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发脸肉扭曲著,看起来,全然是在分担著玉宝身心上的痛苦一样。
黄绢毫不客气地吩咐:“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坐著,我已经有了周详的计画。一个月
之后,她就是你的了!”
鲁大发连连搓手,想问又不敢问。这个举世知名的影迷崇拜的偶像,这时为了自己
痴恋的女人,变得全然像是木偶一样。
原振侠知道,黄绢真要设法的话,是一定可以有办法想的。这实在是十分胡作非为
的一件事,不过原振侠也绝不反对。
黄绢问:“发生在玉宝身上的怪异现象,你有甚么假设?”
原振侠缓缓道:“我假设,是一个活著的人,灵魂离体的现象。”
对著有不解神情的鲁大发和黄绢,原振侠解释著:“如果承认人是有灵魂的话,人
死了之后,灵魂会离开身体,自然在人活著的时候,灵魂也有可能离开身体。当然,那
一定是在某种十分特殊的情形之下。”
黄绢低声道:“假如人在极痛苦的情形下。”
原振侠点头:“或者,也可以是在极衰弱的情形下、极疲倦而熟睡的情形下、醉酒
的情形下,等等。而最常见的,是在伤重将死的情形下!”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美国有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根据病人的叙述
,写了一本书,专说人的灵魂离体的现象。大多数曾有灵魂离体经历的人,都说曾‘在
一旁’亲眼目睹医生向他的身体动手术的经过,有的甚至可以说出手术进行时发生的许
多细节,而这时,他正是昏迷不醒的。”
黄绢疑惑著:“可是,她的灵魂离体之后,却能和真人一样,被人看到,和人讲话
!”
鲁大发补充了一句:“我还碰到过她!”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灵魂是一种甚么样形式的存在,还没有人知道。但是灵魂是
一种能和人的脑部发生作用的力量,这却可以肯定──”
鲁大发忙道:“不,我是真的看到她的!”
原振侠一挥手:“自然,只要和你的脑部活动起了作用,你就真的看到她,听到她
,碰到她了。她实际上是一种甚么形式的存在,并不重要!”
鲁大发还是固执地摇著头。
当然,由于灵魂的现象十分玄妙,要一个本来从未对之有任何认识的人,一下子接
受原振侠的说法,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原振侠自然也不会强迫他去接受,只是道:“这是她为甚么倏来倏去,为甚么人在
深宫,却能在沙滩出现的唯一假设。”
黄绢的神情有点异样:“离开了身体的灵魂,可以使人感到和看到真人一样,失去
了灵魂的身体,不知是甚么样子的?”
原振侠苦笑:“理论上来说,无疑是死人了,但是却又不是。”
黄绢叹了一声:“至少可以知道,多半是昏迷不醒的,或是正在极度的苦痛中的一
种逃避。那和人能化身不同,毕竟是──”
她讲到这里,长叹了一声,无限怅惘。原振侠多少可以知道一些她的心事,也就默
然不语。
鲁大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一个月之内把她带出王宫,计画究竟是怎样的?如
果有极危险的任务,我愿意担任。”
黄绢想了一想,摇头道:“不必了,进行这种任务的人,一定要训练有素。就算现
在起就训练你,也已经太迟了一点。”
鲁大发有点坐立不安,黄绢道:“在这些日子中,你要找地方躲起来,不要生事…
…”
原振侠道:“如果喜欢的话,仍然可以住在我这里!”
鲁大发想了一想:“我倒宁愿回后鲁村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的地方!”
黄绢高兴地笑了起来:“好啊,把玉宝带出来之后,就送她到后鲁村去见你。你每
天拂晓时分,就在海边等著她踏浪而来吧!”
鲁大发十分认真地点著头。过了一会,他先告辞离去,原振侠皱著眉:“你叫他每
天拂晓在海边等,他真的会去等!”
黄绢眨著眼:“那就让他去等好了,他要做大情人,总要有一点代价的!”
原振侠长叹了一声。黄绢充满野性的大眼睛,挑战似地望著他,问:“如果让你每
天去等的话,你到甚么地方去等?”
原振侠一伸手,把黄绢拉向怀中,一面轻吻她的颈侧,一面道:“你知道的,何必
再问?”
黄绢在原振侠的轻吻之下,整个人软瘫在原振侠的怀中,双颊现出艳艳的红晕来。
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讲任何言语,自然是多余的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黄绢已经离去了,而黄绢的体香还在,昨夜的一切也历历在目。
原振侠发了好一会怔,甚至不能肯定,昨晚和自己缱绻了一夜的,是黄绢的真人呢?还
是她离开了身体的灵魂?
这种惆怅的情绪,一共持续了好几天。大约是一星期之后,上午,原振侠正要到医
院去,急骤的敲门声传来,原振侠一开门,门外的人几乎是直跌进来的。还没有站稳,
来人就已叫著:“我又见到她了!”
来人是鲁大发,当原振侠看到他的神情时,吓了老大一跳──鲁大发根本不必再逃
避记者,因为他的样子,可怕得不会有甚么人可以认出他来了!
他双眼深陷,眼中布满了红丝,脸色是一种可怕的灰白。而最主要的是他的神情─
─鲁大发能成为万千影迷崇拜的偶像,自然有他的非凡丰采,可是这时,他十足是一头
斗败了的公鸡,随便在马路上拉一个人来,也比他神气得多。
这种神采尽丧的情形,自然是发自内心的。若不是他内心沮丧之极,发诸内而形诸
外,绝对不会使一个人,在外型上有这么巨大的改变的!
由于他看来如此可怕,原振侠吓了一大跳,竟没法听清他一冲进来时,说的是甚么
话。忙关上了门之后,转过身来,刚想发问,鲁大发又道:“我又见到她了!又见到她
了!”
原振侠这次,总算听明白了:“又见到了玉宝?在海滩上?”
鲁大发用力点著头,那副不知所措的愕然之情,令别人看了也替他焦急。原振侠吁
了一口气:“那又怎样,你担心甚么?”
鲁大发陡然尖声叫了起来:“我担心甚么?和以前一样,她突然出现,突然消失,
我见到的……见到的……是她的灵魂!”
原振侠也感到了一股寒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鲁大发双手掩住了脸,声音呜咽:“她一定……出了甚么事了,不然,灵魂不会离
开她的身体!她一定发生甚么事了……是不是黄将军的行动失败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据我所知,黄将军的行动,还未曾付诸实行。”
鲁大发又颤声问:“土王发觉了?”
看到鲁大发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振侠忍不住责斥:“你和玉宝根本没有见过面
,土王能发现甚么?别胡思乱想了,玉宝有灵魂离体的异常能力,不会有甚么特别的意
外的!”
鲁大发急速地吞著口水,喉结也随之上下移动:“不,不!我知道,我知道!她一
定在极大的苦痛之中,她一定……”
他双手紧握著,嘎著声:“天!究竟还要让她受多久痛苦!”
原振侠叹了一声:“她究竟在受甚么样的痛苦,你为甚么不问她?”
鲁大发怔了一怔,坐直了身子,双眼直视向前。自他的口中,发出了一阵相当奇怪
的声音来,模糊不清地道:“我为甚么不问她?我……一见了她,还能记得问她甚么?
在她突然又消失了之后,我才想起事情不对,立刻到这里来了!”
原振侠又吃了一惊:“至多一两小时,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甚么样子?”
鲁大发道:“我不知道……我不能控制自己,要是她……有甚么差错──”
原振侠只好安慰他,因为黄绢曾向原振侠提及过计画的内容,原振侠也认为可行。
他道:“你放心,计画是可行的,玉宝不会有事!”
鲁大发仍然双眼发直,原振侠道:“她出现的情形怎么样?这种奇异的情形,实在
是灵学研究者,千载难逢的课题。”
鲁大发道:“我回到村子里,每天天亮之前,我都到海边在等著……”
后鲁村和十年之前的后鲁村大不相同了,就像鲁大发和十年之前的鲁大发大不相同
一样。可是大海是亘古不变的,海滩边的礁石,也是亘古不变的。拂晓之前,踏在润湿
的沙滩上,埋在沙子中的蚌,也一样会发出“滋滋”的声响,喷出细小的水柱来,海风
也仍然是这样的迷人。
当鲁大发徜徉在海滩上的时候,海边宁静得惊人。鲁大发的心境,又紧张又焦急,
但是又充满了希望。
黄绢说在一个月之内,玉宝就可以和他在一起,这种许诺,简直给了他新的生命!
但是他内心深处,却又十分害怕,害怕事情会有变化,会没有那么顺利……
事情如果没有那么顺利的话……鲁大发全身发抖,简直不敢想下去!
在海滩边,他倚在自己的铜像边上,望著辽阔遥远的海面,设想著忽然有一艘快艇
,冲开了海面上的晨雾,他日思夜想的美人,就站在艇首,迅速向他靠近!
他也设想著,突然之间,会有一架直升机,在朝霞迷人的天空,盘旋下降。然后,
他心上人自直升机上跳下来,他迎上去,将她接住,紧拥在怀中!
连绵不绝的遐思,使他度过了焦切等待的时光,每天都是如此。直到今天早上,他
又如常来到了海边,天色还很黑,下弦月给人以一种十分残落之感,挂在天边,海面上
雾相当浓,一大团一大团的浓雾,在海面上滚来滚去。鲁大发倾听著海水拍打著礁石的
声音,憧憬著日后和玉宝在一起的日子。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下听了令人心为之抽搐的低叹声!
鲁大发一听就可以肯定,那是玉宝发出来的声音。他一时之间僵住了,无法转过身
来,因为事情实在发生得太突然了!
但是,在第二下低叹声才一传入他耳中之际,他已经转过了身来,他立即看到了玉
宝!
玉宝仍然穿著黑色的丝睡衣,那是一种十分暴露的款式。她雪白的肌肤,十之七八
暴露在外,即使在黑暗中看来,也是如此眩目。
她的眼神迷惘,神情哀伤,当她看到了鲁大发的时候,她陡然地震动了一下。
那时候,鲁大发根本全身发抖,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是和玉宝四目交
接。玉宝陡然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一下子就扑进了鲁大发的怀中,鲁大发自然而然,手
臂一紧,把她紧紧地拥著。两个人的身子都在发抖,鲁大发只觉得一个娇柔软馥的身体
,和自己的生命,已混为一体,颤抖的节奏,就是他生命的节奏!
玉宝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一面发抖,一面发出一种令人心碎的呻吟声。鲁大发唯
恐失去她,把她拥得极紧,他全然不知经过了多久,也全然不能思想,只是全副心神,
全身每一个细胞,都陶醉在把日思夜想了十年的人,拥在怀中的那种极度的快乐之中!
玉宝在一扑进了他怀中之后,就把脸埋进了他的怀中,没有抬起头来。鲁大发可以
感到她呼气,呼在自己的胸口,也可以感到有温热的润湿,那一定是她在哭,她的眼泪
弄湿了他的胸膛。
鲁大发过了好久,才挣扎著想问一句:“为甚么伤心?”可是话还没有说出来,玉
宝陡然发出了一阵抽搐一样的声音,抬起了头来。
鲁大发看到了一张美丽之极,但是也哀伤之极的脸,泪水还在涌出来。在那一刹间
,鲁大发明白了,在自己怀中的玉宝,并不是黄绢将之从王宫中带出来的玉宝真人,而
是和十年前一样的,是玉宝离体的灵魂!
她为甚么那么哀伤?在王宫中的玉宝发生了甚么事?何以她的灵魂又离开了她的身
体?是不是她的身体,这时正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
当鲁大发想到黄绢转述的,玉宝的痛苦、恐惧之际,鲁大发已经可以想到,这时玉
宝一定在遭受著非常的痛苦。鲁大发不由自主,发出了悲愤欲绝的叫声来,同时,一阵
昏眩,使得他站立不稳,向后跌出了一步。
而也就在那一刹间,玉宝不见了!他怀中空无一人,虽然他的双臂,还是保持著环
抱的姿势!
鲁大发惨叫了起来:“玉宝!”
他一面叫,一面在海滩上向前奔著,一直奔到海水浸上了他的胸口。他双手无助地
在水中划著,嘶哑著喉咙叫著,朝阳在海面上闪起了万道霞光──玉宝不见了。
鲁大发的思绪紊乱之极,他想到的,只是那晚和原振侠、黄绢在一起的时候,分析
灵魂会离开身体,这种特异现象的可能性,总是在身体有著特异的经历之际。
刚才,玉宝的神情是那么愁苦,这说明她肉体上所受的苦痛已到了极点,痛苦到了
灵魂出窍的程度!
这实在使得鲁大发疯狂。他全身湿淋淋地回到了岸上,半秒钟也不耽搁,就奔向码
头,跳上了停在码头边上,他那艘性能良好的快艇,把速度提到最高,离开了后鲁村。
他必须找人去谈一谈,距离他最近而又能和他倾谈的,自然只有原振侠。
快艇在海面上飞驶,鲁大发的思绪比被快艇划开的海水更加沸腾。在黄绢处,他知
道玉宝自十二岁以后,就对土王充满恐惧感,那么,最可能的,自然是土王又在蹂躏著
玉宝──土王是有这个权利的,玉宝是他的妃子。可是玉宝又是鲁大发痴情万种所钟的
人,鲁大发在这时,心里如同刀割一样,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令得他几乎窒息!
要不是他的心中感到了如此深切的痛楚,他也不会在不到两小时,整个人都落了形
!
他的心中,千万遍叫著玉宝的名字。能够坚持到原振侠的住所,已是极不容易的了
!
他在喘著气,对原振侠讲完了“又见到她”的经过之后,身子发著颤:“我想知道
玉宝现在的情形,求求你──”
原振侠又惊又怒:“你疯了?我有甚么法子,知道土王妃子现在的情况?”
鲁大发喘著气:“我找黄将军,她或者有办法!”
原振侠不出声,走入浴室。出来的时候,手中拿著一杯水和四颗药丸:“吞下去,
你现在需要的是镇定,吞下去!”
鲁大发显然甚么也不在乎,接过药丸来,一口吞了下去,连水也不喝。他还在哀求
:“黄将军或者有办法──”
原振侠正色道:“黄将军在实行她的计画之前,绝不能有任何打草惊蛇的行动!你
知道吗?一切,全是为了你,为了你!”
鲁大发木然坐下,汗水涔涔而下,令得他的头发贴在额角上。
原振侠道:“你会沉睡超过五小时,我到医院去,在你醒过来之前,我会来看你!
”
鲁大发缓缓抬起头来,药性开始发作,他的行动已经开始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