并不见怪,反而现出原谅他无礼的神
情来,那使得原振侠反而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她道:“或许,我应该说是大祭师在美国
的活动,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原振侠作了一个“随便你怎么说”的手势,海棠又道:“大祭师到了美国,住进了
他们国家的使馆,一连几天,进出的机构包括美国太空总署、国防部,以及一个大工业
机构的研究室。他和这些机构联络的目的,是想请他们鉴定某件物体的性质。”
原振侠越听越觉得奇怪──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不可思议的名词“鬼界”,那都
是十分虚无的事,可是这时听来,却又非常实在。
原振侠所知,和这时海棠在说著的,乍听起来,像是全然不相干的两件事一样,但
却又是同一件事。一时之间,以原振侠思绪之灵敏,也无法说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来。
海棠继续道:“可是十分显然地,大祭师的要求,并没有得到允诺,他就只好带著
那东西回去了。”
原振侠忍不住问:“那东西……是甚么东西?”
海棠美丽的俏脸上,这时现出了相当严肃的神情来:“不能确切知道,只是探听到
了一些梗概,消息是从美国国防部泄漏出来的。大祭师曾经会见过的一位将军,说过几
句话,说是连巴布亚新几内亚这样的国家,都异想天开,想在核能方面有发展,难道他
们也想拥有核能武器?从这一番话来推断,大祭师带到美国去的东西,可能和核能有关
!”
尽管海棠说得十分认真,但是原振侠听了,还是不禁失声笑了出来:“不会吧,和
核能有关的装备,怎么可能放在一个箱子中,随便带来带去?”
海棠皱了皱眉:“照说是没有这个道理,但同时,那个大工业机构的研究室,也传
出消息说,他们不是拒绝大祭师的要求,而是根本不知道大祭师带来的东西是甚么。大
祭师来自落后地区,带来的东西,居然使第一流的美国科学家认不出来,这是十分没有
面子的事,所以他们乾脆拒绝了。”
原振侠闷哼一声。直到这时,他明知两件事是二而一的,但是,他还是没有法子将
之联结起来。
海棠吁了一口气,她和原振侠坐得不是很远,当她长长地吁气之际,原振侠可以隐
约感到颊边有一阵酥痒。海棠又道:“大祭师回去之后,他在美国的行动已引起了多方
面的注意,事情如果和核武器或核能装置有关,那总是十分敏感的。有好几方面的人,
不约而同到了新几内亚,可是却又全然探听不出甚么来。我也去了,大约因为我是东方
人,在一次酒会之中,大祭师忽然主动向我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她讲到这里,妙目流盼,看来十足像是一个顽皮的小女孩:“你一定猜到了他打听
的是甚么人了?”
原振侠轻轻叹了一声:“当然不会是我。不论甚么人,有了奇特的遭遇,或是发现
了甚么怪异莫名的东西,都会想到那位先生。这自然也就是你和你的同伴,假扮成他们
的原因了?”
海棠轻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原振侠的语气之中,略带责备:“在舞会上假扮他们,那没有甚么,可是实际上假
冒他们,那我看不会有甚么好结果。”
海棠垂下了眼睑,长睫毛在闪动著,使她看来更是迷人。
她的声音放低了些:“我知道,但是我没有选择,要知道大祭师的秘密,这是我的
任务!”
原振侠大口喝了一口酒:“为求达到任务,不择手段,这是你们的原则!”
海棠像是未曾听到原振侠的话一样:“当时我就告诉大祭师,在甚么时候,有一个
别开生面的化装舞会,他要找的人会出现。我还故意问他,是不是有甚么疑难的问题,
要那位先生帮忙?大祭师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我却已肯定了,到时大祭师一定会来。”
原振侠直了直身子:“所以你就假扮,以便获得大祭师的秘密?当大祭师一开始叙
述,说起了古老的传说之时,你一定大失所望了吧!”
海棠笑起来:“何止大失所望,简直大吃一惊,决计想不到大祭师会那样说。可是
,当他取出了照片之后,情形就大不相同了,是不是?”
原振侠回想著刚才的情形──的确,一开始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的传说。但
是当大祭师找到了圣墓,并且拍下照片之际,传说就向著真实迈进了一大步!
海棠接著道:“当时,我把大祭师叫到一角,对他说:‘别说下去了,事情十分神
秘,不宜被太多人知道。’大祭师望著我,我就告诉他我假冒的身分,要他只把进入圣
墓后的情形,对我或我指定的人说,这样我才能帮助他,大祭师答应了。”
海棠和大祭师低声密谈之后的情形,原振侠是亲身经历过的。当时海棠曾留他,可
是另外有一位扮成了大胡子马克思的女士,却劝他别牵涉在内。
他问:“你的推想是──”
海棠道:“我的推测是,大祭师带到美国去请求研究的东西,自然和这个传说,或
是那个圣墓有关。那东西被怀疑和核能有关,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原振侠哈哈笑了起来:“你的推想能力真不简单,一个古老的,甚至不可理解的传
说,怎么可以和甚么核能装置联想在一起?”
海棠的双颊,不知是因为连续喝了几口酒,还是由于兴奋,现出了淡淡的红晕来。
那两团淡淡的红晕,更使得她的脸庞看来娇艳欲滴。原振侠笑了一半,就盯著她怔
住了。
海棠双手在自己的脸颊上,略按了一按:“这的确是十分奇特的联想,甚至有点匪
夷所思,可是在当时,我就是有这样的想法。”
原振侠对海棠这样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但这时他恣意欣赏著海棠的美艳,稍有一
点神思恍惚,所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海棠在原振侠的逼视之下,有点羞意,那更增她的艳媚。她略转过脸去:“当时我
想留住你,可是你却走了。我们──我和大祭师,还有我的一个手下,一起进入了一间
房间之中。就在那房间之中,大祭师向我讲述了以后的事,就是他进入了圣墓以后的遭
遇。”
海棠讲到这里,打开手袋,取出了一具小型录音机来,放在几上。
在她要伸手按下放音掣钮的时候,原振侠却陡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海棠用一
种讶异的神色望定了他,原振侠迟疑了一下才缩回手来。在那一刹间,他甚至有点不能
肯定,自己是为了阻止海棠的动作,才按住了她的手,还是内心深处,实在想碰触一下
她那莹白如玉的手,才这样做的。
他吸了一口气:“不论事情的发展怎样,我看不出和我有任何关联,为甚么你要让
我知道全部事情的经过?”
海棠仍然望著原振侠,美目之中,有一种异样的光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