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听著储君的叙述,这时,他心中只想到一个问题:卡尔斯将军和储君,在肮
脏的政治阴谋之中,各怀鬼胎,而黄绢的想法怎样呢?黄绢曾向他提及,她被安排为“
皇后”,她是心甘情愿的?权力的野心,真能令一个外型那么可爱的女郎,变得如此可
怕?
原振侠只好苦笑:“在那次会议之后,一切都照计画在进行?”
储君一点犹豫也没有:“是,而且进行得相当顺利。”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虽然我仍然不知道,事情和我有甚么关系,但是……你要对
抗的,全是贵国的军事强人,难道他们一点疑心也没有?还是他们已经有了情报,所以
才用降头对付你的?”
史奈在这时插了一句口:“不,不!王子中降头,和政治是全然无关的。”
储君也在这时,发出了一声幽幽的长叹来。在他的叹息声中,充满了愁思和痛苦,
使人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悲苦,实在已到了极点。一时之间,变得十分沉寂。
过了一会,原振侠才问:“一定曾有意外发生过,是不是?究竟是甚么意外?”
储君先不回答,只是起身走向一个角落,打开一个柜子。在闪耀的灯火下,原振侠
看到那柜子里全是酒──就是王子在医院中喝的那种美酒。他取了一瓶,打开,也不用
杯子,就著瓶口,大口地喝了几口。
当他喝酒的时候,是背对著原振侠的,原振侠看著他的背影,看出他在微微地发著
颤。每一下轻微的颤抖,都把他心中的悲苦,向四处散发出来,以致连原振侠也受到了
感染,觉得心头的压力愈来愈重。终于,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储君仍然不转过身子:“为了不使那些军事强人起疑,我装出一副对政治没有兴趣
的样子来,酗酒好色,十足是一个无野心的花花公子,骗得他们十分相信。有几个人甚
至劝我早日接位,他们会更拥护我,我也乐得再假装下去,一直到了……”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又喝了几口酒,才转过身,又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
了下来。
原振侠心中在疑惑:他中降头,绝不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那又是为了甚么?难道
还会为了爱情?一个充满了政治野心、整个心灵都被阴谋诡计占据了的人,难道还会知
道甚么是爱情?
原振侠注意看储君,看到他紧握著酒瓶的手,在不住发著抖。可是渐渐地,他那愁
苦的,充满了忧郁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笑容,而且,笑容在逐渐扩展,竟然十分甜蜜
,洋溢著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可是在笑容之外,却仍然是愁苦,以致在那一刹那间,
他的神情看来简直怪异莫名!
他会有这样怪异的神情,自然是由于,他想到了一些十分值得他高兴的往事之故。
而几乎也可以肯定,他想到的往事,开始是甜蜜无比,但是结果却是十分凄苦的,所以
才会使他有那么怪异的神情显露出来。
他没有再喝酒,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著:“我国北部,还是一些十分贫穷落后的地
区,我在名义上,是担任著全国福利机构的主持人──”
北部地区,有一个孤儿院成立。作为储君,他去主持揭幕。
泰宁储君厌恶这种“任务”,那比起他想像之中,站在检阅台上,穿上金碧辉煌的
戎服,看三军整齐地在他面前列队而过,滋味实在一天一地。
泰宁储君去替孤儿院揭幕,为了掩人耳目,装出十分有兴趣的样子来。离开首都之
前,还向新闻界发表谈话,表示在一个落后国家之中,社会福利发展的重要性。长篇大
论一番,彷彿那就是他终生的大志愿一样。
然后,他就启程北上,到了那个城市,做完了他要做的事。
一切的事,都是极偶然发生的。就在他已经启程回首都,车队行驶在公路上的时候
,他的司机,一个年轻的军官,忽然道:“殿下,都旺亲王有一间大别墅,离这里不远
。别墅四周的环境极美丽,亲王说如果殿下要去住几天,只管去!”
储君如果简单地回答一声“不”的话,那么,以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可是他
在听了那军官这样说之后,心中却陡然一震。
他感到了震动也是有理由的,因为都旺亲王是他的堂叔,也是全国最高的统帅,就
是他夺权要对付的主要敌人。
而那军官又说出这种话来,可知这军官,在被挑选来作为他的司机之前,是见过亲
王的!
这说明了甚么呢?
说明了那些军事强人──现在控制著国家,并且打算一直控制下去的那些人,对他
并不是那么放心,还是在暗中对他进行著严密的监视!
一想到这一点,他自然难免震动。但是他却装著若无其事,只是顺口道:“哦,原
来你是亲王派来的?”
那军官到底年轻,也没有听出这一问的弦外之音,反倒十分高兴:“是,能替殿下
做点事,真是光荣之至。”
储君向后靠了一靠,使自己坐得舒服一点,心中已把都旺亲王诅咒了几百遍。并且
决定,一旦夺权成功,立刻以叛国罪处决这些“军事强人”。
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考虑,既然亲王有这样的提议,他如果不遵从的话,岂不是
要惹得亲王不快?他是绝对没有力量和亲王抗衡的。
所以,他立时哈哈笑了起来:“如果环境真是那么好,大可以住几天,只不过……
只不过……”
他故意不说出“只不过”甚么来,那年轻军官也立时笑了起来:“亲王早就想到了
,北部的美女是出名的,亲王已命人挑选十二名出色的美女,在别墅恭候殿下光临,殿
下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储君心中又暗骂了几声,可是他却露出一副极其高兴的神情,甚至看起来,如同急
不及待一样地搓著手!
都旺亲王为泰宁储君安排美女,也不是第一次了。储君既然要假装成毫无政治野心
的花花公子,自然来者不拒。
不过储君心中十分明白,亲王安排的美女,纵使不是百分之百是受亲王主使的女特
务,也至少十之七八是。所以他一直表现得十分好,自信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来,反倒使
亲王相信,他根本就是没有政治野心。
由于这里是一个降头术盛行的国家,别看亲王检阅起军队来,有最新型的喷射机在
天空掠过,可是在首都耸立的摩天大厦、五星级酒店的背后,神秘莫测的降头术,却深
入人心。
曾有人说,真正统治这个国家的是降头术。这样说法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是宗教和
降头术,毫无疑问,是这个国家的两种无形的巨大统治力量。
所以,女特务,储君可以应付,如果有道行高深的降头师,要奉甚么人的命令来加
害的话,储君却也防不胜防。这就是储君和宫廷御用降头大师史奈,关系特别密切的主
要原因。
史奈是极有资格的降头师。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已是公认的出色降头师,曾在一次
降头师互相的斗法中,令得他的三个对手,两个七孔流血而死,一个变成了疯子,不断
咬自己的肉,在极恐怖的情形之下死亡!
没有人知道史奈的来历出身,只知道他是当时最令人敬畏的一个降头大师巴枯,抚
养长大的。
(原振侠在这时,是第二次听到“巴枯”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医院中,当储君
提及这个名字之际,史奈的反应极其强烈。)
(即使在这时,储君一提及史奈是由巴枯抚养长大的时候,史奈陡地站了起来,又
坐了下去,仍然显得十分不安和激动。)
有一个骇人的说法是,巴枯,作为当时最受人敬畏的降头师,他也会“养鬼”这种
降头术。
而有一次,当巴枯去盗弃尸的时候,带回来的却是史奈。
因为史奈的家中十分贫穷,瘟疫流行,无力就医,他家人以为他已经死了,把他弃
在荒野。巴枯也以为那是一具新死的童尸,就带了回去,但就在快要施术之际,才发现
孩童还没有断气。
凡是降头师,也都是十分出色的医师。巴枯没有花太多工夫,就救活了孩子,从此
,孩子取名史奈,跟著巴枯长大。
这是史奈何以在十六岁,就是出色降头师的原因。
泰宁储君在和史奈结成了师生般的关系之后,自然也学会了不少有关降头术的奥秘
。他也曾考虑过,利用降头术来达到他的目的,但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第一,无法用降头术去对付那么多人;第二,所有地位重要的人,防范降头术的功
夫都十分严密,而且各人自己也都有相当丰富的降头知识,根本没有进攻的机会。
像都旺亲王,他的降头师就是巴枯──巴枯和史奈,在史奈二十岁那年闹翻了。起
因是所有降头术流行的地区,超越了国界,要产生一个降头术之王。巴枯应该是毫无疑
问的降头王,但是史奈却表示,自己不是争不过他,而是念在当年的抚养教育之恩,而
不与他争。
在史奈而言,这样说,是为了保持自己在降头术中一定的地位。但是话传入了巴枯
的耳中,巴枯却勃然大怒,声言接受史奈的挑战。他并且先下手为强,连向史奈下了七
次降头,一次比一次厉害,但是都被史奈一一破解了。在七次之后,轮到史奈向他下降
头了,然而史奈却没有出手,反倒离开了自己的国家,远赴欧洲。他的几个博士头衔,
就是在去国十年之后得回来的。
原振侠听到这里,打断了储君的叙述:“对不起,我太好奇了。巴枯是史奈大师的
师父,降头术的造诣应该在史奈大师之上。”
储君并没有回答,史奈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所有的降头师,在传授降头术给传
人的时候,都不会把自己的本事全部传授出来,至多只传授五分之四。因为降头术接触
到许多离奇怪诞的事,在那些事件之中,是没有任何亲情可讲的!”
原振侠“哦”地一声:“亲如你和巴枯的关系,也不在考虑之列?”
史奈面无表情地道:“在紧急的情形之下,任何人考虑的只是自己。”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出声。史奈又道:“降头术是一种玄学、一种巫术,也
需要有相当的天才,才能领会它的妙处。巴枯虽然保留了若干未曾教我,但我自己早就
融会贯通,领略了不少,而且,降头术在施术、炼术的过程之中,不断发展,又可以有
很多新的发现。所以,真要是斗起来,师父不一定是徒弟的敌手。”
原振侠有一种遍体生寒之感:“巴枯向你的七次进攻,一定是惊心动魄之极的了!
你是怎样一一将之破解的,可以知道吗?”
史奈还没有回答,储君已然不满:“原医生,你是来听我的遭遇的!”
原振侠知道储君的经历,一定有极曲折诡异之处,他自然要听。但是他更想先听一
听,降头术进攻和破解的具体过程。
所以他道:“王子,我想我应该对降头术,至少有一点具体的认识,史奈的经历是
最好的教材!”
储君不再说甚么,只是大口大口地喝著酒。原振侠知道他的酒量十分好,不会那么
容易喝醉,所以只是望著史奈,想听他的叙述。
想来,接连破解授业恩师的七次进攻,也是史奈生平的得意事,是以史奈的双眼之
中,现出异样的神采来:“第一到第五次,没有甚么好说的。嗯,第六次,巴枯用的是
‘血降’,也算是厉害的了……”
原振侠聚精会神地听著。
史奈道:“巴枯未曾传授过我‘血降’,这种降头,是要把自己的血,和七个处女
的血混在一起,再加上七种有毒的动物,和七种有毒的植物,一起炼制而成。可是我早
已在别的降头师中,听说过有‘血降’,也知道它的来龙去脉,更料到巴枯迟早会在我
身上使用血降!”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七种动物和植物,是些甚么?”
史奈阴森地笑了一下:“讲给你听也不懂,而且,你又不准备做一个降头师!”
原振侠没有再说下去,史奈停了一停,续道:“破解的方法很简单,在他找到了七
个处女,要刺滴她们的鲜血之前,先在其中七个处女的身上,下了‘淫降’,使她们不
再是处女……”
原振侠忙道:“等一等,降头怎能使处女变成非处女?处女的定义是……”
史奈一挥手:“处女的定义是甚么,不必讨论。中了‘淫降’的女性,自然会千方
百计,找男性使她由处女变成非处女。”
原振侠嘀咕了一声:“明白了,是一种强烈的催情剂!”
史奈并没有直接回答,却在这时,十分之没有来由地向储君望了两下──说他这个
动作没有来由,是因为这时他和原振侠在说著的一切,是和储君全然无关的。
储君神情木然,只是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著,看来相当可怖。
史奈道:“这样一来,他以为向我下了血降,其实是无效的!”
原振侠“嗯”地一声:“那是你预先采取了防止的手段。如果你中了血降,那怎么
破解?”
史奈侧头片刻:“我就要把自己的血,和七个处男的血,再找毒性与血降相反的七
种动物和七种植物,来炼制解药。不然,在七天之内,我就会全身出血──由身体的每
一个毛孔之中,都有血珠透出来而死亡。那比较麻烦得多,所以我采取了前一个方法。
巴枯见我中了血降,若无其事,并不忙于破解,不知我有甚么法道。我这才逼他在第七
次,终于使用了‘鬼降’来对付我!”
原振侠听到了‘鬼降’两字,真有点鬼气森森之感。
史奈解释著:“鬼降,就是他驱使他养的鬼来对付我,这是最狠毒的一招。一般来
说,如果出了这一招,那就表示,以前不论有多大的恩典情谊,都一笔勾销了!这也是
我希望他用鬼降对付我的原因,非如此,不能彻底割断他和我之间的关系!”
原振侠没有表示甚么,他已被“鬼降”的诡异迷惑著,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史奈又道:“唉,一山不能藏二虎,原医生,我想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争夺降头
术之王的地位,和储君想要把国家控制在自己手中的意愿,是一样的!”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他心中的问题极多,但是首先,他想知道有关“鬼降”的详
细情形:“大师,你不必解释,只说经过好了。”
史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之中,又射出了那股邪异的光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