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请注意的是,原振侠在看这些记载时的反应和他的想法,当时就表达出来,比
较好些。所以把他的想法,用括弧括起来,凡是在括弧中的语句,全是原振侠的反应和
想法。
以下,就是盛远天记载的摘要:
我叫盛远天,在我开始执笔写下这一切的时候,所有发生的事,都已发生了。
人人都知道我是一个神秘的、富有的人,但我的出身极其贫穷。自小,在乡间的时
候,就丧失了父母,在十岁之前,我是流落在穷乡僻壤的小乡镇间的一个小乞儿,曾经
捕捉过老鼠来充饥。这一段日子并不模糊,但是距离现在太远了,所以并不值得多提,
我只是说明,我的出身,是何等贫苦。
在以下的记述中,我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由于这些记述,孩子,只有
你一个人可以看到,而当你看到的时候,我又早已死了,所以我不必讳忌甚么。在记述
中,你可以看到,我绝不是一个人格完美的人,我和世上大多数人一样,贪婪,拚命追
求金钱、狠心、自私,几乎没有美德。
有时候我自己想想,我在一生之中,做了那么多有缺美德的事,极可能是和我童年
时过度的贫困有关系。在我懂事以来,我所受的教育,其实只有一项:为了生存,为了
不致于冻死、饿死,甚么事都要做。旁人挨饿,挨冻,不关我的事,重要的是我自己不
能冻死、饿死!
虽然日后我无情无义,自私狠毒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求最低限度的生存,但是根本
的观念,一定就是在那时形成的。
我无意为自己辩护,只是想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和我所记述的,每一个字
都是事实!
到了我十岁那一年,一个人认作是我的堂伯,收留了我,不久,他就带著我到了美
国。他是一个体格十分强壮,脾气十分残暴的人。他到美国是去做工,他带我到美国去
的目的,究竟是甚么,我一直都不了解。或许,他觉得自己做工,没有知识,一辈子不
能出头,所以想培养我,将来可以报答他。
在美国,我由十岁住到二十二岁,这是痛苦不堪的十二年。我的堂伯把我送进学校
,在学校中,我受尽同学的欺负,又几乎每天要挨他的毒打。当我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
少年时,所挨的毒打之惨,讲出来没有人会相信,我只是咬紧牙关忍受著,绝没有哼过
一声。
在美国中学毕业之后,我在一家工厂之中,找到了一份低级职员的工作。我的堂伯
就开始靠我供养他,他又开始酗酒,脾气更坏。终于,在我二十二岁那年,我不再顾他
,离开了他,不理他的死活,向南方逃走。
从那天晚上我离开他之后,我一直未曾见过他,后来也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人生的际遇,有时真是很奇怪的。当我还只是一个小乞丐的时候,如果不是忽然有
这个人,自称是我堂伯的话,我始终只是乡间的一个流浪汉,绝不可能远渡重洋到美国
去,我的一生自然也不是这样子了。而如果我的一生不是这样,孩子,世上当然也不会
有你,伊里安•古托这个人!
某一个你完全不相识,想也想不到的人的一个莫名其妙,或者突如其来的念头,会
影响到你的一生,这真是玄妙而不可思议的。
我向南方逃,由于我的体格很壮,又能吃苦耐劳,一路上倒不愁没有工作。当然,
那全是低下的工作,我在肯塔基种过烟草,在阿拉巴马搬运棉花,也在密西西比河的小
货轮上,做过水手。这样混了五年,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土著,有不少人
还认为我是印第安人。
在我二十七岁的那一年,也是由于一个极度偶然的机缘,我又走上了另一种生活的
道路。人生的变化,有时真是无法可以预测的!
事情是开始在一个小酒吧中。
小酒吧中乱糟糟,烟雾迷蒙,几乎连就在对面的人,都看不清楚。每一个人都被烟
熏得半闭著眼──口倒是个个张得老大,方便向口中灌酒。
蹩脚音乐震耳欲聋,盛远天和一个年纪至少比他大十岁的吧女,就在这个小酒吧的
一角调情。他认识那个老吧女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买”过她几次。那老吧女看来像是
墨西哥人,有一对很深沉的眼睛,而更重要的,是她有超特的性技巧,所以尽管年纪大
了,仍然可以在酒吧中混下去。
这个吧女有一个极普通的名字:玛丽,但是有一个不平凡的外号:“哑子玛丽”。
哑子玛丽真是哑子,哑得一点声音都不会出,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哪里来的,玛丽这
个名字,也是酒吧老板替她取的。在这种小酒吧中当吧女,会不会出声倒并不重要,只
要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有超特的性技巧,自然会不断地有生意上门。
盛远天不是喜欢哑子玛丽,但是他正当青年,生理上需要泄欲。哑子玛丽能令他在
生理上得到快乐,他也就慷慨地付给哑子玛丽更多的钱。
那天晚上,盛远天才领了工资,他买了一条相当廉价的银炼子,银炼子上有一朵粗
糙的玫瑰花,也是银制的。当他们在一角,盛远天一手用力搓捏著她硕大但已经松软的
乳房时,一手把那条炼子取了出来,示意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盛远天的意思,只不过是想玛丽高兴一下,在“服务”的时候,格外卖力而已。可
是他却没有想到,玛丽一看到盛远天把炼子送给她,立刻现出激动之极的神情来,双眼
之中,泪花乱转,口唇剧烈地颤动著。看她的样子,是竭力想讲一些感激的话,但是却
又苦于出不了声。
盛远天笑道:“那不算甚么,宝贝,那只是一点小意思,不算甚么。你喜欢的话,
我可以买更好的东西给你!”
玛丽虽然一点声也出不了,可是她会听。当她听得盛远天那样说的时候,她的神情
更是激动,可能在所有的顾客之中,从来也没有人对她那么好过,所以她一面泪如雨下
,一面抱住了盛远天,哭了起来。怪的是,玛丽哭得那么伤心,可是她在哭的时候,也
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旁边有人看到了这种情形,有的起哄道:“盛,把哑子玛丽娶回
去吧!”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也有人叫:“那可不行,他娶了哑子玛丽,我们就少了许多乐
趣!”
也有的人道:“不一定,也许盛肯把玛丽──”
在这种小酒吧中,所有的话都是粗俗不堪的。尤其当涉及到哑子玛丽的时候,每个
人都近乎虐待地,尽量用言语侮辱著她,因为人人都知道她不会还口。
盛远天有点恼怒,大声喝道:“每一个人都住口!”
有几个人立时道:“不住口怎么样?当我把玛丽两条大腿分开来的时候,你──”
事情演变到了这种地步,唯一的发展就是打架了。打架在这种小酒吧中,也是家常
便饭,一对一的打,在三分钟之内,就可以扩展成为全酒吧中所有人的混战。
盛远天也打过不少次架了,他见到面前有人,就挥过拳去,不知道打了人家多少拳
,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之后,才在迷迷糊糊之中,被一个人从酒吧的后门,拉了出去。
到了那条小巷子中,盛远天才看清,拉他出来的,正是哑子玛丽。
盛远天抹著口角的血,向玛丽笑了一下。玛丽流完眼泪之后,脸上的浓妆全都化了
开来,使得她看来有相当恐怖的感觉。
盛远天想挣脱她,可是她却把盛远天抓得十分紧,而且还拉著盛远天开步奔去。
盛远天一面抹著汗,一面由得玛丽拉著。年轻而做著粗重工作的他,心中只想著等
一会如何在玛丽的身上,发泄他过剩的精力。
玛丽拉著他转过了几条小巷子,其间经过了几家廉价的小旅馆,那本是他们这种身
分的男女最佳幽会地点。可是玛丽只是向前奔著,一直到了一幢十分残旧的屋子之前,
才停了下来。
盛远天惊讶地问:“这是甚么地方?”
玛丽并不回答,只是指了指自己,看来,她是在说这是她的住所。盛远天心想,玛
丽多半是想省那一元二角的旅馆费,就跟著她走了进去,上了一道狭窄的楼梯之后,进
入了一间其小无比的房间。那房间小到了放下了一张单人床之后,门就只能打开一半!
玛丽推盛远天进了房间,自己也闪身进来,关上了房门,一关上门,她就开始脱衣
服。盛远天尽管奔得在喘气,但也迫不及待地脱起衣服来,可是玛丽一看到他脱衣服,
却作了一个手势,制止了他。盛远天愕然,不知道她要干甚么,而玛丽已在枕头下,取
出了一柄锋利的小刀来,那令得盛远天吓了一大跳!
生活在盛远天那样的阶层中,盛远天自己的裤袋中,也常带著锋利的小刀。可是他
一看到玛丽拿出来的那柄小刀,他也不禁骇然。
小刀只有十公分长,套在一个竹制的刀鞘之中,竹刀鞘上,好像还刻有十分精致的
花纹。而当玛丽自鞘中拔出那柄新月形的小刀来时,盛远天只觉得眼前一凉,那柄小小
的刀,竟可以给人带来一股寒意!一种接近浅蓝色的刀锋,一望而知锐利已极!
盛远天陡然吸了一口气,摇著手:“玛丽,这柄小刀子看来很锋利,可不要开玩笑
!”
玛丽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相反地,她的神情,还极其庄重。在一个年华老
去、出卖肉体的吧女脸上,现出这样庄重到近乎神圣的神情来,如果不是盛远天又感到
她神情中带著几分邪异的话,盛远天几乎会笑出声来!
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柄小刀咬在口中。
盛远天在这时,真的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他向后退出一步,可是房间实在太小,
他退无可退,他只好垂下一只手,使之接近枕头,以防万一玛丽有甚么怪异的举动时,
就抓起枕头来,先挡一挡再说。
玛丽在咬住了小刀之后,她本来已经脱去了上衣,这时又解开了乳罩,把她的一双
豪乳露了出来,向著盛远天,作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笑容。
盛远天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身体,只是讶异于她这时的动作十分怪。可是接下来
发生的事,更将盛远天看得几乎要昏了过去。
玛丽在露出了乳房之后,陡然自口中,取了咬著的小刀来,一下子就刺进了她自己
的左乳之中!她的动作又快又熟练,倒像是她做惯了这个动作一样。
盛远天想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更令得盛远天愕然的是,当她把刀刺进了自己
的乳房之后,还向盛远天望过来,笑了一下。那一下笑容,充满了诡异和幽秘,令得盛
远天陡然一呆。
紧接著,玛丽把那柄小刀,移动了一下。由于那柄小刀是如此锋利,立刻就在她的
乳房上,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虽然玛丽的肤色十分黑,但是血涌了出来,
总是怵目惊心的。
盛远天叫了起来:“天!玛丽,你在干甚么?”
玛丽用动作回答了盛远天的问题。她继而用刀尖一挑,自她乳房之中,挑出了一样
东西来,那东西上还沾满了血。
盛远天在一时之间,也看不清那东西是甚么,只觉得那东西十分小,大约和一个橄
榄差不多。玛丽把那东西,放进了口中,吮乾了上面的血。奇的是她乳房上的伤口,血
并没有继续涌出来。
她抛开了小刀,把那自她乳房中取出来的东西,用双手托著,又现出诡异而虔诚的
神情,向著盛远天走了过来,把双手伸到盛远天的眼前,她的神情像是中了魔魇一样。
盛远天低头看去,看出那东西是一个人形的雕刻品。不知道是甚么刻成的,看来是
属于中南美洲一带土人的制品。
要不是盛远天亲眼看到,那东西是从玛丽的乳房中割出来的话,他根本不会多看一
眼。
这时候,盛远天仍然不明所以,看样子,玛丽是要将那东西送给他,他就伸手拈了
起来。玛丽吁了一口气,作著手势,盛远天勉强看懂了,那东西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
被藏进她乳房中去的。
这真是匪夷所思到极点的事,这看来简陋粗糙的雕刻物,是甚么重要的东西?竟然
秘密到了要收藏在一个少女的乳房之中!
盛远天心中充满了疑惑,想问,可是玛丽根本不能出声,盛远天只好看她作手势。
玛丽的神情十分坚决,要他把那个雕刻品挂在胸前。
盛远天的胸前,本来就有一条项炼,挂的是一只银质的十字架。在他点了点头,表
示接受玛丽的馈赠之后,玛丽就把他的项炼取下来,取出了那只十字架,自窗口抛了出
去,又把那小雕刻品穿上,再挂在盛远天的项间。然后,后退了一步,向盛远天作了一
个十分古怪的手势。看起来,像是她的双臂,像蛇一样纠缠在一起,看她的神情,像是
对盛远天在行礼。
盛远天全然不知道玛丽在做甚么,他只觉得玛丽的行动怪异莫名。
当然,在那时,他再也想不到,在下级酒吧里,为玛丽打了一架,会使他今后的命
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时,他只是关注著玛丽的伤势。可是玛丽反倒若无其事,只是扯破了一件衣服,
把她自己的胸脯扎了起来。
盛远天感到相当疲倦,就在玛丽的床上躺了下来,玛丽睡在他的旁边。
第二天,盛远天醒来时,玛丽不在,盛远天也自顾自离去。接下来好几天,盛远天
都到酒吧去,可是从此,没有人再见过哑子玛丽。
像哑子玛丽这样的小人物,在茫茫人海之中,消失得像泡沫一样,是根本不会有人
注意的。开始几天,酒吧中还有人提起她的名字一下,但不到一个星期,早已没有人记
得了。只有盛远天,曾到过她的住所去一次,也没有见到她。
盛远天也渐渐把这个玛丽忘记了,不过玛丽送给他的那个小雕像,他一直悬在胸际
,他也未曾予以特别注意。而当他注意到那个小雕像有特异之处时,已经是在大半年以
后的事情了。
(在这里,要说明一下的是,盛远天的记载十分详尽,对他的生活发生如何变化,
变化的因缘如何,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以说是一部中国人在美国社会中,挣扎求存的纪
录。如果详细写出来,也十分有意思,但是和《血咒》整个故事的关连却不大,所以全
都节略了。)
在这大半年之中,盛远天的生活变化,简单来说如下:他在一个月之后,跟著一批
人,离开了美国,到中美洲的巴拿马,在巴拿马的运河区中工作,因为那里的工资比较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