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财有点气馁,他是小人物,甚么人也不是。可是刚才那少女在他面前的一切行动
,涌上了他的脑际,那又令他勇气百倍:“我叫鲁旺财……是……大明星鲁大发的……
经理人。”
桑雅只发出了几下轻笑声,转身就走,他只当阿财是一个白痴!
阿财自然也看得出人家对他的轻视,在桑雅向外走去之际,他还在大声叫著:“你
听著,你别以为自己作个医生有甚么了不起!你不知道她给我看了甚么……她,她……
还吸了我的血!”
玛仙是不是曾吸过他的血,阿财其实也不能肯定,但这时,他却以绝对肯定的语气
叫了出来。
那是由于他在桑雅面前,实在太自卑的缘故,总想有一方面可以胜过对方。而那少
女如果曾吮吸过他的鲜血,这自然是非比寻常的关系,足以骄人,足以提高自己的地位
,所以他才高叫出来的。
桑雅听了之后,陡然怔了一怔,想要转身指斥他。可是在那一刹间,桑雅也想到了
甚么,心中一动,没有理会,继续向外走去。
阿财看到这种情形,心中有无限的快意:“她是我的……她给我看她的脸,我本来
可以亲她……”
阿财继续又说了一些甚么,桑雅并没有听到──听到了也没有意义,因为那全是阿
财一连串的幻想。
而阿财的话,毕竟使得桑雅十分生气,所以他一回来,就非要把原振侠闹醒不可。
等到原振侠开了门,桑雅明白了原振侠屋中特殊的情形之后,他自然不便久留,但
心中仍不免生气,一面走进电梯,一面还在闷哼:“哼,她吸你的血?她又不是吸血僵
尸──”
然而,他才自言自语了半句,又陡然怔住了。才一听得阿财那样说的时候的一个模
糊的意念,这时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记起了自己受伤之后的情形,玛仙曾经靠近过他,又曾后退,有一个十分令他讶
异的动作──在她后退之后,曾用手捂著口,而当时,她满头满脸全是血,是从他身上
流出来的血。
桑雅甚至可以更清晰地记起来,当时,他陶醉于玛仙的娇躯偎依之际,肩头伤口的
痛楚,不是很觉得,但是好像有过一阵异样的感觉。
吸血!
玛仙在那时候,是不是利用紧靠著他肩头的机会,在吮吸他的血?
桑雅忽然兴起了这样的念头之后,他又不由自主地用力摇著头,自己责备自己──
太荒谬了,除了脸部畸形之外,玛仙自然一切正常!唔,心理上或许有点不平衡,但如
果说她竟然嗜吸人血,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已经走进了电梯,可是按著掣钮,不让门关上,因为他决不定,是不是要把自己
的感觉,立刻告诉原振侠。他犹豫了一会,终于叹了一口气,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十分无
稽的,是受了阿财的影响,何况原振侠的住所又有情人在,自然不方便去打扰他。
所以,桑雅医生松开了手,电梯上升,他回到了他自己的住所之中。
而在桑雅离开之后,原振侠转过身来,看到卧室的门打开,海棠的身上也裹著一条
毛巾走了出来。
海棠这时的娇慵媚态十分动人,尤其当她撩臂去整理头发之际,背著晨光,令人目
眩。
可是原振侠却叹了一声:“我有一个朋友,昨晚受了鎗伤,是你的同伴干的事吧?
”
海棠一点表示也没有,只是侧著头,让乌黑光亮的头发泻向一边,她的眼光也不和
原振侠接触。
原振侠有点恼怒:“你们弄错目标了,他是一个小人物,绝不是你们暗杀的对象!
”
海棠低叹了一声:“原,在这样的早上,一定要说这样不愉快的话?”
原振侠有点发狠地道:“因为有不愉快的事发生!”
海棠叹了一声,走回了卧室,在走进去之前,把她凌乱扔在外间的衣服,一件一件
拾了起来。她的动作优美而诱人,原振侠忍不住过去,在她的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
海棠并没有避开,也没有挣扎,只是当原振侠抱住她的时候,停止了动作。原振侠
又叹了一声,把自己的脸,在海棠滑腴的背上贴了一下,就退了开来。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在成年男女之间,有许多事,是根本不必通过语言来表达的,
甚至不必经过眼神的传递,只要是身体的一下小小的接触,就可以知道对方的心意,是
炽热还是冰冷。
原振侠知道自己破坏了一个美丽的早晨,可是他却并不后悔,因为他说了他必须说
的话。而且,就算不说,在有了一个美丽的早晨之后,又怎么样呢?还能有一个美丽的
上午、中午和黄昏吗?
海棠默然走进卧室,不一会,穿好了衣服,又默然走了出来。一直走到门口,才道
:“相信我,和你在一起,真的快乐。”
原振侠有点急急忙忙地道:“我也是!”
海棠发出了一下令人心醉的淡然的笑声:“所不同的是,你是我快乐的全部,而我
,只不过是你的快乐的一部分!”
原振侠张大了口,在那一刹间,他想说的话是:“让你变成我快乐的全部吧!”
可是,他明知这种话,讲也等于不讲,所以就用一声长叹代替了言语。
海棠并没有再转过头来,已经伸手拉开了门。原振侠陡然道:“请你们放过玛仙,
她是一个十分可怜,值得同情的少女,而且,也不是陶启泉的私生女。她看来十分神秘
,是由于她的骨头畸形,使她脸容如鬼怪,根本见不得人之故。”
海棠静静地听他讲完,才道:“谢谢你,我们会另觅途径去接触陶启泉的……再见
!”
原振侠也茫然道:“再见!”
这时,早晨的阳光恰好射进来。海棠在走出门口的一刹间,秀发扬起,在阳光下闪
耀起一片灿烂,然后,门关上,她离开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每次,黄绢也好,海棠也好,离去时,都令他感到无比的
怅惘。
但是,那又是他绝对无法留得住的。除了怅惘之外,他似乎也不能再做甚么了。
当他到了医院之后,才知道受了鎗伤的阿财,坚持要转到这家医院来,并且吵著要
见他,吵了几十次了。
原振侠有点心烦意乱,推开病房时,他的动作甚至是十分粗鲁的。阿财一见原振侠
,立时坐起身来,挥动没有受伤的手臂,兴奋莫名地,向原振侠絮絮叨叨地叙述著所发
生的一切事。
原振侠有点心不在焉地听著,他不能自制地,又踏入了那种对玛仙思念的情绪之中
。当阿财喘著气,说到玛仙用裸露的胸脯面对著他之际,原振侠也满脑子都是那一对美
丽的乳房。
他在意念之中,把海棠的酥胸与之相比──海棠的一切,自然都是美丽之极的,引
人思念的,可是为甚么,这时竟然压不过对玛仙的思念?而且,海棠整个人,昨夜全在
他紧紧的拥抱之中,为甚么对玛仙的思念,会这样地不可遏制呢?
当阿财说到玛仙让他看她的脸时,原振侠粗声道:“看到她的脸了?没有把你吓死
?”
阿财并没有注意到原振侠的脸色,他仍然兴致勃勃:“没有啊!我没有看清楚,她
长的样子有甚么关系,反正我……”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听来肉麻非凡的话。
原振侠自己神情恍惚,也没有听进去。直到阿财说到,玛仙竟肯吮吸他的伤口之际
,原振侠陡然吃了一惊:“你说甚么?说得详细一点!”
阿财道:“她……好像是在吮……吸我的伤口……我真是这样感到……真的!”
原振侠不禁感到了一阵晕眩!
当他在听桑雅叙述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十分诡异之感,可是却找不出原因来,只是
在心中列出了一些因素:血──玛仙──巫术,他无法将那些因素组织起来成为一件事
。
而这时,他在震动之余,陡地又添入了一个因素,整件事,就可以组织起来了。
添入的因素是:吸血!
吸血!玛仙吸血,这一定是巫术行为的一部分,而且是十分重要的部分。
这一定是大巫师要她做到的事,就是大巫师所说她如果做不到,巫术也不会发生作
用的事,是她隐瞒了没有对桑雅说的事!
虽然解开了一个哑谜,可是原振侠的思绪更乱了。吸血和巫术连在一起,倒并不是
令人吃惊的事,问题是吸血这种令人一想起来就发栗的行为,总是和害人与被害联结在
一起的。
如今,至少已经有了两个被害人:桑雅和阿财。
在被玛仙吸了他们的血之后,他们两人,会有甚么害处?或者说,诡异的巫术,会
在他们的身上,引起甚么样的变化?
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自然而然盯著阿财看,看起来,阿财并没有甚么变
化。而阿财反倒发觉了原振侠的目光十分异样,他吞了一口口水:“原医生……我怎么
了,你为甚么这样看我?”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转头过去:“你没有觉得……甚么不舒服?”
阿财道:“没有啊,我高兴得很,从来也没有这么高兴过!”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当他肯定了玛仙这种怪异行为和巫术有关之后,他对于桑雅和
阿财两人,会在巫术的影响之下发生甚么样的变化,实在不敢乐观。现在没有变化,那
只是暂时还未曾发作而已。
使得原振侠心绪撩乱的是,这种吸血的巫术行为,会对被吸血者形成甚么样的害处
,他一无所知,甚至无法猜测。
达伊安大巫师自然知道,但一来找他不容易,二来他也未必肯说。那么,剩下来的
只有一个法子了:问玛仙!
原振侠本来要竭力遏制著自己脑际所产生的,那种汹涌澎湃的思念,才能勉强自己
不去和玛仙见面。
但是如今,事态的发展,使得他非和玛仙见面不可了!
他不但要去问明白她为甚么要吸血,对桑雅和阿财有甚么可怕的害处,还要弄明白
她是不是还曾吮吸过别人的血,更要叫她停止这种吸血的可怕行为!
和玛仙见面,是无可避免的了!
当原振侠一有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一方面心绪撩乱,一方面又感到轻松和兴奋。像
是早就想去做一件事,但由于种种的顾忌而做不成,这时终于顺理成章,非做不可一样
的轻松。
阿财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著,可是原振侠已不再听,自顾自走了。令得阿财大失所望
,只好喃喃自语:“她不知道会不会来看我?”
阿财在这样想的时候,桑雅在不断拨电话。
桑雅医生的电话,自然是拨到夕阳大道三十三号去的,可是他拨了又拨,电话铃响
著,却一直没有人接听。他无可奈何地放下电话,突然觉得左肩上的伤口,一阵阵奇痒
钻心。他用力按著,拍打著,稍微戢止了一些,可是不多久又痒了起来。
他拉开了上衣──伤口在缝针之后,敷了药,贴著纱布。由于那种不寻常的奇痒,
他实在无法忍受,使得他明知不应该,也要拉开纱布来看看。
就在他揭起纱布的那一刹间,原振侠走了进来。
由于同是一家医院中的医生,原振侠进来,自然不必经过护士的通传。而又恰好原
振侠心情十分乱,也不知道如何将自己想到的事,对桑雅说才好,所以他连门都忘了敲
就进来了。
所以,当桑雅揭起纱布,向自己发痒的肩头看去的时候,原振侠也恰好同时看到了
他肩头上的情形,也所以,两人的惊呼声是同时发出来的。
两人所发出的惊呼声,是真正的惊呼声,立刻惊动了在外面的两个护士,桑雅也立
时用上衣掩住了肩头。原振侠不敢转过身去,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时的脸色,一定难看之
极。
他要运用他全部的镇定力,才能使他自己的声音不发颤。他背对著两个进来的护士
说:“没有事,你们出去,把门关上,我和桑医生有事情商议。”
从他这几句话出口,到听到关门声,在感觉上,几乎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事实上,那两个护士是一听到他那样说,立时退出去把门关上的。但原振侠几乎已
到了能支持的极限,一听到了关门声,他身子便不由自主发起颤来。这时,也在发颤的
桑雅,转过头向他望来,脸上一阵青,一阵黄,双眼之中,充满了恐惧的神色。