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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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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帘忽然掀起,走进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五官俏丽,丫环打扮,睇一眼秦含真的情形,就冲那女人骂:“张妈,你要死!老爷吩咐过,姐儿一醒就叫人,你却只顾着自己嚎丧!”骂完又摔了门帘出去,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秦含真只觉得眼前东西都在晃动,抱住她的张妈很快让出了自己的位置,紧接着抱住她的,是一位老者,灰黑布袍,不是先前见过的那一套,但布袍上好闻的松香气却是一致的。她觉得脑中的疼痛感减轻了许多,让她有余力抬头往上望——果然是那个被她扯住袖子的老人。

老人眼中满是慈爱与担忧:“桑姐儿,身上哪里不适?告诉祖父。”

原来对方是这个身体的祖父。秦含真含糊地回答:“头疼……”

老人连忙望向炕边,一个身穿蓝绸直裰、长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轻轻捏住秦含真那细骨伶仃的手腕,诊起了脉。

不一会儿,山羊胡子便与老人掉起了书包,之乎者也一大堆,秦含真觉得自己听懂了每一个字,但又觉得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懂。还好山羊胡子掉完书包后,终于说了句能让她听懂的话:“令孙女旧伤未愈,又受了惊吓,待晚生开张安神方子,先喝两剂看看。”

老人礼貌地向他点头:“有劳张医官了。”

“秦老先生客气。”山羊胡子揖手一礼,退了下去,站在门边的一名老仆恭敬地掀起门帘,送他出了门。

老人低头轻抚秦含真的额角,爱怜地安慰她:“好孩子,张医官的话你也听见了,只要好好吃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所以要听话,知道么?”

秦含真抓住老人的袖子,想了想,试探地问了句:“我娘呢?”

从张妈的话里,她不难猜出那个上吊的女人应该就是这个身体的母亲,所以才会试探这一句,想打听到更多的信息。

老人果然露出了不忍的神色,紧紧抱住了她:“好孩子,你娘……去跟你爹团聚了……”话未说完,他已经哽咽了,“她误以为你不会好了,才会想不开……你不要怪她。你爹娘如今都在天上看着你呢,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他们才会欢喜。”

秦含真愣愣地窝在他怀中,心想这个身体的遭遇也真惨,才几岁呢,就父丧母亡。虽有个祖父,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而母亲自尽前叫她提防的,是“二婶”吧?张妈也说过“难不成以后都要看二房的脸色了么”这种话。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面对如此不利的环境,她顶着这个孩子的身体,该如何应对?

秦含真只好从那一天开始装起了忧郁和自闭。

一个刚刚失去亲生母亲的小女孩,还亲眼见到了母亲自尽的一幕,该受到了多大的刺激呀,连医官都说她受了惊吓,所以有这样的反应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周围的人丝毫没有怀疑,反而觉得十分欣慰。

因为秦含真现在只是不肯开口说话,不爱理人,见了人也不叫,但她对外界是有反应的,能听懂别人的话,还能主动要求喝米粥了,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要知道,之前的桑姐儿,就如同一个活的木偶,傻愣愣地,不会说话,也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连自己喝水都办不到,再加上受过重伤,曾经长期昏迷不醒,又饥饿过度,全家人都以为她熬不了几天了,能活下来已经是惊喜。相比之下,不肯说话,不爱理人,又算得了什么?

其实秦含真也是没办法。她穿过来后,什么前身的记忆都没有,周围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除了祖父秦老先生,她见过的所有人似乎都是说的方言。她现在是可以听懂这种方言了没错,但不会说。她也不清楚,前身平时说话的风格是怎样的。现在借着病弱的名头,她含糊讲几个字,还能混过去。就怕周围有人警醒,发现她说话腔调跟原身相差太远,那不就穿帮了吗?

她只好先保持一段时间的沉默,避开别人悄悄练习发音,等到她能完全掌握这种方言,又学会了古人的说话方式后,再跟人对话,想必就万无一失了。

也许是秦含真的遭遇太倒霉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所以当她装起了自闭儿童后没多久,运气就来了。

祖父秦老先生认为她是为了母亲之死太过伤心,不愿意与人交谈,长期以往对她不好,所以让周围的人多开解她,多陪她说话。担当如此重任的人,排在首位的自然是她的奶娘张妈了。张妈整天伴随在她身边,又是个爱念叨的妇人,常常说着说着,就聊起了许多往事,其中包含了大量有用的信息,令秦含真得以迅速掌握了攸关自身的情报。

原身姓秦,小名桑姐儿,大名还未起,今年已经七岁了。

秦家位于米脂县,离县城约摸有十多里路,邻近河边,因此秦家仆人时常能弄到新鲜的河鱼,煮成奶白的浓汤,送到桑姐儿面前来。

秦家大宅是一座建在黄土高坡上的窑洞大院。桑姐儿所住的这个院落是上院,正房窑洞五间,住着祖父秦老先生与祖母。东西厢房则是砖瓦房,东厢两间住着秦老先生的长子一家,也就是桑姐儿和她的父母,西厢两间住着次子一家,也就是张妈口中的“二房”了。

二房有一子一女,长女九岁了,儿子只有三岁。

桑姐儿的二叔在大同做百户,一家人长年在外,很少回来。今年初夏,桑姐儿的父亲驻守榆林时阵亡,二婶何氏带着儿女赶回来奔丧,但二叔有职责在身,就没回来。

秦老先生是位教书先生,在家中开私塾,收了不少学生。虽然眼下家里有丧事,但依然有学生留在他身边侍奉。根据张妈的说法,秦老先生应该是很有些名气的老师了。

桑姐儿的母亲关氏,就是那天上吊的年轻妇人,娘家父亲也是位夫子,有秀才功名,家住县城。关氏有一兄一妹,兄长已经娶妻了,生有一子,比桑姐儿大一岁。

桑姐儿的父亲死讯传来后,关氏虽伤心,倒还撑得住。当时祖父秦老先生悲痛得几乎晕过去,祖母是直接吐了血,一直卧病至今,家里完全是靠关氏支撑。直到二房的何氏带儿女归家,才算是有了帮衬的人。

但何氏在大同已经做惯了官太太,派头很大,跟婆家的作派格格不入,与关氏起初还相处融洽,后来是越处越不和。以张妈的话来说,就是“大奶奶可算认清二奶奶的为人了”,妯娌俩时有口角。

然而,真正令妯娌俩关系彻底恶化的,还要数半个月前,桑姐儿与堂姐堂弟一块儿在村子里玩耍,不知何故从土坡上摔了下来,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家里请了大夫,好不容易把孩子救醒了,却发现她成了傻子,只喝得下米汤,没几天的功夫,就瘦成了皮包骨。大夫都说,她撑不了几天了。

关氏原不肯善罢甘休,她追究女儿从土坡上摔下来的原因,而当时跟桑姐儿一起在土坡上的,除了二房三岁的小儿子梓哥与他身边侍候的丫环夏荷外,就只有九岁的堂姐章姐儿了。

桑姐儿摔下土坡后,夏荷急抱着梓哥儿奔下土坡来查看,当时在附近的村民也赶过来救人,他们同时听到桑姐儿在昏过去之前,曾经呢喃过一句:“她推我。”

虽然不知道这个“她”或者“他”是谁,但桑姐儿是对着夏荷与梓哥儿说的,自然指的不是他俩。

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只有当时迟迟不肯下土坡的章姐儿了。

第二章 悲愤

推桑姐儿下土坡的人到底是不是章姐儿,秦含真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在这个身体里醒过来的时候,脑中空空如也,前身的一切记忆都不复存在,她连周围人习惯用的方言都听不大明白,还是在第二次醒来之后,才仿佛点亮了方言技能,而且是打了折扣的,听懂没问题,说就不太灵光了,还得私下勤加练习。

祖父秦老先生和奶娘张妈都曾经问过秦含真,是否还记得是谁推她下土坡的,她能说什么呢?只能摇头装失忆了,于是悬案继续悬而未决,谜团依然是谜团。

秦老先生当时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张妈却是气愤又遗憾地表示:“便宜章姐儿了!小小年纪就这么狠心,果然是她那个娘教出来的!”

秦含真听了就好奇了,章姐儿不是只有九岁吗?犯了再大的错也还是个孩子,怎么在张妈嘴里,似乎是个很糟糕的坏胚子呢?

这个时候,秦含真已经祭出了失忆大招,方言技能也熟练了很多,周围的人只是难过,却没有生疑,毕竟跟变成傻子相比,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才多大点事儿呀?所以她现在可以适当地跟张妈做一点互动了,包括进一步从张妈嘴里探听更多的情报。

在周围人看来,这就是桑姐儿终于从失去母亲的悲伤中缓过来了,开始愿意跟其他人交流。大家都觉得,这其中少不了张妈絮叨的功劳,因此所有人都喜闻乐见。

贴身侍候的张妈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反而乐于见到秦含真主动开口说话,高高兴兴地继续发扬絮叨精神,秦含真也从她嘴里知道了原身从土坡上摔下来后的后续故事。

章姐儿不过九岁,看到桑姐儿摔到土坡下面,头破血流,就害怕得满面苍白,浑身发抖,不停冒冷汗。人人见了,都觉得她这是心虚。不过那时候,救人才是第一要务,所以大家都忙着把桑姐儿送回秦家,请大夫来诊治,暂时还顾不上其他。

章姐儿躲回了自己房间中,因为受惊而哭个不停的梓哥儿则被送去了祖母那里。二婶何氏顾不上哄儿子,回房与章姐儿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就喝令丫环夏荷跪在院子当中,责骂她护主不力,又说土坡上只有她一个大人,其余都是孩子,桑姐儿摔下来,定是她害的。

夏荷原是二房在大同买的丫头,无父无母,因素来老实细心,才会被派到梓哥儿身边侍候。她被何氏这一骂,人都懵了,却也知道自己是不能辩解的。推人的分明就是章姐儿,如今明摆着何氏要让丫头背黑锅,难不成她还能违抗?只能哭哭啼啼地认下了罪名,想着顶多挨顿板子,也就能混过去了。倘若二奶奶何氏看在她替小姐受了罪的份上,将来多赏她些好处,这罪也不算白受。

谁知何氏狠心,见夏荷认下了罪名,就叫婆子打她八十板子,为桑姐儿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