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急速喘著气,道:“你……怎么会是你?”
黄绢也挣扎出了声:“你,怎么不在湖底?”
他们陡地又抱在一起,唇紧贴著唇。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个吻,来得那么自然
,正在双方都极度需要对方的吻时发生。
然后,他们不断争著讲话,不断地接吻,完全沉浸在一种梦幻的境地之中,暴风雪
对他们已经不再存在。但是,暴风雪毕竟是存在的,至少在一小时之后,他们静了下来
,望著洞口。
洞口仍然被抖动飞舞的团团雪花封著,原振侠耸了耸肩,道:“我们没有法子出去
,出不去了!”
黄绢看来一点也不焦虑,道:“或许,我们会死在这里,也是这种神秘力量的安排
,谁叫我们知道了卡尔斯头部的秘密。”
黄绢在过去一小时的谈话中,已将她看到的一切全说了,和原振侠互相交换了各自
所知道的一切。
原振侠将脸埋在黄绢的身上,所以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含糊不清。他道:“如果那
是神秘力量的安排,我要感谢它,感谢它令我们又在一起了!”
黄绢紧抱著原振侠,不住地道:“对,要感谢它!”
原振侠抬起头,双手捧著黄绢的脸,直视著她。黄绢像是知道会发生甚么事一样,
开始在逃避对方的眼光,但立即勇敢地迎了上去。
梦幻又开始,比刚才更热烈。暴风雪仍然在肆虐,但对他们来说,甚么都不存在,
几乎连自己都不再存在。
铁男和原振侠在暴风雪中分散之后,他的处境比原振侠恶劣。他身不由主,自一个
至少有十公尺高的悬崖上,直跌了下去。若不是下面厚厚的积雪,他一定跌成重伤了。
当他把自己的身子,困难地从积雪中挣扎出来之后,他继续滚动著。一直到他在经
过一个树丛之际,用力勾住了其中的一株树,他才能推开脸上的雪,喘著气,开始打量
四周围的环境。
其实,他根本看不清甚么,除了雪花之外,天地间的一切像是全消失了。他尽量找
挡风的地方,紧贴著一个山壁,低著头,向前走著。在风雪越来越大的时候,他发现了
一个狭窄的山缝。
那山缝的顶上,岩石是连结著的,他闪身进去,大口大口吸著气。说是山缝,其实
也可以算是一个极窄的山洞,铁男尽量向内挤,一直到了他无法再挤进去的程度,才停
了下来。
铁男是侧著身子挤进去的,当他无法再前进的时候,他身子挤在岩石之中,几乎连
头都无法转动。他身子的左边是山缝口,寒风从洞口卷进来,令得他感到一阵阵麻木,
而右半边身子靠著里面,受不到寒风的直接吹袭。可是,他立时感到情形有点不对,即
使没有寒风的吹袭,也不应该有暖气吹过来。
但是,他的确感到有一丝丝的暖意,吹向他的颈际,那种暖意,如果不是处身在极
度的寒冷之中,是觉察不到的。铁男想转过头去看,可是山缝狭窄,他的头部无法转动
。渐渐地,他可以感得出,那是有甚么生物,在他极近的距离内呼吸。那种轻微之极的
暖意,是那个生物在呼吸!
铁男已经冻得几乎僵硬,身子本来就在发抖,当他明白了那是甚么生物在呼吸之际
,他不禁抖得更厉害。那是甚么生物?是獾熊?是猴子?
他的头不能转动,右手还勉强可以活动一下。他慢慢扬起手臂来,立即碰到了甚么
,触手很柔软,那是……那是……铁男在不到一秒钟之内,就知道那是甚么,那是衣服
!
生物之中,懂得穿衣服的好像只有人,那也就是说,在他的身边,离他极近,可能
只有十公分,有一个人在。铁男立时道:“原,是你么?”
他要大声叫著,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他叫了一声之后,他依稀像是听到了一下
呻吟声。
铁男肯定了自己身边有著一个人,而他不能转过头去,手背又没有法子再进一步活
动。他一面大声叫著问:“原,是你?”一面身子向外移动一下,移出了大约一公尺左
右,那地方比较不是那么狭窄,可以使他的头部勉强转过去。当他转动头部之际,他的
前额和后脑,都擦在岩石上,十分疼痛。
他挤进那山缝内有十多公尺,外面十分光亮,雪的反光令得眼睛刺痛。但在十多公
尺深的狭窄山缝之中,光线就十分阴暗。
铁男勉力转过头去,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和他刚才一样,紧紧地嵌在两面山壁
之间,由于那个人的个子比他小,所以可挤得比他更深。铁男看到了鲜黄色,而在鲜黄
色的衣服之上,是黑色的头发。
铁男还看不清这个人的脸,这个人的头向上仰著,看来倒还勉强可以转动,但是却
一动也不动。不过,铁男不必看清脸,就可以知道这个人是谁。
鲜黄色的衣服,黑色的长发,娇小的身形,那是泉吟香!
泉吟香!铁男感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振奋,他陡地叫了起来:“泉小姐!泉吟香小
姐!”
他的叫喊有了反应,那人慢慢低下头来,面对著铁男。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之
下,看来异常地惨白,一点也不错,正是泉吟香。
泉吟香望著铁男,口唇颤动著,发出极其轻微的呻吟声来。看来,她虚弱到了极点
。
虽然铁男曾武断地说过,泉吟香一定还活著,但是那只不过是他的一种想法而已。
这时,他真的看到泉吟香还活著,他所受的震撼之剧烈,真是难以形容!
从坠机起到现在,已经有三天三夜了。三日三夜的饥饿或者还可以捱过去,可是以
泉吟香身上那种衣服,她实在无法逃得过死在寒冷中的命运。可是泉吟香还活著,铁男
可以绝对肯定这一点!
铁男不由自主喘著气,他好几次做梦也想著和泉吟香单独相对,但是再也没有想到
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了泉吟香。
他又向外移动了一下,然后,自衣服里,摸出了一小瓶酒来。这种被称为“旨酒”
的米酒,最好是滚烫地来喝。铁男自从在山中,那个屋子中得到了它之后,一直不舍得
喝。这时,他咬开了盖子,勉力伸出手臂,将瓶口对准了泉吟香的口,再将酒瓶放斜。
从瓶中流出来的酒,开始并未能流进泉吟香的口中,但泉吟香立时张大了口,酒慢
慢流进去。在喝了半瓶之后,泉吟香拧转头去。铁男缩回手来,一口就喝完了剩下的半
瓶酒。
他看到泉吟香的口唇在颤动,有微弱的声音发出来。他握住了泉吟香的手臂,将她
拉近自己,才听到了她在讲的话:“我……冷……好冷……”
铁男用力摇撼著她的身子,叫著:“泉小姐,振作些!你要振作些!”
为了能将泉吟香更拉近他,铁男又向山缝口移动了一下。泉吟香根本无法自己站得
直,她整个人都靠向铁男,铁男将她抱著。山缝很窄,铁男一抱住了泉吟香,寒风吹到
她身上的程度,就大为减少。泉吟香的视线,看来也不再那么散漫,她看著铁男,过了
好一会,才道:“原来……是你!”
铁男见她认出了自己,不禁苦笑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泉吟香看
来已振作了不少,她身子不再紧靠著铁男,眨著眼,道:“你不会再问我,关于盗掘坟
墓的事了吧?”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实在是绝对不适宜讨论这个问题的。但是泉吟香的话,却勾
起了铁男的心事,他叹了一声道:“是你干的,是不是?”
泉吟香垂下了眼睑,长睫毛闪动著。她停了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
铁男的呼吸,立时急促了起来。虽然他已搜集了许多证据,可以证明这事是泉吟香
干的,但是在他的下意识之中,他还是在表示怀疑,因为这实在是太没有可能的事。他
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要在泉吟香的口中,证实自己的怀疑,一大半是为了他职业上的
自尊。他要证明自己并没有猜测错误,要证明自己是一个第一流的警务人员,而不是他
上司责骂他的“混蛋”。
这时,当他看到泉吟香缓缓点了头,承认了事情是她做的,他心中得到了极大的安
慰,脱口问道:“为甚么,泉小姐?”
泉吟香抬头,向他望来,带著一种调皮的,但是又有几分乞怜意味的微笑。她是第
一流的演员,这时,她根本不必讲话,单从她的眼神和浅笑之中,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
来,她在要求,别再问下去。
而她那种动人的神情,也足以使任何人难以拒绝她的要求。
铁男叹了一声,道:“好,现在我不问。”他顿了一顿,道:“现在我们的处境十
分恶劣,泉小姐,至少有三百人在找寻你,我们要设法脱离险境才好。”
泉吟香点了点头,铁男转头,向山缝外看了一眼,不禁苦笑。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之
中,他们是不是能脱离险境,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的事。
他盯著泉吟香,又道:“在过去三天,你……是怎么捱过严寒的?”
泉吟香现出一片迷惘的神色来,道:“我不知道。坠机之后,我没有受伤,我从机
舱中跌了出来,落在积雪中。当我发现自己没有受伤之后,我就尽我一切力量向前走,
一直来到这里。”
铁男摇著头,道:“你应该留在原地,好让找你的人容易发现你!”
泉吟香苦笑了一下,道:“我怕被你发现,再来追问我这件事!”
铁男心中苦涩,道:“我成了魔鬼了!幸好你还活著,不然,我会被你的拥护者撕
成碎片!”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这三天内,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泉吟香道:“没有……我……”
铁男用力在身边摸索著,摸出了一块面饼来交给了泉吟香。泉吟香接过了面饼之后
,身子在发著抖,将那块粗糙的面饼,一下子就吞了下去。
铁男退到山缝口,向外面看看,他终于下了决定:“泉小姐,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
。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我们,我们要到外面去,移动,好让搜索者发现我们!”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心中暗自祈祝了一句:“老天,搜索队别因为暴风雪而停止搜
索才好!”
然后,他抱著泉吟香,向外走去。暴风雪立时将他们包围,他们艰难地向前移动著
。
铁男心中的祝告,并没有发生作用。在暴风雪发生之后的两小时,搜索行动的指挥
总部,就下令停止搜索。因为太危险了,再有经验的登山者,也可能在这样的暴风雪中
迷失路途,不是饿死,就是冻死的。
事实上,就算搜索的指挥总部不下令停止搜索的话,对铁男和泉吟香来说,也不会
好多少。因为搜索的范围,是以坠机的奥穗高岳为中心,渐渐扩大开去的。这时,也不
过到达了前穗高岳、西穗高岳和涸泽岳一带。距离泉吟香所在的黑部湖东岸,还相当远
。
再退一步说,就算搜索队已到了黑部湖的附近,要在这样的暴风雪中发现两个人,
也是极其困难的事。
暴风雪,在气象局的记录上,是从开始下雪算起,到雪停为止,一共是六十二小时
。
在这又是三天的时间中,面对著电视机的数以千万计的人,对于泉吟香小姐还能生
存一事,早已绝望了。当暴风雪终于过去之后,搜索工作再度展开,但是目标已是尸体
,而不是救援。
因为在这三天之中,气象局建立在山区的观察站,所记录的最低气温,是摄氏零下
十九点四度。所有人都知道,就算在暴风雪开始之际,泉吟香的健康状况绝对良好,在
暴风雪结束之际,她也必死无疑了。
搜索工作还在进行,只是默默地进行,每一个人都心情沉重,谁也不想多说话。
铁男和泉吟香终于被发现了,那是在暴风雪结束后第八天的事。而且发现的过程,
还相当曲折。
搜索队始终未曾到达黑部湖左近。在暴风雪结束之后,黑部湖畔观察站中的那些人
,也开始活动。在暴风雪肆虐的六十多小时之中,那些人之间,曾经有过极其激烈的争
辩。
孟雄和最早遇到黄绢的那两个,以及另外一个年轻人,坚决主张将黄绢和赤军份子
的事情,报告给警方。但另外几个人,认为黄绢和赤军份子之间的纠缠,一定有内幕,
看来黄绢的生命并不发生危险,如果报了警,赤军份子是绝不会害怕杀人的!
争辩事实上是在暴风雪未发生前已经开始了的,也就是黄绢一被赤军份子押走之后
发生的事,等到风雪骤然而来,还没有结果。孟雄不顾一切,利用无线电话,和最近的
警务人员联络,可是那时候已经迟了,暴风雪阻止了一切行动的展开。
一听到有赤军份子出现,接到报告的警员立时紧张了起来,立刻又向上级报告,一
层一层报告上去。三小时之后,报告和详尽的资料,已经送到了全国警察总监的办公桌
上,一个小型的高级人员会议立时召开。
一位高级官员的话,是这次会议的结论:“据报告,黑部湖附近的天气,极端恶劣
,任何活动都无法进行。根据描述,那五个赤军份子,是多次犯案,正在通缉的危险份
子。现在能做的是,立刻派人前往该地,等待坏天气过去,开始行动。估计在这样的坏
天气之中,赤军份子也必然被风雪困在山区之内。”
那个高级官员的结论是正确的。立即从东京出发,由七位经验丰富的警官组成的一
个特别小队,以最短的时间,到达了针木谷,天气就坏得无法再向山区前进。针木谷,
就是赤军预定要将黄绢带到那里去上车的地方。在针木谷,特别小组和驻守当地的警员
一展开工作,就发现了一辆客货两用车停在路边。据目击者称,曾经有四个人,自这辆
车中下来,向黑部湖方向进发。
为了有万一的可能,特别小组二十四小时不停监视著这辆车子。如果赤军份子回来
,一在车子附近出现,就会就逮。
但是一直等到暴风雪过去,没有人出现。天气一转好,特别小组就请当地的警员再
密切注意这辆车子,他们七个人,带备了足够的设备,向黑部湖区进发。
特别小组的搜索结果,后来,经过记者的大力发掘,经过情形,公众尽皆了然。其
中,一个队员的叙述,最是详细。这篇叙述,刊载在一本极畅销的月刊上。
这个队员的报告称:“暴风雪虽然停止了,可是向黑部湖进发,仍然十分困难。一
开始之际,我们曾经考虑过,既然天气好转了,我们可以利用直升机直达湖边,再展开
搜索。但这样子,有可能反而错过了急于赶到针木谷来的赤军份子。所以,由队长决定
,我们采取了步行。而我们步行的路线,是一般旅行者所采用的,自针木谷至湖边的那
条小径。因为在大量的积雪掩盖之下,其他的道路,根本无法通行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