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手把小刀插入皮套之中,心中所想到的是杀了人,他一切行动,几乎全是下意识的。他只知道杀人是犯罪行为,绝不能给人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尸体毁去,不能被人发现!
豪特的动作十分快,他把卓克的尸体弄到了车上,放在车后,直驶海边。趁著月黑风高,又把尸体弄到了船上,驾船出海。
他对这一带的海域十分熟悉,知道在一处暗礁处,不但风浪险恶,海水当中有许多急骤的漩涡,而且,常有十分凶狠的鲨鱼出现。
他把船驶近这个海域,把卓克的尸体抛了下去。又缓缓驶著船,兜了一个圈,看到银白色的鲨鱼背鳍,迅速划破漆黑的海水,他就知道,从现在起,就再也不会有人找得到卓克了。
他驾船回来,没有遇到甚么人。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不由自主,喝了很多酒,但是仍然保持著清醒。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几乎全在豪特的安排之下进行。卓克失踪,豪特给了假的口供,寻找,没有结果。卓克的尸体再也不会被发现,事情已经可以不了了之!
豪特说完了经过,望著海水,神情发怔。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你来说,你至多只是误杀,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人会怀疑到你。你为甚么还要对他人说谎话,引起他人的怀疑!”
豪特伸了伸身子:“问得好,我是故意的。首先,我肯定,就算你们刚才,对我所说的话,进行了录音,只要我再在法庭上进行否认,也不能再定我的罪。在事情才发生之后,我想到的,只是我不要被定罪,但过了几天,我就想起了卓克的话。他在死去之前,那么平静快乐,而且要我快点死,我就不能不想:我是不是……应该听他的话?”
原振侠听得豪特那样说,而且说得那么认真,他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还未及表示甚么意见,豪特已然道:“他在那样说的时候,十分恳切,完全是对一个好友的忠告,而且他自己已经快死了,何必再害人?会不会他真的确切地知道,有
甚么可能极可怕的事要发生?而在事先死亡,是唯一的逃避方法?”
原振侠不由自主,嚷叫起来:“还会有甚么,比死亡更可怕的?”
玫瑰十分冷静地接了一句:“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比死亡痛苦。”
豪特苦笑:“我一直在想,卓克究竟知道了甚么,所以我的确曾下过海。”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大石上有正圆形的凿痕,那……是事实!”
豪特点头:“我可以随时带你们去察看。”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仍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为甚么要主动找机会,让人有可能知道你杀了卓克。”
豪特吞咽了一口口水:“一来我不怕会有罪,二来我并没有内疚,三来,我到海中搜索过,又在海面等候过,一点也没有发现甚么异像。我自己找不出卓克为甚么要求死的原因,我想,如果能在我的故事中,听出破绽来的人,一定有十分缜密的推理头脑,那我就可以把真相告诉他们,听他的意见。我已经对上万个人说起过,只有你们,才听出了我叙述中的疑点。”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豪特笑了笑:“所以,你一向我责问,我立刻就承认──事实上,我等待他人对我的责问,等得很久了!”
玫瑰轻轻叹了一声。在知道了事情的真正经过之后,他们之间的敌对情绪已减轻了不少,玫瑰的语气十分温柔:“你先说说你的设想。”
豪特叹了一声:“关键,自然是蚝架子下的重物,可是这已经不见了。能够给我们线索的,只是那块金属板,和海底有著圆痕的大石。可是我在这两件东西上,实在作不出甚么联想!”
玫瑰道:“卓克肯定在海底,见到了甚么可怖之极的异像?”
豪特迟疑著:“从他的话听来,他看到的异像,应该是有一些人……变了奴隶,处在极度的苦痛之中。他感到自己也有可能,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玫瑰挥了一下手:“他感到不单是他自己,也包括了你在内,所以他劝你也快点去死?”
豪特神情骇然:“是,不但是我……好像那是全人类的噩运到了。所以他才用了‘世界末日’这样的语句,来表示事态的严重和可怕。”
他们两人分析到这里,都一起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在船甲板上来回走著:“你们的假设,可以成立。但作为一个医生,我不排除他精神有问题的可能性──潜水者最容易有狂乱的精神症状出现。”
豪特和玫瑰保持沉默,过了一会,豪特才道:“医生,请注意一项事实:有一样东西,不知是甚么,重量超过十吨,沉在海底,可是不知被甚么力量弄走了!这可不是精神狂乱症的迹象。”
豪特的话,是无可辩驳的,玫瑰显然也同意豪特的意见。原振侠于是向玫瑰望去:“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潜水去察看一下。”
玫瑰的神情十分严肃:“不是有没有兴趣,是必须去察看!”
原振侠浓眉向上扬,作了一个询问的神色。玫瑰却没有立时回答,而是伸手在原振侠的手上,用力捏了一下。原振侠明白,她不想在豪特面前说出原因来,所以他也没有再问下去。
决定了循当日豪特和卓克下水的路线去察看,在豪特的带领下,船驶进了养殖场。海水相当清,可以看到在海水中,一排一排的木架子,和附著在木架上生长的牡蛎。
船上早准备了主要的潜水配备,豪特、原振侠、玫瑰三人一起下水,并且配备了连同无线电通话仪的头罩,和水中推进器。这样的海底搜索设备,可说是十分完备了。
在下水之前,玫瑰才悄悄向原振侠说了一句:“我觉得这件事,和我们在进行的事,大有关联!”
原振侠想了片刻,却不知道玫瑰何以会有这样的联想。他没有机会问,豪特已经走过来:“下水之后,我带领你们到那块大石去。”
原振侠和玫瑰并无异议,而那时玫瑰已经换上了潜水衣,原振侠这才知道,何以她要在勒曼医院之中,找这个身体的原因。那是无懈可击的女性胴体,在潜水衣的包裹之下,所显示出来的线条,有著无可抗拒的迷人力量。原振侠见过不少美女,原来的海棠,也是美女中的美女了,可是这时的玫瑰,却是一种近乎绝对的完美!
豪特的眼睛,更是像在玫瑰的身上生了根一样,玫瑰表现大方。豪特在船舷站了片刻,戴上了头罩,首先跳进了海中。
原振侠和玫瑰同时落水,一落水就向下沉。正如豪特所说,越向下,海水越是清澈,到了六十公尺的深度,已可以看到海底的细沙。豪特在前,原振侠和玫瑰在后,成“品”字形,利用水底推进器前进。
豪特说著他和卓克上次来时的情形,原振侠和玫瑰已听过一遍,这时身历其境,自然又有不同的感受。
不多久,豪特略停了一停:“我是在这里,见到卓克匆匆忙忙游回来的。由这里向前去,就是那块大石。”
海水十分清,游鱼历历可数。水中推进器带起的水花,变成许多水泡,向上升去,看来相当美丽。
海水看来平静,可是在这个海域的海水中,肯定曾有过一些怪异的事发生过,这一点,又令得他们三人十分紧张。
过了约莫十分钟,豪特指向前面的一堆岩石:“快到了!看到没有?就是那块平整的大岩石。”
向前看去,的确已可以看到那块大岩石了,很大而平整,足有半个篮球场大。
可是,当豪特在最前面,接近那块大石时,却听得他发出了一下听来极其怪异的叫声!
原振侠和玫瑰赶过去,看到在头罩之下,豪特的神情怪异莫名。他指著那块大石的表面,两人也已看到,大石表面,十分平整,根本没有甚么正圆形的凿痕!
他们向豪特望去,同时听到了豪特急速的喘息声,他的声音也相当嘶哑:“我发誓,这大石上曾有过我所说的圆痕!”
原振侠离开了水中推进器,落到了大石上,伸手在大石上抚摸著。有很多短而小的海藻,生在大石上,中间有些海胆,躲在海藻中,情形十分正常。
豪特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有人……把那圆痕弄平了,有人……不知是甚么力量……改变了一切!”
原振侠问:“你肯定是这块大石?”
豪特急忙回答:“当然,我肯定,绝对肯定!”
原振侠苦笑一下:“那凿痕有多深?二十公分?你可曾想过,要把它弄不见,得花费多大的工程?”
豪特的嘶叫声,证明他的精神状态十分狂乱。他尖声叫著:“我没有想过,也不必想!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充满了妖异,绝不是常理想得通的。我再也不要留在这里,也再也不要想起这件事!”
他大声叫著,在他的头罩上,冒出了大量的气泡,可知他那时呼吸的急促。而且,他说得出做得到,他的水中推进器,陡然以极高的速度,往回驶去。速度极高,带起了一溜水花来。
原振侠叫了他几声,他也没有回答。显然,他不愿意再说话,所以连通讯仪都关掉了!
原振侠和玫瑰对望,玫瑰低声道:“他的话有点道理,这里的一切,完全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一个正圆的凿痕,忽然消失,又不是填满的,那就必须把大石全部表面磨去一层。就算真有人这样做了,你看,大石表面的海藻,又岂是三五个月可以长得上去的?豪特这个人,我看他神经不是很正常,至少他杀过人!”
玫瑰轻叹一声:“他没有必要编出这样的故事来,一定有一种不可测的力量,做到了这一点!”
原振侠在水中打了一个转:“有甚么目的?”
玫瑰的声音低沉:“自然是不想被人发现一些,他们想隐瞒的事!”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回去。玫瑰来到了他的身边,两人一起利用水中推进器,用比来的时候较高的速度驶回去。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不论是甚么事,若是那么刻意去维持秘密,而且又有那样不可思议的力量,这总是令人担心的事。”
玫瑰低叹了一声:“也可以说,多少不是甚么好事──见不得人的事,不会好到哪里去。”
原振侠侧头望了玫瑰一下,在头罩之下,玫瑰的双眼明媚动人。他自然同意她的说法,同时,他心中也大有隐忧:“看来,那力量不但神秘,而且神通广大。如果和它处在敌对地位──”
玫瑰的声音有点惊讶:“原医生也会害怕?”
原振侠笑:“我当然害怕,在很多情形之下,我都害怕。只不过害怕归害怕,通常情形下,我并不退缩!”
玫瑰也侧头向原振侠望来,而且,有点忘形地为原振侠刚才的话,鼓起掌来。她双手本来是抓住了水中推进器的,一鼓掌,手离开,推进器向前迅速移动。原振侠和她一起想伸手去抓,却已差了一些距离,没能抓中。而没有了负载重量的水中推进器,前进的速度变得十分快,原振侠想要加快速度追上去,可是那具推进器早已带起一溜水花远去,追不上了。
玫瑰发出了一阵笑声,原振侠一伸手,把她拉了过来,玫瑰伸手,和原振侠共用一具推进器。这样一来,速度自然更慢,而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更近,和在陆地上的时候,两个紧靠著的人一样。
一时之间,他们谁也不开口,原振侠想的是和她认识的经过──从海棠开始。玫瑰在想甚么呢?原振侠想问,可是又不知怎么开口,他反倒希望在海水中,像如今这样的情形,越久越好。
过了一会,他才笑著:“像你这样的情形,很有点像传说中的‘再世为人’。”
玫瑰轻轻“嗯”了一声:“就是,心理上很矛盾。竭力想把过去忘记,可是总有一些过去的事,牵肠挂肚,是怎么也忘不掉的……越是不要去想它,越是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来。”
玫瑰的那几句话,说得声音很低,很柔,尤其是原振侠可以肯定,她所说的“牵肠挂肚”的事情是甚么,所以听来,就格外回肠荡气。他反覆回味著那几句话,痴痴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之上。过了一会,才道:“既然明知忘不了,何必刻意?”
玫瑰发出了一下低叹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甚么。原振侠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著,玫瑰忽然苦笑了一下,声音也十分苦涩:“照说,像我现在这样的情形,再要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