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在院里吃晚饭。文他娘高兴地说:“俺三儿出息了,站柜台了。以后好好跟着夏掌柜的学本事,做个好买卖人,给你爹脸上增光。”传武脸勾勾着:“有什么呀,不就是站站柜台吗?多绑人呀,以后就没工夫玩喽!”
文他娘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玩,玩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就你这样的还能学出徒?猴年马月吧!将来就是个拉弯弯铁的料。”传杰问:“娘,什么是弯弯铁?”文他娘说:“就是犁杖呗。你二哥就配种地。”
传武说:“种地就种地,自由自在的也挺好,没那么多的麻烦事。哎,三儿,掌柜的知不知道你尿炕?你说你要是把人家的炕尿塌了怎么办?”传杰说:“这你就不用担心,我睡院里的仓房,单间。”
传武嘿嘿笑道:“那也危险,你说你要是尿一宿,第二天掌柜的一开门,哗的一声发大潮了,把掌柜的冲一个跟头,掌柜的好喊了:不好了,逃命吧,渤海又发大潮了,船老大,赶快扯篷呀,奔旅顺口吧……”
文他娘捋了传武一筷子:“你还有脸说,你弟弟尿炕的毛病还不是你给坐的?这笔账我还没给你算呢,我都给你攒着,等你爹回来算总账,你爹不扒了你这张皮才怪呢。”传武涎着脸:“扒呗,死猪不怕烫,我正嫌自己长得黑呢,扒了这张皮,露出细皮嫩肉更好。”
文他娘哭笑不得:“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成了滚刀肉了呢?三儿,不稀理他,咱到了夏掌柜的那儿别的都不用想,一门儿心思学生意,将来自己开个铺子当掌柜的。”传杰一笑说:“娘,我就是这么想的。”
2
炎炎烈日下,鲜儿跟着戏班子边走边学,一起开始了流浪生涯。田边地头,河边林中,鲜儿是个有心人,抽出空来就用心地学习着、演练着,尤其是苦练二人转的三大绝活儿:手玉子、扇子和手绢功。
鲜儿本有唱戏的根基,又天生一副亮嗓子,王班主真是倾尽了所有去教她,大机器和大蜡花更是手把手教导、呵护着这个师妹。不觉中,鲜儿的唱功技巧已是娴熟精进,非比寻常了。
晚霞映照下的原野土路。戏班子的马车向着夕阳沉落的方向缓缓走去。一只野兔从路边掠过。大机器等人喊了一声:“抓兔子!”向兔子跑的方向追去。鲜儿手执玉子,喊道:“别追了。”说着扬手,玉子飞去,击在兔子的脑壳上,兔子立时毙命。
众人夸赞道:“鲜儿,好俊的身手哇!”鲜儿谦虚道:“这算什么,你们没见过咱师父的玉子打飞鸟?”大机器说:“我们是见过,你见过?”鲜儿笑笑:“我听说过。”
大蜡花提着兔子高兴地跑回来,冲着王老永说:“师父,好大的一只兔子,炖一炖给您补补身子吧。”王老永说:“大伙一起吃吧,打打牙祭。鲜儿,我看你的玩意儿可以了,以后有机会就登台吧。”鲜儿问:“师父,我行吗?”
王老永说:“我看行了,你要是登了台可就给咱蹦蹦戏开了先河,头一回有女角儿了。起个艺名吧。”恰巧天上雁阵经过,王老永灵机一动说:“我看就叫小秋雁吧。”
大伙鼓掌说:“师父这个名起得好,就叫小秋雁,响亮!”鲜儿望着远去的雁阵,问王老永:“师傅,咱是接着往北走吗?”王老永说:“对,咱已经来到关外!接着往北走。”
3
秋天的元宝镇别有一番风致,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等、各种各样的店铺买卖使这个小镇显得喧嚣繁华。春和盛店铺内,传杰穿戴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稳稳沉沉地站在柜台后拨算盘,还真像那么回事,虽然脚下还踩着一只木墩子。
夏元璋和常先生坐在店铺内另一处的桌旁,悄声地说着话。
常先生说:“掌柜的真有眼力,依我看,这孩子错不了。”夏元璋点头道:“小小的孩儿,还真有那么股稳沉劲儿,难得啊。”常先生说:“是掌柜的调教有方。”夏元璋感慨道:“穷人家出身的孩子,知道珍惜机缘,不容易呀。”常先生说:“也不论这些,传武也是穷人出身,比起来差多了。”夏元璋说:“哥儿俩不是一个林子的鸟,传武的心思不在买卖上。”
玉书拿着本书,蹦跳着从门外进来,打量着站在柜台内的传杰,乐了。她走近柜台,趴在柜台上,对传杰说:“行啊,站柜台了。”传杰小心飞快地瞥了一眼夏元璋的方向,对玉书悄声地说:“掌柜的在那边,你别碍我的事,走开!”玉书哈哈大笑:“装什么大尾巴狼,就你这熊样,再戴上瓜皮帽就像个小傻财主。”传杰认真而低声地说:“我不当财主,要当就当你爹那样的掌柜的。”玉书撇嘴道:“算了吧,哪有尿裤子的掌柜的?”
传杰有点着急:“你……我就尿了那一回,都是你和传武害的。”夏元璋和常先生饶有兴趣地看着传杰和玉书。门外传来马车声和车老板的吆喝声。常先生说:“掌柜的,送山货的来了,听动静是北山的‘油葫芦’,去看看?”
夏元璋皱着眉头说:“又是他?不是说过吗,这个人欠实诚,上回送的榛子不少有虫眼,以后少和他打交道。”常先生说:“送上门的买卖不能不做,咱把好验货关就不怕他使熊趟儿。”
夏元璋沉思了一会儿,向柜台上招手道:“传杰,柜上进货了,你过去照应一下。”传杰脆快地应道:“哎。”一溜小跑过来。夏元璋说:“传杰,今天送货的这个主儿不太地道,也不太好对付,得罪了也不妥,我和常先生不太好出面,你去应付一下。货一定要验好了,要是说得过去就收了,要是掺了假就回了,可有一条,别把人得罪了。”
传杰有点犯难:“掌柜的,我行吗?”常先生鼓励道:“掌柜的要你上你就上,他给你坐镇呢。”传杰说:“那我就试试。掌柜的,我也有一条,让我验货我就得说话,拍板,有了差池您多包涵。”夏元璋说:“行,你说了算。不过尽量别伤了和气,和为贵,这是做生意的底线。”传杰说:“这我知道。您俩就别露面了,交给我吧。”说罢整了整长衫,背着手走出货栈。玉书目光有些异样地看着传杰。
传武和店铺的一个伙计正在卸车上的山货,有皮子、蘑菇、木耳、榛子,皮子没几张,干货倒是不少,装在麻袋里。油葫芦故意大声不满地对传武和那个伙计说:“我说,你们掌柜的呢?咋还不出来?店大欺客还是咋的?”传杰从店内走出,热情而认真地说:“哎呀,由老板,是您呀?一下子没认出来,我还当是哪个府上的大人呢,穿戴得这么齐整,哪还像个生意人?”
油葫芦上下打量传杰,说:“咦?你不是小学徒吗?咋的穿上长衫了?站柜了?你们掌柜的呢?”传杰拱手说:“巧了,掌柜的和常先生进山了,托付我料理几天柜上的事。”油葫芦笑道:“好啊,有主事的就行。我送了点山货,你看着点点数、过过秤收了吧。”
传杰说:“由老板,我这是头一回主事,哪儿做得不周到多指教、多包涵。”油葫芦说:“好说。那就过秤吧?”传杰笑说:“由老板性急了不是?老规矩不能丢了,我得先验货呀。”油葫芦说:“嗯,说得也对。先看看这些皮子,这可都是些好皮子,好些老客到我那儿出高价收,我都没出手,我说了,我跟春和盛是老主顾,给他们留着,还惹得人家不高兴呢。”
传杰说:“由老板够朋友,回头我对掌柜的说说。”他仔细验着皮子,赞道,“哎呀,皮子不错,正经的不错。”油葫芦说:“那是,我一句假话没有,就按老价钱收了?”传杰说:“别!眼下皮子涨价了,咱的收价也得涨涨,不能让您吃亏呀。”油葫芦问:“你说了算?”
传杰说:“您放心,掌柜的临走给我授权了。再说了,这是我站柜的第一宗大买卖,我能不照看吗?好,收货。”伙计们搬货。油葫芦说:“行,你这站柜的办事脆快。那这些干货过秤吧?”传杰笑道:“您看您,又性急了不是?先验货呀。”
油葫芦说:“验就验,你就上眼吧。”说着打开一包木耳,用手翻抄着,“你看这些木耳,成色多好,多整壮,多干爽,漆黑,又有油性!我给你倒出来看看?”
传杰笑了笑:“就不必了。”他拎起麻袋掂了掂分量,又拎起另一只掂了掂分量,板起了脸,“由老板,对不起,最近小号银两有些周转不开,您再到别的家看看吧。”
油葫芦急了:“这是咋说的?刚才还说得好好的,咋转眼就变卦了?”传杰反问:“您说呢?”油葫芦心虚了:“信不过我?要不咱都拆包看看?”
传杰又笑了:“不必。”说着从长衫里抽出一只特制的穿子,插进麻袋,盯着油葫芦,“由老板,还用我拔出来吗?”
油葫芦的脸色变了:“不用了,不用了。”传杰笑道:“那好。由老板要是有诚意,回去另打包,把夹带的东西剔出去,分出三六九等再送来,小号可以凑足银两尽数收了,要是没意就另择高枝吧。”
油葫芦满脸羞愧:“谢谢美意。哎呀,你这个小兄弟,厉害,实在厉害。”他一招手,“伙计们,装车。”又回过头说,“小兄弟,谢了,你给足了我面子,领情了。”
油葫芦跳上马车,一抱拳:“小兄弟,有空儿到山里做客,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以吗?”传杰也抱拳说:“求之不得。一路走好。”马车离去。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传武走近传杰,亲切地捅了他一下说:“兄弟,厉害!”
传杰故作平淡地说:“还行吧。”店铺内,夏老爷子、玉书、夏元璋、常先生都满意地看着传杰。传杰见到夏老爷子一愣,随即恭敬地说:“老掌柜的,您咋来了?”夏老爷子身边的玉书抢着说道:“是我把爷爷请来的。你行啊,没给咱店里丢人。”夏老爷子轻拍桌面,说:“岂止是行啊,精彩,实在精彩,你小小的孩子,从哪儿学的这些本事?”传杰说:“掌柜的和常先生没少指教。”
夏元璋拿过传杰手中的穿子:“传杰,你从哪儿捣鼓了这么件东西?没见过。”传杰说:“您说这个东西呀?我在山东老家见官家的粮仓用过,不过比这个小点,这是前些日子我画了个图样叫铁匠炉打的。”
常先生慨叹道:“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看来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夏元璋说:“好,今天传杰立了头功,我要给他摆宴庆贺。”传杰却满头大汗,站在那儿直动弹。
夏老爷子觉得奇怪,问道:“这孩子,怎么了?”传杰带着哭音儿说:“掌柜的,我憋不住了,要尿裤子了!”夏元璋说:“那就去尿呀!”传杰如同获了大赦令,咕咚咕咚跑了。大伙忍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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