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已经感到了疲倦,主治医师给她服食的镇静剂,已开始在她的体内发生
了作用。她实在想躺下来,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可是,那个想去做一件事的意愿,
又是如此之强烈,她还是身子摇晃著,站了起来。
在这时候,她又想到了在铁男的坟前,原振侠问她的话:“你是说,当时的感觉,
有一点像被人催眠了之后,接受命令去做事?”
她当时的回答是:“我没有被催眠的经验,说不上来。”
这时,她倒可以清楚地知道,她绝不是接受了催眠,没有任何人接近过她,也没有
任何人对她下过甚么命令。她要做的事,全是她自己想做的,全是她的身体各部分,接
受了来自她自己大脑中枢的命令的结果!她站了起来之后,身子摇晃著,来到了病房的
门口。
泉吟香在病房的门口,略停了一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开门,向外面看去。
走廊中很静,没有人。也许是由于院长下达命令,不准任何人接近泉吟香的缘故,
所以当泉吟香走出病房,在走廊中直向外走去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受到甚么阻碍。直到
她推开了医院建筑物的大门,迎面而来的寒风,令得她精神为之一振之际,她才遇到了
一个年轻的医生。那医生用诧异之极的目光望著她,泉吟香向那年轻的医生微微地一笑
。
那是足以令得任何年轻男性沉醉的美丽笑容,那年轻的医生也不例外。所以,当那
年轻医生定过神来时,泉吟香已经走到接近医院的大门口了。
那年轻医生,还在回味著刚才泉吟香对他的嫣然一笑,并没有追上去,只是目送著
泉吟香的背影出了医院。
当主治医师将麻醉剂注射器,放在白袍的袋中,鬼头鬼脑经过走廊,推开泉吟香的
病房之际,所看到的只是一间没有人的空病房。
主治医师吓得半天出不了声,泉吟香服食了镇静剂,这时又不在病房中,她到甚么
地方去了?会发生甚么意外?那令得主治医师根本不敢往下想去,只是站在那里发怔和
冒冷汗。
五分钟之后,站在那里发怔和冒冷汗的人,增加为两个人。院长也参加了极度恐惧
的行列,两人面面相觑,半句话也讲不出来。
而这时候,泉吟香正和她的经理人,在进行著十分激烈的争辩。
泉吟香不知道自己在主治医师手中接过来,吞服下去的那颗药丸是镇静剂,她只是
在开始离开医院之际,觉得极度的困倦。一出了医院之后,由于她要做那件事的意愿是
如此之强烈,所以困倦的感觉早已消失了!
她一离开了医院,走出不多远,就截到了一辆计程车,说出了她经理人的地址。那
计程车的司机,在后望镜中不断打量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是泉吟香小姐?”
泉吟香十分镇定地回答:“不是,我长得有点像她,被人误认已经不止一次了!”
计程车司机于是滔滔不绝地,说著有关泉吟香的各种传说,其中有大部分是泉吟香
自己所完全不知道的。
经理人从睡梦中被泉吟香吵醒,一听得泉吟香要做的事,双眼睁得极大,不由自主
地呼叫了起来。
泉吟香的经理人是一个极能干的人,泉吟香能够在电影、歌唱界有今天这样的地位
,经理人功不可没。泉吟香也很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对她的经理人,一向十分尊重,有
如兄长。如果在平时,经理人这样呼叫起来,她一定会放弃自己的意见,听凭经理人的
安排了。
可是这时,她仍然神情坚决,望著神情充满了惊讶、不满的经理人,道:“请你替
我去办!”
经理人叫了又叫,才喘著气,道:“天,你是甚么时候,起了这样的念头的?”
泉吟香自己也在不断地想:我是甚么时候起了这个念头的?我为甚么觉得一定要这
样做?我这样做了,日后,如果有人问我为甚么要这样做,我怎么回答?我也只好回答
不知道!
对于她为甚么会突然产生这样念头,泉吟香倒还可以记得当时的思路。当时她在病
床上,思路十分紊乱,也觉得十分疲倦,想著很多事。先是想到了原振侠和她在一起的
情形,接著,想到了原振侠对她讲的一句十分奇特的话,原振侠曾说:“不要让他们替
你作X光检查,尤其是头部!”
她想到:原振侠为甚么会向自己提出这样奇特的警告呢?难道自己的头部有甚么特
别的地方?
当她想到这一点之际,她自然而然,伸手在头上,用力按了一下。对了,就是在那
时候,她突然起了这个念头,觉得非如此做不可!
泉吟香并没有向经理人说明这一切过程,她只是道:“请你替我去办,你不肯,我
去找别人!”
经理人哀求地看著泉吟香,道:“小姐,你有三部戏在身,又有两张唱片等你灌录
。而你……却要我替你立即去办到中东的旅行?”
泉吟香道:“是的,立即要去,越快越好!”
这时候,泉吟香感觉更强烈,感到她自己一定要到中东的某一个地方去。那地方是
在中东,她可以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山区,从以色列可以到达那个地方,所以
她的第一站,应该是台拉维夫。
到了之后又应该怎么走?泉吟香这时一点也不知道,可是她并不担心,她知道到那
时候,自然会懂得该怎么走。因为这种情形并不是第一次了,当她突然有了要去挖掘坟
墓的念头之际,她也只知道要到那坟场去,等到到了坟场之后,她自然就知道该去挖哪
一个坟。
经理人哭丧著脸,道:“你要去旅行,是不是要趁机宣传一下?”
泉吟香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尖锐:“绝不能给任何人知道,绝不能!”
经理人叹了一声,刹那之间他所想到的,是大量的金钱损失,可是他知道这是无可
避免的事情了。所以他只好点著头,接受了这个在他看来残酷无比的事实。
他用近乎呻吟的声音道:“第一站是以色列的首都台拉维夫?”
泉吟香道:“是!”
在刹那间,她突然又感到了极度的疲倦,走开几步,在沙发上躺了下来,不到半分
钟,已经睡著了。经理人把一张电毯移过来,盖在她的身上,怔怔地看著她。
泉吟香睡得很沉,经理人如果有经验,就应该看得出,那是服食了镇静剂的结果。
而镇静剂的作用,应该是半小时之前就发作的,是甚么力量,使镇静剂的作用延迟了半
小时之久呢?
经过了漫长的飞行之后,原振侠一点也不觉得疲倦。因为专机上的设备豪华,应有
尽有。
等到飞机开始作降落的准备之际,原振侠看到了他熟悉的机场,那果然是卡尔斯将
军的国度!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向那中年人望了一眼,那中年人作了一个“你早该知道”的神
情。原振侠感到自己的心随著飞机在下沉──黄绢和卡尔斯在一起,是不是有一些事已
经发生了?
飞机在跑道上滑过,速度减低,原振侠可以看到,一辆吉普车迎著跑道疾驶过来。
驾车的人一头长发,迎著风向上飞扬,原振侠陡然站了起来,那是黄绢!
吉普车停下,飞机也停下。黄绢从车子上站了起来,原振侠可以看到她有著相当激
动的神情。可是等到原振侠下了机,黄绢站在车边,伸手和他相握之际,看起来,却又
是那种带著高傲的冷漠。
“你好!”黄绢的手是冰冷的,冷得异乎寻常,她所说的话,语气几乎同样冷。
原振侠在她快要缩回手来时,紧握住她的手。黄绢用力挣了一下,原振侠叹了一声
,松开了手,他也用几乎陌生的口气道:“你好!”
当原振侠说出了这两个字之后,陡然激动了起来,张开双臂,将黄绢拥在怀里。黄
绢的身子在微微发抖,看来她的心情十分激动,可是她还是推开了原振侠,道:“请上
车,有太多的话要说!”
原振侠上了车,黄绢也上了车。吉普车在她的驾驶下,像是一头野牛一样,横冲直
撞地向机场外驶去。在经过有武装士兵守卫的关卡之际,武装士兵全举鎗向车子致敬。
原振侠先开口,他的语调之中,带著点讥嘲的意味,道:“你好像是这个国家的主
人一样!”
黄绢向车子的前面指了一指,道:“如果你留意的话,早就应该注意到,车子前面
有一块金牌,说明这辆车子,是卡尔斯将军所有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道:“你来了并没有多久,可是看起来已经……已经……”
原振侠正在考虑该如何措词才好,黄绢已经接了上去,道:“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
!”
原振侠挺了挺身子,道:“甚么程度的信任?”
黄绢的回答极简单:“绝对的信任!”
她在讲了这一句之后,略停了一停,才又道:“我使他知道了自己是一个与众不同
的人,我还记得,你曾经给那样的人,取了个名字。”
原振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道:“是的,天人。我这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
的头颅,一个人是轻见博士,还有一个是你的父亲!”
黄绢本来驾著车子,在公路上急速地行驶。这时,她感到极度的震动,以致车子忽
然在公路上打起转来,尘土飞扬,几乎将整辆车子都遮住了。
车子在转动的时候,黄绢和原振侠两人,互相碰撞了几次。等到静下来之后,原振
侠发现黄绢紧盯著他。原振侠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
看来我们要先单独谈一谈!”
她将车子驶到路边,背靠向椅背,微仰起头来。原振侠解开了外衣,向她讲述著那
两个“天人”头颅的由来。黄绢静静地听著,神情一时激动,一时平静。
一小时之后,两个“天人”的头颅,已经放在卡尔斯将军那豪华的雕花桃花心木的
办公桌之上。坐在办公桌后的卡尔斯将军,盯著那两个骷髅,好几次伸手想去碰,可是
发著抖的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神情像是一个小孩子在面对著一条鳄鱼一样。
黄绢吸了一口气,道:“将军,你就是这一类人,你看到这金属片的边缘没有?”
卡尔斯将军陡然震动了一下,双手紧抱著头。
原振侠在黄绢的身边低声道:“你这样说,会不会太刺激了他?”
黄绢也压低了声音,道:“你以为我凭甚么,才能在他派出恐怖份子抓了我来之后
,还能这样自由自在?”
原振侠有点不明白,黄绢缓缓地道:“那是因为我一见到他,就告诉他,他的脑子
里有著一片金属片!”
事实上,黄绢是在离开原振侠之后,就立即决定了这样做的。
当时,原振侠和泉吟香一起上了救护直升机,黄绢在人丛中呆立著的时候,她已经
决定了。
黄绢在两天后就被日本移民机构押上了飞机,她在香港一下机,就已经有人在“恭
候”著她。黄绢并没有表示任何反对的意见,就登上了为她准备的专机。在机上,她已
经要求一到就能见到卡尔斯将军,这正是卡尔斯的愿望,当然一说即合。
她和卡尔斯将军见面的地点,是在一间极其豪华的别墅之中,那别墅守卫之森严,
只怕可以算得上世界第一。当卡尔斯呵呵笑著,全副武装,看来确然十分神气,张开双
臂,想一看到黄绢,就将她拥在怀中之际,黄绢已经直指著他的头部,道:“将军,你
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在你的脑部,有著一片金属片。寻常人在这种情形下,早就死了
,可是你不同,你是‘天人’!”
卡尔斯一时之间,全然不明白黄绢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他张开了的手臂,僵在半空
。黄绢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卡尔斯仍然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黄绢又将她和原
振侠两个人的发现,用最简单的言词解释著,看卡尔斯的神情,开始有点明白了。
当他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情时,他的反应,全然出乎黄绢的意料之外。他先
是张大了口,又是吃惊,又是怪异,但随即,他狂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手舞足蹈,道
:“我和常人不同?我是‘天人’!是上天派下来统治全世界的?”
黄绢呆了一呆,道:“只是不同,并不见得你就可以统治世界,据我所知,至少也
有另外两个人和你一样,一个是古代的大将军……”
卡尔斯陡然挺直了身子,道:“和我一样?”
黄绢苦笑了一下,道:“还有一个,只不过是医院的院长,一位医学博士!”
卡尔斯吼叫道:“我不同,我要向全世界宣布这件事!证明我与众不同!”
黄绢真的未曾想到卡尔斯的反应,会是如此之狂烈。她摇著头,道:“据我所知,
这个秘密绝不能有人知道,知道的人,会被一种神秘力量所杀,我父亲就是这样死的!
”
卡尔斯瞪著黄绢,道:“你知道了,为甚么不死?”
这个问题是黄绢无法回答的,因为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何以她可以不死?当她才
从小型X光仪上,看到卡尔斯头部的情形之际,她自以为快死的了。
卡尔斯变得暴躁起来,厉声道:“你别耍甚么花样!我已经受够你的花样了,这次
你一定走不掉!”
黄绢直视著他,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你是愿意在报复的心理下占有我
,还是让我做点工作,来确定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卡尔斯眨著眼,黄绢的话,打中了他的心坎。他是那样一个狂妄而具有野心的人,
要是能确实证明他是一个“天人”,这可以使他在心理上感到极度的满足,使他认为他
的野心,是一种上天交给他的任务!
与这一点相比较,黄绢虽然有她独特出色的美丽,但似乎也不算得甚么了!
在考虑了一分钟之后,卡尔斯挥了挥手,道:“如何才能证明?”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为了说服卡尔斯将军再走进X光室,黄绢又花了至少半小时的时间。并且,她使卡
尔斯相信,她那样做是冒著生命的危险,而令得卡尔斯可以确实知道,他自己是一个非
凡的天人。
一切操作过程,全由黄绢一个人进行,而那就是她父亲上次“发生意外”的地点!
当原振侠在疾驶的吉普车中,听黄绢讲到这里时,他也不禁紧张得手心冒汗,对黄
绢的这股勇气,心中佩服不已。当然,他可以知道黄绢并没有“发生意外”,因为她就
在身边,长发飘扬,神采飞逸。然而,羽仁五郎、黄应驹、陈山,有那么多死于神秘力
量的例子在,她敢这样做,真需要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