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烈米这时,情绪可能激动之极。原振侠还没有奔到地上,他已经转过身来,奔向
那石台,在奔过去之际,他高举著手中的铁锤。
原振侠大叫:“住手!”
可是汉烈米的动作极快,原振侠才一叫出口,他手中的铁锤,已经向著石台的一角
,重重挥击了下去。
那铁锤有相当长的柄,锤头部分不是很大,但是却是专门设计来给考古学者或地质
学家用来敲击岩石之用的。
而且,任何再巨大的石块,只要是呈立方形的话,石角部分,总是极容易因为敲击
而碎裂的。
这时,情形也没有例外,铁锤一敲上去,“啪”地一下响,石台的一角,便被敲裂
了下来。
那被敲下的一角石头,不会比一只拳头更大,被敲得飞了开去,落地之后,还滚动
出了相当远。
汉烈米在敲下了那个石角之后,整个人立时僵立著不动,原振侠也怔住了。
在那一刹间,汉烈米心中在想甚么,原振侠不知道,他自己则感到了极度的震惊─
─石上所刻的警告,甚至不让任何人再接近,否则就会有巨大的灾祸,可是这时,汉烈
米却敲下了它的一角来!
不是任何力量所能阻止的灾祸,是不是立即就要爆发了?在那一刹间,简直像是连
空气都已经凝结了一样,原振侠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僵立著不动的汉烈米,开始转动著他的身子。当他的身子在转动之际,骨头
发出“格格”声来。他好不容易转过身,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和他互望著,两个人都
不出声。
有好几分钟之久,原振侠才从极度的紧张之中,渐渐松弛了下来。当他不再那么紧
张之际,他突然感到了极其可笑!
刚才为甚么那么紧张,那么害怕?不但是他,连汉烈米也是。那当然是由于内心深
处,已经接受了刻在大石上的警告,以为敲下了石台的一角来,真的会有巨大的灾祸产
生之故。
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没有甚么灾祸产生的现象。想起刚才那种全身僵硬的惊
恐,不是太可笑了么?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不过他们的面部肌肉还是很僵硬,笑声也很乾涩勉强。
汉烈米道:“看来,我并没有闯祸!”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是啊,没有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甚至于一点动静都没有!
”
两人说著,又“嘿嘿”乾笑了几声。就在这时,有人在入口处大声叫:“原医生,
飞往机场的直升机来了,随时可以登机。”
原振侠答应了一声,汉烈米放下手中的铁锤:“工作压力太大,会令人情绪上不平
衡。我知道刚才我这样做,一点好处也没有,但还是忍不住!”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不过至少我们知道,这石台倒也不是那么神圣不可侵犯!
”
他一面说著,一面打著哈哈,伸手在石台的表面之上,用力拍打了两下。
看他的情形,在拍打了两下之后,是还准备再拍打下去的。可是突然之间,他的手
扬了起来之后,就僵在半空之中了。
同时,他的双眼瞪得极大,盯著石台的表面,神情惊讶,恐惧到了极点!
原振侠忙也望向石台表面,因为若不是汉烈米发现了甚么,他不会现出这样的神情
来的。
可是原振侠看出去,却一点也没有甚么异样之处,他忙叫道:“博士,你怎么啦?
看到了甚么?”
汉烈米扬起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之际,他整个人都给人以一种僵凝的感觉
。直到原振侠连声追问,他才陡然震动了一下,扬起的手也放了下来,急急地道:“没
有甚么,没有甚么!”
他一面说著,一面脚步踉跄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墙前,双手交叉著,按在墙上,
把额头顶在手背上。
他的行动如此怪异,原振侠又大声追问──他可以肯定,在刚才那一刹间,汉烈米
一定是看到了甚么。
可是汉烈米只是伏在墙上,背部在抽动。原振侠来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想去把他的
身子扳过来,汉烈米却已自己转过来:“没有甚么,或许,是我自以为闯了祸,心情太
紧张,所引起的幻觉。”
原振侠立时道:“你看到了甚么?”
汉烈米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说:“只是一种幻觉罢了!”
原振侠有点恼怒:“甚么样的幻觉?”
汉烈米还是不回答,指著上面的出入口:“直升机已经在等你了,快去吧!”
原振侠闷哼一声:“刚才我们还有过协议,一起研究这里的一切的!”
汉烈米道:“是啊,难道我违反了协议?”
原振侠指著石台:“刚才,你看到了甚么?”
汉烈米叹了一声:“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固执的人!好,告诉你,刚才我幻觉到,在
石台的表面上,有一些难以形容的形象,像是云团一样的东西出现,色彩十分鲜明。你
没有看到,是不是?我一定是太疲倦,也太紧张了!”
原振侠盯著他,想证明他所说的是不是实话。汉烈米看来一副十分诚恳的样子,原
振侠只好接受了他的说法,那可能是他一时眼花了。
汉烈米像是甚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反而有点兴高采烈:“来,我陪你去搭直升机
。我想,我也需要休息一下了。”
原振侠和他,一起走出了陵墓。一直到直升机起飞,原振侠还看到汉烈米在广场上
,不住向他挥著手。
直升机升空之后,原振侠再度自空中观察那个广场,和广场四角的那四个巨大的石
墩。
从空中看下来,这样的建设,说是巨大的、有四只脚的太空船降落和起飞的场所,
倒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
当直升机越飞越高之际,那个石板广场也在迅速变小,只剩下了手掌大小的一块。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切奇幻的事,不能像是那个石板广场一样消失。他想到了黄
绢对“天神”的固执信念,自然也想到,她会不择手段,去把那张椅子弄到手。如果那
张椅子在南越手中的话,那么南越的生命,真是危险之极!
在接下来漫长的飞行中,原振侠一直在想著这件事。原振侠这时,还不知道黄绢已
派出过许多特务去进行这件事,但是他知道,黄绢既然掌握著世界性的恐怖活动,当她
不择手段的时候,就会极其可怕。
所以,当他回到了他居住的城市,还没出机场,立时就打电话给南越。接听电话的
不是南越本人,但是原振侠一说出了名字,电话就由南越来接听。
南越的声音听来很焦切:“原医生,这几天,我每天都在找你!你到哪里去了?我
要见你!”
原振侠道:“我也要见你。”
南越道:“我立刻来看你!”
原振侠立时道:“不,不要在我这里,也不要在你那里,另外找一个地方……你知
道有一个图书馆,叫小宝图书馆?”
南越“嗯”了一声:“听说过,是在郊外的?为甚么要到那里去见面?”
原振侠道:“见面之后,自然会告诉你。还有,绝不可以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绝对不能!”
由于原振侠的声音,十分严肃,南越也受了感染,连声道:“是!是!”
放下了电话,原振侠慢慢地离开了机场大厦。他预料会有人跟踪他,可是他留意了
一下,却并没有甚么发现,可能是黄绢相信他不会欺骗她。
原振侠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欺骗了黄绢,如果黄绢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知道黄绢一直以为,他是不会对她作任何反抗的。当一个女人自己建立了这样的
一种信心之后,她的一切行动就会十分自信。而当她明白了这种信心是不可靠之际,自
然打击也特别沉重!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事实上,他对于自己为甚么要欺骗黄绢,还是十分模糊的。要
不是相信真有一张那么灵异的椅子,他根本不必骗人,可是他又真不相信椅子会有甚么
神奇的力量,他却又这样做了,究竟是为了甚么?
是潜意识中对黄绢的不满?是心底深处,不甘心做黄绢的俘虏,想要摆脱感情奴隶
的地位?在他紊乱的思绪之中,他整理不出任何头绪来。
到达小宝图书馆的时候,南越还没有来。原振侠和职员已经十分熟稔,他吩咐了职
员几句,走进了一个藏书室。
图书馆中,如常一样的寂静。原振侠在书籍排列的架子前,慢慢地走著,不时抽出
一本书来翻看。
在这一列书架上,全是明、清两代的笔记、小说、野史一类的书籍。原振侠顺手翻
阅的,都是明朝的,和宁王朱宸濠有关的一些。从记载中看来,这位王爷,如果不是野
心勃勃想做皇帝的话,倒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幻想家,因为他几乎对任何不可思议的事都
深信不疑。
有一则记载,说他相信有可以在天空飞行的“天船”,曾有一个人,对他说“天船
”的故事,说了三天三夜。在这三天三夜之中,他不见任何人,甚至是他最宠爱的姬妾
,都被他赶出来。
当他听了那个人关于“天船”的叙述之后,他立即接受了真有“天船”这种东西,
于是下令建造,派那个人为总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造了一艘美仑美奂,看起来华丽
无比的“天船”。
但当然,无法飞得上天,于是那个人就说,“天船”不能飞起来,是因为少了一样
重要的东西。
这位王爷也相信了,“赠以黄金百斤,嘱其人寻找能令天船升天之法”。结果,“
其人一去不复返”。
记载的作者,多半十分道学,在记载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总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例如甚么“轻信妖言,焉能不败”,“有更甚者,宁王一律照信无疑”,把朱宸濠写
得看来像是最容易受骗的白痴一样。
可是原振侠在看了这种记述之后,倒有不同的想法。他觉得这个生活在明朝的王爷
,一定是一个想像力十分丰富的人,所以才能在当时的环境之中,相信一切不可思议的
事情。
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情形,也正由于这样,所以也特别多“奇才异能之士”,投入
宁王府之中。
像那则有关“天船”的记载,从现在的眼光来看,自然不值甚么,普通的飞机,直
升机等飞行工具,都是“天船”。
但是在当时,那却是十分新奇大胆的设想。那个向宁王说了三天三夜有关“天船”
的人,有可能是骗子,也有可能是一个超越了时代的发明家。
原振侠翻阅了一本又一本,大约半小时之后,职员带著南越走了进来。南越一见到
原振侠,就十分激动,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南越由于激动,在握住了原振侠的手之后,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竟然发不出声音
来。原振侠忙低声道:“南先生,你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我真的甚么也不知道。但现在
,我至少知道了那张椅子的一些来历。”
南越更激动,把原振侠的手抓得更紧,颤声道:“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南越道:“我一定会告诉你,不过,你先要据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南越一副无助的样子,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问:“那张椅子,是不是在你那里?
”
南越呆了一呆,他大约呆了半分钟左右,才给了肯定的答覆:“是!”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拉著他,到藏书室的一个角落上,坐了下来。那个角落,
是供拣到了自己合意的书的人,坐下来阅读之用的,座位十分舒适。
这时,藏书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很难再在这个大都市之中,找到更静寂的谈话之
所了。
当原振侠点燃了一支烟之后,就把那张椅子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他说得十分详
细,凡是他知道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隐瞒,而且,他还加上自己的意见。
南越用心听著。当原振侠开始叙述之际,他反倒显得十分安静,皱著眉,并没有发
出甚么问题,只是用心听著。
原振侠足足花了两小时左右,才把所有的细节告诉了南越。南越紧抿著嘴,仰起了
头,将头搁在椅背上,瞪著眼,望著天花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看样子,他正在沉
思,但原振侠也无法知道他在想些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