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慈林的眼里,王海荣就是一条狗,就是一个阉人。
他冷冷地对王海荣说:“你退下去吧!”
王海荣赶紧慌乱地跑了。
李公公呷了口茶,指了指旁边的太师椅,笑了笑说:“慈林,坐吧,我们俩在一起,就不要那么多礼节了。”
李慈林说:“谢皇上!”
李公公给他斟了杯茶说:“这茶不错,入口柔滑,满嘴留香,尝尝!”
李慈林说:“我自己倒,自己倒,皇上给我倒茶,雷公会响!”
李公公突然压低了声音,在李慈林耳朵边上轻轻地说了起来。李慈林神色严峻地听着,不时地点头。李公公说完后,李慈林就站起来说:“皇上,您老慢慢品茶,我就下去办事了。”
李公公阴险地笑了笑:“去吧!”
李慈林匆匆而去。
李公公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突然,李公公的眼中露出了凶光,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低沉地说:“老夫平生最恨的就是洋鬼子——”
夜渐渐深了,余狗子还没有出门。
沈猪嫲不时地催促他,“你还不去赌呀,都什么时候了?”
余狗子有些恼火:“烂狗嫲,你催命呀!你不是一直反对我去赌吗,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催我去赌!真是的!”
沈猪嫲脸红了,她心里有事,这些日子以来,每天晚上,她把孩子们安排睡觉后,就盼望着李骚牯的来临,当然余狗子在家是绝对不行的,余狗子把她还赌债,没有人会管,可要是被人抓住她偷人,那可是要被装进猪笼里沉进姑娘潭的。她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和李骚牯搞破鞋。奇怪的是,李骚牯这些日子一直就没来,让她每天晚上的希望都落空,就是这样,她还是充满了希望,心里坚信李骚牯一定还会来。
余狗子捉摸不透老婆的心思,也懒得去思量,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把这个家卖了。余狗子被沈猪嫲催得实在心烦了,就骂骂咧咧地出了门,不知怎地,今晚就是不想出门。
余狗子一走,沈猪嫲脸上开出了一朵鲜花,她心里在呼唤:“骚牯,你今夜一定要来哇——”
沈猪嫲把大门虚掩起来,这样李骚牯就可以不费任何气力进入她家,她卧房的门也没有闩上。
余狗子走出家门,冷冽的风吹过来,身体打摆子般颤抖了一下。
他路过朱银山家门口时,觉得朱家门楼底下站着一个人,定眼一看,又什么也没有。他骂了声:“见鬼了!”朦胧的夜色中,青花巷寂静极了,余狗子拖沓的脚步声变得很响。
他走出青花巷时,突然听到巷子里传来女人嘤嘤的哭声。
他回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余狗子摸了摸自己心脏的那个部位,发现心没有跳出来,这才战战兢兢地往雨来客栈摸过去。
还没有来到雨来客栈,好像就到了铁匠铺门口吧,一个瘦高的黑影挡在了他面前。他差点一头撞在那黑影的身上。余狗子叫了声,“谁呀,挡在道中间,让不让人过呀!”
他的嘴巴突然被捂住了,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烂赌鬼,快滚回家去,今天晚上雨来客栈不开赌局!你要是去的话,小心你的狗命!”
余狗子被捂得透不过气来。
那人一放手,他就转身往回跑,其实,他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受到这样的威胁,如果他还敢去雨来客栈,那么,他就不是余狗子了。他身后传来两声冷笑。余狗子仓皇地回到家里。他推开卧房的门,已经脱得精光的沈猪嫲在黑暗中朝他扑过来,抱着他一通乱啃,嘴巴里还发出哼哼唧唧发情的声音。余狗子想,这妇人是不是疯了,猛地推开她,恼怒地说:“烂狗嫲,你作死呀——”
沈猪嫲听到自己老公的声音,心里凉了半截。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回来。
余狗子心里冒出一股无名业火,一不做二不休,把沈猪嫲弄上了床,压在了她身上,口里不停地说:“骚货,你不是喜欢弄吗,我今天弄死你!”
这是非常意外的事情,余狗子从来没有如此疯狂过,沈猪嫲的欲火还没有熄灭,痛快地迎合着他的进攻,而且,她脑海里想的是李骚牯。可是,很快地,余狗子就不行了,沈猪嫲心里一阵悲凉,余狗子毕竟不是李骚牯,不能给她带来高潮和快乐,那怕只是一瞬间。
约翰疲惫地躺在眠床上,被子对他来说有些短了,他的双脚伸到了被子外面。他觉得特别寒冷。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进入唐镇,他心里还是没底,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让他心里有些安慰的是,唐镇人给他留下了淳朴善良的印象,从李红棠到胡喜来,还有那些前来看热闹的人们,他们的眼神里没有邪恶的影子。他希望唐镇人都成为天主的子民,得天主的庇护,如果这样,唐镇人就有福了。
窗外的风呜呜鸣叫。
狗吠声偶尔从远处传来,不一会就重新回归寂静。
约翰觉得这是个宁静的夜晚,甚至有些美好,因为他心里把唐镇人想得美好。在黑暗中,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他要带着微笑进入梦乡。
迷迷糊糊之中,他觉得有个人站在了床边。
他的身体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
他渐渐清醒过来,轻轻地握了握手,能够动弹了,但是他没有动弹,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在以不变应万变。他不清楚床边站着的是什么人,对他的生命会不会构成威胁。这毕竟是陌生的地方,尽管他来中国好多年了,也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并且了解不少中国的民情风俗,经历过许多险境。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红毛鬼,你给老子乖乖地滚出唐镇,就饶了你的狗命,你要是胆敢留在唐镇装神弄鬼,一切后果你自己负责!唐镇不是你来的地方,滚回你的老家去吧,唐镇不需要你!老子已经警告过你,听不听由你——”
约翰心里一沉。
唐镇同样也潜伏着危险。
那人鬼魅般消失后,约翰想,是留在唐镇呢,还是离开?
窗外的风还是呜呜地鸣叫。
唐镇变得诡秘,平静中隐藏着巨大的暗流。
约翰的身体蜷缩起来,寒冷令他颤栗。
第十一章
唐镇的城墙很快就要修好了,剩下两个城门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这所谓的城墙,其实就是用黄粘土夯起来的土墙,土墙一米见宽,高十米左右。建好的土墙上面植上了密密麻麻削尖了的毛竹,功夫再好的人要爬进来也是相当困难的。张发强指挥众人把厚重的城门装上去时,天上飘起了牛毛细雨,寒风呼啸。张发强心想,终于干完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再过半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赶快回家做些水桶木盆什么的,换点钱,否则,这个年没法过了。张发强觉得十分对不起家人,往年这个时候,他会请裁缝到家里为全家老小做过年穿的新衣裳了,今年却根本就没有这个可能了,几乎整个冬天都耗在了城门上,钱没有赚到,拿什么去扯做衣服的土布。想想,那个李公公的确可恶,出这样的馊主意,张发强不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只是阴沉着脸,火气变得很大。
这个早晨,天上还是飘着牛毛细雨。
李红棠对冬子说:“阿弟,阿姐这回出去,时间可能会长一些,你耐心的在家等我归来,我想在过年前,把妈姆带回家,我们一起过个团圆年。”
冬子含着泪说:“阿姐,你莫要去了,如果妈姆想归家,她自己会归来的,你到哪里去找呀?你都找了这么久了,也没有找到。”
李红棠目光坚定地说:“我会找到妈姆的!”
冬子阻止不了她,就像阻止不了唐镇发生的任何事情一样。
李红棠把已经完全变白的头发盘起来,包上了那块蓝花布,她又用另外一块蓝花布蒙在皱巴巴的脸上,只露出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然后戴上斗笠,离开了家。她穿过湿漉漉的小街,一直朝镇东头走去。路过雨来客栈时,目光不经意地往里瞟了瞟,没能够看到那个英国传教士。
李红棠穿过城门的门洞,一直朝山那边走去。
有一个人跟在她后面,跟到城门洞时,他站住了,目送李红棠的身影消失在凄风苦雨之中,眼中有泪水滚落。
此人就是唐镇的侏儒上官文庆。
他朝土地庙走去。
新建的土地庙在这灰暗的日子里仿佛透出一缕亮色。
上官文庆心怀希望走了进去。他跪在土地爷和土地娘娘的塑像下,不停地磕头,口里不停地说:“救苦救难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娘娘,你们保佑李红棠尽快找到她妈姆吧;也求你们保佑她平平安安,没病没灾,让她的头发重新变黑,让她的容颜重新变得美丽;我可以用我的命去换这一切,为了她,我可以去死——”
那两尊泥塑慈眉善目地立在那里。
上官文庆的额头嗑出血了,泥塑也还是无动于衷。
上官文庆的头很痛,仿佛裂开了好几条缝。他的双手抱住疼痛的头颅,企图把那些裂开的缝合回去。他觉得那些裂开的缝在弥合,弥合的过程中,头在收缩,脸上的皮肤也在收缩,甚至连头骨也在收缩,疼痛没有减轻,反而加剧。上官文庆忍耐着剧痛,大声喊道:“土地公公,土地娘娘,你们开开眼,让红棠找到妈姆吧!让她的头发变黑,让她的脸还原,只要她的美丽重现,我愿意承担一切惩罚!如果她有什么罪过,请让我来替她承担,不要让她失去妈姆,不要让她失去美丽——”
这时,约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高大的身躯使土地庙显得狭小,也和上官文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是个巨人,上官文庆就是袖珍的小矮人。约翰蹲了下来,把跪在地上痛苦万状的上官文庆扶了起来。上官文庆的额头上淌下了鲜红的血。约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他额头上的血,边擦边说:“可怜的孩子,你病得不轻哪!你要把自己的健康托付给天主,因为我们自己都不是自己的主人,将自己的健康完全交付给天主就是对天主完全的信赖,无论以后如何,不管发生什么疾病,都全心信赖天主的照顾。通过病苦,我们才会有病苦后的喜乐,因为病苦能磨练人,让人不再依赖自己。信主吧,主会让你获救!”
上官文庆默默地注视着他幽蓝深陷的眼睛,脸上毫无表情,他没有因为约翰的长相而惊讶,因为自己就是个长相奇怪的人,他相信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会有,无论相貌美丑,都可以存在,都可以有一颗良善之心,都能爱惜人也能够被爱惜,这也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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