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讲了开场白之后,又静了下来,像是特地供人打量他一样。原振侠看不出他扮
的是甚么人来,同样的疑问,在其他人的眼色中也可以看出来。这个人又咳嗽了一声,
才道:“今天我扮的这个人,各位未必听说过──”
他才讲到这里,海棠的同伴已然用一种懒洋洋的声音道:“未必,我就知道!”
海棠的同伴,是扮著那位著名的传奇人物的,那人居然一下就直呼其名:“自然,
阁下见多识广,那就请阁下代为介绍一下我是甚么人!”
海棠的同伴的语气,听来仍是懒洋洋的:“你是来自新几内亚腹地的部落大祭师,
也是整个新几内亚岛上,超过三百个部落的精神领袖,在那个岛上的土人部落之中,你
有著极高的威信。在那个岛的东部,近年独立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共和国,你是这个国家
元首的高级顾问,并且也负责在种种部落传说之中,编纂国家历史。你的名字太长了,
我们不妨称你为大祭师先生!”
海棠的同伴一口气地说著,那人的神情越来越是讶异,口唇掀动著,好几次想要说
甚么,但是始终未曾发出甚么声音来。
一直等到他讲完,那个人才道:“是!太正确了!”
这时,有十来个人,向著海棠的同伴鼓起掌来。有一个人叫道:“天,你几乎要使
我以为你真是那位先生了!这样冷门的一个人物,你怎么认得出来?”
海棠的同伴笑了一下:“冷门人物?这位大祭师先生,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可以
随时处死任何人,也能使任何人为他的言语而死!”
他这样一说,会议室中的气氛变得有点凝重。那个扮成大祭师的人,就笑了两声:
“当然,我只是假扮的!”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气氛轻松了一些。“大祭师”向海棠和她的同伴望了一眼,声
音又低沉又缓慢,单是这种声音,也已使得人有神秘之感了。
他道:“有一个地方,叫‘缺口的天哨’,各位一定是没有听说过的了!”
他讲到这里,又向海棠和海棠的同伴望去。海棠的同伴缓缓摇著头:“没有,我也
没有听说过。缺口的天哨,好奇怪的地名!”
一直到这时为止,原振侠仍然不知道,整件事究竟是甚么事。一个人,假扮了一个
十分偏僻地区的大祭师,在这样的场合之下,讲一件奇事,整件事有甚么意义呢?真是
怪不可言!
原振侠自然知道新几内亚是怎样一个岛,那是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大岛。西半边是印
尼的领土,东半边,是独立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共和国。
新几内亚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区之一,它的神秘,自然是由于它那种几乎与
世隔绝式的落后所导致的。
世人对新几内亚的了解真是少之又少,尤其是位于岛中腹地的崇山峻岭地区,即使
是在探险家的地图上,也是一片空白。
没有人知道,岛上究竟有多少不同的部族居住著,这些土著部落的生活,和现代文
明全然无关。其中有著名的猎头族,也有几乎完全原始的穴居人──他们的生活,还停
留在旧石器时代!
自然,那是指腹地山区而言,在沿海的城市生活还相当现代,而且也有机场和各种
工业。这个岛最为人熟知的一件事,就是美国豪富家族──洛克斐勒家族,有一个重要
的继承人,在这个岛上探险而失踪。
这次失踪轰动世界,洛克斐勒家族不知动员了多少人力物力去寻找失踪者,可是音
讯杳然。传说是失踪者已被猎头族所杀,但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这样一个神秘地区,又有著各种各样在土人部落中盛行的巫术,自然有不少神秘事
件。但在这个会议室中的人,难道都为了听故事而来的吗?
别人怀著甚么目的而来,原振侠不知道,但至少海棠和她的同伴,不会是专来听故
事的。
在原振侠沉思时,那个“大祭师”仍然用同样的语调在说著:“是的,这个地名真
是古怪。它的意思是,那地方四面全是山峰,不知道多么高的山峰,围住了一个山谷,
所有的山峰,形状全是向前俯倾的,几乎把山谷的上空全都遮住。那地方风又特别大,
在掠过山峰和山峰之间的空隙之际,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人,在吹著一支巨大无比的
哨子一样,所以这地方就叫‘天哨’。”
原振侠和其他人一样用心听著,那人说得很简洁,也很生动。这样地形古怪的一个
地方,有著“天哨”这样的地名,也实在相当合理。
“大祭师”继续说著:“但是,天哨还是有缺口的,缺口是进入那个亘古以来,被
隐藏著的山谷的唯一通道。那个山谷,由于四面全被山峰包围著,以致更像是一个上面
有缺口的山洞。在那个山谷之中,有著进入魔鬼世界的通道,被称作‘鬼界’。”
“大祭师”讲到这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大祭师”作了一个手势,不让各
人发问,道:“我知道各位想提出甚么抗议!”
各人又静了下来,“大祭师”道:“缺口的天哨所在之处是如此隐密,我刚才又暗
示过,那地方几乎是亘古以来,未被人发现过的,何以会有人知道,那所在是甚么情形
的呢?”
会议室中没有人出声,人人都在等他自己解答这个问题。他乾笑了一下,有点无可
奈何的神情:“我也不知道这个说法的来源,只知道它是早就在那里的,与天地同寿─
─甚么时候有了天,有了地,就已经有了这个通道。”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有几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是肆无忌惮的,自然是表示了
对“大祭师”所说的故事感到无稽。
“大祭师”却没有甚么反应,甚至不向笑声传来处看上一眼。但是讥嘲者显然不肯
如此算数,一个带著浓重南方口音的声音大声叫:“至少总有人见过这个通向鬼界的通
道,也至少该有人到过那个甚么缺口的天哨吧!”
原振侠循声看去,他自然也无法知道那是甚么人。只是能看到这个人,扮成了一个
西班牙的斗牛勇士,一身闪亮的衣服,看来十分眩目。
“大祭师”仍然不向那人望去,但是他却回答了那“斗牛勇士”的问题:“是,有
人到过缺口的天哨,看到了通道。在绵延不绝的蛮荒山岭之中,有‘缺口的天哨’这样
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个通道,全是那个人见到了之后传出来的!”
那“斗牛士”又哈哈笑著:“这个人呢?就是你自己,大祭师?”
“大祭师”的声音仍然很平静,不过人人都可以感到,他平静的声音之中,有著极
度的认真。他真是认真在讲著这个故事的,虽然直到此际为止,即使原振侠也不知道他
用意何在,是仅仅替这别开生面的舞会增添一点娱乐呢,还是另有目的?
但不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至少他自己,深信著他所说的故事。
原振侠隐约感到一股莫名的诡异,这种感觉,使他相当不安。他说不出来是为了甚
么,或许,只是为了海棠那种几乎包含了一切的目光?他自己心中解释著,因而又令他
感到一片茫然,使他又去望了海棠一眼,发现海棠和她的同伴,都十分专心地在听著。
“大祭师”略停了一停:“这个人,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到过缺口的天哨,见到了
通道的。当他走进了通道之后,他进入了鬼界,然后,他就成了世界上最具力量的人。
”
另外有一个扮成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大艺术家达文西的人,尖声叫著:“最具说谎力
量的人?”
这个人的话,又引起了一阵笑声,“大祭师”略有不安。海棠的同伴沉声道:“要
就听故事,要就请出去,怎么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了?”
那“达文西”辩了一句:“听到了这种荒谬的故事,真没有法子控制自己的!”
原振侠对那些哄笑的人,也感到相当程度的不满,所以他也道:“还是要设法控制
一下!”
会议室中静了下来,静寂并没有维持多久。“大祭师”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又用
他那种缓慢低沉的语调,开始说他的故事:“这个人,宣称他所有的力量,都来自鬼界
中的魔鬼所赐。在那绵亘千里的山区之中,本来有著数以百计的部落民族居住著,各自
有各自的信仰,各自有各自的巫师和祭师。可是在不到一年之间,得到异常力量的那个
人,在各处展示他的力量,迅速地,使所有部落都奉他为魔鬼的代表,他就成了所有部
落的大祭师。”
“大祭师”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端起了面前的酒来大口大口喝著。就在这时候
,一个听来十分娇俏的女声:“天,我知道了,你讲的是流传在新几内亚岛上,各部落
之间的一个古老的传说。这传说曾被巴布亚新几内亚政府的教育部,考虑收入该国规定
的教科书之中,后来又被否定了的。这古老的传说,就像中国的一个美丽的女人,服食
了某种药物之后,就飞往月球居住一样,在当地是人人都知道的。”
那位女士的声音很动听,也说得十分流利,可是循声看去,各人看到的却是一个满
面虬髯的大汉,一望而知那是共产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自然,那是一位女士扮成的了
。
原振侠笑了一下:“那位到了月球居住的美丽女士,名字是嫦娥。那个嫦娥奔月的
故事,的确是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的。”
那位扮成了大胡子的女士没有再出声,显然有点为了刚才一讲话,而暴露了自己的
身分,有点尴尬。
“大祭师”笑了一下:“这位……一定曾在新几内亚居住过,所以才知道有这个传
说。自然,也知道我并没有在这个传说之上,作任何渲染。”
大家都没有出声。原振侠心想,任何传说在长年累月的转述之下,都不知曾经过多
少渲染,有的,根本是神话式的,像“嫦娥奔月”就是。
“大祭师”停了片刻:“从此之后,岛上就有了一个真正的大祭师。这个大祭师的
职位,一直传了下来,每代只传一个,传到如今,已经超过了几百年。大祭师一直是岛
上各部落土著最尊敬、最崇仰的人物,因为他是从那个到过缺口的天哨,有著鬼界力量
的人一直传下来的。”
会议室中又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大祭师”忽然道:“
我的故事讲完了,不是很精采,是不是?抱歉浪费了各位的时间。”
不单是原振侠,很多人都感到意外,“大祭师”又道:“自然,还有一点补充,但
也不会很精采,没有兴趣的可以离去!”
有很多人站了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有的人还在犹豫,但是,犹豫的结果,也
都陆续离去。到最后,只剩下了几个人,包括原振侠、海棠和她的同伴,还有另外三个
扮成了不同种类的人,包括那个“马克思”在内。
“大祭师”走过去把门关上,又移过一张椅子,把门顶著,不让外面的人进来。然
后,才转过身来:“各位是真正有兴趣的了?”
他讲了那句话之后,目光就停在海棠和她同伴的身上,忽然叹了一口气:“两位要
真是那一对著名的夫妇,那就好了!”
海棠的语音很镇定,可是她讲的话,却使得原振侠为之一怔。她道:“你怎么知道
我们不是真的?”
原振侠一听,心中就“啊”地一声。她真要假冒她扮的那人,那有甚么用意呢?
而当海棠那样讲的时候,原振侠也感到那个“马克思”像是有一个小动作,但由于
原振侠不是直视他,所以不能肯定。等到原振侠向他望去之际,却又发现没有甚么异样
之处。
在听到海棠那样说之后,“大祭师”有一种异样兴奋的神情,但也是一闪即逝。他
沉默了片刻,才道:“大祭师一代一代传下来,虽然地位崇高,可是除了第一代那位之
外,似乎再也没有一代,是有著甚么特异力量的。他们的力量,只不过是由于所有部落
对他们的崇敬,而产生的一种权力。权力,是人的力量,而不是魔鬼的力量。”
在会议室中只剩下了少数的几个人之后,“大祭师”讲话的速度快了许多:“自然
,历代大祭师,本身都是很有才能的人。有的简直是医药上的天才,有的有领导才能,
大祭师的地位,一直不变。”
原振侠低咳了两下,他的用意很明显,是在催促“大祭师”,快点说到正题上去。
可是“大祭师”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仍然自顾自道:“旁的大祭师心里怎么想,那
是过去的事了,最近的一位大祭师,在童年时已被挑选出来,先在各部落之中,接受当
地的教育,以适应蛮荒的生活。而时代毕竟不同了,在澳洲托管新几内亚时期,这位青
年大祭师,又被送到澳洲的墨尔本大学,去接受现代化的教育。所以,这位大祭师,和
其他任何的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