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师说得十分严肃认真,也说得很快。玛仙冷冷地道:“是么?这或许就是当我
是一个弃婴时,便使得一个大富豪发现我,把我养大的原因!”
玛仙自小所受的教育十分现代,所以在观念上,她是根本不相信巫术这回事的。她
这样回答大巫师,自然是在讥讽对方。
可是达伊安大巫师听了,却仍然十分认真,连连点头:“当然是!当然是!”
玛仙感到自己在被戏弄,她的情形如此之糟,而大巫师还说,她能凭藉甚么神秘力
量,去改变自己的命运。自从懂事以来,她不知多少次祈求自己的脸容变正常些,即使
和最丑的丑女一样,她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结果,却是连她自己,也不敢多看自
己的脸容一眼!
当时,玛仙又冷笑了一下,道:“你愿意看看我是甚么样子吗?等你看了之后,你
再告诉我,神秘的力量有甚么用处!”
那时,她真有这个冲动,要把头上的白布解开来,让那个自称大巫师的人看看,看
他有甚么办法。所以,她说著,已动手去扯白布。
而就在那时,大巫师沉声喝道:“等一等!”
大巫师的声音并不高,但是自有一股令人不能不顺从的力量。玛仙手下慢了一慢,
大巫师已经伸手,按到了她的头上。
当大巫师的手一按到了玛仙的头顶上之际,玛仙发出了“啊”的一下呼叫声。她只
觉得大巫师的手,简直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样,灼得她全身,尤其是头上,奇痛无
比。
而大巫师的动作十分快,一按之后,立时缩回手来,神情更是异样:“你真是与众
不同,真是与众不同!你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达到巫术上的最高境界,可以利用你的神
奇力量做任何事!”
听得大巫师一再这样说,玛仙的心中反倒没有了愤怒感。她当然也绝不兴奋,只是
觉得十分疲倦,挥了一下手:“算了吧,我为了想改变自己的容貌,不知想了多少年,
一点用处也没有!”
大巫师“啊”地一声:“你嫌你自己长得太丑?那太容易了!自己的心意,有足够
力量改变自己的容貌,何况你根本与众不同!”
(中国人有一句话:“相由心生”,倒有若干和大巫师的论调相似之处。)
玛仙听了,只是冷笑几声,不愿意再和大巫师交谈下去,一面冷笑,一面转身,向
一处十分阴暗的地方走去──她自小就习惯了阴暗,她从来也不照镜子。一个人知道了
自己有著一张鬼怪一样的脸之后,最讨厌的东西之一,自然就是镜子。
当她看书的时候,她用特种的射灯,光线只集中在她需要看到的物件上。当她接受
个别教育的时候,灯光也是特别安排的,她一样是在阴暗的角落之中。
所以这时她想离去,也自然而然走向一个十分阴暗的所在。谁知道她一走,大巫师
竟然立时跟著她走了出去。
(在小宝图书馆楼上看下来,原振侠他们以为大巫师和玛仙是一起走开去的,那是
由于大巫师的动作,和玛仙配合得十分好之故。实际上,是玛仙先走,大巫师立时跟了
上去的。)
玛仙觉出大巫师跟了上来,十分厌烦地道:“你又想说甚么?”
大巫师在巫术界之中的地位极高,人人都对他恭而敬之,只怕从来也未曾受过别人
对他这种不礼貌的话。可是这时,他一点也不生气,因为他的而且确,感到这个白布包
头的少女,蕴藏著一股神奇的力量。
这种力量,他强烈地以他巫师的本能感觉得出来,就是巫术的力量,这是他以前未
曾遇到过的事。这时,他的心情也在极度的兴奋之中,怎会去计较玛仙说话的语气!
大巫师立时道:“如果你不觉得自己有巫术的力量,那只不过因为你不会运用!”
玛仙闷哼了一声:“你能教我?”
大巫师的回答十分肯定:“当然!”
他们一面说,一面向前走著。这时,已经走进了那个阴暗角落之中,在小宝图书馆
上看下来,已经看不到他们两个人了。
玛仙陡然站定身子,用手一扯,把包在头上的白布扯了下来,倏然转身,抬起头来
,把她鬼怪一样的脸,向著大巫师,然后道:“好,那么请你教我,如何能把我的样子
,变得和普通人一样!”
达伊安大巫师本身是巫师中的奇才,自幼就被几个老巫师发现他有著巫术的奇异才
能,一生接受神秘奇奥的巫术训练。
在这种训练之中,所见过、所接触过的各种诡异现象之多,包括了要注视各种各样
的死尸的脸部,达一年之久的训练在内,可以说见尽了世上玄奥恐怖的现象了。
可是,当玛仙陡然扬起脸面向著他之际,他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发出了“啊
”的一下低呼声来。
然后,他们两人就对视著,在凝视之中,玛仙只觉得大巫师的双眼之中,有一股难
以形容的光采射了出来。这股光采,似乎笼罩住了她整个鬼怪一样的脸面,那使得她产
生了一种极不自在的感觉──那是她把脸向著别人时,自己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正当她想偏过脸去,避开大巫师的那种眼光之时,大巫师已然道:“情形是特别一
些,但还是有办法的。你的力量,加上我的力量,还是可以有办法的!”
一直到刚才互相凝视时为止,玛仙还是不对巫术存任何希望的。可是这时大巫师的
那几句话,却使得她的心中,陡然产生无比的信心。
大巫师又道:“你现在甚么也不必做,让我运用我的力量向你施术。你所要做的,
只是集中你一切可以集中的意念,想像你将来要变成的样子。”
如果不是刚才陡然生出了那股信心,一听得大巫师这样说,玛仙一定又要忍不住发
出尖厉的笑声来了──竟然可以想像将来要变成的样子,这岂不是奢望中的奢望,梦想
中的梦想?
她敢有甚么别的愿望?只要人家看到她,不把她当鬼怪,她已心满意足了──这正
是她懂事以来最大的愿望。
可是这时,在大巫师越来越盛的目光笼罩之下,她的愿望改变了!
当时,玛仙的心中或许这样想:反正是达不到的愿望,奢望和普通的愿望,还不都
是一样的。所以这时她意念一集中,所想的是:我要变成一个美女,变成一个绝色美女
,变成一个容颜上的美丽,和我身体的诱人可以完全配合的绝色美女!
她一开始那样想,耳际就听到了发自大巫师口中的喃喃咒语。那种咒语声令她的意
念更集中,而且进入了一种朦胧的境界之中。
接著,大巫师的双手扬了起来,自她的头顶开始,缓慢而有力地,在她整个头脸之
上移动著、抚摸著。玛仙感到大巫师的双手有光芒发出来,而且大巫师的手心是火烫的
,烫得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一动也不动地站著,接受著大巫师的施术。
(大巫师施术的情形,原振侠在楼上看下来,只看到大巫师发光的手,在缓缓移动
。)
对玛仙来说,这时的经历,更是异样之极。她的胴体是那么晶莹可爱,但她的脸面
是那么可怕,可怕到绝不会有人想去触抚一下的程度。而这时,大巫师滚烫的手,却在
她鬼怪一样的脸面的每一部分,那么有力地抚摸著。这使她产生了一种十分激动的情绪
,对于自己能变成绝色美女的信念,也越来越盛,越来越是坚决。
大巫师一直在同时念著咒语,玛仙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一下巨大无比的呼喝声─
─就像是一个焦雷,就在她的头顶炸开来一样,使得她从朦胧的境界之中,陡然醒了过
来。
她听到大巫师在剧烈地喘息著,当她望向大巫师的时候,看到大巫师脸上的汗,像
雨水一样地往下淌著。然后,大巫师疲倦地挥著手:“你回去吧,巫术的力量会发生作
用,你会变成你意念中所想的模样!”
大巫师说著,就缓慢地转过身去。玛仙又停定了一会,自己抚摸著自己的脸,发现
一如从前。她苦笑了一下,重新扎起白布,在黑暗之中离去。
玛仙和大巫师之间发生的一切事,自然是由玛仙讲给桑雅听,再由桑雅转述给原振
侠听的。
由于过程相当怪异,所以原振侠听得十分用心。当他听到桑雅的叙述告一段落之际
,他觉得有点不对头,问:“以后呢?”
桑雅呆了一呆:“甚么以后?玛仙说她自己回去了,就是这样。”
原振侠缓缓摇著头:“不对!不对!”
桑雅有点恼怒:“甚么不对?她把一切都对我说了。而且巫术对她一点作用也没有
,她还是那个老样子!”
原振侠仍然道:“不对,她隐瞒了一些事,未曾对你说起。”
桑雅笑了起来:“你倒知道?”
原振侠又想了一想,才肯定地道:“是的,我知道,前天晚上,大巫师十分疲乏地
上楼来,的确如她所形容的一样,满身是汗。而且说,他为了这次施术所花的精力,要
经过十二次月圆,才能恢复过来。”
桑雅一挥手:“这些事,玛仙自然无法知道。”
原振侠说得十分缓慢:“大巫师还说,她必须做到一些事,如果做不到,他施的巫
术力量,也不会有用处。需要她去做的事,一定极其重要,而她并没有告诉你,是不是
?”
桑雅怔了一怔:“她没有提及,我想,那是由于她和大巫师在一起的时候,感觉虽
然奇特,可是她根本不相信巫术的缘故。所以她也不打算去做大巫师要她做的事,自然
也不必提了。”
原振侠听出桑雅的语气之中,正在竭力维护著玛仙。而他也不知道玛仙隐瞒的是甚
么,自然也无从再说下去。
他只是道:“猜想起来,她还隐瞒了一些事。大巫师说她有先天成为巫师的条件,
大巫师肯向她施术,一定还有一点交换条件,她也提都不提。”
桑雅显得相当不耐烦:“猜想,猜想,你甚么都是猜想,你究竟暗示甚么?”
原振侠道:“不是暗示,而是明明白白告诉你,别低估了巫术的力量!巫术有它不
可思议的魔幻的力量,而她,有可能成为一个女巫!”
桑雅听得哈哈大笑起来:“听听!这像是一个医生所说的话吗?她如果是一个女巫
,那倒好了,至少可以使得她的脸面变好看一些!”
原振侠疾声问:“你不是说,她的脸容就算是现在那样,也值得你迷恋吗?”
桑雅的回答也来得极快:“当然是!但是如果能有所改善,那有甚么不好?”
说到这里,他夸张地高举双臂,大声叫:“天下所有巫术的力量,要是能够使玛仙
的情形有改善,我宁愿自己成为巫术的牺牲品!”
当桑雅医生叫到最后一句之前,原振侠已经意料到他想讲甚么了,正想大声疾喝阻
止他,可是桑雅已叫了出来。
刹那之间,原振侠感到了一股寒意。他只好说了一句:“别开这样的玩笑!”
桑雅却十分高兴:“我们说了那么多话,她学识的丰富,真叫人吃惊,她还说,我
可以时常去看她!”
原振侠作了一个“随便你”的手势,桑雅用力一拍报纸:“登报纸找人的那个甚么
阿财,叫他去死吧!”
他一面说著,一面离开了原振侠的房间。
他离开时脚步之轻松,就像他不久之前,离开夕阳大道三十三号时一样。
昨晚,桑雅在医院的急诊室中,料理完了伤口出来,疾步走向车子,他生怕玛仙已
经离去了──玛仙还在,双手托著头,正在睁大眼沉思。
桑雅道:“没有事,几天就好。”
玛仙没说甚么,仍然由她驾车,驶回她的住所。在归途中,玛仙向桑雅说了她和大
巫师相识的经过,最后还叹了一句:“人生的际遇,真是太偶然了,谁知道我躲进了行
李箱之后,竟然会有一段那么奇异的经历!”
桑雅大有同感:“是啊,当年我对于是不是离开法国,也考虑了许多天。如果不到
这里来,怎么有机会认识你?”
车子已到了洋房门口,桑雅踟蹰著不肯离去,玛仙邀请他进去坐一会,桑雅更是高
兴之极。在言语之中,竭力表示自己对她的迷恋之意,可是玛仙却每次都把话题岔了开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