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的身分他自然知道,她仍然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势力控制之下的“人形工具”。
这个庞大的势力,要和陶启泉这样的人物接触,派海棠这样出色的“工具”出马,这也
是可以理解的事。但是,一切和桑雅医生又有甚么关系呢?
他摇了摇头:“我不认为可以通过桑雅医生,去接近陶启泉。”
海棠的嘴唇抿了一下:“可以的,陶启泉有一个身分十分神秘的私生女,桑雅医生
和这个女孩子有来往。”
海棠这一句听来十分平淡的话,在原振侠心头所造成的震动,简直难以言喻。他立
即明白了“身分十分神秘的私生女”是怎么一回事,也明白海棠和她的同伴,对玛仙的
监视已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目的自然是想通过玛仙,去接近陶启泉。
说不定海棠还以为玛仙的身分如此神秘,是由于陶启泉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之故
,从而想对陶启泉做某种要胁威逼。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实在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那
种厌恶感,他发出了一下冷笑:“你……你们完全弄错了!别再在那个少女身上下工夫
了,一切和你们所想的全不一样!”
海棠还没有甚么反应,原振侠的心中又是一凛──他才在口中提及玛仙,意念中对
玛仙的思念,又如同拦不住的洪流。
海棠默然半晌,才道:“那少女是不是脸部有甚么缺陷?一个整形外科医生,和一
个脸部有缺陷的少女之间发生感情,是一件很自然的事。那少女和陶启泉的关系,十分
神秘──”
海棠才讲到这里,原振侠像是骤然爆发的火山一样,吼叫了起来:“住口!是的,
她脸上有缺陷,可怕的缺陷,可是比起你心灵上的缺陷,来好得多了!”
原振侠一面叫,一面陡然跳了起来,拉开了门。他打开门的时候,他才发现,由于
他的大声吼叫,已引来了不少人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原振侠也不理会,指著门外:“请你立即离开!”
海棠在这时候,表现了她职业上的罕有镇定。她带著十分迷人的微笑,甚至以无懈
可击的仪态向外走去,到了门口,还轻轻说了一句:“原,你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原振侠狠狠地沉声道:“如果长大了,心灵会变得那么丑恶,我宁愿长不大!”
海棠没有再说甚么,只是深深地望了原振侠一眼,转身就向外走了开去。
原振侠向门外的那些人,作了一个抱歉的手势,望著海棠的背影,思绪乱成一片。
他只感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本来,事情已经够紊乱的了,现在,又加上海棠──巫术之外,再有庞大的特务势
力,事情真不知道要发展到甚么地步!
这时,医院的扩音系统,传出了要原振侠立刻到三楼病房去的声音,原振侠匆匆离
开了办公室。
这一天,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原振侠精神恍惚之极。当他把著女病人的脉搏之际,
他会想起玛仙来,当他替女病人听诊之际,他的那种绮念,更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样。
当他下班离开医院时,他坐上了车子的驾驶位之后,足足十分钟之久,决不定自己
该回住所去,还是直驶夕阳大道三十三号。
原振侠已经可以肯定,是有一股力量在影响著他。而他自己的意念,正和这股外来
的影响力量,在进行著苦苦的决战。
他也几乎可以肯定,桑雅和阿财,他们连战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那股可怕的意念
所控制了!
不然,至少桑雅医生,不会全然无视于玛仙那么可怕的脸!
原振侠紧握著驾驶盘的手,正发著抖。他心中十分清楚该怎么做,可是那个意念还
是那么强烈,强烈得他几乎无法抗拒!
就在这时候,有人走近他,俯下身来。原振侠转过头来,看到容光焕发、满面喜悦
的桑雅医生。
桑雅和原振侠一照面,笑容变成讶异:“你不舒服?”
原振侠伸手抹了一下,又抹了一手汗,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桑雅喜孜孜地:“我和玛仙有约,我已经准备计画动手术了。这里如果不行,我们
到瑞士去!”
原振侠又苦笑了一下:“你仍然不相信巫术的力量,可以使她起变化?”
桑雅用力挥了一下手,又在车顶上重重拍了一下:“你信吗?”
原振侠用力挺了挺身:“我信──我甚至以为,你对她的迷恋,也是由于巫术的力
量。”
桑雅陡然震动了一下,在那一刹间,他现出了极短时间的迷惘,但是随即又回复了
原状。在斜阳的余晖中,原振侠捕捉了他的这种神情,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他知道,那种神秘力量的影响,自己还在苦苦与之争持,但是桑雅却早已完全受控
制了。
那会有甚么害处呢?原振侠也想不出来。如果那真是巫术的力量,而又如此强大的
话,使桑雅不顾一切地爱上玛仙,又有甚么不好呢?如果玛仙真的能够在巫术的力量下
,变得美丽,那岂不是更理想了?
巫术,一般总是和黑暗、阴森、恐怖、恶毒和陷害连起来的,可是在这里,却看不
出有甚么害处来,彷彿只看到像神话一样美丽的结果。
原振侠没有再说甚么,桑雅却道:“听说下午,在你办公室有点意外?”
原振侠“哦”地一声:“有人企图通过你和玛仙接近陶启泉,那是一个不择手段的
特工组织。你若是无法应付,就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桑雅多半是由于心情开朗的缘故,所以听到任何事,他都觉得好笑。这时,他又暗
暗笑了起来:“巫术已经够热闹了,又加上特务,不会是○○七吧!”
原振侠的心情可没有他来得轻松,只是闷哼了一声,甚至有点粗鲁地推开了桑雅,
发动了车子,踩下油门,令车子像疯马一样地向前冲了出去。
要是原振侠不走得那么急,那么,以他的机警,一定可以发现,停车场中接下来发
生的一些不寻常的事情的。
如果没有海棠的出现,对原振侠来说,事情可能要简单得多──要就他无法控制自
己,照他的那种突如其来的冲动去行事,直驱夕阳大道,去找玛仙;要就他自己的意念
,得到了胜利,那自然也心安理得。
可是海棠的出现,却使得他的思路更加紊乱。他这样粗鲁地对待海棠,海棠临走时
那一眼,眼神之中,包含了原振侠完全可以心领神会的千言万语。她甚至没有责怪,原
振侠彷彿听到她在他的耳际幽幽地说著:“你叫我怎么办呢?”
这是真正令人心碎的耳语,只有最无可奈何的心灵,才会发出这样的耳语。
原振侠处于心绪极度紊乱的情形下,自然没有留意到停车场中,一些他稍微留意一
下就可以注意到的特别情形。
当他的车子飞快地驶离之际,桑雅走向他的车子。
桑雅的心情是如此之轻松,而且他本来就不是十分机警的人,所以他全然未曾觉得
有甚么不对。他只觉得天上的晚霞特别美丽,渐渐展布开来的暮色也特别迷人。他肩头
上的伤口还有点痛,可是在他的感觉上,这就像是情人的咬啮一样。
他进了车子,忍不住闭上眼一会,在他眼前浮起的,是玛仙那么迷人的裸体背影。
他深深地吸著气:玛仙今晚会怎样招待他呢?
他沉醉在如醇酒般的想像中,自然不会去注意在离他的车子不远处,早已停著一辆
小车子,小车上有一个身形矮小的人。自从他一出现,那身形矮小的人,双眼之中射出
犹如饿狼一样的光芒,紧盯著他。一等他发动了车子,那人也发动车子,缓慢而谨慎地
跟在他后面。
这个身形矮小的人是阿财。
阿财不能在原振侠处得到玛仙的地址,但是知道了桑雅医生和他心中的少女的关系
,所以他“狩猎”的目标,就成了桑雅医生。而他现在,正在开始他的跟踪。
由于他全副心神都放在桑雅的身上,所以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的车子跟著
桑雅的车子驶出去之际,另外有一辆车子也跟住了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其后!
那第三辆车子中,是四个面目平板,但是在平板中,显得十分阴森的男人──这四
个人,自然就是海棠的伙伴了。
三辆车在暮色中向前驶,在后面的两辆车子,并不想超越前面的──在最后一辆车
上,有著精密的无线电通讯仪器。
当车子渐渐驶离市区,进入郊区的公路时,第三辆车子上,有人按下了通信仪的掣
钮:“另外有一辆车子,似乎也在跟踪桑雅医生。”
在通讯仪中传出了应该十分动听,但这时听来却冰凉的声音:“把他解决掉!”
通话的人讶异:“不弄清他是甚么人?”
冰凉而动听的声音,自然是海棠在发布她的命令:“我们已经有太多的麻烦,不能
再有新的了!”
最后是一声“是”,结束了这次通话。
三辆车子仍然依本来的次序在前进。第三辆车子中,传来了一阵密议声,坐在司机
位旁边的那个人,自身上衣服不同的口袋之中,取出了手鎗和灭音管来,迅速而熟练地
把灭音管旋上了鎗口。
这时,原振侠带著撩乱的心情,回到了宿舍。他才一进电梯,就怔了一怔,电梯中
有一股清幽的、淡得几乎难以辨别的香味。
如果是别人,对这种香味一定不会在意,可是那却能够令原振侠的心跳加剧。当他
和她在缠绵的时候,当汗珠自柔白的皮肤中沁出来的时候,原振侠会亲密地,把这种香
味称之为“海棠的幽香”。
“海棠的幽香”既然飘漾在电梯中,那么,海棠在甚么地方?当然不会太远了!
所以,当电梯的门打开之后,原振侠真决不定是跨出去,还是乘原电梯离开,不和
海棠见面。
他望著自己住所紧闭著的门,心中不禁苦笑:他生命中两个美丽的女人,都那么与
众不同。至少,她和她,都可以任意出入他的住所,就算他住在一座防守严密的堡垒之
中,也不能阻挡她们随意进入。何况,他根本无意拒绝她们的到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到住所门口,还不等他伸手去推门,门就缓缓打了开来。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走了进去,海棠已迎了上来。
原振侠不可抗拒地轻轻搂住了她的细腰。和下午不同,海棠曾经刻意打扮过,淡雅
的化妆,使她看来更是清丽绝俗。
原振侠又不可抗拒地吻向她的樱唇,海棠微张著口,柔软的、湿润的舌尖的接触,
使得他们两人的气息,都不由自主急促起来,浅吻变成了深吻。
他们自然不会再有机会发出声音来。但是他们两人的眼神交接,却还在作无声的心
灵交流。
原振侠的眼神在低叹:你又来干甚么?
海棠的眼神在幽息:说是为了想你,你相信吗?
原振侠不由自主闭上眼睛,陶醉在海棠的柔情蜜意之中──不但是那份无形的蜜意
,而且还有实在的柔软香馥的胴体。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再去想别的事,那简直是白
痴之极了!
他们两人的身体越靠越紧,比上次更热情,比上次更炽烈,比上次更缠绵。痛快淋
漓的气息声,充塞在这小小的空间中,愉快的呼吸,使得空间之中的每一角落,也都感
受到了快乐。
这时,在那幢几乎从来也未曾亮过大灯的洋房──夕阳大道三十三号中,玛仙在一
盏光线集中的小灯的照射下,一动都不动。
今天,她几乎一直这样一动都不动,盯著前面的一张报纸。小灯的光芒,集中在报
纸的一个部分,那部分,刊登著一则启事。
启事是示爱的启事──文字,在玛仙看来,是这样的幼稚,可是文字中所表示的情
意,却是这样的真挚,足以使得任何女性看了心跳。
玛仙也不例外,她一看到那则启事,就知道那是为自己而登的。
她一直在思索著,登这启事的是甚么样的人?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个人
是甚么样子的了。
她记得自己在全身充满了羞辱和愤怒的情形下,冲进了电梯。电梯中有两个人,一
个她是记得的,那是一个高大挺拔,有著尖锐目光,而神情略带忧郁的年轻人。另外一
个人是甚么样子的呢?她只记得那个人的眼神,像是一头见了佳肴的饿猫一样。
她自然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体,几乎可以使得任何男人,发出这样的眼光来。但是
,那个高大挺拔的青年人,目光为甚么不是那样子呢?
她在心绪极其撩乱之中,当然不会深一层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