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是在网上。我搜索一个户外运动俱乐部,看到网页里有一个标题是野鸭子什么的,我就点了进去,点进去的原因,可能是我对野鸭子比较有好感,因为小的时候,跟朋友在湖边打过一只野鸭子,肉质很鲜美。
点进去后,发帖的人记叙了在湖边看到了一大群野鸭子,然后说自己划着船去追逐。那天,我心情不错,单位发了100元的降温费。我就注册了个网名,在那帖子后面回复了一下说:味道不错。
不料收到了他的站内短信,问我好在什么地方。我说,人总是要不断地回到童年。我这也是随口一说的。他听后觉得精神很振奋很受启发,就约我喝咖啡,
其实,我对约会没有太大的兴趣,何况又是个男的,不过,我对咖啡很感兴趣。那家咖啡店的咖啡不错,他给我点的是店里的顶级咖啡,很贵的那种。
看上去他是一个安静的人,他不急不慢的说话,他说,有一个美国人曾经一个人在湖边隐居,并写了一本书很出名,他说,可惜他自己写不出来。我说,那个人是美国作家梭罗,作品的名字叫《瓦尔登湖》。后来,每个周末,他都约我喝咖啡。
那天他说,他想给别人讲讲自己的故事,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但找不到合适的人讲,他说,他想好了,他想对我说。他说他的故事很长,每个周末喝咖啡的时候可以讲上一段。他又强调,这只是一个故事,千万别当真了。
我心想有免费的咖啡喝也不错。他喝了一小口咖啡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
“那次彩票亿元大奖是我中奖的。”
我听后有点震惊,他还那么年轻。他慢慢讲着他的故事,我渐渐地被他的人生经历所吸引。经他同意后,我把他的叙述写成文字后,发到网上来。
这算是一个奇异的经历吧,有我这样经历的人,相信在中国不会很多。
那天,我确信自己中了亿元大奖了,但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一下子会有这么多钱。这些钱放在墙角,估计能摞得很高。
我坐卧不安,真得是坐卧不安,我在床上躺一会,又起来在桌子前坐一会,感觉头晕,就回到床上躺着,那张彩票就在枕头下面,那是无数的百元大钞,那是我几辈子也挣不来的钱,这就像一个奇迹,不,这就是一个奇迹。
开始中奖的这段时间吧,我既兴奋又恐惧,我担心自己一下子疯掉了,这个有先例的,过去有个叫范进的人,中了举人,就疯掉了。对于一个疯子,再多的钱也没有意义了,我担心这张彩票会突然丢失,我每次掀开枕头都担心彩票会突然不见了,或者,这仅仅是我的幻觉,我不敢睡觉了,我觉得一觉醒来,那张彩票就会变成一张废纸。
晚上把彩票放在什么地方呢?这个问题让我很伤脑筋,放到抽屉里?不行,放到床底下?我担心被耗子咬了,尽管,我家里从没有来过耗子,从来没有,不表示现在不会。放到垃圾桶里?也不行,放到枕头下?也不行。最后,我把彩票放到了紧身短裤里,并且短裤用一根绳子勒紧了。见笑了。
再说开奖的那天中午,我是特意去看的,离彩票站20多米的地方,我就觉得这组数字太熟悉了,我偷偷拿出彩票看了看,果然是中了,我额头和手心都开始冒汗了,我决定立刻回家。
我在家里把自己打扮了一下,所谓的打扮就是戴了一顶遮阳帽,又把母亲的老花镜戴上了。我去了第二次。彩票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在议论中了大奖的那个人,有人让工作人员仔细回忆一下,那个中奖的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我低着头,对了,那天我还皱着眉头,我觉得人要是紧皱着眉头,就是另一个人了,那天如果有人留意到我,肯定觉得我是一个很颓废的男人。
再次去,我是想再确定一下是不是中奖了。在路边,我还买了一张报纸,那上面有彩票公告。这是不是说得有点罗嗦了。
我家里并不富裕,在城里算是中下等吧,但如果一不小心,我们家就掉到底层了,比如说,家里再有人得了重病,之前,我父亲动了一次大的手术。我大学的时候,家里为了供我上大学,也背了不少的外债,到现在还没有还清,父母常在私下里唉声叹气的。
网上说,中国人的人生各个阶段的安全感是靠什么支撑?1岁:奶嘴;5岁:父母;10岁:父母;15岁:虚无飘渺的爱情;18岁:钱;20岁:钱;30岁:钱;40岁:钱;50岁:钱;60岁:钱;70岁:钱;80岁:钱。
的确,没有金钱就没有安全感。
中奖的第二天,我没打算立刻去领奖,这个事情在本市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甚至说有点惊天动地,不仅是本市的报纸上,电视上,全国的媒体也是铺天盖地的报道这个事情。我觉得如果早去领奖的话,肯定会有记者在那埋伏,可能也会有算计我的坏人吧。我想再看看几天再说。
我想好了,领到这亿元大奖了,工作还要继续干,说真得我早想离开这家公司了,我觉得这家公司很烂。从领导到员工都很不正常。我觉得突然离开公司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其实,现在看来当初的想法真得很可笑。即使,我那天不辞行而别,我的顶头上司最多哼唧一声,或者站起来,给窗口的那盆该死的月季花浇点水。
这些天,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起得很早。压根我就没怎么睡,身上揣着亿元钞票,估计换了谁,都睡不踏实。我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渴望着一只雄鸡尽快把一天唤醒,太阳升高,接着掉下去,月亮像是吃了兴奋药般升起来。
那些天也就睡了两三个小时,但精神依然抖擞,兴奋,还有点紧张,我哼着曲子下了楼,我记得自己哼的是义勇军进行曲,就是那个,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血肉筑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一紧张就会哼这个曲子,如果旁边有人,我就会在心里哼着,或许这个曲子里战火硝烟的味道,能缓解我紧绷的神经。
公交车是要挤的,这是我从前每天必做的功课,如果有人问公交车还有什么用?我可以回答,公交车是用来挤的。这个城市里的人越来越多,不明白怎么这么多人喜欢城市,喜欢挤公交。
我考虑要不要打车,其实所谓的考虑,也就是一闪念,就是狠斗私字一闪念的那个闪念,我伯父曾说的这句话,古老的像是洗衣粉里的跳蚤。
我决定去挤公交,是因为兜里的彩票目前还是彩票,而不是存折。我的性格有点谨小慎微,这和我的父亲有关,父亲一向脾气不好,他绝不允许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误。比如,他不允许房间里有蚂蚁,他总是认为蚂蚁是我偷运进家里来的,他的巴掌带着一股喜马拉雅山上的风。后来有一次,我放水把家淹了,在亲戚家躲了一星期。
公交车经常走走停停,今天和往常一样,也是堵。从前我心里是沮丧的,我甚至想,如果堵车就彻底的堵死吧,堵死吧!堵到全城瘫痪,城市交通才能有的救。中国人总是喜欢将就,喜欢凑合,喜欢好死不如赖活着。很多事情都这样,非要整出点人命了,才能引起社会重视。
这满车的人,绝大多数这辈子注定要和公交车为伍了,他们买不起私家车,就是买起了,也开不起车,这个城市越来越昂贵了。堵吧,今天老子一点都不急。
公司的大门是向所有的人敞开的,我们公司是大公司,刘红梅喜欢这么说话,她这样说话的时候,估计有人就要识相点赶紧写个折子告老还乡。如果脑子反应慢了呢?她还会接着说这么一句:公司里不养闲人。
我这个部门是做业务的,我的业绩处于部门中下游的位置,但随时有可能滑下去。业绩不好的,都是新来几个月的大学毕业生。做业务需要点关系,何况我们这个公司又是做礼品的。没有关系,简直举步维艰。公司是一家上市公司的下属单位,因为母公司涉及很多产业,有业务往来,我们公司日子还算好过。
从前我在公司总是提心吊胆的,即使去卫生间,我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开顶头上司猎鹰一般的目光。但今天我突然感觉自己有了做人的尊严,一个中国男人的尊严。我知道都是这张小小彩票的魔力。无论怎样,今天她刘红梅胆敢对老子出言不逊,我立刻横眉冷对,让这个女人当场难看。
我晃晃悠悠地进了公司,我再也不担心迟到了,我想先去卫生间方便一下再去打个卡,原来即使快要尿裤子了,我也要先打卡的。我不用担心迟到被扣工资了,我甚至想旷工半天看看刘红梅是个什么反映。如果她敢对我瞪眼,我立刻会冲她吼两嗓子:你她娘的是个什么东西?
再说,如果我愿意,我兜里的这张彩票能把整个公司买下来,我让刘红梅这个娘们,每天看着我的脸色汇报工作。
刘红梅是业务部经理,三十多岁,她生气的时候看上去有四十多岁。我来这个公司快一年了,我就从来没见过刘红梅穿过裤子,无论多冷的天,她多数的时候穿着职业套装,白色衬衣,黑色裙子,裙子有时候长一点,有时候短一点,她的腿很好看,笔直,富有弹性,她有时后会弯腰捡地上的笔,一双惑人的美腿和滚圆的屁股暴露无遗,但让我感觉奇怪的是,她手上的笔怎么老是掉在地上呢?
她腿上永远是一双长筒丝袜,肉色的,或者黑色的,就这两种。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穿黑色丝袜,她心情不错的时候,就穿肉色丝袜,这一点整个部门的人都看出来了,一大早上班,部门同事就看她丝袜的颜色,如果看到她穿着黑丝袜,那就小心点了,她的脾气不知道哪一会就要爆发,业务部里就会有一个人倒霉。
和同事相比,她骂我的次数比较多,因为我的座位比较靠前,并且还靠近卫生间,靠前的话,她一进来,我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她骂起来比较方便,有时候,她背对着我,半个屁股坐在我的桌子前沿,头也不回,两个手指敲一下我的桌面,那意思是让我去她的办公室,她懒得叫我的名字。
在办公室里坐哪个位置也是有讲究的,这象征着在一个人在公司里的地位,坐在房间里面,又靠近窗户的人,是比较受到领导重视的,公司上个月走了两个人,来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我盘算着自己的座位能靠里面了,但刘红梅还让我原地不动,守着厕所。
刘红梅的办公室里有一个助理,叫杜诗云,她长得很耐看,无论从侧面看,还是背后看,她都算得上我们公司的第一美女。她毕业于本城一所知名艺术学院,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被我们公司老板内定了。我们老板喜欢文艺。杜诗云的业绩还不错,很多业务她去出面效果奇好,有一些小老板有时候会追她到我们公司来,也有公司想要挖她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