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伯利亚,秋天。
远处,郁郁葱葱的西伯利亚红松和白桦树在落日下显得肃杀。鸟鸣声在原始森林的深处回响,严酷的冬天即将到来,成群的太平鸟又开始准备往北部中国迁移了。老人靠在巨大的橡木办公桌上,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眺望着林海。他的顶楼办公室离地将近一百五十英尺,正好凌驾在西伯利亚松群的顶端。
内森·曼常常在傍晚的时候看林海,这习惯从他搬进这间办公室已经持续了多年。
轻微的门响。进来的女秘书修长纤丽,淡金色的长发贴着头皮梳理得整整齐齐,在头顶束成髻。她举止轻盈,雍容得像是罗曼诺夫王朝的公主。这是个地道的俄罗斯姑娘,她把木盘放在了老人身后的办公桌上,“博士,你要的红酒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谢谢你,卡特琳娜,”老人没有回头,“请我们的小伙子进来吧。”
“是。”卡特琳娜退了出去。
又是一声轻微的门响,老人依旧一动不动地眺望着林海,脸上却已经有了笑容。
“来,尝尝这红酒!”老人回身,捞起墨绿色的酒瓶,在两只水晶玻璃的郁金香杯中斟上了玫瑰红色的酒液。
年轻人接下了酒杯,坐在老人对面的椅子里。他身高六英尺,一身简练的黑色制服和军帽,有一张线条清晰的亚洲人的脸,像是用硬质铅笔快速勾勒出来的人物头像。
“波尔多的红酒,始终是葡萄酒的王后。”老人笑笑,“喝这种酒,令人想起保罗·萨特来。”
“听说今年春天有霜冻,波尔多的葡萄减产,上市的葡萄酒数量锐减。这酒很贵吧?”
“是啊,市面上卖得很贵。不过这是我藏在柜子里的老酒了,2049年份。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一直没有舍得开。用来庆祝我的学生顺利回家,”老人举杯,“很高兴看见你回来,西奥,我的孩子。”
林也举杯,“谢谢,博士。”
“想起我年轻的时候,”博士转着酒杯,凝视着杯中旋转的酒液,“是三十年前了,我乘长滩号代表美国海军访问波尔多。那时候一瓶诺威特克的上等红葡萄酒只要三百法郎,还有很多漂亮的法国姑娘,西班牙的斗牛舞,我隔着水眺望圣米歇尔教堂,有个美术学院的姑娘就在那里写生,她悄悄画了一幅我的肖像,卖给我只要一个法郎的画布钱。”
“现在那里是一片废墟。”林抿着酒液,葡萄的香味带着丹宁酸的涩感在他的舌尖上打滚。
博士点头,“战争真是人类历史里最糟糕的群体活动。十年前我乘坦克从里斯本去波尔多,一路上看见的都是燃烧的葡萄园,觉得很悲伤。”
两个人就此沉默下来。他们隔着一张办公桌各自饮酒,偶尔闭上眼睛感觉一下酒香,林的视线一直落在光滑的橡木办公桌上,博士倚着转椅看向郁郁葱葱的红松林。夕阳渐渐落下,颜色温暖苍老。
林终于把葡萄酒喝干了,“博士,谢谢你的酒,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离开了,这次的报告书已经交给卡特琳娜了。”
“不,西奥,稍等一下,我有不好的消息。”博士挥手阻止了他。
“什么?”林怔了一下。
他从博士的脸上看见了某种阴影。
博士把酒杯放在桌面上,双手轻轻地按住杯口,“有些人我们已永远地失去了。你在高加索执行任务的三个月里,第9号特工和第21号特工分别被暗杀,9号死在土库曼斯坦,21号死在中国兰州。”
“是么?朱斯特和海因斯……有线索么?”林低声说。
第9号朱斯特和第21号海因斯并不能算作他的朋友,他说不上为此感到悲伤。不过现在博士脸上的阴云已经笼罩在他的心上了,在学院历史上,从未有这么短的时间内失去两位特工的记录,除了若干年前那个让人不愿回想的黑夜。
博士摇头,“没有。我们已经尝试派出最精干的人员组成特别调查组,去弄清楚这件事。不过你应该明白,朱斯特和海因斯就是最精干的人员。他们就像你一样,都是我的孩子。如果他们无法逃过来自暗处的子弹,特别调查组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我能够帮你做什么么?”
“现在还没有必要,我还能够应付。”博士无声地笑笑,“总之很高兴听见你回来的消息,一直很担心你。”
“谢谢。但是,这不像你。”林看着他灰色的眼睛。
“一切小心,西奥,我们一路上已经失去太多的人了。”
“我会记住。”
“最高层很关心你。”
“最高层?”林有些诧异。
在学院,最高层很少被人提起,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他始终对内森·曼汇报,而这位被称为院长的资深军人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势力林从不过问,最高层不是他可以接触和理解的范围。
“朱斯特和海因斯的事情对他们的震动很大,他们非常满意于你在高加索的表现,请我代为问候你。”
“谢谢。”林起身退后一步,微微低头。
“去看看她吧。”博士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就像是睡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