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抑制著心头的兴奋,自然而然地立正:“是!”
冷自泉向原振侠发出一下谅解的微笑:“你不是军人,立正的姿势不够标准!”
他说著,陡然身子一直,鞋跟“啪”地一靠,整个人笔直地挺立著。看起来,岁月
并没有使他忘记当年在德国军事学院中所受的严格训练,当他这样挺立著的时候,他看
来稳凝如山,挺拔如松,英武得足以令任何异性心折。原振侠看了,也由衷地发出了一
下赞叹声来。
同时,他心中也立时想到,那相片上的美人和冷自泉如果是一对的话,至少在外型
上,他们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他们的身上,几乎找不出任何缺点来,就像是完
美的钻石一样,光芒夺目!
冷自泉接著,又以一个十分优美潇洒的姿势,来了一个向后转,向外走了出去。
原振侠忙跟著他,当他们一前一后,经过图书馆的大厅,向外走去时,遇到了苏耀
西。小宝图书馆的大厅上,仍然挂著那些画像,照样在画像前面,放满了鲜花。冷自泉
向那些画像投以奇讶的一眼,原振侠压低了声音:“在那些画像之中,蕴藏著一件神秘
奇诡,不可思议的怪事,我会讲给你听的。”
(小宝图书馆大厅上那些画像中所蕴藏的神秘故事,早已在《血咒》中讲过了。)
冷自泉却像是并没有被原振侠的话所打动,他道:“当一个人,自己被一件神秘奇
诡、不可思议的事困扰了几十年之后,不会对别的事有兴趣。何况我相信,不会再有甚
么事,比我所遇到的更加奇诡!”
原振侠还没有回答,苏耀西已向他们走了过来,笑著:“看来你们的友情增加了不
少!”
冷自泉神态略带高傲,原振侠向苏耀西眨了眨眼,表示事情发展,极如理想。
三个人离开了小宝图书馆,各自驾著车。在驶过一个岔路口之际,冷自泉的车转向
左,原振侠忙跟了上去,而苏耀西则转进了市区,和他们分了手。
冷自泉的车子,在外型看来,并没有甚么特别,黑色的车身,保守的式样。但是原
振侠可以肯定,车子的机器部分一定是特别制造的,在一段直路上,原振侠把他的车子
速度提高到一百八十公里,但是冷自泉的车子在半分钟内,就在路面上驶得无影无踪。
原振侠用了最高速度追上去,才在一个弯角处又看到了冷自泉的车子,那显然是他
故意放慢了速度在等他的。
半小时之后,车子驶过了一道自动的大铁门。铁门上有著一个表示家族光辉的徽记
,相当大,是一个甲骨文字,原振侠并不认识,猜想是一个“冷”字。
接著,是一条相当长而迂回的路,路面全是用一种淡青色的砖所铺成的,路两旁是
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原振侠曾接触过不少豪富,像王一恒,像苏氏兄弟,可是为了通
向住宅,而修筑这样考究的一条道路,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过。
而且,原振侠立即发觉,这条通向山上的迂回道路,可以巧妙地把筑在山上的房子
掩遮起来,在建筑学上,达到更加幽静深邃的效果,那自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又经过了十分钟,原振侠才看到了屋子,在月色下,整座式样美观的屋子,泛著悦
目的淡青色,看起来竟然像是一件精致的薄胎瓷器一样。
车子在另一度大铁门前停了一停,等铁门自动打开,驶进去,经过了一个布置得极
其精雅的南欧式花园。
在花园当中,是一个相当大的喷水池,约莫有二十多股喷泉,射向天空,至少有五
公尺高。然后,在半空中组成一片水幕,再洒向水池,使得水池中的睡莲叶子上,沾满
了晶莹流动的水珠。
在那个喷水池的中间,是一座和真人同样大小的雕像。黑暗中,只可以看得出那是
一个女人的立像,姿态极其优美,又恰好是在水幕的笼罩之下,在水花流动之中,看起
来,就像真有一个女人站在这一样。而整个喷水的设计,十分巧妙,雕像在水幕之下,
可是一滴水珠也溅不到雕像的身上。
原振侠可以肯定这一点的原因,是他一眼就看出,雕像是用一种极其罕有的天然粉
红色大理石所雕成的。这种浅粉红色的大理石,只有中国云南省才有出产,这种大理石
珍奇在通体只是均匀的浅粉红,而没有任何花纹。在淡淡的月色下,这种被冠以“美人
酡”动人名称的粉红大理石,看起来像玉一样晶莹,上面当然一点水珠也没有。
原振侠不由自主,向那座雕像望了几眼,令得车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所以,当
他驶到屋子门口之际,冷自泉已经下了车,而屋子的大门,正在缓缓自动打开来。
原振侠自然而然,期待著一阵犬吠声。或许是由于环境实在太幽静了,除了水柱的
声音之外,甚么声音也没有;也或许是由于这样格局的建筑和花园,应该配上好几只稀
有名贵的狗只,才能更衬托出主人的身分来。
但是,门打开,依然十分静,并没有期待中的名贵犬只冲出来欢迎主人。
冷自泉走上石阶,原振侠忙跟了上去。进了门,是一个放满鲜花的进厅,再进去,
是一个大客厅,灯光柔和,收拾得一尘不染。
冷自泉作了一个手势,请原振侠坐下来。然后他走向一个雕花的桃木柜,打开,里
面是看了令人眼花撩乱的各种美酒。冷自泉问:“庇亚•山吉纳的不知年,还是特地为
白士贵夫人酿制的G•F•C?”
原振侠忙道:“随便!”他立时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很懂太名贵的酒。”
冷自泉没有再说甚么,把一瓶在包装上和瓶的样子上,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特别的白
兰地,和两只看起来薄得一提就碎的酒杯取了出来,来到原振侠身前。把酒和杯子,一
起放在几上,再把琥珀色的酒,斟进杯中,原振侠立时闻到了一阵扑鼻的醇香。
当冷自泉向他举杯,他喝了一口,那种酒,像是有生命的一样,自动顺喉而下,使
人在刹那之间,感到了无比的舒畅。
冷自泉缓缓地摇著酒杯,用一种很落寞的声音道:“我喜欢独自一个人,所以仆人
全在距离相当远的一幢屋子中,只是在我召唤他们时才会来。”
原振侠点著头:“你没有养狗?”
他只随便这样问一问,可是冷自泉的反应,却奇特到了极点。他陡然震动了一下,
甚至连杯中的酒,也震出了几滴来,沾在他的手上。同时,他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转过了头去。
原振侠在一开始之际,实在是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样普通的一句话,何以会引起对
方这样的反应。但突然之间,他想到了,那令得他也不由自主,也震动了一下,喃喃地
道:“对不起!”
原振侠在说了一声“对不起”之后,立时又感到自己不应该这样说,可是又不知道
如何改正,才不致于越描越黑。所以,他只好坐著不出声,一连喝了两口酒,还是出不
了声。
原振侠的那一声“对不起”,听起来也全然是莫名其妙的。但如果明白了原振侠刚
才想到的是甚么,也就可以明白一切的。
原振侠在看到了冷自泉对一句那么普通的话,反应如此强烈和敏感之后,立时又想
到“狐仙”。他想到的是,一个人,如果曾和一个成了精的狐狸在一起过的话,自然会
对狗敏感。因为狗是狐狸的天然敌人,纵使是成了精的狐狸,也不会喜欢狗的。
他提起了养狗,等于是提及了主人最讨厌的敌人。所以,他才自然而然说了一声“
对不起”。
可是在说出口之后,他又觉得,这一道歉,就像是主人真的曾和一个成精的狐狸在
一起过一样了。那实在是太荒谬的想法,不应该当作真的。
然而,他却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只好沉默。冷自泉在过了一会之后,才恢复了常态
,更令得原振侠愕然的是,他竟然接受了道歉,道:“不要紧。”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眨著眼,更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冷自泉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又斟了一杯,才道:“我要对你讲的一切,听起来,
可能荒诞得你会以为我在说谎!”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会接受一切听起来荒诞的事实。”
冷自泉又呷了一口酒,身子向后靠了靠,仰起了头,望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是十
分精美的浮雕,雕的是敦煌壁画中的飞天。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始:“刚才你提到狗──”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才继续:
“一切,全是从狗开始的。”
原振侠向前微微俯著身子,他准备听一个荒诞得连讲故事的人本身也无法接受的故
事,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何以故事会从狗开始。
他并没有插口,冷自泉的神情,深深沉醉在寻觅往事之中:“我曾经很喜欢养狗,
养了很多很多狗,世界各地的名种都有。其中我最喜爱的,是一头纯中国种的沙皮狗。
这种狗十分罕有,而且不喜欢活动,更不喜欢吠叫,性格极其独特。”
原振侠略为挪动了一下身子。冷自泉忽然向他讲起狗来,他更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可是那既然是一切神秘事件的起源,他也只好听下去。
冷自泉续道:“那头狗我是从小养大的,我也从未曾听它吠叫过。所以,它的名字
是‘哑哑’。”
冷自泉讲到这里,向原振侠望了一下,原振侠忙道:“是,我明白,哑子的哑。可
是两个哑字连在一起,念著‘恶’字音,‘哑哑’的意思是笑声,易经中有‘笑言哑哑
’的句子。”
冷自泉现出十分满意的神情来,点了点头。像是表示对原振侠的聆听能力,表示满
意,也感到和一个有常识的人说话,是一件愉快的事。
冷自泉又停了一会:“那个宴会──你看过那个美国人写的书,当然知道那次宴会
?”
原振侠点头:“是,他写得很详细。”
冷自泉略现出不屑的神情:“详细?他所表达出来的,不及实际情形的十分之一!
那是一次真正的宴会,是我所知道的最盛大的宴会,超过一千名贵宾的盛大宴会。我老
家的地方很大,一点也不觉得拥挤,只是那天晚上,举行舞会的那个大厅,有点不够大
,所以,当所有宾客集中在大厅中的时候,显得有点挤。”
原振侠听得他提起了那次宴会,精神为之一振。因为他知道,一切变化,包括冷自
泉在他的副总司令就职典礼上缺席,全是在那次宴会之后发生的。
他低声道:“世界上再大的大厅,在容纳了上千的宾客之后,也会显得挤的。”
冷自泉像是并没有听到原振侠的话,他再次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沉静了片刻:“
那年,我二十六岁,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六岁而有我当时的地位,我是整个
宴会的中心人物……”
故事开始了,原振侠知道。所以,他维持著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因为故事可能相
当长。
是的,故事的确相当长,但是不必要求听故事的人有耐心。因为这是一个虽然怪诞
,但是凄迷动人的故事。
在冷自泉所说的故事之中,时间是四十多年之前,这一点要请大家留意。
大厅中洋溢著人间所能有的一切欢乐,数以千计的巨大红烛,把宽敞的大厅,照耀
得如同神话中的幻境一样。
所有的光源,全来自中国式传统的红烛,这是冷府从各地特别请回来的宴会安排专
家组一致的意见。安排这样盛大的宴会,没有专家是不行的,八个世界一流的宴会安排
专家,来自法国、英国、印度等等有著优秀宴会传统的国家。哈雷在他的著作中就曾感
叹:没有来自美国的专家,因为美国在宴会文化上,是被认为不入流的。
烛火摇曳,使得在大厅中的人,映在地上、墙上的影子,产生一种流云似的优美的
闪动。舞会一开始,翩翩起舞的男女,就沉醉在动人的音乐,和高贵热烈的气氛之中。
冷自泉自然是舞会的中心人物,当他一出现之际,大厅上曾有一个短暂的时间,静得连
烛花轻微的爆裂声,都可以听得见。
别以为只有美丽的女性,才有令人屏住气息的能力,英俊的男性,一样有著无比的
魅力。
冷自泉穿著将军的制服,却又带著温柔的笑容。当他笔挺著身子,缓步走进大厅之
际,大厅中每一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息。接著,就是一阵持续良久的、震耳的掌
声,对这位出色的主人表示欢迎。
在舞池边上,有将近二十个来自世界各地和中国其他地方的美丽少女,她们的服饰
各自不同,但每一个少女的衣著,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只怕世界上,以前从来也未曾
有过那么多美丽的少女,把自己打扮得如此吸引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场合出现过!
而更不可能再有那么多美丽的少女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的原因是,那些少女
不单是美丽出众和服饰名贵,而且她们每一个人,都有烜赫的家庭背景。至少有七个以
上,有著公主的头衔,而她们的父亲,是真正的国王,正在担任一个国家的元首。
能令那么多家世烜赫、美丽出众的少女聚集在一起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冷自泉!
冷自泉的仪表是那么出众,他的地位又是那样卓越,所以当他一步进大厅时,那二
十多位可以叱吒风云的少女,都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冷自泉的第一支舞,会和那一个跳呢?
这是那时在大厅中的人,人人都想知道的事。是伊朗公主?还是统治著印度一大片
土地的国王的女继承人?或者是中国一个声名烜赫的督军的女儿?或者是那个美丽白皙
得如同女神一样的希腊女伯爵?
冷自泉来到舞池上,所有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冷自泉姿势优美地转了一个圈,向
每一个人发出他年轻、爽朗,充满自信的微笑,然后他面向大乐队,作了一个手势。
所有美丽出众的少女,都不由自主地移动了她们的身子,焦切地期待著冷自泉来到
她们的身前,所有宾客的心情也更是紧张。
可是音乐一响起来,人人都吁了一口气,感到了无比的轻松,甚至包括了那些美丽
的少女在内──那是一首集体舞曲!
冷自泉不单独和一个少女跳舞,他和所有准备和他共舞的少女跳舞。任何尴尬的事
情都不会发生,整个大厅之中洋溢著的只是欢乐!
轻松的音乐把美丽的少女牵进了舞池,冷自泉一面跳著,一面不断作著手势,把年
轻的男性来宾,一个一个拉进舞池来,舞会气氛之热烈,简直到了沸点!
所以,当舞会进入最高潮,宾客纷纷跨进舞池之际,有一桩万万不应发生的事发生
了,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一个穿著和舞会中的一切绝不相称的人,气急败坏冲了进来,立时被两个卫兵抓住
。那个人的服装,一望而知他是一个仆人,当他被两个卫兵挟著,强扯著向外走去的时
候,他大声叫了起来。
乐队的演奏和人声的嘈杂,使得那人的叫喊声无法传达。只有抓住他的那两个卫兵
,才听得他在叫著:“少爷,你一定要去看看!”
卫兵也不知道他这样叫是甚么意思。他们全是训练有素,对抓人大有研究的专家,
那人一叫,一个卫兵立时就伸手掐住了他的喉咙,令他叫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