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陀——……经过一万两千年的太平盛世,帝国达到黄金时代的最高峰,做为帝国千秋万代的统治中枢,座落于银河中央,人口最密集,工业最先进的区域,无可避免地成为人类历来仅见,最为稠密富饶的凝聚核。
其都市化经稳定发展而终于极致——整个川陀,所有七千五百万方公里的陆地乃是同一座城市,人口在巅峰时期超过四百亿。如此庞大的人口几乎全数投注于帝国行政事务。而仍无法满足其复杂需求,(令人忆及帝国衰亡的重要因素之一便是,在末代数位帝王的维持银河帝国的有效统治业已成为海市蜃楼。)成千上万的船队日以继夜地由二十个星球……
对外界的依赖不仅是粮食,事实上包含所有生活必需品,使川陀面对封锁的防御能力日趋薄弱。帝国时代的最后千年,令人麻木的不断叛乱使每一任皇帝都深感其忧。以致到后来所谓帝国政策,只不过是如何维系川陀的命脉……
——《银河百科全书》
盖尔搅不清太阳是否在头上照着,换句话说,是白天还是晚上。
他耻于开口询问。整个星球好象都生活在金属盖子底下。刚吃的一顿饭标明是午餐。
但很多星球为避免日夜交替长短不同,而统一采用标准计时制。
实际上每个行星自转速度不同,而他还不晓得川陀的情形怎样。刚开始他兴致勃勃地跟随指标到所谓“日照室”,结果发现只不过是用人工辐射“晾皮”的一个房间。他徘徊了一会儿,又回到豪华饭店的大厅。
他问柜台服务员,“那里可以买到星球游览的票?”
“就这儿。”
“几时开始?”
“你刚错过。不过明天还有。现在买票我们会留位子给你。”
“噢。”
明天就来不及了,明天得到大学去。
他问:“有没有了望塔什么的——我是说,露天的?”
“有啊!要的话就卖你一张票,不过先让我看看有没有下雨。”
他扭开肘上的开关,念着灰蒙蒙萤幕上一涌而过的字句。
盖尔也跟着念服务员道:“天气不错,现在想想,我相信这会儿是干季。”
他随口搭讪两句:“我自个儿对外头没甚么兴趣——最后一次走出室外是三年以前的事。你看过一次就晓得左右不过这么回事儿——这是你的票。走后头的特别电梯写着‘往了望塔’上去就是了。”
电梯是利用反重力推动的新型式,盖尔刚进去就有一堆人随后涌到操作员关上电门当重力转变为零的一瞬间,盖尔觉得自己虚悬到空中,然后电梯加速上升时又觉得恢复了重量,接着一减速,双脚就飞离地面,他不由得大声惊叫。
操作员大吼:“把你的脚套进勾栏里——你不识字啊?”其他人都这么做了。这些人嘻嘻哈哈的看着他手忙脚乱,试图攀回地面。他们的鞋面正顶在平行横越地面的铬金勾栏上,盖尔进门时就看到了,却全没在意。终于有只手伸出来把他拉下,他喘着气道谢时,电梯也停了下来。走出门外登上看台,但觉阳光亮丽刺眼,方才对他伸出援手那人紧跟在后。
那人和气地说:“座位很多。”
盖尔发觉自己张嘴发了一阵呆,连忙合上嘴巴:“没错,看上去是。”刚要踏步,却欲行又止。
他说:“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在栏干上靠一会儿。我——我想多看看。”
那人和善地挥挥手。盖尔将身子倾出肩膀高的栅栏外,尽情享受风光美景看不见地面。
地表淹没在日益庞杂的人造结构之下,除了延绵连天的灰黯金属外,别无地平线之可言。他知道,整个星球的地表都铺满了相同的金属外衣。很难得看见什么活动——除了偶而有些旅游飞机划过天际——可是亿万人群所形成的拥挤。
就在这个世界的金属表皮之下,也看不见绿色——没有绿色,没有土壤没有人以外的生物。但这星球上有个地方——他遥想着皇宫,座落在整一百方公里的天然土壤当间,芳草蕴绿,落英缤纷,是钢铁海洋中的一座天然小岛——可惜他所站的地方望不到,想必是在万里之外,他不晓得人生在世,总得去看看才好。回过神来,真切感受到他终于来到川陀——全银河的心脏人类文明的核心。他全没见到川陀的弱点,没见到起落的粮船,没察觉到维系四百亿人口的微弱血脉,只憧憬于人类最伟大的杰作,对一个星球的彻底征服。他走离栏边神情木然。电梯里的朋友指着身边的位子让他坐下。
那人笑道:“我叫杰律尔。你第一次到川陀来?”
“是的,杰律尔先生”
“想来也是。我不姓杰律尔,杰律尔是我的名字。若你能领会这片如诗景画,川陀是很迷人的。可是本地人从不上来,他们不喜欢这里,觉得令人神经紧张”
“神经紧张!?对了,我叫盖尔。怎么会让人神经紧张呢?很壮观嘛。”
“主观意识罢,盖尔。如果你在小卧房里出生,在人口稠密区中成长,在单元格内工作,又在拥挤的日照室度假,有一天爬上来看见天地辽阔,而头顶竟然没有东西罩着,可真会吓得你精神崩溃。他们打小五岁起,一年上来一次。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帮助——老实说根本不够,更别提头几次还会叫嚷得惊慌失措。他们应该从断奶开始就一星期来一次。”他继续说道,“当然啦,实际上也没什么要紧,他们大可以绝足不到此地。大伙儿在下头快乐生活,让帝国生生不息——你猜这里有多高?”
盖尔道:“一公里吧。”
他怀疑是不是太天真了些——想必是,因为杰律尔咯咯笑了出来。他说:
“不。才一百公尺。”
“啊?可是电梯花了将近——”
“我知道,不过大部份时间用在升上地表面。川陀深入地底超过两公里,就像冰山,十之八九看不见在海边甚至深入海底数十里。事实上我们深到可以利用深层与地表的温差,来供应所需的能源——这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以为你们是用核能发电。”
“以前是,不过这个比较便宜。”
“可以想见。”
“你对此地看法如何?”一刹那间,好好先生换了一张精明面孔,看起来简直有点狡猾。
盖尔有些糊涂:“很壮观嘛。”
他重复了一遍:“来度假?旅游看风景?”
“不完全是——虽然我一直想到川陀来观光,不过这回主要是为了应征工作。”
“哦。”
盖尔感到不得不说明白些:“到川陀大学跟谢尔顿博士做研究。”
“谢乌鸦?”
“嗄?不。我是指谢尔顿,心理史学家我不认识什么谢乌鸦。”
“我说的就是他。大家都管他叫乌鸦——一种俚语,你知道他总是预言有灾难。”
“真的吗?”盖尔着实吃了一惊。
“当然,你应该知道。”杰律尔不再笑了。“你不是来替他工作的吗?”
“没错,我是个数学家。他干么预言灾难?那种灾难?”
“你想是那种?”
“恐怕我半点也不知道。我读过谢尔顿博士和他的人出版的论文,都是数学理论。”
“对,就是他们印的那些。”
盖尔有点恼火,说:“我要回房去了。很高兴遇见你。”
杰律尔冷冷地挥手道别。
盖尔发现有个人在房里等着他。刚开始一句免不了的“你在我房里做什么?”涌到嘴边,突然间却惊讶得说不出口。
那人站了起来,他已经老得几乎全秃,走路还带点跛,然而双眼炯炯有神。
在盖尔发昏的脑袋把眼前这张脸和不知在图片里看了多少次的记忆相合之前,那人开口道:“我是谢尔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