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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掌武唐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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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思索片刻,谢瑾神情顿时为之一变,急忙研磨提笔,寻来一张黄麻纸铺在案上挥毫不止,奇峻挺拔的字迹霍然入目,写的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几行大字一挥而就毫无停顿,待到搁笔细看,谢瑾整个人如遭雷噬般呆住了,及至过得半响,他才拿起案上纸张不能置信地喃喃道:“这,这是我写的?”

自太宗文皇帝在长安城设立文学馆,置十八学士以来,大唐一直是文风昌盛欣欣向荣,学究天人的文学大家多不胜举,朝野乡间读书声声,庶民练字习文引以为豪,连市井三尺孩童都会因目不识丁而深感羞愧。

唐人好诗,故此唐时文学中尤盛诗赋,名人名诗脍炙人口,瑰奇秀丽而又宏博远致,如同百花争奇斗艳亮人眼眸,文学名士往往作得佳篇绝句,都会引起不小的轰动,甚至能够得到当政者的注意。

更为值得一提的是,科举进士科除了考取经学和时策外,还要加考诗赋,为寒门士子学而优则仕的重要途经,可见诗赋在彼时的重要性。

谢瑾不善诗赋,偶尔得诗一首也是极为下乘的打油诗,难登大雅之堂,然今晚无意间作的这一首五绝,却是押韵准确清新朴素,构思细致而又巧妙,脱口吟成浑然无迹,如何不令他大感震惊。

而且最关键的,还是一气呵成毫无停滞,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谢瑾抓破脑袋,也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突然有了这般文才。

然则,世事玄妙常人岂能窥探究竟?谢瑾不知道的是,他脑海中所融入的记忆来自于未来许多年后,尽管支离破碎残缺不全,然那突如其来的灵光一现,也是让他一生能够受用,特别是记忆中所带来的知识存储,仿若一个文学的大宝库,可惜目前谢瑾手拿宝库钥匙却不得而入,而且懵懵懂懂毫不知情。

……

震惊之后,谢瑾更多的则是惊喜,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得来的灵感,这首诗念上去竟是琅琅上口,倘若明天拿给陈夫子请他评点,说不定陈夫子还会高看一眼,饶恕自己今日在课堂上的莽撞。

想到这里,他如获珍宝般将纸笺小心翼翼地收起,心头一片振奋。



红日临窗,天上的云彩又薄又稀,城楼上的晨鼓如雷如潮地响彻开来,惊飞了栖息在秦淮河畔柳林中的一群麻雀,大街小巷人们步履匆匆,街边的店铺相继开张,茶楼、酒肆、书店、小吃铺、珠宝坊、绸缎庄、瓷器店林林总总,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陈夫子家住城北积善坊第三曲,府邸不大,前后共有三进,布局摆设简单却又不失雅致,第一进除了前院外,便是待客的正堂,此刻,陈夫子落在堂内主人之位,采用的是最严肃的正襟危坐姿势,满脸都是激动难耐之色。

陈夫子的对面坐着一个矍铄健旺却又沉静安详的老人,皓首青衣气度不凡,脸相英伟没有半点皱纹,清越得恍若天人一般。

面对老者,像来谈吐自如的陈夫子仿若变得个人似地手足无措,他双手作拱高高举过头顶,行得一个“九拜”之中最为隆重的稽首礼,颤声开口道:“不知孔舍人何时到的江宁?学生真是惊喜至极!”

矍铄老者肃然回拜,捋须微笑道:“十一年前老夫蒙圣人信任,以吏部考功郎中之职主司科举,你与同县士子谢怀玉登门拜访,回想当日情形以及二位谈吐,依旧恍然入昨啊!”

回想当日往事,陈夫子不禁有些涩然,红着脸道:“当日我和怀玉不知规矩,竟冒失地跑到主考官府邸前去拜访,倘若不是舍人你宽宏大量不以为杵,说不定当场便要令家仆将我们轰出去。”

矍铄老者哈哈大笑道:“老夫量才取士光明磊落,何惧他人闲话?况且到得最后,你和谢怀玉不是都名落孙山了么?”

陈夫子面红耳赤,讪讪笑道:“舍人明鉴,学生学问不精科考不中也是常理,回到江宁后,学生埋首书本苦读数年,不知不觉却是淡了应举之心,无意间成为夫子开业授课,庸庸碌碌数载光阴,但见舍人风采如昨,实在汗颜至极。”

矍铄老者正色道:“学而优则仕并非王道,你倘若能够教出几个能干的学子,也不枉费这一身的学文,况且……”说到这里,矍铄老者陡然轻叹:“如今孔志亮已非中书舍人,何有昨日之风采?这舍人二字休要再提了。”

话音刚落,陈夫子着实一愣,未及思索便脱口而出道:“为何?舍人竟辞官不做了?”

孔志亮有苦难言,却不知该如何提及,他本是太宗十八学士之一孔颖达之子,六岁就学过目不忘,被父亲孔颖达视为奇才,其后孔颖达为国子监祭酒,孔志亮近水楼台先得月,整日倘佯在国子监的万千学问中,二十四岁考中进士入仕,先后担任兰台校书郎、中书省主书、太学博士等职,最后以吏部考功郎中之职主司科举,可谓春风得意。

其后,他调任中书省任舍人,这中书舍人共有六人,掌朝廷制诰执笔草诏,政令文稿撰写多由其出,非文采名重天下者不能担任。

可惜这几年圣人体弱病多目不能视,武后垂帘听政二圣临朝,皇权日渐旁落,武后大肆培植亲信,以弘文馆直学士刘祎之、著作郎元万顷为倚重,时奉诏于翰林院草制,密令参决,以分中书门下二省之权,中书舍人渐渐形同虚设。

孔志亮眼见朝局昏暗牝鸡司晨,去岁一怒之下竟是辞官不做,挂冠而去应老友之邀来到了江宁县,这江宁地处江东风景优美,加之又是六朝古都,让生平几乎从未离开长安的孔志亮生出了隐居之心,结草为庐蛰居在江宁城东南的横望山上,整日与老友下棋为乐,不时还看一个兵蛮子的笑话,倒也乐得其所。

第八章 登门致歉

陈夫子眼见孔夫子似乎不愿多言,便不在这等事情上深究刨问,急忙将话题转向了文学诗赋,并提出几点不解疑惑请孔志亮不吝赐教。

孔志亮本是名重天下的学问大家,加之又掌制诰多年,陈夫子提出的这些小问题自然难不倒他,一时间侃侃而论风采卓著,不禁令陈夫子大为心折。

这时,看门的阍者静悄悄地来到了正堂外,他耐心等待半响,直到瞧见主客两人谈话的空隙,这才轻步入内躬身禀告道:“阿郎,门外有一名为谢瑾的小郎君求见,他自称是阿郎的学生,专程前来登门致歉,不知是否让他入内?”

“谢瑾,他怎么来了?”陈夫子着实一愣,却是有些难以决定。

昨日他大动肝火将谢瑾赶出学堂,说到底也只是一时之气而已,此时此刻心内火气早就已经消散大半,谢瑾登门请罪诚信十足,陈夫子乃通情达理之人,自然会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于他。

不过,现在名重天下的孔志亮在此,让谢瑾入内只怕会打扰到两人谈话,倘若让谢瑾离开,说不定那孩子又要胡思乱想当真不来学堂,实在不好办。

陈夫子心念闪烁了一番,正欲让阍者代为告知谢瑾,不意孔志亮眼见来客,起身淡淡笑道:“既然主人有客,那么老夫就不打扰了,下次再来登门拜访。”

“舍人误会。”陈夫子听到孔志亮说是要走,立马大惊失色,急忙站起走至他的跟前拱手一礼道,“学生好不容易请到舍人做客,待会更有薄菜薄酒款待舍人,还望舍人留步。”

孔志亮风度翩翩地微笑道:“学子登门致歉,若有外人在场岂不尴尬?”

“舍人毋须担心!”陈夫子摇手笑着解释道,“昨日这学子疲乏,竟在学堂上呼呼大睡,学生一时间气不过让他以后不要再来学堂,学生当时说的也是气话,然这学子登门致歉,倒也颇见其诚意,对了,他名为谢瑾,乃陈郡谢氏嫡长孙,也是谢怀玉之子。”

“哦?”孔志亮两条雪白的眉宇轻轻一抖,有些惊讶地笑道,“原来竟是谢怀玉的儿子,不知谢怀玉这些年可好?”

陈夫子脸上的肌肉微不可觉地颤了颤,便将谢怀玉科举放榜后,无故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

孔志亮听得感概不已,念及昔日毕竟与谢怀玉相识一场,便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留在这里,瞧瞧那孩子。”说罢,撩袍重新落座。

谢瑾在门口等待了半响,却不见阍者回来答复,一时间不禁心头忐忑,暗自猜想道:“糟糕,莫非夫子余怒未泯,还在记恨与我?这可要如何是好?”

正在彷徨无计当儿,一溜碎步响彻在登门台阶上,谢瑾抬首一看,正好看见阍者站定对着自己和善笑道:“小郎君,我家阿郎有情,快进来吧。”

“多谢老伯。”谢瑾顿时大喜过望,拱手一礼后登上台阶,在阍者的带领下走进了府内。

前院青砖铺地,角落种树,影壁后种植着一片小小的花卉,花开正茂争芳斗艳,颇显雅致。

谢瑾无暇欣赏那娇艳欲滴的花朵,满腔心思都落在了该如何向陈夫子致歉上面。

脱掉布鞋进入正堂,谢瑾抬眼一望,便看见陈夫子正肃然端坐在正堂里面居中的主位上,他疾行数步正欲行礼,无意却瞧见陈夫子旁边的座案后还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不禁微微一愣。

不容多想,他长揖作礼道:“学生谢瑾,见过夫子。”

陈夫子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抬手指着端坐一旁捋须不语的孔志亮道:“谢瑾,此乃吾之师长孔先生,他与你父也有一面之缘,快快参见。”

闻言,谢瑾心头暗暗吃惊,急忙大礼拜见道:“谢瑾见过尊长。”

孔志亮炯炯目光落在了谢瑾的身上,捋须端详半响,轻叹道:“昔日吾与谢怀玉交谈竟日,便觉他是一个不错的人才,可惜却与进士失之交臂,实乃遗憾至极。”

见谢瑾面露疑惑之色,陈夫子连忙解释道:“谢瑾啊,昔日为师与你父同赴长安应试科举,这位孔先生便是知贡举,负责科举考试,曾还指点过你父学问。”

“什么?先生竟是当时的考官?”谢瑾闻言大惊失色,激动不已地前行数步,几乎快要凑到孔志亮的案前,他面带期冀地追问道,“先生可知我父怀玉下落?”

陈夫子勃然变色,厉声喝到:“谢瑾大胆,不得对先生无礼,还不快快退下。”

谢瑾恍然醒悟,正要后退,不料孔志亮却是和善地摇了摇手,以平和的语气正色回答道:“老夫虽为知贡举,然应考学子足足有三千来人,认识你父,皆是因为当日他登门拜访之故,所以还有些印象,老夫只知道谢怀玉科举未中,其余后事却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