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泰宁道:“不必特别安排,他就在我房间里。”
原振侠“啊”地一声,病房是特等的,分开起居室和卧室。原振侠一走进来,就被
那盆黑色的天堂花所吸引,接著,席泰宁就在他的身后出现,所以,虽然讲了许多话,
原振侠也不知道卧室中还有人在。
席泰宁的话一说完,就向著卧室:“史奈老师,请你出来一下。”
卧室中传来了一下低沉的答应声,接著,就走出了一个人来。
原振侠期望的是一个面目阴森诡异、身上挂著死蛇、颈际悬著人头骨这样的人。可
是他向自书房中走出来的人看了一眼,心中大是讶异,那人全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样
子!
那是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人,半秃头,面色红润,一副十分平庸普通的样貌。身上
的衣著也一点没有甚么怪异之处,是一套半旧的灰色西装,更没有甚么古怪的东西作为
装饰。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事先经过特别介绍,绝不会叫人把他和任何怪异的事情联
想在一起,只会当他是一个十分平常的小商人。
那人来到了席泰宁的面前,面向著原振侠,伸出手来。他的手倒是又大又红润,原
振侠和他握著手,他道:“我叫史奈,是一个降头师。”
原振侠知道,在降头术盛行的地方,降头师有著极崇高的地位。
这一点,从刚才席泰宁称他为“老师”,也可以证明。
而且,要是得罪了降头师,他要是玩点甚么花样,弄一些甚么降头在你身上,那可
也不是玩儿的。所以原振侠也连忙自我介绍:“我叫原振侠,是一个学西方医术的医生
。”
史奈讲的是相当生硬的英语。他们互相自我介绍了之后,史奈才道:“你和……席
先生的谈话,我已经完全听到了!”
他在称呼“席先生”之前,略微犹豫了一下,像是对这个称呼不是很习惯。
原振侠的思考推理能力相当强,他立时可以肯定,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是
由于史奈平时不是用“席先生”这样的称呼,来叫席泰宁的。而如今使用了这个称呼,
自然是为了不想暴露席泰宁真正身分之故。
原振侠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却并不表露甚么,只是道:“席先生让我知道了许
多闻所未闻的事……”他不再客套下去,立时切入话题:“天堂花已经有了,看来医院
的责任已经完了!”
史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天堂花的毒降头,只能用天堂花来破解,这是我一直知
道的。这株天堂花,是我从一位老降头师那里得来的,他在给我这株天堂花的同时,却
又告诉我进一步的情形……”
史奈讲到这里,向席泰宁望了一眼。席泰宁双手抱著头,神情苦涩。
这种情形,令原振侠心中疑惑。
史奈再吸了一口气,才道:“天堂花的各种不同部分,可以配制出各种不同的毒降
头来。例如说,用雄蕊配出来的是一种,用雌蕊配出来的又是另外一种……”
原振侠听到这里,已经听出一点道理来了。是以他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
,打断了史奈的话,但立时又道:“请继续讲下去!”
史奈道:“我想原医生已明白了,用哪一部分配制的毒降头,必须用花的哪一部分
来破解!”
原振侠想到的,正是这一点!
史奈的声音十分无可奈何:“而我们无法知道席先生中的,是哪一种天堂花毒降头
。我的检查法,只能查出他确然是中了天堂花毒降头而已──而且,绝不能一部分一部
分来试,因为天堂花的每一部分都有剧毒,一试不中,毒性发作,必死无疑!”
原振侠也不禁怵然,这种情形,很使他联想起一些惊险影片中的场面:一颗等待拆
去的定时炸弹,有五根不同颜色的电线,剪去其中某一根,炸弹就会失效。可是绝不能
剪错,一剪错,炸弹就立即会爆炸!
原振侠在想了一想之后问:“机率是多少?”
史奈并没有回答,席泰宁已经道:“几乎是天文数字比一!”
原振侠不明白:“怎么会呢?”
席泰宁道:“天堂花,一共可分成十七个不同毒性的部分……”
原振侠道:“是啊,那也只是十七比一!”
史奈接口道:“毒降头在配制时,可以只用一部分,也可以使用两部分、三部分或
四部分……”
原振侠不禁怔呆,用十七这个数字任意组合,可以有多少个组合?这真是接近天文
数字了!他不禁无话可说。
史奈道:“其实,机率是没有意义的。就算是二比一,也不能乱试,因为还是有一
半可能是中毒死亡,而不是破解毒性……”
原振侠表示同意:“唯一可靠的方法,是把中的是哪一部分的毒找出来!”
史奈点头:“是!”
原振侠知道困难的所在了:席泰宁中了天堂花毒降头,他也有了一株天堂花可以破
解,但是却无从下手。他也知道了史奈和席泰宁的意图:“两位的意思是,把有黑斑的
头皮详细化验检查,同时再化验天堂花的各部分,看看是不是有同样性质的毒性,就可
以确定用哪一部分来破解?”
席泰宁道:“你还有更好的提议吗?”
原振侠叹了一声:“请两位注意几点:第一,出现黑斑,只是一种现象,未必有毒
素在黑斑之中。”
席泰宁和史奈都不说甚么。
原振侠又道:“第二,如果所中的毒降头是复合性的,由于复合的可能太多,绝对
无法在天堂花中,找出同样的由于复合而形成的毒素来。就算花上极长的时间来研究,
只怕至少需要一千株天堂花才够用!”
史奈用力挥了一下手:“在数学上,是有‘组合’的公式的。我曾请人计算过了,
十七的任意组合……”
席泰宁喃喃地道:“接近天文数字!不过,希望只是单式的,而且黑斑上有毒,这
就简单了!”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又强调了一句:“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试探著提议:“向席先生下降头的,自然也是降头师,为甚么不
设法在对方身上,得到毒降头的资料?”
史奈摇头:“这种想法太天真了。下降头的人,目的是要席先生死,他怎会肯透露
资料给我们?”
原振侠忍不住想说一句:“难道没有法律吗?”可是他却没有说出口。因为把“降
头”和“法律”相提并论,实在是十分可笑的事。两者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可言,
全然无关!
原振侠想了一想:“化验一下有黑斑的头皮,是很简单的事,现在就进行?”
席泰宁道:“自然愈快愈好!”
原振侠道:“好,我通知手术室和化验室准备。”
席泰宁作了一个“请立即进行”的手势。原振侠又向那株“天堂花”望了一眼,就
走出了病房。
当他离开病房时,他有著离开了一场噩梦的感觉。而且,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这实在是一件矛盾之极的事。在这一家设备先进、有著各类专家的医院中,出现了
一个降头师,和一个中了毒降头的“病人”,而医院中的一切,对这个“病人”竟然无
能为力!
这种情形,如果传了出去,可能成为全世界医生的笑柄。可是,看起来,降头术却
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他用力摇了摇头,回到办公室,吩咐了有关方面准备。然后,他再到病房,把席泰
宁带进手术室。
在头皮上割下一小片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手术,但也得先把头发剃光,进行消
毒。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切下来的一小片,看来是纯黑色的皮肤,立即被送进了化
验室,原振侠也参加了化验工作。
三小时之后,原振侠走进特等病房。剃光了头的席泰宁戴著一顶帽子,和史奈一起
,用十分焦切的眼光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带来的是坏消息。化验的结果是,除了黑色素高度集中之外
,没有任何发现!”
席泰宁倒在沙发上,仰脸向著天花板,一声不出。史奈则不断地走来走去,几次停
下来,看看席泰宁,欲言又止,又继续踱步。然后,来到了那株天堂花之前,盯著,一
动不动。
整个病房之中,充满了极其难受的沉默。
原振侠首先打破了沉默:“站在现代西方医学的立场,我还是要说,席先生的身体
健康,绝没有任何中毒的现象存在!”
史奈闷哼了一声:“再普通的降头,也不是西方医学所能查察得出来的。降头术和
西方医学,完全是两回事!”
原振侠道:“我承认这一点,但既然没有毒素潜伏,如何会致人于死呢?”
史奈翻了一下眼睛,在这一刹那,他看起来真有点阴森之感:“我只是说西方医学
查察不出,并没有说没有毒素。毒素可能深入在单一的一个细胞之中,到时才迅速地蔓
延。”
原振侠觉得有辩解一下的必要。
他想了一想,尽量使自己措词温和:“这种说法,似乎不是医学的范围了!”他自
认这是最温和的语调了。
史奈立即道:“怎么不是?癌细胞不也是从一个开始的吗?所不同的,只是发作时
间的快慢而已。人体有多少亿个细胞,绝对无法对每一个细胞都进行检查的!”
原振侠没想到史奈貌不惊人,但是词锋却十分犀利,他不禁为之语塞。
在这时,席泰宁忽然跳了起来,不耐烦地道:“别争了,趁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我回去,去见巴枯。”
席泰宁口中的“巴枯”,听起来像是一个人的名字,原振侠自然不知道他是甚么人
。可是史奈显然知道,因为他一听得席泰宁这样说,面色和神情在刹那之间,变得难看
到了极点!
席泰宁的神情也不见得好看,原振侠由于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不便说甚么
,一时之间又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史奈才用十分难听的声音道:“去见……他,一
点用也没有。”
席泰宁却立道:“本来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事,至多也还是没有办法!”
史奈的声音更加乾涩:“请你注意两件事!第一,他是使你……”
史奈才讲到这里,席泰宁突然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他说得十分快,而且所使用的
,根本是原振侠所不懂的一种音节十分快速的语言。他在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史奈陡然
住了口,神情依然是那样难看。
原振侠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执,不是不感好奇,但是看席泰宁把他自己的身分保
护得那样严密,知道问了也是自讨没趣,所以装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史奈走到了那株“天堂花”之前,眼睛瞪得圆圆的。原振侠为了打破僵局,道:“
这株奇异的植物,究竟含有甚么样的毒素,比较容易化验。”
席泰宁忙道:“不必了!不必了!”
原振侠没想到会碰了这样一个钉子,自然不是很愉快,他想了一想:“你们一定还
有点话要说,我先告退了!”
席泰宁点了点头。原振侠走到门口,在他要打开门的时候,席泰宁忽然叫住了他:
“原医生,我们在这里讲的一切,希望你别对任何人说起,连院长也别说!”
原振侠心中更是生气:“放心,我也不觉得作为一个医生而谈起降头术来,会是甚
么有面子的事。”
席泰宁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
原振侠离开了席泰宁的特等病房之后,当天下午,他照常下班回家。
翌日,他照常上医院时,院长就告诉他:“那位席先生,昨夜连夜要出院,说是找
不到你,我已经批准了他。”
原振侠怔了一怔。没有主治医生的签字,病人自然可以在院长的批准下出院,但是
,那是对主治医师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不过原振侠也没有表示甚么,只是淡然道:“他本来就甚么病也没有!”
院长也笑道:“这种病人再多几个,医院就快变成特种的大酒店了!”
原振侠真有一点冲动,想问问院长对“降头术”知道多少,不过他并没有问出来。
席泰宁和史奈都走了,发生在席泰宁身上的神秘事情,自然也随之而去。
原振侠在三分钟之后,进了那间病房。那盆黑色的天堂花也不在了,可是病房中,
还弥漫著那种特异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