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室中,先响起年轻人的声音:“总算又和你们联络上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和年轻人曾同时想到,可以利用非死不可的人作“护送者”
,也立即想再和那两个幽冥使者联络,可是没有结果,这才告辞回家的。
回家之后,沉睡了十小时,年轻人已经炸掉了屋子。其间,发生过甚么事,原振侠
一点也不知道。
这时,他只听了那一句话,就知道,在自己走了之后,年轻人继续努力,通过电脑
和幽冥使者联络,而且,终于有了结果。
他欠了欠身子,知道接下来的对话,一定极其重要,也是年轻人决定要消失的原因
。
接下来,也是原振侠熟悉的电脑声音:“那么快就有了决定?真好,越快越好,拖
下去,黑纱的计画,只怕会遭到破坏。”
原振侠和黄绢互望了一眼,他曾感到过黑纱的讯息,表示事情十分紧迫,时间的因
素,十分重要。现在,那两个幽冥使者,也这样说。
沙漠在这时候,咕哝了一句:“他在和甚么人说话?听来像是一个机械人──”
那时,年轻人的声音听来十分急促:“必须有护送者,我才能到达幽灵星座,护送
者可不可以是医院中的绝症患者,或是监狱中的死囚?”
电脑发出了充满了极度嘲弄意味的“冷笑”声:“当然不能──”
年轻人在叫嚷:“为甚么?”
电脑声音像是有点发怒:“你以为转移过程,像是到郊外去旅行?你和你的护送者
,必须意志上全然一致,目标完全一样。稍有异心,两个灵魂之间不能合一,就绝不能
成功,而且,会有甚么悲惨的后果,我们也无法预料──”
年轻人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接著,是他大口喝酒的声音。电脑声音问:“怎么一回
事?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是可以成为你的护送者──”
年轻人的声音,听来出奇地镇定:“当我的护送者,就是结束生命,对地球人来说
,没有比死亡更大的大事了。我不怕死,也不在乎死,但是我绝不能叫我的朋友,为我
而死──”
黄绢听到这里,苦笑:“他对你愿意当他的护送者这一点,似乎并无怀疑──”
原振侠的声音更苦涩:“他把我想得太伟大了──”
电脑声音又响起:“是──是──这是地球人最大的问题,没有甚么比死亡更严重
……那是由于地球人,对死亡一无所知的缘故!那么,你怎么样?”
年轻人深深的吸气声,听来十分清晰:“既然只有我的朋友才能帮助我,我不会害
朋友,我会自动消失,我会自己结束生命!”
电脑声音在提醒他:“别忘记,单是你一个人死了,一点用处也没有。你不能和你
的妻子相会,黑纱的一片苦心也白费了──”
年轻人的声音变得十分凄厉:“一切全是你们制造出来的,我不需要鳄鱼的眼泪─
─”
电脑声音十分平静:“三天的期限还有效──”
年轻人叫得更令人心碎:“去你的限期,三小时之内,我就会把这里炸成粉碎!甚
么也不剩下,最好连我也炸成粉碎──”
在这样的情形下,电脑声音居然向他分析:“把身体炸成粉碎,太容易了!可是炸
不碎灵魂,痛苦也就永恒──”
接下来,是沉默。
通讯室中的四个人,听得连气都不敢透,沙漠先吁了一口气:“一定是这段对话之
后,他才要我们立刻送爆炸装置过去的──”
原振侠问:“你们的屋子,和他的住所间──”
沙漠神情自得:“有一条秘密通道……”
原振侠向黄绢望了一眼,用眼神在对她说:看,你八个监视者,有甚么用?八十个
也没有用!
戈壁补充:“爆炸那么猛烈,秘密通道,自然被堵死了!”
原振侠心中陡地一动。就在这时,在他身边的黄绢,轻轻碰了他一下,两人迅速地
交换了一个眼色,在刹那之间,都想到了同样的一个关键性问题。
戈壁沙漠也互望了一眼,问:“这段对话是甚么意思,你们懂?”
原振侠双臂伸向上,伸了一个懒腰,好整以暇地道:“作为年轻人的好朋友,你们
自然也懂──”
两人一副瞠目不知所对的神色。
黄绢叹了一声:“你们要做他的护送者,他一样不会接受──”
戈壁沙漠的神情,开始狼狈,但是还想作最后的坚持:“甚么护送,我们不明白─
─”
原振侠陡然提高声音,他的声音听来高亢而有力:“年轻人先生,你的两个朋友说
他们不明白,那是你的责任,快出来向他们说明白──”
原振侠的声音静止之后,是一阵极度的沉默。戈壁沙漠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神态尴
尬之至,大是手足无措!
黄绢和原振侠,则一起恶作剧地盯著他们看,看得他们,更是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候,门打开,年轻人豪爽的笑声,传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笑
声像是卷著浓浓的酒意,一起涌进来的。
年轻人站在门口,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指著戈壁沙漠:“他们两个笨人,那两句话
一说,我就知道把戏会叫人家拆穿──”
戈壁沙漠齐声叫屈:“我们说错甚么了?”
年轻人迳自来到黄绢面前,弯腰行礼,并且轻轻抬起黄绢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
下。
黄绢的神情激动,语气更是真挚:“年先生,你是人间罕有的情圣!”
年轻人转动酒杯,喝了一口酒:“是吗?我倒不觉得。只是我实在太想她,与其空
空洞洞地想,倒不如实实在在做些甚么!”
黄绢扬眉:“既然你独力无法完成,那就必须接受朋友的帮助!”
年轻人笑得意态极豪:“你一定已经知道一切,朋友如何能帮助呢?”
他说到最后,豪意消失,神情变得落寞之极。他俊美的外型,再加上这种情形,真
足以令得异性心碎,黄绢看了也觉得一阵心酸。
原振侠沉声:“几个人商议,总比一个人好!”
年轻人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沙漠已急急道:“我们可没说错甚么!”
原振侠笑了一下:“关于秘密通道,你又补充了一句,那是欲盖弥彰!我们都知道
年轻人有极坚强的斗志,不会在爆炸中自杀,而且爆炸是你们引发的,怎会让他受伤害
?自然早已离开。而黄绢有八个人监视著他的住所,未见有人出入──”
戈壁苦笑:“真冤枉,我们怎么知道会有人监视?”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年轻人自然躲在你们这里,他只不过不想见我而已!”
沙漠争著说:“我们并不赞成他躲起来不见人!”
年轻人自己,这时反倒像是置身事外的人一样,坐了下来,舒服地翘起腿,转动酒
杯,大口吞著酒:“好了,没有人同意我躲起来,现在我在各位面前,对事情又有甚么
帮助?”
戈壁沙漠和原振侠,不禁都无话可说。
是啊,他现身了,有甚么帮助?谁能给他实际上的帮助,使他能和公主的灵魂相聚
?
黄绢在几秒钟之后,打破沉默:“朋友可以劝你,抛开原来不切实际的想法。世上
任何相爱的男女,都有生离死别,未必见得人人都要殉情!”
年轻人挺了挺身子,又喝了一口酒:“我们的情形不同,公主是被一股邪异的力量
拘走的,我一定要尽我一切力量去救她!”
黄绢的话,毫不留情:“已经尽了力,仍然无法可施,那就得实在些,放弃原来的
想法。折磨自己,并不能减轻痛苦!”
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当他笑的时候,他眼角的皱纹,使他的笑容,看来更有凄然
的意味:“我并没有尽力,至少,我还有一个行动可以采取!”
黄绢的声音低沉:“就算你的灵魂离开了肉体,也一样于事无补!”
年轻人悠然道:“谁知道?谁能肯定?这是一种那么不可测的境界!”
原振侠和戈壁沙漠,再也想不到黄绢接下来,竟会讲出这样的话,和有了那样的行
动。所以一时间,气氛僵凝到了人人可以听到别人的心跳声!
黄绢一扬手,伸手掠了掠发──当她发现自己的头发并不需要掠时,她就用力一挥
手,提高了声音:“对,这是你唯一可做的事了,总比你不死不活,整天泡在酒精里好
!自杀,其实极容易。”
她说到这里,突然站起,走向年轻人,手上不知甚么时候起,已拈了一个药囊在。
她直来到了年轻人面前,松开手指,药囊跌进了酒杯中,迅速溶化。
年轻人笑著,一动不动,盯著酒杯看。黄绢面对年轻人,向后退,一面退一面道:
“这是剧毒的毒药!现在你杯中的酒,一毫升就可以在四秒钟之内,毒死一头河马,据
说死亡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秒钟──滴答!一秒钟!愿你的灵魂能如你所愿,举起杯来
,喝吧!”
黄绢讲这一番话的时间相当长,可是由于她的行为太出乎意表,是以戈壁沙漠怔呆
得不知如何才好。原振侠离年轻人不是很远,他已抓住了另一只杯子,估计年轻人如果
一有行动,就可以把杯子抛过去。
虽然那十分危险──因为这杯毒酒的毒性如此之烈,就算他舔上一舔,也难以活命
,可是原振侠又认为值得冒险。因为他同意黄绢的看法,年轻人这样在痛苦中折磨自己
,要是不使他彻底觉醒,他会一直痛苦下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年轻人的身上,年轻人则盯著酒杯,整个人如同石像,一
动不动。过了好一会,他握著酒杯的手,才动了一下──令得戈壁沙漠,发出了一下可
怕的惊呼声。
年轻人缓缓抬头,向黄绢望来:“在事情还有万万分之一希望之际,我不会放弃努
力。真的绝望了,我会借重你这杯酒。”
黄绢的神情也极其紧张:“说得好,从各方面努力,努力进行!”
原振侠也忙道:“我们已经知道了许多,知道公主灵魂的情形,知道黑纱正在尽一
切力量帮助,知道有两个幽冥使者也肯出力。比起当年对公主的死亡一无所知,好了不
知多少!”
戈壁沙漠到这时才缓过气来,戈壁走过去,自年轻人手中,接过那只酒杯来,小心
翼翼移开去。年轻人道:“请把它密封起来,我想,总会有用到它的时候──灵魂和肉
体,在一秒钟之内就分离,真刺激!”
戈壁忙答应著,找出一只玻璃盖子来,连杯带酒,放了进去。
原振侠在这时,用眼色望向黄绢,询问她放进酒杯去的,是不是真正的毒药。黄绢
十分认真地点头,也就在同时,她神色略变:“对不起,有重要的讯息,我必须接收一
下。”
她说著,取出了一具小型──半包香烟大小──的无线电话来。这种电话如今已被
普遍使用,但体积如此微型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
她把电话凑近耳际,却半转过头,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立时在她美丽的眼睛中得
到了讯息:事情和你有关!
原振侠扬了扬眉,黄绢已放下电话:“原,有一个身型高大的西方人,在你住所门
外等,已等得很不耐烦,几乎把你门敲破了!”
原振侠不知道那是甚么人,他只是道:“吩咐你监视我的手下,请那人等一会,我
立刻回去!”
他特意在“监视我”三个字上加重语气,以表达他的不满──要不是黄绢派了人,
在监视他的住所,又怎会发现有人,在擂他住所的门?
黄绢一点也没有表示甚么,对著电话,说了两句阿拉伯话,然后放下电话:“那个
西方人,曾对你的邻居说,他是一个医生!”
原振侠皱著眉,看来那个医生的行为,十分鲁莽,也不知道他找自己有甚么事。他
向年轻人作一个手势:“别再玩失踪游戏了!”
年轻人神情相当忧郁:“很难说,有必要时,还是只好消失!”
戈壁和沙漠欲语又止,黄绢扬声:“想想你有那么多可爱的朋友!”
年轻人长叹一声,他的叹息声,听得人心直向下沉,感觉上不舒服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