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那容易解决,他们的背囊之中有著压缩空气,可以供呼吸之
需。他沉著声:“其余的困难呢?”
海棠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这时他们在厚云层中,上面狂风所造成的震撼,在厚云层
的掩蔽之下,没有那样惊心动魄。
她在看了一眼之后,道:“估计距离一百公尺,我们预算的时间是十天,现在只用
了七天半,应该可以够时间到峰顶。”
原振侠叹了一声:“那种狂风,若是进入狂风带,你认为我们支持得住?”
海棠垂下了头,隔著玻璃罩,可以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颤动。她声音有点激动:“
已经到了这里,我无论如何也要向上攀去!”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要能上得去才上去,我看登上月球,也比登上这个天哨还容
易!”
海棠低叹了一声:“你不去,我不勉强。”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血脉贲张的激动,他并不以为海棠这样说是在刺激他,而是他感
到,海棠这样说,是她心中真的这样想!
怎么可以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分手呢?当然不可以!就算要冒再大的险,只要海棠向
上去,他就没有法子后退了!海棠在这样说了之后,直视著他,原振侠也回望著海棠。
两人都已经不必再说甚么,双方想说的话,都可以从眼神中看出来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两人的动作都几乎是一致的。自背囊之中,拉出了压缩空气的
管子来,连接在面罩之上,同时,把头罩本来用以呼吸的开口密封。压缩空气流进头罩
之中,他们可以通过头罩上的活门,比较自在地进行呼吸。
在做好这些准备之后,原振侠向海棠作了一个手势,伸出了六只手指。
海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原振侠的意思:压缩空气只能供给六小时呼吸之用。那么
,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进入强风带之后,他们可以不再需要压缩空气。不然,无论如何
无法在六小时之内,攀上山峰最后那一百公尺的。原振侠放下手,抓住山藤向上攀去。
当原振侠再度向上攀之际,他有一种极度的壮烈感,感到自己是被一种不知是甚么
的狂热力量驱使著,跃身跳进火山口去的祭品一样。
他也没有再去问自己,如果自己像是祭品,那么他是为了甚么而去牺牲的?
再度穿出云层,进入“真空带”。那一段距离自然不是真的真空,只是空气稀薄到
人无法忍受的地步而已,照样有著生命力顽强的山藤生长著,只不过也疏落了许多。
原振侠咬紧牙关,向上攀登著,甚至不再去看海棠是不是跟了上来。海棠是一定会
跟上来的,他可以肯定。他一面要用力向上攀缘,一面还要运用坚强的意志力,来对抗
风声,实在也无法再有精力向下面望了。
有了压缩空气,那一段距离倒并没有用多少时间,大约只有两小时。当他抬头向上
看去,再也看不到有山藤生长著,上面的岩石,像被用刀刮过一样的乾净之际,他知道
自己已快进入强风带了!
他利用最后的一股山藤,把自己的身子固定下来,然后取出了射钉枪,努力举高手
。在强风带和“真空带”之间,似乎有著极其清楚的界限,他双手向上一举,突破了这
个界限,他的小臂和双手进入了强风之中。刹那之间,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怖之
极的惊呼声来!
他惊怖,不单是他发现双手一进入强风带,风势的猛烈,几乎将他的手臂一下子吹
断,他若不是立即缩回手来,根本连工具也会把握不住而被吹走。而更令他惊恐莫名的
是强风──无形的狂风,竟然一下子就穿透了厚厚的保护衣,像是无数枚利针一样,无
形的利针一下子刺进了他的手臂之中。刹那间,他甚至不感到痛,只感到惊怖!
当他立即缩回手之后,海棠也来到了他的身边。原振侠的惊悸还未曾过去,以致他
只是木然地望著海棠,连摇头的动作,都忘了是怎样做的。
海棠向他投以询问的眼色,原振侠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同时,也感到了刚才伸进了
强风带的手和小臂剧烈地疼痛。那无形的利针,虽然是无形的,可是有著极强的破坏力
!
他喘息著,尽量想叫海棠明白,人,或是任何生物,根本无法进入强风带的。可是
海棠显然不明白,她也先固定了自己的身子,然后,取出了射钉枪,高举双臂,把手和
小臂伸进了强风带之中。
结果是完全一样的!
海棠比原振侠更糟,她双手一伸进强风带之中,手中的射钉枪一下子就被风卷走,
撞向一个岩角,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碎裂成无数碎片!自然,射钉枪碎裂之时,是有
声音发出来的,但是一切都被狂风声掩没了,所以看起来像是默片一样。
海棠也立时缩回手来,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绝望。甚至隔著头罩
和厚厚的衣服,也可以感到她在剧烈地喘著气。原振侠真怕她突然之间,会松开身上的
山藤,纵身向下面跳下去,穿过云层,坠向不可测的深渊之中!
原振侠连忙向下指了一指,示意先下去再说。虽然他双臂由疼痛而麻木,但是他是
那么急于离强风带越远越好,所以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落到了云层之中,他们刚才存身
的那块大石之上。
海棠也跟著下来,在除去了连接压缩空气的管子之后,海棠的声音,听来简直是凄
厉的:“上不去,根本没有法子上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她总算明白这一点了,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和上面的狂风对抗
!力量相差实在太远了,就像是一只蚁无法和人对抗一样!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海棠的声音迅速地变得正常,这证明她对自己的情
绪,有著超人的控制力,她道:“为甚么第一代大祭师能够上去呢?”
在她问了这个问题之后的五分钟之内,原振侠一直保持沉默,而海棠一直在重复著
这个问题。在海棠至少问了五十遍以上时,原振侠才回答:“我认为根本没有第一位大
祭师到过鬼界这回事,那只不过是一个传说!”
海棠只沉默了极短的时间:“如果没有来自圣墓中那些东西,我也会这样认为!”
原振侠摇了摇头:“那些东西也证明不了甚么,它们极可能只是黑云母片,只不过
凑巧和两件意外连在一起而已。”
海棠摇著头:“我不信,一定另外有一个方法,可以攀上峰顶去!”
原振侠道:“当然有,把人全裹在钢铁制成的盔甲之中,然后再花上三年时间爬上
去!我不认为第一代大祭师有这样的装备,他一定连我们现在的装备也没有,所以我不
相信有人曾爬上去过。那狂风……的强度,可以把一个人轻易扯碎!”
海棠缓缓地吸著气,又缓缓地呼著气,原振侠叹了一声。这时,天色已迅速暗了下
来,在厚云层之中,黑暗一下子就掩了过来。而且,那是真正的黑暗,暗得一点光也没
有,黑暗像是黑色的固体一样,一下子就包围住了他们。
原振侠沉声问:“怎么样?”
海棠长叹一声,没有说甚么,只是身子紧靠在原振侠的身上,原振侠动作有点笨拙
地把她搂著。大石上足可存身,当然,他们如果要在大石上过夜的话,还得用绳索固定
自己。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原振侠有了决定:“明天天一亮,就下山!”
海棠发出了一阵如同抽噎一样的声音:“最后一百公尺!在经历了那么艰难、九死
一生的历程之后,最后一百公尺,变成了绝望!”
原振侠苦笑:“这或许是造化弄人!”
海棠仍在继续著:“这最后一百公尺,甚至是最容易攀上去的,倾斜度大,山峰像
是荷花瓣一样倾向中心,给我十分钟,我就可以攀到顶!可是大自然却在这里肆虐,阻
止了我们的去路!”
海棠说话的声音并不算高,每一个自她口中吐出来的字,都充满了悲哀,这真是无
可奈何之极的事。极度的懊丧,甚至使他们忘了“进食”。又不知过了多久,原振侠才
反手探向背囊。
而就在那一刹间,他和海棠两人都陡然震动了一下──有甚么变化发生了!
究竟是甚么变化呢?他们两人在一时之间甚至说不上来,只知道是有极巨大的变化
发生了。他们不约而同叫著对方,等到他们一开口,听到对方的声音是如此响亮,他们
才明确地知道发生了甚么变化──震耳的风声,就在刚才一刹那之间消失了!四周围变
得那么静,简直是一片死寂。
风停止了!非但没有强风,甚至连一丝微风也没有了!
正由于变故是如此突然,如此不可思议,所以当一静下来之际,他们错愕得根本不
知道发生了甚么变故。
又黑,又静,他们可以听到互相之间的呼吸声。
海棠要行动,原振侠忙按住了她:“照明!”
头罩上,有著一只同矿工一样设备的照明灯。原振侠话才一出口,两盏灯就亮了起
来。
在云层中,灯光射不出多远,但至少已可以使他们双方,互相看到对方充满了疑问
的眼神。
海棠急遽地道:“快攀上去!”
原振侠的行动比她的话更快,已经攀上去了,海棠在他的身边一起向上攀著。他们
急速地交谈著──在风静止了之后,“真空带”的空气流量也回复了正常,可以供他们
自由呼吸。
海棠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异样的兴奋:“风停了!风会停的,原来风会停止的!”
原振侠因为身体的急速运动而喘著气:“海棠,只是间歇性的停止!我们不知道风
隔多久停一次,也不知道每次停止多久!”
这实在是十分重要的──他们只知道风停了,却不知道隔多久停一下,每次停多久
?如果风停的时间十分短暂,当他们还未曾攀到峰顶之际,强风陡然再起,他们连一点
生存的机会也没有!
而且,就算攀到了峰顶,那又怎么样呢?他们还需要寻找那个通到“鬼界”的通道
,要是找不到的话,他们也不能长久留在峰顶。强风终会又陡然吹刮起来,就像它陡然
停止了一样!
可是海棠却全然不理会这些问题,她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向上攀去,一面几乎是在叫
嚷:“不去管那些问题,这是唯一到达目的地的机会,我无论如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当年,第一代大祭师,一定是趁风停止了的机会到达鬼界的!”
原振侠几乎有点追不上在异常亢奋状态中的海棠,他也加速攀缘:“还有回程呢?
海棠,还有回程呢?”
海棠叫嚷得更大声:“我不管回程,不管,先上去了再说!”
他们攀得如此之快,只用了上次的一半时间,就攀过了“真空带”,进入了“强风
带”。这时,刚才如此可怕,几乎可将人连皮带骨一起吹化的强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连一丝微风也没有!
原振侠不知道强风何以会忽然消失,大自然中的变化,有许多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
迹。
自然,那和气流、气压等等有关。可是一下子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变得如此平静,
真是难以想像。
和他们刚才的估计一样,由于近峰顶的那一段,不是直上直下,而是有著相当的倾
斜度的,所以,虽然没有山藤可供攀缘,他们要向上去,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
他们手脚并用向上爬著,眼看离山峰的顶端,已经越来越近了!
海棠一面向上爬著,一面大口喘著气,一面还不时叫著:“快到了!我们快到了!
”
她这时候语调之兴奋,和刚才退回浓云中时的沮丧和绝望比较起来,根本像是两个
人!
天色依然浓黑,他们只靠著头罩上的灯光照明,虽然说有倾斜度,但向上攀缘仍然
十分危险。如果忽然之间,强风再生……
原振侠根本无法去设想,而且,海棠的动作是如此异乎寻常地快捷,为了要追上她
,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想甚么了。
海棠的叫声越来越是兴奋,当她终于高叫出:“到了!到了!”的时候,原振侠还
是比她迟了一分钟左右。而当他也攀到了峰顶时,他呆住了!
眼前的景象,正是诡异之极,在灯光的照耀之下,他们可以看到自己身在甚么样的
境地之中──他们半伏在一根尖锐的、向前俯伸出去的石梁之上,而在他们的四周围灯
光可及之处,全是这样一股股俯伸向前的石梁。他们甚至可以看到,他们存身之所的对
面,山形也是一样的──数十道石梁一齐伸向前,在中间是一个缺口,那缺口呈不规则
的圆形,其直径不会超过三公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