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仙的行动相当快,立时向楼梯走去。她始终背对著桑雅,当她踏上第一级楼梯时
,她的动作,使得桑雅看得目瞪口呆!
玛仙把她身上那件极薄的丝袍,脱了下来,顺手挂在楼梯的扶手上,她曼妙动人的
背影,在黑暗中看来,散发出柔和的、像玉一样、像珍殊一样的光辉。那实实在在是十
全十美的少女胴体,完全按照能形成最美丽视觉效果的比例生长的人体美的极点!
桑雅根本无法去欣赏每一个细节部分,整体的完美无疵的美丽,已经令他目为之眩
,神为之夺!
桑雅见过玛仙的鬼怪一样的脸容一次,但就算见过千百次,这时看到这样动人的背
影,也绝不会同时联想起她那可怕的脸容来的。
当桑雅向原振侠叙述到这一部分之际,他苍白之极的脸上所现出的那种陶醉的神情
,已足以说明当时,他是如何屏住了气息,全心全意地在欣赏著玛仙的身体。
可是,原振侠在桑雅的叙述之中,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诡异!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何以会有这样的感觉,可是他又实在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
,不但使得他遍体都有寒意,而且令得他手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所以,他陡然一挥手,打断了桑雅的叙述。他的目的是要静一静,捕捉自己何以会
有那种感觉的原因,可是他的思绪却一片凌乱,甚么也捕捉不到。
桑雅好几次要再开口,但是都被原振侠作手势,把他的话挡了回去。
他仍然在不断问自己,为甚么会有这种感觉──当然是源自桑雅的叙述。可是,是
叙述的哪一部分,使自己有了这样的感觉的?
他开始有了一点模糊的概念。
一定是血,自桑雅身体中大量涌出来的血,使他有了这种感觉!
可是桑雅是被狗爪所伤之后才流血的,这其间似乎又没有甚么诡异之处。又何至于
使得自己汗毛凛凛,觉得怪异莫名?
原振侠想了好一会,想不出这种直觉的根源。他只好放弃,只是问:“你的伤口怎
样了?”
桑雅道:“没有甚么大碍,我不说,你根本看不出我受过伤。”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看看你苍白的脸色,也可以知道你曾大量失血……”
桑雅笑了起来:“我失的血并不如你想像那样多。而且,可以打开我和玛仙之间的
僵局,流点血,太值得了!”
原振侠一听得桑雅那样说,心中陡然一动,感到自己捕捉到了一些甚么!对,血,
桑雅的血,和玛仙之间的关系──可是,他仍然无法把想到的那些零碎的因素串连起来
,只好再度放弃。
他又道:“狗爪上──”
桑雅道:“放心,我在缝了三十多针的同时,也作了各种防疫注射。我脸色苍白,
那是由于极度的兴奋,像有些人喝了酒脸红,有些人喝了酒脸白一样。我兴奋的时候脸
白,那是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
原振侠打断了他的话头:“算了,别解释了,我们都不再是医科新生了。”
桑雅笑了一下,原振侠问:“你不觉得你的叙述之中,有甚么极度诡异之处吗?”
桑雅瞪大了眼睛:“没有啊!倒是后来,玛仙向我提及了巫师向她施术的情形──
你也提及过的,听起来,倒有点怪异!”
原振侠又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他捕捉到的零碎的因素之中,又多了一样:巫术
!
(血,自桑雅身体中涌出来的血──和玛仙的关系──巫术──再下面是甚么呢?
原振侠仍然无法将之组织起来。)
对于玛仙自己来讲述大巫师如何向她施术这一点,原振侠倒很有兴趣知道,所以他
道:“请继续说下去。”
玛仙向楼上走去的速度,不是太慢,也不是太快。可是在桑雅的感觉上,却是其快
无比,像是一闪即过。
桑雅也知道,当他和玛仙之间的僵局打破了之后,这种情景,他以后一定常有欣赏
到的机会。玛仙曾表示歉意,那自然是她为甚么让他欣赏她裸体背影的原因。
桑雅自然也想到过,玛仙由于脸容如此可怕,所以也特别喜欢炫耀她那动人的胴体
,这是任何少女都有的心理。
他并没有等了多久,玛仙已从楼上下来,她的头脸已包扎好了白布,身上也穿了普
通的衣服。她一下楼就问:“你还能开车?”
桑雅道:“我想可以,如果我不能,你会驾驶?”
玛仙笑了起来,这次,她的笑声十分动人:“我会驾驶?你指的是潜艇、喷射机、
还是坦克?”
桑雅“啊”地一声:“对不起,我忘记你的监护人是谁了!有这样的监护人,自然
甚么都有机会学。”
他们一起向外走去,玛仙道:“也不尽然──像我这样子,少了许多女孩子应有的
活动,自然时间多出来,可以学会其他许多女孩子学不会的东西。”
离开屋子,在经过花园时,那两头大獒犬又悄悄跟了上来。玛仙道:“如果你不反
对──”
桑雅连声道:“不反对!不反对!”
玛仙像是很高兴──她是不是高兴,自然无法自她的神情中看出来,但是走在她身
边的桑雅,可以在她变轻松了的脚步上感觉得出来。
桑雅的车子相当小,两头大狗挤在后座,看起来有点滑稽。玛仙要开车,桑雅就坐
在她的旁边。
到最近的医院,约莫十来分钟车程,在这段时间中,他们两人一直在交谈。桑雅一
开始,就觉得玛仙的知识之丰富,远超过她的年龄──从日本医院方面来的资料,她今
年应该是十八岁。
当桑雅表示了对这一点的讶异之际,玛仙的回答是:“我的监护人对我很好,当他
发现我的智力并没有问题时,就一直替我请最好的教师,教我一切我想学的东西。”
接著,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少女自傲的喜悦:“我有三篇纯数学的论文,发表在
苏联科学院的院报上,分别用德文、法文、英文写成。到现在,苏联科学院还在世界各
地,找寻这三个数学权威!”
桑雅听得悠然神往,只能发出“啊啊”的低呼声,然后好奇地问:“你的监护人─
─”
玛仙缓缓摇著头:“他只是我的监护人,和我一点也没有亲戚关系,我完全不知道
我在世上还有甚么亲人。”
桑雅大是讶异──他自然知道,打听人家的身世,是一件十分不礼貌的事,所以他
有许多问题,都不好意思问出来。
玛仙倒是十分大方:“陶先生是在雅加达的街头发现我的,那时,我是一个才出世
的婴儿。我想……多半是我的样子把我的亲人吓坏了,随便把我包了起来,抛弃在街头
的。”
桑雅吸了一口气──玛仙对她自己来历的分析,自然不会离事实太远。
印尼的国民文化水准不会太高,忽然诞生了这样的一个怪婴,没有当场把她弄死,
已经算是好的了,自然不会有勇气将之养大。那么,抛弃在街头,就是最顺理成章的处
理方法了。
桑雅这时,正盯著玛仙扶住了方向盘的双手在看著。她的衣袖卷到臂弯部分,露出
一截小臂,小臂上的肌肤,与她衣领开口处露出来的颈际和一抹酥胸上的肌肤一样,看
起来是那么柔滑细腻。而且,在极浅的奶油棕色之中,透著淡淡的粉红,那是一种艳丽
无匹的肤色。
正宗的印尼人是棕种人,本来就天生有著淡棕色的美丽皮肤,而荷兰人又曾长时期
占领过印尼,如果玛仙有著白种人的血统,那么,她有那么好看的肤色,也就不算是甚
么令人诧异的事情了。
桑雅继续著话题:“你算是运气好的了,恰好遇上了陶先生。要不然,命运不堪设
想,说不定叫野狗叼了去,也说不定被人──”
他说到这里,陡然住了口。本来,他是想说“说不定被人当作鬼怪打死”的,但总
算及时住口,没有说出来。
玛仙苦笑了一下:“我如果在婴儿时期就死了,不过是世上少了一个痛苦的人而已
。当我开始会思想,开始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绝对无法和正常人一起生活之际,我真不
知道该感激陶先生好,还是恨他的好!”
桑雅立时道:“这是甚么话!当然是感激他,他使你过著比世上绝大多数人更好的
生活!”
玛仙的声音听来更苦涩:“谁能说我一定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桑雅不由自主,伸手按住了玛仙的手臂。他手心上所触抚到的那种柔滑的感觉,传
递到了他的神经中枢,使他的声音听来更是恳切:“我觉得,纵使是从一个弃婴开始,
到你由陶先生抚养长大,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帮助你,使你坚强地活下
去!”
玛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奇怪,那大巫师也是这样说。”
桑雅怔了一怔:“喔,那个大巫师!”
玛仙十分讶异:“你知道我和大巫师之间的事?”
桑雅把原振侠讲给他听的经过,讲了一遍。玛仙沉默了片刻,才道:“是的,白天
我从医院逃出来,心中恨透了医生,在附近兜了一个圈子,我就隐藏在附近的丛林中,
准备有一个医生出来我就吓一个,谁知道第一个就遇上了那位……原医生。我吓了他一
下,他倒反而找我,我就躲进了他车子的行李箱中。谁知道……却有了和大巫师相见的
那一段奇遇!”
桑雅听出她说到“恨透了医生”之际的语气,那是真正发自内心深处的恨。想到自
己正是她最恨的一种医生,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急急岔开话题:“你宁愿相
信巫术,不相信医学?”
玛仙道:“我不知道,在这以前,我从来也未曾接触过巫术。”
桑雅大奇:“那你怎么会和大巫师接上头的?”
玛仙沉默了片刻,车子也到了一家医院门口,她停了车:“你一个人进去吧,我在
车子里等你,回程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桑雅很想邀她一起进去,但是想到她白布裹头的这种样子,一定会引起他人的骇异
,所以没有坚持,独自一个人进了医院。
他进了医院之后,缝针、消毒、打针这些事,全都乏味得很,所以跳过去不提,只
说玛仙如何会和大巫师打上交道的事。
那天晚上,原振侠在找不到玛仙之后,绝未想到玛仙躲进了车子的行李箱。他载著
玛仙,一起来到了小宝图书馆的门口。
而心中充满了对医生的恨意、对命运的恨意的玛仙,正如桑雅医生所料,她的情形
如果得不到改善,她根本无意活下去。缩在车子的行李箱之中,她只觉得路程相当远,
她也根本不担心会到甚么地方去,她早已豁了出去。尤其在经过白天在医院中的那样打
击之后,她心灵上的创伤,简直无可医治。
当车子停下来之后,她只是在盘算,如何可以把那可恶的医生再吓上一大跳。
就在这时候,大巫师自小宝图书馆中走了出来,经过原振侠的车子。玛仙在行李箱
之中,以为是可恶的医生回来了,她正准备解开头上的白布,猛地跳出去,再去吓人时
,意料不到的事正在此时发生了。
她还没有开始有动作,就听到有人在外面,陡然道:“车子里是甚么人?真有那么
大力量的人,为甚么那样充满恨意?你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请你出来见我,我是
达伊安大巫师!”
大巫师这一番话,是用西班牙语说的,那是玛仙精通的语言之一。她呆了一呆,她
当然知道甚么叫“大巫师”,可是却也不知道达伊安大巫师是何许人。她那时的心情是
如此恶劣,就算是一群魔鬼呼唤她出来,她也不会忧虑些甚么。
所以,她连想都没有想,答应了一声“好”,推开行李箱盖,一跃而出。
于是,玛仙和大巫师,面对面地站立著。玛仙只觉得大巫师的神情怪异莫名,双眼
之中,迸射出一种异样的光采来,盯著她看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才道:“你是我一生之
中,遇到过的最奇怪的一个人。你天生能使神奇的力量为你做事,也就是说,你是一个
天生的巫师。即使你是一个幼童,也已经会用这种神奇的力量,来改变你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