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在这时候,原振侠已经有了强烈的感觉,眼前这个人,
就是真正的大祭师!他是以本来面目出现的,就像去年,卡尔斯将军曾以本来面目出现
过一样。所以,他才会希望海棠和她的同伴,真是那一对著名的人物。
同时,原振侠也想,他为甚么希望那一对著名人物出现呢?是不是他还有甚么奇诡
之极的事,希望那一对著名人物解决?而海棠之暗示自己可能是真的,是不是想知道奇
诡的事实的详情呢?原振侠感到自己的分析十分合理,也可能十分接近事实了。
“大祭师”忽然乾涩地笑了一下:“一个受过现代化教育的大祭师,他对问题的看
法自然不同。他对自己在各部落中的地位,并不表怀疑,但是他免不了会自己问自己,
自己的力量,来自何处?一直以来,部落民众深信的神力,是从甚么时候开始消失的?
或是从来也未曾有过?”
海棠喃喃地说了一句:“这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才会产生的疑问,人要是没有良知起
来,只追求权力,怎会问自己有甚么资格取得权力!”
“大祭师”深深吸了一口气:“当这个问题无法解决之际,大祭师只有一个办法,
去求得这问题的答案。”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现出了极其严肃的神情来:“一代一代相传,只有在上
一代大祭师临终之际,才传给下一代大祭师一个人知道的一件事是,当大祭师有极度的
困难,到了他地位不能再维持之际,他有一个办法,可以使自己力量得到巩固,可以从
这个方法之中,得到魔鬼的力量。”
原振侠扬了扬手:“异常的力量,是每一个人都盼望的。这个办法在历年来,应该
被用过不少次了,是不是有效,应该也早已知道了。”
“大祭师”摇著头:“恰好相反,自这个办法传下来之后,从来也没有人用过。”
他自己接著解释:“或者是由于历年来的所有大祭师,根本未曾有过任何困难。事
实上,最近的大祭师也没有任何困难,他的困难,是来自受了现代化高等教育之后,他
自己的内心。二则,这个办法,实行起来,有相当程度的困难。”
“大祭师”是望著原振侠来解释的,原振侠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解释满意。
“大祭师”继续道:“这个办法,是要大祭师进入埋葬第一代大祭师的所在──圣
墓。那第一代大祭师,就是曾经到过缺口的天哨,进入过鬼界的人。在进入圣墓之后,
要面对遗体沉思,在沉思之中,接受能力。”
海棠的同伴说:“那也没有甚么困难!”
“大祭师”道:“第一代大祭师葬在一个峭壁之上的一个岩洞之中,那个峭壁在重
山之中,非常难以到达,这还不成问题?而且,葬地所在的峭壁,被认为是神圣不可侵
犯的地方,平时绝没有人敢接近,虽然历任大祭师有权可以接近,但是也从来没有人去
过。所以真正情形怎样,没有人知道!”
原振侠听到这里,突然用极不经意的语气道:“你至少应该去一次!”
那“大祭师”连想也没有想,就道:“我去了──”
他只讲了三个字,就陡然停了口,现出了极尴尬的神情来。
原振侠早就感到他就是真的大祭师,但是也知道,如果正面问他,他一定不会承认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十分适当的时刻,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对方这样一回答,就等于
承认了自己的真正身分!
他尴尬地笑著:“我真正身分被认出来了,照舞会的规则,我应该被逐出舞会了!
”
在场的人没有人出声,过了一会,他道:“好,那我就继续说下去吧。不必自己扮
自己,说起话来毕竟方便多了。”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又十分具有深意地,向海棠和她的同伴望了一眼。
海棠没有甚么表示,那大祭师──真正的大祭师,叹了一声:“我去了。要到达那
个峭壁,并不是很困难。在峭壁下面,从适当的角度,用高倍数望远镜看上去,可以看
到峭壁上葬地的入口。”
大祭师讲到这里,伸手向他宽大的外衣中,取出一只牛皮纸袋来,打开纸袋,取出
了一叠照片。他道:“看看照片,比我详细叙述更有用。”
在会议室中的几个人,都凑过头去。
照片是彩色的,拍得十分好,那峭壁上满是山藤,看来陡上陡下,形势十分险恶。
大祭师指著峭壁上一处所在,那是一块凸出的大石。他指著大石:“传说中的葬地
入口处,就用这块大石堵著,移开这块大石,就可以进入葬地了。”
所有人都望向他──那块大石,看起来至少有十吨以上的重量,又是在这种绝对无
法著力的峭壁之上,看起来实在是没有甚么法子可以移得开去的。这块大石,如果是可
以移动的话,在若干年前,是如何移上去堵住了葬地的入口处,也是极度不可思议的事
。
大祭师展示第二张相片,那是在离那块大石近距离拍摄的,可能是自动拍摄,因为
大祭师本身就站在那块大石的前面。那块石头,和他差不多高,是个不很规则的球形,
看来十吨的重量,是最低的估计。
他一面让各人看照片,一面解释著:“我是带了最精良的配备,登上那个峭壁的─
─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事实上,以大祭师之尊,自然可以命令别人和我一起去,但是,
所有的人,都会以为冒犯圣地,比死亡还可怕,虽然他们会服从命令,我又何必令他人
去冒这种险?
“在望远镜中看来,要移动那块大石,简直是不可能的。我在向峭壁上攀去的时候
,也根本没想到这块大石如何才能被移开,使我可以进入圣地,但是总要登上去看个究
竟的。
“在我来到了那块大石旁边的时候,已经十分明显地可以看出,正如各位在照片上
可以看到的一样,那块大石是堵住了一个洞口的。”
大祭师说得不错,在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来,那块球状的大石,是堵住了一个
山洞的洞口的。虽然年代久远,在那块大石上,也已长满了盘虬的山藤,但是还是隐约
可以看得出,球形大石约有一半是在山洞之内,一半在山洞之外。
而且,这块大石的石质、颜色,看来也和峭壁的石质和颜色大不相同,分明是从别
的地方,专为堵塞那个洞穴而移来的。本来,只是一个听来十分无稽的原始部落的传说
,但这时,似乎神秘的意味,已经越来越浓了!
在会议室中剩下来的那几个人,显然人人都感到了这种神秘的意味,是以一下子,
静得相互之间甚至可以听到他人的心跳声。大祭师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在到了圣墓
的入口处,看到了这样的大石堵住入口的情形下,各位会怎么办?”
原振侠先回答:“如果携有炸药的话,可以将那块大石炸掉。把这块大石弄上峭壁
来,是有点不可思议,要把它弄掉,不算太难。”
大祭师吸了一口气:“炸掉了它?那样做法,岂不是太亵渎圣地了……”
原振侠略带讥讽地道:“我以为你受过现代化的高等教育!”
大祭师立时针锋相对:“麦国斯坦也不见得会把圣彼德大教堂炸掉!”
原振侠一时之间竟为之语塞,这时,那个“马克思”道:“运用你大祭师的力量,
伸手去推它!”
他一开口,立时有另外两个人笑了起来:“用双手去推那么重的大石?这简直是太
愚蠢的事!”
可是大祭师却用十分讶异的目光,望了“马克思”一眼:“是的,我用双手去推它
。在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既然作为大祭师,有权进入圣墓,那总应该有办法的。我
就姑且用双手去推了它一下,用的力道并不是十分大──”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道:“我一推之下,结果就是这样!”
他又展示了第三张相片,各人一看之下,都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
从照片上看来,那块不规则的球形大石,竟然已经移开了!而在球形大石移开之后
,那个洞穴的入口处,清楚地现了出来。
大祭师又吸了一口气:“太奇妙了,是不是?这球形大石的底部,和峭壁凸出的部
分,有一个轴──那是我的猜想,由于衔接得十分紧密,所以看不见,但是我相信一定
有一个轴。所以,不必用多大的力量,利用了巧妙的力学原理,就可以把那块大石推移
开去。”
“马克思”低声道:“杠杆原理和摩擦力的巧妙运用!”
原振侠向“马克思”看了一眼,心中在想,这个扮马克思的,是甚么样的女人?
一般来说,女性对于这类事的兴趣不是太浓厚,为甚么她会留了下来?而且不说话
则已,一说话就那么有见地!
原振侠在想著,大祭师又已开始了叙述,他道:“一见到这样的情形,我当然讶异
莫名──”
他才讲到这里,海棠突然道:“等一等,大祭师先生,我有几句话,要私下对你说
!”
大祭师一听,先“啊”了一声,才道:“好!”
海棠站起身来,走向大祭师的身边,低声讲了一句甚么。大祭师的神色略略为之一
变,和她一起,来到了会议室的一角,两人又用他人绝对无法听得到的低微声音,交谈
了几句。
他们讲得又急促又低声,虽然每一个人都希望知道他们在讲些甚么,但是都无法听
得清楚。原振侠留意到其余的人,都现出失望和不满的神情来,只有那个“马克思”,
自然地皱了一下眉,但又立即恢复了原状。看她那种神情,像是她是唯一可以听得懂,
或听到了大祭师和海棠之间对话的人。
由于“马克思”有这样的反应,原振侠就更对她加多了几分注意。
大祭师和海棠大约讲了一分钟,海棠就退了回来,一言不发。大祭师咳嗽了几下,
清了清喉咙:“各位,我的故事完了!”
这种宣布,全然是出乎每个人的意料之外的!
在看了大祭师展示的第三幅相片之后,接下来,自然应该是大祭师讲述那个圣墓中
的情形了。可是在海棠和大祭师交头接耳讲了几句之后,却有了这样的宣布。
这时在会议室中的人已经不多,不然抗议之声,恐怕可以将大门震破。但尽管人少
,有两个人也大叫了起来:“这算是甚么?愚弄我们?”
大祭师的神态看来异常坚决,一点也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他把双手环抱在胸前
,又道:“我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在他又宣布了一遍之后,他把照片放进了牛皮纸袋之中。原振侠早就留意到,那叠
相片,大约有八、九张,他们只看了三张,余下来的相片,自然是那个圣墓中的情形。
只是不知道海棠向大祭师讲了些甚么,令得大祭师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
原振侠早已料到,像海棠这样的身分,是不会无缘无故来参加一个化装舞会的,那
么,她究竟怀著甚么目的呢?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之际,他不禁怵然──海棠一直在暗
示她假扮的身分是真的,她正在冒名进行著甚么事!这就使事情的诡异程度,更加深了
一层。
那两个提抗议的人,在大祭师又作了一次宣布之后,发出了一连串相当难听、绝不
适宜将之转化为文字的词句,愤然走了出去。
大祭师这时的态度,甚至是蛮横和不礼貌的。虽然原振侠觉得他讲的事,十分引人
入胜,尤其还有照片作佐证,单是在热带的蛮荒岛屿的一个峭壁之上,会有著那么巧妙
的机械性装置,用一块重逾十吨的大石,掩住了一个洞口这一点,也十分值得深究了。
可是大祭师摆出了一副再也不会说甚么的神气,原振侠也只好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
向外走去。
他和那个“马克思”,几乎是同时来到门口,“马克思”的动作,比他略快了一点
,先打开了门,两个人都背对著会议室。
在他们几乎同时跨出去之际,原振侠同时听到两个人叫他。一个是在他背后的海棠
,她用相当高的声音叫:“罗汉,请停一停!”
另一个,是在他前面的那个“马克思”,用十分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迅速地道:“
原医生,忘了这里的一切,不要牵涉进去!”
原振侠陡地一怔,“马克思”连头也没有回,就向前走了出去。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心头真是十分震动。海棠叫住他,请他暂时不要离去,那并不
使他感到意外,令他震惊的是,“马克思”一下子就叫穿了他的身分!
他只知道,“马克思”是一位女性假扮的,但是他却全然无法知道对方的身分。对
方那一句规劝的话,说来虽然急促,但是语气之中,却有著无比的亲切和诚恳,使得任
何听到她规劝的人,都会立刻接受她的劝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