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文赶忙问道:“真有这道菜?”唱数来宝的说:“有,确实有。”传文又问:“你会做?”唱数来宝的说:“我也只是晓得个大概:就是抓来活鸡,给它灌上盅老白干,趁它迷糊了,放血,褪毛,剁成块。临下锅,那鸡翅膀还忽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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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少东家坐在官府的沙发上,桌边的一个官员一脸的无奈。高少东家说:“您是我们的父母官哪,土匪肆无忌惮,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劫无辜,也不知大人您作如何想,又将如何对待?”官员说:“这土匪,是太猖獗了!” 高少东家说:“家父突遭惊吓,一命驾鹤;家财近万,尽数归匪。如此下去,何谈清平?吴俊升督军若知此事,想也不会安枕吧?”官员说:“少东家,我一定报告上峰,为令尊报仇!”高少东家说:“家父之死固然可悲,家产损失,固然可惜,桑梓涂炭,民怨沸腾,岂容熟视无睹!”官员说:“妈了个巴子的,匪患不除,民无宁日呀!我马上报告省里,请派军队剿匪。”
朱家一家人在吃晚饭。夏玉书说:“我在学校里听说,官家派一个营的兵力去二龙山剿匪,结果被胡子打败了,死伤了十多个人。”朱开山说:“这胡子也太邪乎了,竟敢跟官军对阵!”玉书说:“听说胡子里头,有个领头儿的还是个女的。”文他娘说:“女的?那群胡子多生性啊,能听一个女的?”传文端来一盘鸡块,放到桌上。自打马肉充牛肉,差点毁了招牌,传文心里憋着劲儿要补回面子来。听了说数来宝的话,自己抽空就琢磨“爆炒活鸡”,拉着全家做实验,弄得朱家人一见鸡肉就害怕。
传杰说:“大哥,又是那‘爆炒活鸡’?”传文说:“对,都尝尝,尝尝。”传杰说:“快拉倒吧!上回我反胃好几天。”传文说:“上回是上回,这回,味儿准不一样。”见谁也不动筷子,朱开山当爹的吃了一块,面露喜色。
传杰说:“爹,你别诓人啊!”文他娘也吃一块说:“嗯,好吃!秀儿,你也吃一块。”秀儿吃一块,连连点头。玉书问秀儿说:“真好吃?”秀儿说:“你尝尝啊。”那文问:“老二家的,你不恶心了?”秀儿说:“它好吃呀。”文他娘说:“秀儿有身子,吃鸡大补!秀儿,吃!”那文冲婆婆翻了翻眼睛。
传文说:“没这把握,我还敢端上来吗?”朱开山说:“都吃呀!老大还真把这‘爆炒活鸡’鼓捣出来了。”几个人这才夹了鸡块,小口咂摸着。那文那块刚一入口,她便惊叫道:“哎呀!真是那味儿呀!比王府的厨子还香呢!俺再给菜起个名吧,叫‘鲁味活凤凰’,鸡肉有凤凰味呢。”全家叫好。
秀儿吃了饭,收拾了碗筷,回了自己房。文他娘手里拿一个小枕头跟进来。秀儿赶紧把一件东西藏到身后。文他娘说:“秀儿,藏什么呢?来,给娘看看。”秀儿只好从身后拿出来,是一个小花肚兜。文他娘拿过来一看说:“妈呀,真俊,这不是个肚兜吗?还是‘连生贵子’的图样子呢!这是谁找你做的?”
秀儿脸红了说:“俺给自个儿做的。”文他娘微微笑着说:“穿了给传武看?”秀儿点头说:“娘,你说鲜儿姐已经有男人了,传武该掉过头喜欢俺了吧?”文他娘说:“他早该喜欢你,疼你了!再加上这么个鲜亮的肚兜,他传武就是铁石心肠也该热乎热乎了!”秀儿轻轻笑了说:“娘,看你说的。”
文他娘把小枕头递给秀儿说:“给,秀儿,咱先把这出给唱了。”秀儿不解说:“这是干什么呀?”文他娘说:“傻闺女,你该显怀儿了。从明儿个起,你把它缠在肚子上,也不用再装恶心了。”秀儿拿着小枕头,看了看说:“娘,装到啥时候是个头儿哇?” 文他娘说:“你就听我的吧。娘有办法。”
张垛爷抽着旱烟,传杰笑嘻嘻地蹲在他面前给他点烟。赶了一回垛,接了一场亲,上回回来,朱开山为感谢张垛爷对传杰的救命之恩,让传杰认他做了干爹。传杰说:“干爹,我自己赶垛子走,你放心哪?”张垛爷说:“我上回就跟你说过了,我再也不干了。”传杰说:“干爹,我知道您岁数大了,赶垛子追风走尘地挺辛苦……”张垛爷说:“我是怕辛苦吗?我怕把你带沟里去。”
传杰说:“您再陪我一趟吧,就这一趟。干爹,您再教教我,我就能混个八九不离十,我就成垛爷了。”张垛爷说:“你?和我一块儿走垛子的,也不下十几号人,能混个囫囵身的,也就我吧。这碗饭,不好吃。你说你们家,能过下日子就行了呗,为啥来回贩货呀!”传杰说:“不贩货,我干啥去?”张垛爷说:“干啥都比干这个强。”
传杰说:“干爹,您真不跟我去?”张垛爷说:“不去。”传杰说:“好,那我自己去!”朱传杰起身要走。张垛爷看他一眼。传杰说:“我可真走了!”张垛爷笑了说:“我去也行,告诉你爹,再给我拿点儿亚布力烟。”
营长正和朱传武商谈剿匪的事。营长说:“真他妈丢人!堂堂正规军一个营,连一二百的土匪都打不过,我这营长还挨了一枪!”传武说:“营长,二龙山易守难攻,实在是不好打呀。”营长说:“那就任由胡子逍遥法外?咱咋向上边交代呀?”传武说:“依我说,咱不能强攻,只能智取。”营长说:“智取?咋个智取法儿?”传武说:“我听说镇三江极好喝酒,而且酒量过人,凡路过二龙山的酒商十个有九个被劫。咱就投其所好,扮作车老板子,拉几大坛子的好酒从二龙山下过,如果被劫,就正好随车上山,探明山上的情况,然后里应外合,打掉这伙绺子。”营长想了想说:“试试看吧。这个车老板子,就是你来当了!”
一挂大车晃晃当当奔二龙山来了。辕马脖子上的铜铃铛寂寞地叮叮当当响着。赶车的正是朱传武,他扣了顶狗皮帽子,抱着根长鞭子,靠着车上的酒坛子。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他来。
他哼着小调:
一呀一更里有月牙,
月牙刚出来。
怀抱着金莲等秀才,
情郎哥你咋还不来?
哪里去吃酒?
哪里去打牌?
哪里贪恋人家女裙钗?……
道边有个挎着包袱的老太太,向传武招手。老太太说:“嗨!嗨!老板子,别唱啦!”传武把大车停下。老太太说:“大兄弟,捎个脚啊。”传武见她年岁挺大,衣着破旧,就说:“上来吧。”老太太爬上车说:“谢谢了,大兄弟。”传武说:“别大兄弟了,看你,都赶上我奶奶了。”老太太问:“大兄弟,你去啥地方啊?”朱传武说:“往二龙山那面去。”老太太说:“正好顺道,能陪你走一程子呢。我正要到孩子他舅舅家去。”传武说:“听说二龙山这一带不太平,前些日子二龙山的胡子还抢了一个大户。头几天还把官军打跑了,够邪乎的。”老太太说:“有胡子我老太太也不怕。”传武问:“你咋就不怕呢?”老太太悄声地说:“没看出来吗?俺就是个胡子!”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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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传武笑道:“胡子要你这样的老太太干啥呀?他们缺娘了?你要是再年轻几岁嘛,兴许当个压寨夫人还行。”老太太说:“压寨夫人咱不敢想。可是,胡子窝也像个家啊,也得有人养个鸡,喂个猪,做个饭,刷个碗啥的,俺老太太干这些营生不是正好吗?”传武看了看老太太,心里觉得有点儿蹊跷。
老太太抿嘴笑了说:“老板子,心里头突突了吧?”传武笑着说:“老奶奶,你还挺有意思的。”老太太说:“不说不笑不热闹,俺这把老骨头,咳嗽一声都能散架子,还能当胡子?老板子,问你个事儿,你明知道二龙山不太平,咋还敢往那边子去呀?”
传武说:“咳,东家派的差事,掉脑袋也得做啊,一大家子人还等我养活哪,就是刀山也得上啊。”不知什么时候后面又上来一挂大车,车上坐了几个汉子。朱传武把自己的大车闪到一边,后面的大车超过了他。那辆车上的人喊道:“老板子,趁日头还高,赶紧走啊,天晚了,胡子们好劫道了。”传武说:“俺也想快点啊,没看见车上装着酒吗?走快了,怕坛子咣当碎了啊。”老太太盯着传武瞅了半天,传武被瞅得有些发愣。
老太太说:“看着你,我想起个人来,你和他长得咋那么像呢!”传武说:“他是谁啊?”老太太:“不怕你笑话,他是俺年轻时候相好的。”朱传武说:“现在在哪儿啊?”瞅着将要落山的日头,老太太长叹一声说:“咳,他呀,早就死了……”
路两边长满树林,风吹过,飒飒地响。朱传武警觉起来,眼角不时朝道路两边的林子里扫着。老太太全都看在眼里,细声慢气地说:“其实啊,胡子们也不是妖魔鬼怪,更不愿和穷人们过不去,只要咱把他们要的东西留下,他们也不能太难为咱的。”
传武说:“你一个老太太啥都没带,胡子当然不会难为你了,我这可是拉了一车的好酒啊。酒要是没有了,回去东家还不扒了我的皮!”正说着,迎面一挂大车挡住了去路。传武定睛一看,正是刚才从自己身边过去的那挂大车,车上的几个汉子冲传武笑着。传武停下自己的大车。
那几条汉子正是二龙山的土匪,领头的是老四。他们跳下车,奔过来,掀开酒坛子闻了闻。一土匪高兴地说:“嗯,好酒,大当家的这回又要过年了。”老四说:“老板子,这车马和酒我们留下了,你呢,想要命就赶紧掉头回去,不想要命呢,就跟我们上山。”传武急了说:“你们是干啥的,还讲不讲道理了?犯抢啊?”
那几个土匪大笑,朝老太太说:“二掌柜的,这小子不是没事儿摸老虎的腚眼子——找死吗!”传武一愣,仔细打量那老太太。那老太太正是鲜儿扮的,她喝道:“瞅啥?你不用瞅!你问我们是干啥的,我们还要问你是干啥的呢!”传武说:“我是赶车的……”鲜儿说:“呸!你想蒙我?你根本不是车老板子,你是个当兵的!你把手伸出来!”
鲜儿抓过传武的右手,指着二拇指说:“这上面的茧子是搂枪机搂出来的吧?”传武还要分辩,鲜儿招呼说:“小的们,把他捆了!”几个土匪抓住传武,转眼间把他捆成了个大粽子。
老太太得意得哼起小调:
八员大将都是女子,
一扇一扇细打量:
头一扇大刀太太王怀女,
二一扇薛金莲撒豆成兵武艺高强,
三一扇杨金花校军场上夺过帅印,
四一扇李月英招夫后花园旁……
传武一听,这不是鲜儿喜欢唱的《大西厢》里的段子吗?声音像,连老太太的身段都和鲜儿般齐,除了那一张皱核桃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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