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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与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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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存方式 第一章  通道歌手

不问你为何流眼泪
不在乎你心里还有谁
....

初秋季节,霪雨霏霏,广西临水市老城区已经年久失修的人行便道上,碎裂的陈旧水泥方砖缝隙中汪了不少积水,使匆匆的行人不得不放慢脚步,小心地走在这泥泞的路上,以免滑倒。

临水市的老城区无法与东边的新城相比的,政府在没有大规模拆除这里的破旧民房之前,是再也不肯投入一点城市建设费用来维护公共设施了。人们趋之若鹜地迁往东边的新城,凡是有条件的、有机会的人,都冀望在那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早早寻觅到一处安身的巢穴。

这个中国南端的沿海城市,新旧交替是与其他城市一样的明显,仿佛整个城市就是一个硕大无朋的巨型工地,到处都是汽锤的声音,一根根工字钢就在这咚咚的声响中被重重砸到浔江冲积平原千百年来堆积的坚硬土壤中,一排排椰子树则在这巨大的震动中瑟瑟发抖,惊恐地望着这千年不遇的巨大变化,将悲欢的泪水凝结于坚硬的果实中,似乎要告诉孕育中的后代,这清亮甘甜的浆液中,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味道。

午后的老城,生意人仍然在小雨中吆喝兜售小商品,撑伞的行人时而驻足路边的小摊,饮一杯凉茶,买几样熟食,尽管这里的房屋建筑和道路已经很陈旧了,但是生活的潮流并不会嘎然停止,在这喧嚣的都市中,到处充满盎然的生机。

两个彪形大汉穿着入秋就流行的时髦风衣,各自撑一把三折打开的天堂牌黑色尼龙面阳伞,离开停在路边的一辆进口的银色路虎,慢慢向地下人行通道走去。

其中一个汉子还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他心爱的吉普,瞥视一辆辆从这辆价值百万的名车旁擦身而过的破旧货客两用车和脏兮兮的自行车,皱了下眉头,要不是事出无奈,他真的不愿意过破旧肮脏的老城这边来,生怕他的爱车有一点点刮蹭。别的不说,你看那车上的标牌就有多牛气:

海盗船。

北欧的罗孚是一个勇敢善战的海盗民族,所以罗孚汽车商标就采用了一艘海盗船,那张开的红帆象征着乘风破浪、所向披靡的大无畏精神。

兰德-罗孚是全球著名的越野汽车,标志就是英文:LAND-ROVER。

这样的高档进口车子在新世纪之初,不要说在这南国的小城,就算在整个中国也不会有几十辆,数目不会超过奔驰600和宾德多少的。

汉子一向以他的车子自豪,盛气凌人、傲视天下。

车子的司机见状赶紧打开车门出来,他不能在车子里躲雨了,就是没有阳伞遮雨,露天淋着,他也得站在人行便道上点燃一支香烟吸着,看护这个宝贝。

这大汉其实不是南方人,而是地道的东北人,他有个很搞笑的名字叫作苏邦克,且不必去管这名字是否真的,由此而派生出来的一个绰号就叫响了这座不大的城市——蚌壳。

这时他见司机下了车子淋雨,不由满意地哼了一声,这才放心地朝他的马仔撇一下嘴,然后循着歌声走下了地下人行通道,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又习惯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这个时候还不到下班高峰的时间,走地下人行通道的行人三三两两并不太多。于是,他们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借着地下人行通道那斑驳的墙壁上忽闪的两盏昏暗灯光,看到了他们要找的那个有着自然蜷曲头发的唱歌男孩。

一个头发蓬乱、神情忧郁的男孩,盘腿坐在地下人行通道的水泥地板上,昏暗的灯光下,他轻弹着吉他,低声吟唱。他的跨栏背心边际有些磨损了,牛仔裤的膝盖部位也破了个洞,可以看出,那不是水洗布刻意加工的破绽,而是穿旧以后真正破损的窟窿。尽管如此,这个二十岁的男孩也绝对不会给人衣衫褴褛的感觉,因为,他的背心和裤子都洗得很干净。流浪的人,穷途末路,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仅仅是贫困,最令人厌恶的是肮脏,这男孩子恰恰相反,破旧的衣衫遮不住他发达的肌肉,浆洗得很干净的旧衣衫正体现出他旺盛的生命力。

南浮也好,北漂也好,这种海派歌手,生命中蕴藏着一种巨大潜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也许,需要碰到一种叫作机遇的东西吧。

机遇,是个可碰不可求的东西,虚无飘渺,扑朔迷离。

河马,一个远离家乡的孩子,在这沿海城市已经整整打拼了五年,但是他仍然不能在哪怕是最小的一间酒吧占有一席之地,不得不在这地下人行通道演唱,可以知道他是多么的艰难。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绝不逊于一名已经大红大紫的歌星,但是,他离成功仍然很遥远。因素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两条就是,他没有能够进入任何一个圈子,而是一直在孤独地个人奋斗;他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一首自己的歌,全部在翻唱已经定型的歌曲。

没有资格签约任何一家唱片公司或者是文化传播公司,没有实力挤进任何一个音乐工作室,可以成名吗?很难。没有人包装,没有人炒作,且不要说出唱片,举办个人演唱会,就算是想参加一个公益演出也没有人约请,怎么能够为人所知呢?

翻唱歌曲可以成名吗?很难。因为,这就使每一个聆听者有机会去与原唱者进行对比,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不像。为什么要像呢?因为先入为主,原唱不好就不会流行,流行了就是对原唱的认可,嗓子好是没有用的,在一种既定的标准下,唱得不像是不会被接受的。但是唱得像了,哪怕拿到模仿秀冠军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赝品,永远是不值钱的,那里边没有你自己。

河马没有人包装,也没有人去捧,所以就只能慢慢熬,或许能够熬到机遇来临,或许终其一生堙没无闻。

他距离参赛和成名还有很遥远的路要走,他唱歌目前首要解决的是果腹,然后是筹集学费。他面前的地上放着一个破帽子,里边已经有三十多块钱,其中有二十块钱是河马自己预先放进去的。他试过,如果一分钱没有就很难开张,必须放一点钱在里边,才会有人给零钱。

河马唱歌,从来不抬头东张西望,不看行人,他认为那是乞丐行为。

他不是乞丐,是歌手,靠艺术赚钱,所以他永远不会有乞求的目光。

他真的陶醉在歌声中,自弹自唱,完全不管有多少观众,也不管有多少钱的收入,直到收摊,才会清点破帽子里的进账。

当他正在全神贯注演唱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在动自己的背包,猛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双凶恶的眼睛。同时,他还警觉地发现,几步之外站着一个吸烟的大汉,也正在恶狠狠地盯着他。

一个挑着满满两箩筐香蕉的老伯从眼前经过,被那汉子狠狠地推了一把,老伯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他瞪了恶汉一眼,敢怒不敢言,摇摇晃晃地走了。

河马倒吸一口冷气,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先生,我没有钱。”

大汉拿着一瞬间从那个老伯的箩筐里的香蕉串上掰下的一支香蕉,敲了敲河马的额头,然后撕开香蕉皮咬了一大口,笑了,皮笑肉不笑,通道水泥墙壁上的昏暗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面部更显狰狞:“我知道你没钱,也不稀罕你的那几个小钱。我来取自己的东西。”

他的声音小极了,咀嚼着香蕉的嘴巴发出呜哩乌吐的声音,嘴巴几乎贴到了河马的耳朵上。

河马愣了一下,继而醒悟道:“是有人在我这里放了一包东西……哦……几本书而已,我不可能天天带着来上工。不过,我不会动的,好好保存着,我……一向对朋友守信用的,只要那位太太亲自来拿,我就会带她去取。”

大汉回头看了他的同伴一眼,然后阴沉地说:“你不认识我了?给你东西的时候我也在场。”

河马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不记得了。我知道当时确实还有两位先生在场,但是我没有看清他们的样子,所以我不能随便交给你。”

大汉倒真犹豫了,看着他阴森森地问:“你真的没带?”

河马点点头。

大汉翻看河马背着的书包,拿起一筒锌皮颜料袋用力一捏,挤出了血般的红色颜料,嘿嘿一笑,竟然肆无忌惮地涂抹在河马的书包上,然后用吃剩的半截香蕉和香蕉皮擦了擦手指,顺手将半截香蕉扔在通道远处的地上,又恶狠狠地问:“你真的不带我去取?”不等河马说话,又威胁地做了个手势:“不怕我拧断你的脖子?”

正在这时,放哨的那个大汉手指一弹,打了响亮的榧子,然后匆匆离去。

逼问河马的大汉扔下了一句话:“嘴严点。改天再来找你。”也匆忙走了。

河马这里,望着远去的两个大汉,看到那个汉子一脚踩在他自己刚刚扔在地上的半截香蕉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骂骂咧咧走了,他想起了小时候听妈妈讲过的狗熊与香蕉皮的故事,咧了一下嘴,但是他没有笑出来,而是皱起了眉头,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又发了一会儿愣才继续唱歌。他心里在想,无论如何也要等那个蓝嘴唇的漂亮女人来拿才能给她,否则将来会有很大麻烦的。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随意唱完了一首歌,忽然又感到面前有轻微的鼻息,睁眼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女孩蹲在他的面前,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在看他,两只小手托在腮上,像个小大人儿。河马愣了一下,笑了,轻声问:“小妹,你喜欢听歌?”

小女孩抬头看一眼站在旁边微笑的妈妈,然后用力地点点头。她反问河马:“Hi,Mybigbrother,Whydonotyougotoperformonstage?”

河马又笑了,说:“他们不要我……也许,我唱得还不够好吧。”

小女孩说:“Youdidsinggreat,LikiZhangXinZHe。”

河马惊讶地问:“你也知道张信哲?”

小女孩点头说:“是呵,我当然知道张信哲,我是他的Fans嘛。”

河马忍不住大笑。

小女孩说:“是真的。我家有好几张Jeff Zhang的光盘呢。”

河马收敛笑容,叹气说:“小妹,你真了不起。”

小女孩再次抬头看了看她妈妈,从衣袋里掏出了五元钱,先很认真地展平,然后郑重地放在帽子里。

河马看着她,想了一下,说:“小妹,我专门为你唱一首歌,好吗?”

小女孩站起来,背着手说:“好呵,好呵。”

河马也起来,单条腿半蹲的姿势,清一下嗓子,开始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