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绢放下了通讯仪,鲁大发这才有点知道,自己闯了甚么样的大祸,眨著眼,讲不
出话来。
黄绢狠狠地瞪著他,还想骂他几句。可是鲁大发的英俊漂亮,再加上那种发自内心
的哀伤,那种通过他眼睛所散发出来的极度的忧郁,真的足以令任何一个女性心软,连
黄绢也不例外。
所以黄绢并没有骂他,只是叹了一声。随著黄绢的叹息声,鲁大发也长叹一声。
黄绢无可奈何地问:“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些甚么?你知道不知道?”
鲁大发嗫嚅著:“我找到她了!”
黄绢再叹了一声,开始设法和原振侠联络。
黄绢联络到了原振侠时,已经是事发后的三小时了。
现代的通讯技术之进步,足以使三小时之前发生的事,告知全世界的任何角落了。
可是,究竟那天晚上,在大堂中发生了甚么事,第二天所有的报导,都轻描淡写,
只集中在鲁大发的精神状态突然失常这一点上。
全世界记者都想找鲁大发出来,听听他自己的解释,但是却无法找得到他──这是
以后发生的事,先提一提就算。
鲁大发断断续续,大多数的情形之下,还是在黄绢的补充之下,才完成了他的叙述
。
原振侠骇然:“那个……好看女人,就是玉宝王妃?”
鲁大发的神情,哀伤之极,也肯定之极:“就是她,绝对是她!”
黄绢矫捷地来回走动:“有我不知道的事,请尽快让我知道!”
原振侠道:“当然,但还是让大发自己来说的好。由他自己来说,你才会知道,他
为何会闯下这样的祸!”
黄绢向鲁大发望去,鲁大发先抓起酒瓶来,一口气几乎吞下了小半瓶。这才抹著口
角流下来的酒,叙述他十年之前,还是一个渔村最普通的少年时,在海边三次遇到那好
看女人的经过。
这样的叙述,原振侠听过不下十遍以上,可是这一次,又有所不同。因为这一次,
鲁大发已经找到了那个好看女人!
鲁大发真可以说是一个天生的演员,他的声音能把他心中的感受表露无遗,也能把
他心中的喜怒哀乐,强烈地感染他人。
这一次,在叙述之中,他的语调,时而迷惘,时而快乐,时而充满了希望,时而大
大地激动,时而表现著极度的相思之苦,时而充满了颤抖的欢愉──不但听得黄绢有如
痴如醉之感,连早已熟悉了故事内容的原振侠,也又一次为之吸引。他和黄绢,在不知
不觉之间,双手紧紧地握著,身子也渐渐靠在一起。
鲁大发讲完之后,天色早已大明了。屋子中极静,谁也不出声,过了好一会,鲁大
发才道:“十年之前,她就告诉我,她是从一个大笼子里来的,这证明她活得一点也不
快乐……而当我拉下她的面幕,看到她的时候,令我发狂的是她的眼神──她是那么美
丽,她身上有价值连城的珍珠,可是她双眼之中,却是绝望的、深不可测的痛苦!”
原振侠和黄绢,都陶醉在鲁大发的叙述之中,这时又听得他那样说,自然而然齐声
长叹。
可是,接下来鲁大发所说的话,却又令他们自浪漫的梦境中惊醒,回到现实中来。
鲁大发双手紧握著拳,咬牙切齿,以致他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在抽搐著。他用绝
对肯定的语气道:“所以,我要把她从笼子中救出来!甚么玉宝王妃,我知道她绝不稀
罕做甚么王妃,她要的是一个爱她的、她爱的男人。她要成为这样的男人的妻子,她才
会快乐,而这个男人,就是我!”
原振侠和黄绢两人,一起目瞪口呆地望向鲁大发。鲁大发却一点也没有觉察两人的
惊讶,又自顾自把那一番话,用更坚决的语气再说了一遍。
原振侠首先苦笑了起来,他知道,鲁大发真正遇上大麻烦了!
如果照江博士所说,鲁大发要是找不到他心目中所爱的女子,他会连生存的意念都
为之削弱,那自然是一件麻烦事。
可是,这种的麻烦,比起如今的麻烦来,真又不算甚么了。
如今,可以看得出,这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有著无比旺盛的生存意志,他有个明
确的生活目标。
可是,那是甚么样的追求目标?他的目标,是要把一个有财有势的土王,最钟爱的
一个妃子,变成他的妻子!
“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自然是骗人的,有许多许多的事,立志再坚,也一点没有
用处。像鲁大发那样,自己为自己定下了追求的目标,可是谁都知道,他非失败不可,
绝没有成功的希望!
发生了昨夜这样的变故之后,鲁大发此生,只怕连再见玉宝王妃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遑论要把她自土王的身边带走,娶她为妻!
但是,鲁大发的想法,显然和他们两人不同。他道:“你们为甚么用这样的眼光望
著我,这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是不是?”
原振侠首先吸了一口气,又咳嗽了几下,清了清喉咙,才道:“是,这是做不到的
事!”
鲁大发天真而又不服气:“怎么会?我是那么爱她,她是我生命之中唯一的女人,
她一定会快乐!只要她离开笼子和我在一起,一定会的──我有了她会快乐,她有了我
也会快乐。”
黄绢缓缓摇著头:“对,这一点,没有人怀疑。你应该立即来进行──是写一封长
长的情书,还是打一个电话,诉说你的心声?要不,捧一大簇玫瑰花,在王宫的内院门
口等她出现?”
鲁大发的神情,本来甚至是兴致勃勃的,可是黄绢的话,只讲到了一半,就已变得
阴暗之至。一重重的忧郁,笼罩在他的俊脸上,像是百千斤重。
原振侠觉得黄绢这样说,实在是十分残忍的,但是他却并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
只有这样的话,才能使鲁大发,自他自己编织的迷梦之中清醒过来。
鲁大发低著头,半晌不出声,才抬起头,向他们望来。黄绢立时偏过头去,不和他
的目光接触。
原振侠直视著他,看到他双眼之中,充满了急切的求助神色。不等他开口,原振侠
就道:“不,我不能帮你的忙,世上没有人能帮你的忙!”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你想想看,你爱的女人是在甚么环境之下?那
自然不是一个军事强国,但也绝不是个人力量所能对付的。在电影王国中,你是皇帝,
而实际上,就算你真正是一个皇帝,也绝不会再有为了美人而战争这种事了!”
鲁大发双手紧抱著头,神情痛苦莫名。
原振侠还是毫不留情地说下去:“她是一个土王的王妃,在土王统治的地方,土王
有著绝对的权威。她如果是瑞典国王的皇后,你还比较有希望,至少你可以看到她,接
近她!”
鲁大发舔著他乾燥的口唇:“我知道有一位先生,他神通广大,经历过无数奇事,
他是不是可以帮我忙?”
原振侠道:“或许可以,但是我建议你,如果去找他的时候,最好戴上头盔、穿上
避弹衣。以备他将你乱棍逐出的时候,你的伤可以轻一点!”
这一次,鲁大发把自己的头抱得更紧,头也低得更低,低到了看不到他痛苦的神情
,只是听到他喉际发出痛苦的声音。同时,听到他全身骨节所发出的一阵轻微的格格声
──一个人若不是由于极度的痛苦,而全身都处在一种抽搐的状态之中,是绝不会有这
样的声音发出来的。
原振侠明知自己说甚么也是徒然,也忍不住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可是在他不知如
何开口之际,黄绢已经道:“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自鲁大发的喉际,发出了一下如同抽噎似的声音,算是给了黄绢的回答。
原振侠心中奇怪之极,黄绢想问他甚么呢?难道黄绢受了他故事的感动,想帮助他
?还是准备动用武力,去把王妃抢过来?
动武,那是绝无可能的事──两个国家相隔遥远,如何打得起来?就算派出训练有
素的突击队,那也是骇人听闻的事。虽然谁都知道,卡尔斯将军的确拥有这样的精锐突
击部队。
原振侠向黄绢看去,只见黄绢的神情,充满了关切。他不禁低声叫了黄绢一声,黄
绢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不要打扰她,原振侠只好苦笑。
黄绢问:“当你看清楚王妃是你心上人的时候,王妃一定也看到了你?”
鲁大发震动了一下,仍然低著头:“是,当然是,她也看到了我!”
黄绢沉声道:“她认识你吗?”
鲁大发再震动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来,神情极之惘然。黄绢再追问:“或者说,
你感到她认识你吗?”
鲁大发呆了半晌,十分哀伤地摇了摇头:“可是,她见到我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少
年,我──”
黄绢大声道:“她甚至不认识你!你十年来对她魂牵梦系,可是她根本不记得有你
这个人!就算你能把她自土王的身边弄走,你能肯定她一定会爱你吗?”
鲁大发睁大了眼,张著口,却发不出声音来。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别再胡思乱想
了,她可能只不过和你的梦里情人,长得相似──”
鲁大发陡然惨叫了起来:“不,不是相似!就是她,就是她!我绝对可以肯定,就
是她!”
黄绢站了起来:“好了!不管怎样,你闯下了大祸,我也为你惹了麻烦──”
鲁大发喃喃地道:“对不起……其实,让我在看到她的时候,或者在我的手抚摸到
她娇俏的脸庞时,就给土王乱鎗打死多好,那我就会在极度的喜悦之中死亡!”
他竟然一点也不感激黄绢冒了那么大险的相救之情!他的话,说浪漫,自然浪漫之
极,可是说疯狂,也同样疯狂到了极点!
不管是浪漫也好,是疯狂也好,原振侠和黄绢,都知道他是极其认真的。而有这样
心态的人,根本已不把自己的生死当作一回事,只求达到他要达到的目的。驾驶自杀飞
机撞向敌方战舰的人,驾著放满了炸药的汽车冲向敌阵的人,把抛弃他的异性杀了,然
后再自杀的人,全有同样的心态!
有这样心态的人,会去做他们要做的事,而不惜付出他们所能付出的最高代价──
他们的生命!
鲁大发的心态,竟然会达到这一地步,实在叫人有遍体生寒之感!
鲁大发忽然笑了一下,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确然是在笑著,可是他的笑容,看来却
诡异莫名。他道:“我一定要再见她!”
黄绢作了一个“如何”的手势,鲁大发道:“我这就去,土王虽然有绝对的权力,
可是他的国度,毕竟不是未开化的猎头族!”
原振侠冷冷地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法律,就算是依法审判,你的行为,也
是死刑!”
鲁大发道:“那不要紧,在收监,审判,执行死刑之前,我或许有机会见到她!”
原振侠和黄绢两人,不约而同一起吞下了一口口水──鲁大发实在太疯狂了!
鲁大发又道:“我也算是一个世界级的名人,必定会有许许多多影迷,为我的生存
呼吁,甚至可以惊动一些国际上有影响的势力──”
原振侠道:“是,你有可能得到特赦,驱逐出境,但你还是见不到她!”
鲁大发又发了一会怔,才长叹道:“真见不到她的话,让她知道,我曾为她如此痴
恋,也是好的!”
黄绢斥道:“你太天真了,你以为王宫的内院是新闻传播学校吗?足不出内院的王
妃,对外界的一切,几乎全是隔绝的!”
鲁大发神情哀伤之至,喃喃地道:“笼子!笼子!这就是她说的笼子!我绝不能让
她终身关在笼子之中,绝不能!”
他说著,陡然一拳打在墙上,震得墙上挂著的一幅画跌了下来。鲁大发一点也不觉
得痛,又接连重重打了好几拳,直到黄绢和原振侠两人一起大声喝止,他的指节骨早已
破损出血。
黄绢沉声道:“你唯一可行的事,就是死了这条心!”
鲁大发凄然欲绝:“心若能死,早已死了!”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鲁大发的情形,真是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鲁大发又用力在墙上打了几拳,忽然一咬牙:“公开进去没有用,我就偷进去!偷
进王宫的内院去,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