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远天安排好了关于他这个男孩子的一切之后回来,那男孩子在孤儿院,只有盛夫
人画的一幅画像,被带了回来,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怀念。
然后,他们还是想通过巫术的方法,来消解血咒的咒语。他们使用了所知的最凶恶
的一种印第安巫术,来对抗黑巫术的血咒。
为了可以使血咒消解,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而且,是使自己活活地被烧死。
那种印第安巫术,是否能够对抗黑巫术,他们也没有十分把握,可是为了他们的男孩子
,他们愿意那样试一试。
结果是,他们两夫妇,在种种巫术仪式的安排下,自焚而死在那间小石屋中。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盛远天当初在一见到那个宝藏,欣喜若狂之际所想不到的!
他得了钜额的财富,可是自此之后,却连一天快乐的日子都没有过过。环绕著他的
,是无数的金钱,无穷的恐惧,无尽的痛苦,和无比的绝望。有时,当他回想起来,他
倒并不是未曾有过快乐的日子,至少,在那个漆黑的山洞之中,他和那个黑女郎相处的
日子,是充满了心理和生理上的欢愉的。那种酣畅淋漓至于极点的原始欢愉,在他得到
了大量财富之后,根本未曾再经历过。
盛远天的孤僻当然是有原因的。到后来,他自己已成了一个精通各种巫术的巫师,
可是他自始至终,也都在怀疑,巫术的神奇力量,是从甚么地方来的?他肯定了巫术的
存在,但是不知道何以会如此。
在盛远天的记载之中,也杂七杂八提出了一些见解,都是从巫术的传统观念来看巫
术的。讲来讲去,也讲不出一个完善的解释来。
盛远天对他儿子的安排,当然十分妥善。难得的是,苏氏父子,一直忠心耿耿,执
行著他的遗嘱,使古托能够过王子一样的生活。可是盛远天却无法阻止血咒的延续,一
如咒语所指,古托在二十八岁那年,腿上多了一个每年流血,永远不会痊愈的孔洞!
盛远天自然也料到,不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能消解血咒的可能,所以他又托了一个
信用超卓的律师,要他在古托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去问古托那个怪问题。如果根本没有
甚么怪事,发生在古托的身上,那就是说,血咒的力量已不再存在了,当然没有必要使
古托知道过去的事。但如果血咒的力量还在,古托就应该知道事情的一切经过!
而事情的一切经过,就是盛远天的记述。
原振侠看完了一切记载,整个人的感觉,像是飘浮在云端一样。他想把自己的思绪
,从可怖的、神秘的、黑暗的巫术世界中挣扎出来,但是那并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巫术
的一个被害者──古托,就在他的眼前!
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挣扎著讲出一句话来:“真有……巫术吗?”
蜷缩在沙发上,看来已经像是睡著了的古托,身子动了一下,立时回答:“这正是
他当年问韦定咸的话!”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对任何文明世界的人来说,巫术全是不可思议,不能被接受的
。如果真是有著这种神奇的力量,何以这种力量,只掌握在过著原始生活的民族手里?
巫师和大巫师,究竟掌握了甚么,才能使这种力量得到发挥?像那个黑女郎,她是通过
了甚么,使她的复仇行动,能够在她死后,一直延续下去?
原振侠受过严格现代科学训练的头脑之中,被这些问题充塞著,几乎连头都要胀裂
了开来。古托已经坐了起来,望著他道:“问题太多了,是不是?”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是,没有一个是有答案的!”
古托道:“答案不能在这里找,要到巫术的世界中去寻找的!”
原振侠怔了一怔:“你的意思是──”
古托道:“他的错误──对不起,我还不习惯称他为父亲。他错在始终不敢再回到
黑风族聚居的地方去,而我,要去!”
原振侠一听,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古托吸了一口气:“我要去见那个大巫师!”
原振侠望著他,本来,他是想劝阻古托的。可是当他看到古托那种坚决的神情,想
到古托生活在恐怖恶毒的咒语之中,心灵一直在巫术黑暗阴影的笼罩之下,他就不再说
甚么,只是挥了一下手,道:“血咒是不能消解的,这似乎已经得到证明了!”
古托惨然笑了一下:“我还想去作最后的努力,或许那个大巫师有消解的法子。不
论付何种代价,我……都想做一个正常的人,我不要作黑巫术咒语下的牺牲品!”
原振侠叹了一声:“是的,如果我换了是你,我也会那样做。我十分明白,你的痛
苦并不是来自肉体上的,而是来自心灵的!”
古托道:“是的,身体上的痛苦我可以忍受,但是我不能忍受我和文明脱节,不能
忍受那种……禁锢。我像是被关在一只玻璃箱子之中,在闹市供人观看一样!”
原振侠望了古托半晌,道:“祝你成功。”
古托沉声道:“祝我们成功!”
原振侠刚才在整个跳了起来之后,已经准备坐下来了,可是一听得古托这样讲,他
再次跳了起来,盯著古托,讲不出话来。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答应过我,我如果再要你帮忙的地方,你一定会答允
的!”
原振侠感到喉咙里有一只大核桃塞住了一样,想讲话,可是却一句也讲不出来。古
托学著当时原振侠的语气:“答允就是答允!”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那可不包括到海地去见大巫师在内!”
古托坚决地道:“一切需要帮助的,都在内。”
他一面说,一面用挑战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倏地转过身去,不愿和他的
目光相对。古托冷冷地道:“当然,你不去,我也不能绑你去,算了!”
原振侠是性子十分冲动的人,古托显然了解这一点,知道原振侠必然不能忍受自己
语意中的轻视。果然,原振侠立时转回身来,大声道:“我去!谁说我不去?”
古托长长吁了一口气,原振侠则因为自己的冲动,而苦笑了起来。
半个月后,古托和原振侠到了巴拿马,古托可以运用的大量金钱,发生了作用。
在巴拿马停了一天,私人飞机把他们送到海地的首都太子港。在太子港,他们本来
想雇请能干的向导,可是不论古托出多少钱,来应徵的人,一听说是要深入山区的,全
都掉头就走。
古托发起狠劲来,道:“我们自己去,最多一路上,尽量学当地的土语!”
原振侠瞪了他一眼:“土语精通如韦定咸博士,还不是成了一具风中摇摆的乾尸?
古托,这是我最后一次表示我的意见,你所能运用的力量,只是金钱,对于土人来说,
金钱是不发生作用的。他们自己就有著价值连城的宝库,你凭甚么去和黑风族的大巫师
对抗?”
古托紧抿著嘴,不出声。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是这是他唯一可行的路了。他在
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缓缓地道:“好,我不是不听你的劝告,但是我可以不再勉强你跟
我一起去。”
原振侠十分生气:“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好吧,就算大家都变成乾尸,也比
较好!”
古托惨笑了一下:“我运气其实还算不错的,至少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大声道:“谢谢!”
他停了一停,又叹了一声:“如果那天晚上,我不到小宝图书馆去,见不到你,现
在还好好地在当我的医生!”
古托道:“我不以为平凡而安定的生活,可以令你满足。你天生有一种寻求刺激、
追求未知因素的性格,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想起自己过去的几项经历,他不得不承认古托的话是对的。
当天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第二天,他们就开始出发。所携带的装备之中,有两支
古托通过了关系,买来的最新M十六自动步鎗。古托曾狠狠地道:“我就不信巫术致人
于死的力量,会比这种先进的鎗械更甚!”
原振侠当然不准备去进行屠杀,但是在必要的时候,自卫似乎也是必须的!
他们在行程之中,双方说话都不多,靠著一张简陋的地图,一直向山区进发。沿途
的情形,和盛远天的记载,几乎没有分别,虽然时间已过去了三十多年,但这里的土人
,根本是与世隔绝的。在印第安人聚居的村落中,印第安人比较友善,古托有一半印第
安人的血统,和印第安人相处,更是融洽。
黑人聚居的地方,黑人见了陌生人,别说是理睬了,连看都不看一眼,根本当他们
不存在一样。在这种情形下,会使人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不单是一个死人,根
本已经在空气中消失一样。那种心理上的压迫,再加上入夜之后,沉重的鼓声,从四面
八方传来,原振侠和古托都感到了身陷魔境之中!
一连七、八天,都是如此。虽然恐惧感越来越甚,但是也没有发生甚么危险。从盛
远天的记载中来推敲,他们离黑风族的聚居处已不远了。
那天下午,他们又经过了一个小村子,两人也已经习惯于土人对他们的不理不睬,
所以也懒得进村子去,只是在村子边上走过。几个赤裸上身、十分健美的黑人少女在他
们身边经过,同样地不看他们,只是在她们的神情上,看出她们心中的想法。她们在想
:这是两个死人,不会再有可能离开山区,何必多费精神去理睬他们?
古托和原振侠两人,相视苦笑。而就在这时候,他们呆住了──在路边,一大丛芭
蕉树下,有一个人坐著,正向他们望来。尽管那个人的肤色也十分黑,可是一望而知,
那是一个白种人!
古托和原振侠盯著他看,那人也缓缓站了起来。看来他大约有五十岁左右,他一定
长期在这里生活,因为他的装束,已经完全和土人一样了!
在这样的地方,外人,即使是印第安土人,进来之后,也等于进入了死亡陷阱一样
。居然会有一个白种人在,那真是不可思议之极的事情!
他们感到诧异,那人也感到诧异,他站了起来,双方慢慢走近。那人先开口,语调
听来有点乾涩:“你们……说英语吗?”
古托伸手加额:“天!果然是西方人!”
那人一口英语,一听就可以听出那是英国人。当古托说那一句话之后,那人也高兴
莫名,伸出手来,握住了古托和原振侠的手,连连握著,道:“到我的屋子去坐坐吧,
你们到这里来干甚么?除了我之外,怎么还会有人到这里来?”
原振侠反问:“你在这里干甚么?”
那人沉默了极短的时间,才道:“家父是一个探险家,多年之前,他死在──”他
伸手向前面重重叠叠的山岭,指了一指:“死在山里。我来找他,却被这里土人的巫术
迷住了,于是我住下来,努力研究巫术,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那人说到这里,神情显得十分兴奋:“我的研究,已经很有成绩了!”
古托和原振侠当时,还不明白他所说“很有成绩”是甚么意思。等他们来到了那人
的住所──那是和土人的茅屋一模一样的一间茅屋──看到了厚厚的一叠稿件,打满了
文字之际,才知道那人把他研究的结果,用文字记录了下来。
那人请古托和原振侠,在地上的乾草垫上坐了下来,给他们一种有点酸味的饮料。
原振侠小心翼翼地问:“令尊是探险家?请问是不是韦定咸博士?”
那人陡然震动了一下,望著原振侠:“不错,你不可能知道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在一个偶然情形下知道的,你可知道令尊的死因?”
那人默然,低下了头,伸手指在他那只残旧的打字机上,一下一下按著同一个字。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的名字是马特,马特•韦定咸。”
原振侠和古托也介绍了自己,马特才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人对巫术的了解程度,
所以,你刚才的问题,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原振侠刚想告诉他,自己两个人,尤其是古托,对巫术的了解,可以说已经相当深
。可是原振侠还没有开口,古托已一下子把裤脚撩了起来,把他腿上的那个孔洞,呈现
在马特的面前。
马特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接著,又发出了一下呻吟声,闭上了眼睛,身子发著抖。
好一会,他才喃喃地道:“血咒!血咒!只有血咒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你……你做了
甚么?”
古托淡然道:“我甚么也没有做,只是因为我的父亲,杀死了黑风族大巫师的女儿
──”
马特立时接了下去:“而且还盗走了黑风族宝库中的一些珍藏!你的父亲,就是当
年和我父亲一起,到这里来的那个该死的中国人!”
古托冷冷地道:“除了最后那句话之外,其余你所说的都是事实。要说该死,不知
是谁更该死些!”
马特叹了一声,挥著手,道:“不必再为过去的事争论了!古托先生,如果你冒险
到这来的目的,是想消解血咒的咒语,那我劝你,在你未曾见到任何黑风族族人之前,
赶快离开吧!”
古托不出声,马特又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许多巫术是只有施术的方法,而不能
消解的,血咒是其中之一!”
古托道:“这就是你研究的结果?”
马特陡然恼怒了起来:“别用轻佻的态度来看我的研究结果!”他指著那叠文稿:
“我的研究,是有人类历史以来,对巫术的唯一解释!”
古托和原振侠两人互望了一眼。对巫术的解释?那么神秘恐怖的现象,也可以有解
释么?他们都不说话,只是注视著马特。
马特的神情,刚才还是极自傲和充满了信心的,可是在两人的注视之下,他多少有
一点气馁,他道:“当然,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提出了这样的解释!”
古托沉声道:“好,你的解释是甚么?巫术的神奇力量来自甚么?”
马特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显然是他假设了这个解释以来,第一次向人道及,因此
他的神情,看来有点兴奋得像一个告诉人家,他正在恋爱的少年一样。他一字一顿,道
:“巫术的力量,是一种能量,这种能量,充塞在我们的四周围。巫术,就是利用这种
能量,或多种能量,去达成种种目的的一种方法!”
马特已经尽量放慢语调,可是他的话,还是叫古托和原振侠两人,想了几遍,才明
白他话中的意思。古托冷笑道:“这算是甚么解释?甚么能量?要是存在的话,为甚么
只有通过巫术的方法,才能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