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原振侠无法说得出话来。鲁大发却以为原振侠不肯答应,按著原振侠
的手:“代我求求黄将军,好不好?”
原振侠低叹一声,点了点头,鲁大发高兴地道:“黄将军一定肯答应的……你看,
那天我穿甚么衣服好?潇洒一点,还是隆重一点?要不要准备大量的鲜花,还是一份生
日礼物?”
原振侠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吼叫起来:“不知道,全不知道!”
鲁大发没有生气,心境好的人,脾气自然也是好!
当天晚上,好不容易把鲁大发打发走了,原振侠真是精疲力尽。他并不是一个惯于
弄虚作假的人,所以要陪著鲁大发高兴,他格外觉得辛苦。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中正在想:如何把鲁大发的要求转达黄绢?黄绢当然不会
同意,因为一切计画早就取消了!
那么,又如何转告鲁大发呢?
原振侠只有苦笑,他自己性格上的缺点,这时他才算看清楚了──对一个不是那么
注意他人感情的人来说,事情十分简单,告诉鲁大发,一切都已取消就行了。可是对他
来说,实在难以启齿!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原振侠拿起电话来,听到了黄绢的声音:“鲁大发反应怎样
?”
原振侠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我还没有告诉他,真的不知怎么说才好!”
黄绢沉默了相当久:“是很难说,可是总要说的!”
原振侠道:“是,他才从我这里离开,他还提了一个要求……”
黄绢苦笑:“哪里还有甚么接应船?”
原振侠道:“你知道,我知道,可是他不知道!”
黄绢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原振侠又叹了一声:“实在……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多少也有点用。就当计画仍照
旧进行,到了最后关头,才告诉他,计画失败了。”
黄绢乾笑了两声:“会好一点?”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会好一点!取消了计画,和计画进行过而失败,多少有点不
同。”
黄绢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好!二十五日,会有人来接你们,我……也会在船上
,和你分担一下那种难堪的时刻。”
原振侠由衷地道:“谢谢你!谢谢你!”
他听到电话中,传来黄绢苦涩的乾笑声。
第二天,鲁大发知道黄绢答应了他的要求,兴奋得在原振侠的住所跳来跳去──从
沙发上跳到了桌子上,从桌子上又跳起来,想去抓住吊灯,被原振侠大声喝止,才算是
静了下来。
算起来不过是三、四天日子了,鲁大发不肯再回后鲁村去。原振侠苦不堪言,为了
尽量减少和鲁大发相处,他宁愿留在医院当值,也不回住所。
二十四日晚,鲁大发却找上医院来,原振侠只好把他请进办公室。
鲁大发连连道歉:“我实在没有办法一个人独处,实在太兴奋了!”
原振侠敷衍著他,鲁大发忽然现出相当神秘的神情来,道:“这件事,又是你一个
新的神秘经历了?”
原振侠只觉得疲倦,也没有弄明白鲁大发的话,真正是甚么意思。
鲁大发又道:“你已可以证明,人活著的时候,灵魂也可以离开身体的!这种奇异
的现象,如果你向伦敦的世界灵学会作一个报告,一定轰动之极!”
原振侠道:“是,只是……似乎这种离体现象,不受本人的控制!”
鲁大发道:“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控制的,我那次……那次就几乎是由我自己的意
志决定的!”
原振侠想了一想:“你那次……并不是十分成功,好像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鲁大发点著了一支烟:“是,不过,玉宝后来告诉我,她强烈地感到我的来到──
”他讲到这里,忽然兴奋起来:“你想想,如果每一个人,都有自我控制灵魂离体的能
力,假设灵魂这种能量的行进,速度和光速相等──”
原振侠道:“不,应该比光速更快,甚至于不存在速度这个问题,一切是由意念决
定的。灵魂是一种思想,想要到哪里,立刻就可以达到目的!”
鲁大发“啊啊”连声:“是,是!我想,将来的宇宙探索,一定是灵魂离体,才能
达到目的──意念一动,立即就到达了目的地,这才能进行宇宙探索。要不然,就算以
光速行进,到十七万光年外的星云,也要十七万年,人哪有那么长的寿命!”
原振侠也被引起了兴趣,暂且把烦恼抛开:“而意念却是一刹间就完成了,甚至突
破了时间的限制,这真是一个极值得研究的课题。如果有了成就,可以控制,那是人类
文明的一大突破,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
两人越说越起劲,鲁大发忽然问:“我那次灵魂离体之后,我人是甚么样子的?”
原振侠回想著当时的情形,用了一句十分简单的话来回答:“完全是一个有呼吸的
死人!”
鲁大发作了一个鬼脸:“那么可怕?”
原振侠道:“是,你双眼睁得极大,可是眼中一点生气也没有!”
鲁大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证明,灵魂才是真正的生命!”
原振侠道:“应该说,灵魂和肉体,组成了生命,但主要的是灵魂!”
鲁大发顽皮地笑了起来:“或许,将来医学界会有‘灵魂死亡’这样的名词,和如
今的‘脑死亡’一样。一个人,若是失去了灵魂,就可以宣布他已经死亡!”
原振侠道:“谁知道?将来的事,谁知道?”
他在这样讲的时候,心中实在十分难过,因为至少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那就是
:不论用甚么方法,鲁大发和玉宝,都不能在一起了!
第二天,原振侠向医院请了假,和鲁大发在一起,等黄绢的使者来到。来的仍然是
上次的那两个女侍卫,带著他们,登上了上次原振侠和黄绢会面的那艘船。
黄绢不在船上,他们被招待到布置舒适华丽的舱房之中,船立即以极高的速度启航
。
鲁大发显得异常紧张,几乎片刻也离不开原振侠。以致黄绢打电话来的时候,原振
侠要赶他离远一些,才能压低声音和黄绢交谈。
黄绢道:“我要明天下午三点多,才能用直升机赶到船上来。”
原振侠苦笑:“恰好是原计画中,玉宝该降落船上的时候?”
黄绢苦笑:“倒不是故意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好,到时再说吧!”
他放下了电话,离他并不是太远的鲁大发,十分紧张地奔过来:“甚么事?甚么事
?”
原振侠只好道:“没有甚么!”
从这一刻起,鲁大发真是一分钟一分钟地在数著时间。他会忽然叹一口气,道:“
唉,总算又过了七分钟,过得真慢!”
在王宫的内院中,玉宝也在一分钟一分钟地数著时间。这些日子来,她虽然觉得土
王对她有点怪,不但虐待加甚,令得她更加痛楚,而且无缘无故会向她笑上几下。但是
玉宝的全副心神,都放在逃脱樊笼这件事上,并没有留意别的。
她在等著自己生日的来临,二十六日下午三时,那将是她生命中决定性的一刻。她
已经安排好了湖面上的聚会,她要装得若无其事。可是内心紧张的喜悦,却难以掩得住
那种异样的兴奋,令她美丽的脸庞,流露著珠玉一样的光辉。
当天晚上,土王托著她的下颚,令她的脸微微向上,仔细地看著她的时候,自然也
发觉了这一点。玉宝照例全身轻轻发著抖,紧闭著眼睛──土王特别宠爱她,这或许正
是原因之一,土王只要一碰到她的身子,她就像待宰割的羔羊一样,全然没有反抗的余
地,这使得土王在心理上得到极度满足的征服感。
任由摆布,充满了敬畏(土王现在知道是恐惧)的美丽胴体,不但给他生理上的欢
愉,而且给他心理上的满足。
这时,土王握著玉宝下颚的手指,渐渐收紧,玉宝痛得身子抖动得更厉害。
土王心中再明白也没有,忍不住问:“你为甚么兴奋?等著明天?”
宝玉心头狂跳:“是的,明天……是我的生日!”
土王“嘿嘿”地笑了起来,双手用力在玉宝的身上肆意搓摸。玉宝发出了呻吟声来
,哀艳的呻吟声更刺激起土王的情欲。
虽然这些年来,玉宝勉力使自己咬牙忍著,来习惯土王的粗暴,可是每一次她都有
如下地狱,忍受著刺骨的痛楚清洗一遍之感。而那天晚上更甚,她身子抖得全身每一条
肌肉都在跳动,发出的呼叫声,夹杂在土王的喘息声中,简直是人兽的合鸣!
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之际,天色已经微明了。弄清楚了土王不在身边,她整个人立
刻松弛了下来,转头望向窗外,心中幻想著的只是一件事──离下午三时,越来越近了
!
土王一直没有再出现,玉宝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来打扮自己,她想鲁大发见到她的时
候,她会很好看。而从中午开始,她就到了湖上。
天气十分好,蓝天白云,宫中为她庆祝生日的程序,也安排得十分热闹。到了两点
以后,玉宝好几次倒洒了杯中的酒,她实在太紧张了,紧张得完全无法控制。而到了离
三点钟只有几分钟时,她反倒又镇定了下来──黄将军说过,那是军事行动,一秒钟也
不会迟的。
两点五十七分,玉宝心想:应该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了,但是没有──天上一片寂静
。这时,时间又过得飞快,五十八分了,五十九分了,直升机在哪里?玉宝不由自主,
一直抬头向天,可是,直升机在哪里?等到宫中的报时钟,“当当当”地三下响,告诉
她时间已经是下午三时了,而仍然甚么也没有出现之际,玉宝陡然站了起来。她只感到
全身所有的血,都在涌向一处不知名的所在,由于她一直抬头向上看著,所以根本未曾
觉察土王已来到了她的身前!
土王等候的那一刻也终于来到了。土王看到了玉宝脸上那种焦急已极的神情,心中
有一阵复仇的快感,他哈哈大笑了起来:“别再向上看,直升机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
了!”
玉宝的身子,陡地震动了一下,她身子的震动是如此猛烈,以致连船身也晃了一下
。她立时低下头,向土王望来,土王一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直升机不会来,听到
没有?直升机不会来!”
土王在期待的是玉宝恐惧得浑身发抖,伏在他脚下哀告求饶。可是出乎意料之外,
玉宝甚么也没有说,只是双眼直勾勾地望著,视线像是穿过了土王的身子,直投向远处
。虽然是大白天,可是这种情景,看来也诡异莫名!土王不由自主,松开了手,向后退
出了一步。
就在这时,在玉宝的口角,泛起了一丝微笑。土王厉声吼叫:“你还笑?”
玉宝的确是在笑著,但是那浅浅的微笑,既不曾扩大,也未曾敛去,就像是她这时
已变成了一座雕像,笑容将永恒地留在她的脸上一样!
这时,是下午三时零四分。
下午三时零四分,在那艘船的甲板上,直升机已经降落。机翼转动变慢,机舱门打
开,黄绢出现在舱门口。
鲁大发和原振侠已经等了很久了。黄绢才一出现,鲁大发就大叫著,向前奔了过去
,他叫的是“玉宝”──原振侠还没有告诉他一切已经完了!
但就在这一刹间,原振侠僵住了!鲁大发还在向前奔,原振侠看到了不可能发生的
事──看到了玉宝满面发自内心喜悦的笑容,自黄绢的身边擦过,下了机舱,迎向鲁大
发。
黄绢也怔呆得张大了口,等她醒过来,想伸手拉住玉宝的时候,玉宝早已到了甲板
上,迅速和鲁大发会合。两人先是手拉著手,互相凝视著对方,接著,紧紧拥在一起!
原振侠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一时之间,只以为黄绢真是神通广大,在最后关头,还
是将玉宝救了出来。他不去打扰鲁大发和玉宝,迅速奔向黄绢,握住了黄绢的手──手
是冰凉的。
原振侠还没有向黄绢问甚么,黄绢已发出了一个呻吟声,接著,看到鲁大发和玉宝
,一起转过身,向他们望了过来。
鲁大发和玉宝转过身来,望向原振侠和黄绢之际,两个人都是满面欢畅,并且,一
起向他们作挥手告别的手势。
原振侠道:“他们是──”
他只讲了三个字,就觉得黄绢握住他的手,紧了一紧,示意他别多出声。原振侠不
再说甚么,向前看著,看到玉宝后退了两步,一副等待企盼的神情,望住了鲁大发。自
她妙目流盼之中,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情意,连旁观者也几乎心神俱醉。
然后,几乎不能相信的异象出现了。开始是鲁大发的身形,渐渐模糊,不多久,就
看清楚了──并不是鲁大发的身形变模糊,而是好像叠影一样,另一个鲁大发,自原来
的鲁大发的身上,渗了出来!
两个鲁大发!
一个站在原地不动,脸上的笑容静止,而另一个,脸上的笑容在不断扩大,在奔向
玉宝,很快地和玉宝握住了手。他们的另一只手,仍然在向原振侠和黄绢挥动著,然后
,就在原振侠的视线之中,突然消失!
甲板上这时还有不少别的人,可是那些人却像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鲁大发仍
然呆立著,黄绢和原振侠的手心都冒著汗,刹那之间,他们都明白了:玉宝的灵魂离开
了身体,来到这里,而鲁大发的灵魂也离开了身体,和玉宝在一起。他们两人的灵魂在
一起,再也没有甚么力量可以令得他们分开!
他们在消失之前,曾运用了力量,使黄绢和原振侠可以看到他们,可以感受到他们
的欢乐和深切的情意。他们是要告诉黄绢和原振侠,目的已经达到,他们的喜悦快乐,
是永恒的了!
黄绢和原振侠呆立了很久,才手拉著手,来到了鲁大发的面前──应该说,是鲁大
发的身体面前。那个笑容,固定在他的脸上,他有呼吸,有心跳,是一个活人。但那只
是没有灵魂的一个躯壳,他的灵魂已离体而去,剩下的躯壳还活著。
这种情景,当然诡异绝伦,但原振侠和黄绢既然知道一切来龙去脉,当然更是代他
庆幸。
而他们两人心中的感慨,自然也一言难尽!
鲁大发后来怎么样了呢?他灵魂怎样了,没有人知道,失去了灵魂的身体,一直在
原振侠医院的加护病房,他童年好友阿财陪著他,他脸上一直带著那个快乐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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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